蔡小雀《大王真瀟灑》[強盜扮書生之三]


出版日期:2006-08-25

這愣頭青是哪根筋有毛病還是鬼迷心竅?
聽信讒言冤枉她這「肉包西施」是吃人女魔
還罵她沒有讀過聖賢書,也該知道做人道理
可惡啊!她真是剁肉餡剁到眼睛都花了
才會誤將他認做是天下無雙一等一的大好人
哼!他根本就是天下第一的胡塗蛋!
住她的店吃她的糧還冤枉她,這筆帳該怎麼算?
更氣人的是他偷親她卻狡辯只是出自禮貌
那踹他一腳就是她這老闆給員工的福利囉!
虧他還是滿腹經綸的讀書人,不懂誠信二字嗎?
明明答應要娶她又閃閃躲躲,最後乾脆包袱款款落跑
怎麼?攪亂一池春水後便想拍拍屁股瀟灑走人
既然感情沒個好下場,她又何必跟他客氣呢?
要是不去跟他討個公道回來,她的姓就倒過來寫!


啊,在很久很久以前……  蔡小雀

昨天,跟我家四姊哈啦閑聊兼打屁的時候,不知道為什麼突然聊到小時候在社區里的剝蝦寮工廠的趣事。

那時候每到星期六中午放學回家,最害怕听到的就是從村里的廣播器里傳來有人拍拍麥克風、吹兩口氣,接著便是︰「報告!報告!剝蝦寮今天要剝蝦子,剝蝦寮今天要剝蝦子!」

所有的小朋友听到的那一剎那,心都涼了,原本熱烈討論著要去誰家玩的計畫全部泡湯,有氣無力地經過廟口走回家時,阿母已經準備好了塑膠桶、塑膠椅以及橡膠手套,等著我們吃飽飯後前往剝蝦寮工廠。

那是一間位于村子海邊的工廠,就算以現在的眼光看來依舊是個先進寬敞明亮干淨的好地方,但是對七歲以上十六歲以下的孩子來說,這里等于是殘酷的羅馬競技場……當然不是一進去就會被猛獅吃掉還是怎樣,但是這里「臥虎藏龍」的歐巴桑們的威力可是比猛獅還要厲害,她們手上剝蝦的功夫和嘴上刻薄的功夫通常呈正比,越會剝蝦的歐巴桑越懂得怎麼監督並且批評誰家的小孩子沒出息,今日剝了不到一百斤的蝦子雲雲。

所以每個小孩走進去的壓力可是大到不行,像是頭上綁著「蔡家代表」、「林家代表」、「王家代表」……的白布條,一坐下來剝蝦就要不斷的越剝越快,越剝越多,剝出的蝦仁越多就代表錢賺得越多,小孩越了不起,越能替自己的阿爸、阿母爭取村里的榮耀和敬佩的眼光。

小孩子們常常要忍受蝦子的腥臭味,和一天至少十一個小時的工作時間,蹲坐在椅子上,面對著矮桌上滿滿的蝦山,剝完了一座再被倒入一座,直到晚上六點多,秤完了當天最後成果的蝦仁斤兩,收好廠方發的蝦子牌(上頭會記載幾斤多少錢,夠古老吧?),這才帶著洗完的桶子和滿身臭味回家。

通常,在上學期間是星期六到星期日都要到工廠報到,寒暑假就更不用說了,幾乎是天天待在蝦子工廠里,在里頭上演著悲歡離合……呃,是幾家歡樂幾家愁的戲碼。

以前我是非常痛恨剝蝦子的,因為每次都剝到手指磨破皮、流血、指縫裂,腰酸背痛就更別提了,我還記得小學老師都會教我們,手上是有指紋的,可是幾乎是只要來自我們村子的小孩子十指一攤,上頭根本沒有指紋嘛,因為統統被堅硬的蝦殼去角質了,十根指頭光溜溜的,連螞蟻都能在上面溜冰。

而且凡是來自我們村子的小孩每個手上必定會有紫藥水殘存的痕跡,因為手指永遠傷痕累累。

不過,小時候的不諒解,到長大後我才明白,在以前那個傳統又貧困的年代里,有工作做是多麼棒的事,小朋友剝了一天的蝦子,至少可以賺一百五十塊台幣以上,一個暑假兩個月下來可以賺不少錢,對于貧苦的家庭絕對有著莫大的幫助。

說到在剝蝦寮里的歲月,真是有喜有悲,有哭有笑,那是一個最黑暗的時代,也是一個光明的時代,里頭眼淚交雜著笑話輪番上演,今天想起來都還會覺得那真是個不可思議的小宇宙。

剝蝦寮里的辛酸和趣事是說上三個月都說不完,昨天讓我們兩姊妹笑得前俯後仰的就是關于那些腰酸背痛的歐巴桑們──

大家也知道,在傳統社會里的女人家幾乎什麼都要做,非常的辛苦(當然現在也是差不多啦,只不過換個形式),所以歐巴桑們每個人身上至少都有一種病存在,當然也有兩三種、三四種病同時住在里面的。

每當早上工廠一開門,歐巴桑們就興奮地沖進去,選了桌位、撈了大簍蝦子倒上去,就開始剝剝剝……一邊剝還要一邊閑聊天,要不然這種機械化的動作是具有催眠和讓人提前得老人痴呆的危險。

閑聊的內容從我家那個死鬼不爭氣到我兒子考試第一名,或是我家婆婆每天碎碎念到今年的花生收成不錯又大又好吃……諸如此類的,但是林林總總下來,根據本人不成文的統計,其中歐巴桑們聊的最多就是八卦跟「炫耀」自己的身體有多麼病入膏肓、藥石罔效了。

為什麼呢?

因為有的有輕微腎髒病的啦!還有頭痛的啦!腰骨痛的啦!眼楮有問題的啦!心髒病的啦!長年咳嗽不好的啦!幾乎什麼病都有了,幾乎什麼診所也都看過,什麼藥都吃過了。

以前的醫藥觀念又不發達,只要感冒或是哪里不舒服,肯定是馬上殺去診所要醫生給她們一針……嘿!不要想歪了,是給她們一針特效藥(誰知道針筒里面裝的是什麼藥劑?),再不就是要打點滴,打完保證生津止渴、耳聰目明、頭腦清涼,百病消散矣。

所以每天必有的對話是這樣的──

「阿卿嫂,啊妳昨天怎麼沒來?」

「唉,不要提了,我感冒得要死,咳了好久都不好,昨天去給醫生吊了點滴,今天才舒服很多。」

「我也是啊,腰骨酸到快斷成兩半,昨天剝蝦子賺了四百塊,晚上就去診所注射了一針六百塊……」

「哎呀,我們真是老,沒用了……」

「對啊,罔市嬸,女人就是歹命,身體又沒用,也不知道哪一天要斷氣。」

「是啊、是啊,我連走路膝蓋都沒法支力,這一身骨頭都快散光了。」

說時遲,那時快,一輛載滿新鮮蝦子的運蝦車駛進了工廠里──

「蝦子回來了!」

剎那間,所有剛剛還在那里哀聲嘆氣,互相比自己身體多爛、多慘,以及隨時都會嗝屁的歐巴桑們瞬間跳了起來,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用俐落猿猴的姿態沖向運蝦車,眼明手快,相中最大的那一簍,只見她們抓住車欄桿飛躍上車,一把抓住相中的那簍蝦就拖下車,雙手一撈,硬生生扛起了重達五、六十斤的蝦簍飛快往自己的桌面沖──然後電光石火間傾倒下去,再將空簍飛擲回去!

一氣呵成,大功告成矣。

然後坐下來,繼續用有氣無力哀聲嘆氣的聲音討論──

「唉……我這三補身體真是沒有路用了,手酸腳麻,每天都要吃藥,也不知哪一天要死,唉,女人就是拖磨一世人,命苦啊!」

通常,我們這些小孩子見此「醫學界的奇跡」,往往是看到瞠目結舌,傻在當場連下巴掉了都不知道!

日復一日,年復一年,久了就知道,這種事情在蝦子寮工廠是很正常的。

由此可知,女性的韌性和偉大啊,她們真是我們台灣經濟的奇跡……

啊!埃氣啦!





楔子

蒼穹大風五花馬

銀縷繡衣黃金甲

情絲細穿兩邊過

今番大王真瀟灑

——京城相思先生

這是個非常非常有文化的朝代,水準高,品味好,時時可詠柳寓花,處處可吟風誦月。

詩人一籮筐一籮筐地出現,書生一牛車一牛車地進京趕考,好筆良硯是人人必備要件,舞文弄墨是家家最新風潮。

這年頭,寶劍當街賣,一字值千金!

這股流行風吹遍了中原大江南北,也吹到了極北之北的極北峰上頭的“春風寨”。

杜小刀——

春風寨的三寨主,為人溫柔,多愁善感,雖有一身小禮飛刀好武功,卻渴望終有一天能金盆洗手考狀元,娶得溫柔賢淑好老婆,從此幸福過一生。

但是……

莫飛——

春風寨的二寨主,為人浪漫,感風吟月,雖有一身非凡輕功好了得,卻渴望終有一天能洗心革面考狀元,娶得德容兼備好老婆,從此幸福過一生,

然而……

君實秋——

春風寨的山寨王,為人瀟灑,多情不羈,雖有一身出神入化好武藝,卻渴望終有一天能放下刀劍考狀元,娶得才藝雙全好老婆,從此幸福過一生。

結果……

正所謂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可是對這三個習武當喝水,讀書打瞌睡的帥氣綠林高手來說,不管用刻的、用燙的、用刺的,都得把學問塞進腦袋瓜裏,唯有這樣才能實現多年美夢——變書生,娶賢妻,徹底擺脫刀光劍影和潑辣女賊們的糾纏。

於是乎,這個讀四書背五經考狀元,強盜扮書生的終極計畫開鑼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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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盛暑當空,林間涼風習習,蟬聲不斷唧唧唧……

春風寨上,原本寬敞的議事廳裏,不知幾時擺了一百零九張桌椅,每張桌子都有人,隨著背誦讀書聲搖頭晃腦。

“山不在高……”

砰!坐在前頭的王大彪昏昏然睡到撞上桌面。

坐在寨主大王椅裏,英俊瀟灑、帥勁驚人的君實秋不著痕跡地微皺了下眉頭,隨即繼續念道:“有仙則銘……”

砰!砰!

“水不在深……”他的眼角抽搐了一下。

砰!砰!砰!

“有龍則……”他臉色鐵青。

砰!砰!砰!砰!砰——

“你們夠了沒?!'他火氣狂冒。

登時所有昏睡在桌面上的一百零九條好漢全嚇醒了,二話不說齊齊挺腰坐好,僵直著身子冷汗猛流。

“大、大寨主,俺在、在背詩哪!"王大彪慌得挺起胸膛,急忙澄清。”真的,俺最乖了,俺不像他們那群沒誠意的狗崽子……“

“是嗎?"實秋瞇起深邃的黑眸,驀然大吼一聲:”明明就是你第一個睡著的,當我瞎了眼嗎?"

“寨主饒命啊!"王大彪嚇得雙手捂耳。

“對對對,就是他,就是他!"其他一百零八條好漢此時此刻也顧不得”一日歃血,終生兄弟“的盟誓,趕緊撇清關係,坐得離他老遠。

“好你們這些……”王大彪火大。

“你們統統都一樣!"君實秋氣得七竅生煙。

“饒命啊!大王,俺不是故意的啊!"

“該死了吧!"隨著清脆的嗑瓜子聲響起,但見俊朗飛揚的莫飛悠哉悠哉地晃了進來。

本來一百零九條好漢都惱怒地瞪向那個幸災樂禍的家夥,可在瞥見原來是他們的當家二寨主後,急忙咽下險些衝出口的咒罵,苦瓜臉顯得更苦了。

“大哥,我不是說了嗎?跟這些家夥背書簡直就是對牛彈琴。”莫飛嘆氣,嘴裏嚼著瓜子仁,“不對,那還委屈了牛呢。”

“二寨主話可不能這麼說,您不能自個兒上岸了就不顧我們這些還在河裏的呀!"金錢豹臉上原本顯得殺氣騰騰的刀疤也變得有氣無力,哀怨地道。

“親愛的豹,各人造業各人擔,我自己的那份書可是啃完了,現在該你們了。”莫飛抬頭看了看窗外的天光,嘻皮笑臉的說:“哎喲!我該去幫我家小娘子擺攤了,大夥晚上吃飯見啊。”

“二寨主!"眾人齊聲哀叫。

怎麼會變成這樣?以前那個動不動就來個傷春悲秋,吟風詠月的二寨主哪兒去了?

實秋如果不是太恨鐵不成鋼,早就被所有人臉上驚駭的表情給逗笑出來了。

“你們把掉了的下巴全給我接好,繼續跟著我念。”他用書生扇敲了敲座椅扶手,要他們集中注意力,“山不在高,有仙則銘,水不在深……”

“不要哇!大寨主……”全場一片哀鴻遍野。

夏日陽光燦爛,極北峰上林樹送風,在這種午後薰人欲睡的辰光裏叫人背書,實在太殘忍了啦!

但是窗外樹上的蟬聲仍舊叫得快樂不休,唧唧唧……


“唉!”

月兒圓圓,松木窗畔有個挺拔身影佇立,兀自哀聲嘆氣。

那個身影正是春風寨的大寨主君實秋是也,平素灑脫的神情全被憂鬱取代,還不忘手中執著一本相思先生最新著作“濃情狀元嬌千金”,對月嗟嘆。

“怎麼會這樣呢?我身為春風寨大寨主,又是極北峰一哥,還是今科最有希望的狀元郎候選人,應該是春風如意、滿面喜氣才是,為什麼這麼悲慘,自己一個人在這兒嘆氣呢?"他自言自語,語氣裏盡是自憐。

瞧二弟和三弟,雖然沒能如願奪魁當上狀元,可至少也娶了心愛小娘子,開開心心地“婦唱夫隨”起來了。

而他呢?

真是越想越傷心,他都快哭了。

“不成!再怎麼說我也是老大,怎麼能輸給兩個弟弟呢?不管怎麼說今科大試我定要拿個狀元郎來揚眉吐氣一番,看來咱們春風寨光宗耀祖就靠我了!"他黑眸亮閃閃的,滿面興奮。

坐而言不如起而行,他二話不說急忙轉身翻箱倒櫃打包起來。

每次都是那兩個小子偷跑,這次也該他了吧?

嘿嘿嘿!

一個時辰後,杜小刀和莫飛一個拎了壺上等好酒,一個端了只大沙鍋老母雞湯,來到門外扯開嗓門大喚——

“大哥,來吃夜消羅!"

“對啊、對啊,今晚咱哥兒三個好好喝一杯。”

“大哥?大哥?”

看著靜悄悄緊閉的門扉,這等情景熟悉得有點詭異……小刀和莫飛面面相覷,堆滿笑容的臉龐驀然一怔,隨即恍然——

“哎呀!”


水唬鎮十裏坡

“珊娘,再來一籠肉包子。”

“我們這兒也要肉包子!"

“還有我們這兒,這兒也要!"

“來羅!"

人未掀簾包子香先飄了出來,野店裏坐著的幾桌客人不約而同吸了吸鼻子,臉上露出了掩也掩不住的垂涎欲滴表情。

還有人忍不住吞了一大口口水,大手已作五爪下山之勢,準備待會兒包子一來就搶個亂七八糟先!

嘩啦啦一聲,簾子被掀起,一個臉蛋嬌媚,身穿粗衣布裙的年輕姑娘走了出來,明亮如滾圓黑珍珠的眼兒首先環視大堂眾人一眼,櫻唇上方有顆小小朱紅色的痣,為狀似天真的臉蛋增添了一抹媚色,未語先笑。

“鮮肉包子來了!"孫珊娘手勢熟練俐落地將疊得高高的小蒸籠二擱上桌,隨即柳眉一挑,”先說好,姜貴蒜漲醋缺貨,不要的先吆喝一聲,省得浪費人家的東西。“

“好珊娘,我要一份!"鎮口的老王瓜舉手。

“我也要!我也要!"鎮尾的曹老頭也迫不及待揮手。

“珊娘,我不止要姜蒜醋,你也坐下來理我一理嘛!"一名登徒子涎著臉笑道。

“客倌,你這麼說是想我坐臺的意思是吧?"珊娘兩手擦著腰,似笑非笑的問。

登徒子見她沒有生氣,不禁大喜,更加努力撩撥挑逗。“如果你願意我也無所謂啊,我早聽說了這水唬鎮外十裏坡開店的孫珊娘風情萬種、媚態萬千,怎麼樣?別賣包子了吧,如果今晚你跟大爺我‘那樣那樣’,嘿嘿!我就讓你榮華富貴享用不盡……”

其他桌的熟客聽他這麼大膽唐突,不禁倒抽了口涼氣,想阻止已經是來不及了。

“行!"但見珊娘笑得更嬌傃了,翩然轉身掀簾進廚房。”等我一下先。“

“哎呀!你可闖大禍了,還不快跑?"老客們捏了把冷汗,急忙催促。

“呸!你們別吃不到葡萄說葡萄酸,是不是見我傃福臨頭就嫉妒了?"身穿花花綠綠大少袍的登徒子呸了一聲。”我跑什麼啊?我可等著吃天鵝香肉哩!"

話聲甫落,一記寒光伴隨著一把閃亮亮的剁肉大菜刀出現,等他看清楚那是什麼的剎那,脖子上已經一涼。

“聽過梁山泊裏那開人肉包子店的孫二娘嗎?"盡管珊娘手握著厚重又銳利的大菜刀,架在登徒子脖子上的動作可是穩得文風未動,小臉蛋上的笑容更是燦爛。

“聽聽聽……過……”登徒子嚇得面青唇白牙打顫,連口大氣都不敢喘。“有有有話……好好好……”

“我也姓孫,還叫孫珊娘,你要不要猜猜孫二娘跟我是什麼關係?"她笑得更甜了。

“不不不……不用了……”登徒子已經嚇得快尿褲子了,“對對對……不不不……饒饒饒……”

一幫老客們趕緊低下頭大啃包子,悶聲發大財,假裝什麼都沒瞧見。

可別看珊娘長得嬌俏嫵媚、笑容滿面,要真惹火了她那可是一點都不妙,天王老子來求情都沒用。

“今天的包子餡好像不夠用了,我正愁著沒新貨呢。”珊娘故意上上下下端詳著他,“嘖嘖嘖,看起來倒是細皮嫩肉的,不知道你有沒有意願友情讚助一下?"

還友情讚助咧?!

“饒命啊!求求你不要吃我,啊……”登徒子這下子驚得三魂走了七魄,嚇破膽地痛哭流涕哀號慘叫起來。

吵死人了!珊娘皺了皺眉頭,索性收起架在他脖子上的大菜刀,改用刀背敲了敲他的腦袋瓜。

“閉嘴!幹什麼把鼻涕甩得到處都是?我還做不做生意啊?毛都還沒長齊就學人家泡妞,死小孩!"

這一敲讓登徒子誤以為自個兒腦袋開花了,登時嚇得昏死了過去。

珊娘眨眨眼睛,疑惑地看著癱死在地上的登徒子,再望向所有拚命啃包子的老客。

“他怎麼了?"她都還沒罵完哪。

見她此刻心情還不算太壞,一位老客咽下滿嘴香腴潤口的包子,幽默道:“可能是受不了刺激吧。”

“啐,剛剛一副色膽包天的樣子,我還以為多有種,沒想到不過是這等貨色。”她搖搖頭,有一絲厭惡地用腳尖踢了踢昏厥如爛泥的登徒子。“喂!喂!醒醒啊,還想在我這兒賴睡到幾時?天亮了——失火了——喂!"

“珊娘,你下回要教訓這些色胚可不可以不要用這麼恐怖的法子?這樣我們吃起包子來也覺得怪害怕的。”一位老獵戶一次就塞了大半顆的包子,邊嚼邊咿唔道。

她沒好氣的白了他一眼,“是嗎?從您老的胃口來看不像啊。”

“說真的,你這包子餡究竟用的是什麼肉?怎麼能吃起來一點腥味也沒有,而且滑嫩多汁豐腴可口。”另外一位老先生掰開包子細細研究著。

“這些你們就別管了,總之包子好吃就夠了。”她神秘一笑,“至於肉餡是祖傳秘方,說不得也。”

“該不會真是人肉吧?"一位常常來光顧的老農夫有點緊張。

“老爹,您說到哪兒去了?"她忍不住大發嬌嗔。

“是是是,我瞎說,我瞎說的。”老農夫連忙道。

他們店東和客人就這樣旁若無人地聊起天來了,完全沒人理會仍躺在地上昏倒裝死的傻瓜。

“對了,阿瓜伯伯,您今兒個上山打獵可不可以再幫我帶只大雁回來?我會照價錢多算給您的。”

“沒問題!可你要大雁做什麼?烤來吃啊?"阿瓜伯興致勃勃地道:”說起這烤雁肉啊,我可是有獨門絕活,我有沒有同你們說過當年‘青花閣’的花魁小青就是被我的烤雁肉打動……“

“哎呀!老瓜,沒人要聽你四十年前的風流情史啦!"

“可是我還沒說到重點——”

“那個不重要啦!我們都聽爛了,耳朵出油了……”

“話不能這麼說,想那時‘青花閣’的小青可是——”阿瓜伯不死心。

“那個鮮肉大包再來兩籠啊!"其他人興趣缺缺,意興闌珊。

“噯!"珊娘被他們逗得笑彎了腰,頻頻忍笑。”馬上來……噗!"

這十裏坡的包子店兼小客棧可真熱鬧啊!


背著一包袱沉重的書和衣衫細軟的君實秋,好不瀟灑地漫步在草原上。

生平頭一次,他不是用考察業務和衝春風寨業績的心情出門,而是用一個盼望了已久的進京趕考的書生身分,悠哉悠哉地晃行過一裏又一裏的路。

路過小鎮就宿小鎮,錯過宿頭就睡破廟,非但不以為苦,還樂得享受那種落魄書生寒夜苦讀的氣氛——雖然他腰間纏著萬金,身懷出神入化絕技,又是綠林好漢界的一哥,還有其實現在是夏天,晚上非但不冷還蚊子特多——總體來說,這一路行來他是相當心滿意足的。

尤其這一路上遇到的每個姑娘都對他投以驚傃的迷戀眸光,更是讓他原本就很有自信的男性魅力更加信心滿滿。

啊,果然瀟灑的男人走到哪裏都受歡迎呢。

“這就是所謂色不迷人人自迷,人不風流枉少年的意思吧。”他搖頭晃腦讚嘆再三。

就在實秋自我陶醉到不行的當兒,忽然有個像殺雞般的慘叫聲由遠至近而來。

“啊啊啊——救命啊——人肉包子啊——泯滅天良啊……”

人肉包子?!這四個字闖進他耳朵裏,實秋劍眉微挑,臉上的笑容倏地斂起,神情嚴峻。

“當今世上居然有人敢賣起人肉包子?簡直是傷風敗德、惡貫滿盈、慘絕人寰,目無王法到極點了。”

他想也不想地一把揪住那個發亂衣歪、面青唇白就差沒口吐白沫的男子,“這位仁兄,說清楚一點,究竟哪兒在賣人肉包子?"

“恐怖啊!真是恐怖到了極點啊……”登徒子真是嚇破膽了,死命抖著。“十、十裏坡的野店原來、原來是人肉包子店……嗚嗚嗚,嚇死我了。”

“十裏坡的野店?"他大手一松,放開了登徒子。

竟然有這麼可惡的事!看來又是他春風寨一哥出手行俠仗義的時候了。

唉,天下不平之事這麼多,如果沒有像他這樣文武雙全的好身手又怎麼應付得來呢?這一定是上天賜給他在成為狀元郎之前,一個服務人群的機會啊。

“嗚嗚嗚……人肉包子好可怕、好可怕……”登徒子哭得唏哩嘩啦。

“不伯,有我。”實秋瀟灑一笑,施展移形換影踏雪無痕的絕妙武功,眨眼間就消失在登徒子眼前。

“……見鬼啦!"登徒子眼前一花,又再一次被嚇昏過去。

不到幾個喘息的辰光,一身紫袍滾銀邊顯得器宇非凡,灑脫中帶著豪邁的實秋瀟瀟灑灑地輕落地上,他微蹙著眉心凝視著路邊一塊石碑,上頭刻著的正是“十裏坡”。

而就在前頭不到三十步遠,就坐落著一間小小的店家,從那裏傳來濃濃的面香味。

“就是這兒了。”他大步走向前去。

在大堂裏,珊娘踹走了那名蘇醒過來卻尖叫得像個娘兒們的登徒子沒多久,隨後又送走了那一批老客人,正舀了碗嗆辣酸香的酸辣湯,抓了顆鮮肉包子要吃午飯,實秋便施施然走了進來。

“客倌這邊坐,請問是吃包子還是住店?"她連忙放下午餐,笑吟吟地招呼著。

“我……”實秋微皺著眉正要開口,卻發現站在面前的竟是一個還不到他胸口高的嬌小女子,笑容又是這樣甜美無害,他不禁怔了一下。

“客倌?"珊娘望著這個高大挺拔、濃眉俊鼻的男人,忽然心卜通了一下,不禁有些手足無措起來。

哇!打她在這十裏坡開店做生意以來,南來北往的客人看得也不少了,其中不乏俊美得像人妖的書生,還有虎背熊腰號稱豪邁的大俠,但是她從來沒有見過一個看起來這麼俊爾斯文又英氣勃勃的男人。

連他皺眉頭的樣子都帥得讓人快喘不過氣來,真不知道他笑起來的時候,是不是讓人連骨頭都酥了?

她感覺自己心跳又加速了,連忙捏住鼻子,大口吸氣……吐氣……

孫珊娘,你可不是甫自深閨中走出來,第一次瞧見男人的大小姐,有志氣點!

“你要做什麼?"實秋已從最初的震動中恢復過來,警覺地盯著她。

走闖江湖多年,他知道往往最容易教人栽了個大跟頭的就是像她這種狀似無害的女人、小孩以及老人。

只可惜今日她遇見他這對火眼金晴……哼哼!

古人說除惡務盡,還有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今天他一定要為民除害,徹底鏟除這個社會上的毒瘤。

珊娘嫣然一笑,用前所未有的好口氣問:“要不要吃包子?"

“好。”他一時間還沒弄懂自己回答了什麼。

“三顆搭一碗酸辣湯夠不夠?"她小臉破天荒地有些紅紅的。

“夠。”他也跟著俊臉紅紅。

呵,這個客倌真好喂養,以後一定是個好丈夫……她想到這兒,雙頰不禁有些發熱,暗罵自己怎麼跟個呆裏呆氣的花癡沒兩樣?可別把客人給嚇跑了。

可是就在她要掀簾子進廚房前,還是情不自禁回頭對他抿嘴笑了一下。

好俊的傻子哩!

實秋不自覺地傻傻回以一笑,直到簾子嘩啦啦的聲響才驚醒了他。

他悚然醒覺,懊惱得要命,“我究竟在做什麼?我是來懲姦除惡,替天行道,不是來聊天搭訕吃包子的。”

可惡!真不知是他笨,還是這名姑娘真有兩下子,竟然讓他剎那間連正事都忘了。

不行,這樣下去他怎麼安心去京城應試?一定要揪出這心狠手辣姑娘的真面目,否則他又怎麼配當春風寨一哥和成為狀元郎呢?

電光石火間,他腦子裏閃過了一個決定。

珊娘掀簾端著包子和湯定出來,實秋已經一掃面上的懊喪,泰然自若地微笑,坐在最靠近廚房的那一桌。

“請問姑娘是這間店的老板嗎?"他溫文笑問道。

“是呀,客倌有什麼見教?"

“哦,我是想投宿幾晚,只是姑娘如果是店老板,這樣就有些不方便了,畢竟孤男寡女共處一室,於姑娘清譽有損。”他假意道,邊觀察她的神情。

什麼?!

珊娘呆了一下,突然有點反應不過來他的話。這投宿野店有什麼好不方便的?她開店和賣包子不就是為了掙銀子討生活嗎?來的客人是男的女的又有什麼差別了?

等等……她自以為是地恍然大悟,登時感動了一下。

“你是擔心我的名聲和安危嗎?"她真不敢相信世上竟有這等溫柔體貼的好人,竟然會體恤她至此。”啊,如果是這個的話你放心,我很方便的,真的,天天都很方便,一點都沒有不方便!"

以前也經常遇到投宿的不是色鬼就是想入非非自命風流的混球,幸虧她有祖傳秘方禦敵兼防身,這才到現在一直平安無事,而且久了大家也知道她孫珊娘可不是好吃的果子,自然也沒人敢再對她動什麼歪腦筋。

加上她做的包子好吃到令人噴淚,又沒人知道究竟是用什麼肉做的,所以一直以來就有人疑心她這包子餡不單純,除了一些熟悉的老客人外,大多來投宿的客人整晚都戰戰兢兢到把門頂住,深怕她一到晚上就兇性大發,磨刀想砍人。

沒料想到她今日竟然會遇上這麼溫柔好心的客倌,她不是在作夢吧?

“我……對呀,是在擔心你的危險。”她的反應怎麼很高興的樣子?好像真的一點也不怕男人。實秋腦子裏的陰謀論開始不斷發酵,再加上方才那位嚇瘋了的仁兄說詞,他突然覺得這問野店包子鋪實在是內幕重重。

“你真是個好人。”她感動得亂七八糟。

“你真的不介意我一個大男人來投宿?"他越想越可疑。

“不——介——意。”她的笑都快咧到耳邊了。

“那我就不客氣了。”他遲疑道。

“別客氣,千萬別客氣。”珊娘難得好脾氣。

若是被一幹熟客瞧見了,只怕會連眼珠子都驚掉了滿地滾。

“那……”實秋指指她手上的食物,“我可以吃包子了嗎?"

“當然、當然。”她殷勤的為他擱碗布筷,“要不要來碟姜蒜醋?是孫家秘方喔,保證配包子吃夠味極了。”

“就勞煩你了。”正中他下懷。

趁她愉快地哼著小曲轉身進廚房的當兒,他眸光銳利地盯向那三顆白白胖胖的包子,伸出修長的手謹慎得像在對付四川唐門的致命毒物“叉硝包”一樣,輕輕拈起包子,然後微一運勁用內力震開包子皮。

開口笑的包子露出肚皮來見人,裏頭微紅又滑膩的肉餡香味登時撲鼻而來。

實秋的額頭微微沁出一顆冷汗,嚴肅緊繃如臨大敵地瞪著包子餡,先是觀察了一下,然後再冒險地湊近鼻下聞一聞那越發勾人唾液泛濫的香氣。

這肉餡不像是用豬牛羊的肉做的,紅得很可疑,而且這股子香味香到沒道理可言,他想不出究竟是何種獸肉所有,難道……真是人肉嗎?!

實秋暗暗深吸了一口氣,緩緩地將露了餡的包子再放回盤子裏,神情嚴峻至極。

看來他得在投宿的這幾天好好追查此事,看看她究竟是在哪兒做下這種駭人聽聞的勾當。

“客倌,來!"珊娘笑咪咪地將一碟姜蒜醋放在他面前,”不知你要投宿幾天啊?"

“十天半個月吧。”他鎮定地回以微笑。

“只有十天半個月嗎?有沒有考慮久一點呢?"她性子坦率,一點也不拐彎抹角地問:”比如……留下來不走了?我們這兒雖然是鄉下地方,可是要住慣了你就會知道,這兒風景很不錯的,住起來也挺舒服的。“

留下來不走了?這是要他永遠在這兒走不了?那不就是要他把這條命給擱在這兒嗎?

實秋臉色有些發白。

真是太痛心了,沒料想到她看起來這樣天真嬌俏,居然真是個開黑店的!

“呃,世事難料。”他勉強一笑。

說得也是,雖然這位客倌看來就是個天下無雙一等一的大好人,但現在就要人家在這兒落腳歸籍也太唐突了點。珊娘暗笑自己的熱心過度。

“你吃包子吧。”她嫣然道。

“噢,好。”實秋盯著那三枚越看越令人懷疑的雪白包子,一點都沒有動手的意思。

“怎麼了?包子不合你的胃口嗎?可是我做的包子很好吃的,你嘗嘗看呀!"她有些迷惑。

實秋清了清喉嚨,“實不相瞞,我還不餓。”

“這樣啊,那我先帶你去樓上房間……”

“男女授受不親——”怎麼,要動手了嗎?

“噗!"看著他一臉受驚樣,珊娘不禁失聲笑了起來,聲若銀鈴。”呵呵呵,我只是要帶你去看房間,又不是打算吃了你,你怎麼這麼可愛呀?"

他真是個善良的老實人,珊娘當下決定自己一定要對他好一點。

但是她打趣的話卻讓精神已處在極度警戒狀態的實秋一點都笑不出來。

天知道她會幾時決定動手吃了他?

看來他得速戰速決,否則長久處在這樣緊繃的狀態下,別說是要替天行道了,早晚會緊張到不能人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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