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寧《閻爺》[來自地府的你之一]


出版日期:2014-08-08



他是鎮守在孤寒地獄的修羅鬼將
日復一日的殺戮早讓他麻木不仁
身上強烈的煞氣更是連陰差鬼吏都不敢近他的身
只有她,從來不畏懼他的陰沉冷淡
總是帶著像她一般無瑕的白蓮施施而來
和他說話、與他為伴、為他在滾沸的血池裡種下蓮花
甚至給他取名為「燁」,意為冥界獄火的渡世蓮華……
本來他是無血無淚無欲無求的無名修羅
因為她,他有了名字,有了七情六欲,有了念想——
為了能擁有那 ​​個有著秀美嬌容的白衫女孩
他從冥界直上西方極樂淨土,向佛祖求得一株「歲凋」
佛祖允諾,若他能以思念日日餵養那名為歲凋的花兒
當歲凋花開之時,他與她便能圓滿
只是他沒想到,當他等候了千年,終能與她聚首
卻是她手持利刃,一刀刺進他胸膛的時候……


  楔子

  冥界

  在這座忘卻了歲月的煉獄裡,上自冥間各殿閻羅,下至鬼卒鬼將,鎮日重複著審判與緝拿鬼犯的工作,從無止歇的一日。

  直至人間七月,冥界所有審判暫止,所有人得以休歇。

  煉獄之酷熱教人難耐,如今陽世不寧,冥間擠滿了待罰的鬼犯,各殿地獄已不堪負荷,即便適逢冥間休歇之期,仍有無數案子待審。

  眼下雖然正值七月休,各殿地獄之中,孤寒地獄到底是一個例外。

  這裡多是囚著罪大惡極的鬼犯,且多是道行極深的妖鬼魔物,若無煞氣鎮壓,怕是那一汪汪血池,蛟龍髓骨製成的鬼牢也關不住它們。

  是以,孤寒地獄終年無休止。

  然而,就在閻王不堪過度勞神,離開冥間不知去向之後,底下的鬼吏們也開始蠢蠢欲動……

  孤寒地獄

  燠熱難耐的冥界中,唯有此處終年被冰冽酷寒包圍著,一景一物俱是蒙上一層冰霜,地獄四周卻仍舊是滾沸的血池,炎熱與冰寒同時並存,即便是陰差也難以承受。

  「爺兒,這是今日審訊的鬼犯名冊——」無常捧著一疊黑皮冊子走進黑色塔樓的書房,卻在抬臉看清的那一刻,赫然愣下。

  男子背身而立,直挺挺的站在長案之後,一身豎領窄袖黑綢長衫,腰間纏繞著由蛟龍鱗片串起的玉帶。

  他手裡端著一隻缺了個角的漆碗,碗裡仍有剩餘一半的湯藥,冉冉冒起白煙,氣味足以迷魂。

  「閻爺,那不是孟婆的迷魂湯……爺兒打算上人間?」無常驚問。

  冥界雖休,可唯獨孤寒地獄的審訊卻是不能停的,那些窮凶惡極的鬼囚想方設法欲逃離,若是不快些接受審訊,早早受罰,恐怕後果不堪設想啊!

  再說,若是少了閻爺的修羅煞氣鎮住那些妖魔,孤寒地獄會出什麼事,當真沒人敢說……

  被尊喚為閻爺的男子轉過身,露出那張妖魅的臉龐,及那雙如凝結千年寒冰的銀藍色眸子。

  「「歲凋」即將開花,我必須去見她。」燁淡淡的揚嗓。

  無常聞言又是一驚。他轉眸望向窗口上,那一株似花不是花,十片厚葉層層包覆,形成球莖狀的那株「歲凋」。

  「歲凋」乃是神佛之物,本不該出現在冥間,就連無常也不知它為何會在「燁」的手上。

  傳說,「歲凋」的葉片,一百年舒展一片,一株共十葉,待到花開那時,千年已過。

  「歲凋」從不開花,除非餵以相思。神佛栽種此花,目的無非是想斷了那些還不成氣候的小仙小佛,對俗世情愛的眷戀。

  只因,無人能夠日日以相思餵養「歲凋」,長達千年。

  「歲凋」花一開,千年相思便可結果,這是神佛的賜予,三界眾生,無人能違逆更動。

  如若真的開了花,那便是綜觀三界,千年來首例。

  「千年……」燁斂下雙眸,望著碗裡的孟婆湯,低低醇吟。

  他本無意留在孤寒地獄,成為駐守此間的一小閻羅,可等待的歲月太過折磨,他只好守在這兒,日日以對她的思念餵養「歲凋」,以盼與她相見的那一日快快到來。

  原是漆黑一片的孽鏡台,隱約浮現一張秀美的嬌容,那人,是他等待千年、以思念餵養了千年的「因」。

  而今,「歲凋」即將為他結「果」。

  燁揚眸定定望著,便將手裡剩下的迷魂湯飲畢,一滴也不剩。

  孽鏡台已為燁尋至肉身,只待他跨出冥界設下的法障。

  自從千年之前那場叛變,冥間設有律令一條,除非持有閻王令牌,或者操辦冥間官事,方能自由進出人間。

  其餘者,若是想上人間,唯一途徑只有暫時舍下鬼將身分,喝過孟婆湯,忘卻冥界種種,重返陽世為人。

  也唯有如此,方能通過孽鏡台,抵返人間。

  「爺兒,雖然冥間正逢七月休,您這一走,便無人能鎮住這兒……」無常慌了。

  燁回眸淡道︰「我去去就回。」人間百年,地獄不過半日。

  「可是……」見燁的身影已泰半融進孽鏡台,無常急得高嚷。

  原以為前身是修羅鬼將的「燁」,後又待在這座孤寒地獄長達千年,應該早已心寂死透,卻不想,「燁」居然等待那個女子,等了千年之久!

  如今更擅離職守,犯下私自闖入人間的罪行,只為了去見那個女子。

  看著已完全融進孽鏡台裡的「燁」,身影已逐漸模糊在黑鏡的另一邊,只見鏡中的他側過身,對鏡外的無常淡淡睞上一眼。

  無常怔了怔,回神才發現,那一眼並非是給他的,而是他身後那株「歲凋」。

  「燁」為了那個女子,守了近千年的「歲凋」。

  「歲凋」……可真有開花之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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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殺了他!

  森銳的刀鋒,眨眼一瞬,刺入了那具平穩起伏的胸膛。

  痛,如潮水湧現,原本沉睡的男子駭然睜開了雙眼,望向立在金絲楠木床榻邊,雙手沾滿了鮮血的女子。

  「我……我殺了人……」女子忽地醒過神,娟秀小臉驚惶失色,她往後跌坐在地上。

  鮮血不斷湧出,染紅了男子身上尊貴的錦織寢衣,而他竟然面無表情,撫著胸膛坐起身,雙目震懾的望著女子。

  是她!

  他沒想過,孽鏡台竟會挑中這樣一個肉身,讓他在初初轉生之時,第一眼醒來便見到她。

  「別走……」他咳了一聲,鮮血滿出咽喉。

  見狀,女子驚惶失措的爬起身,抓緊手中的血刃,轉身奔離。

  他等了千年,好不容易見得,怎能就這麼讓她走 ​​!

  男子單 ​​手按住鮮血淋漓的胸口,掙扎著下了床,視線卻模糊起來,一陣刨骨般的痛楚鋪天蓋地襲來,他單膝跪地,痛得只能喘氣。

  孤寒地獄、無常、歲凋、燁、閻羅、千年……

  所有關於轉生之前的記憶,如同逝去的潮水一般,逐漸從腦海中被抽離。

  彷彿有人正鞭笞著他的魂體,他痛得臥倒在地上,兩手卻始終耙抓著地面,掙扎欲起。

  之前飲下的孟婆湯已開始生效。冥間之人,意欲轉生,必得先嚐過凡人之死,方能與占借而來的肉體結合為一。

  不!他不能就這麼遺忘。他為她而來,怎能眼睜睜讓她離開?

  佛祖有言,只要「歲凋」花開,祂許下的神諾定會實現,他定能再見到她,亦能與之相守。

  可到底,他仍是鎮守孤寒地獄的一小閻羅,不能違抗冥界律令,定要遺忘過去種種方能轉生。

  一陣削骨刨膚之痛瞬間席捲而來,男子咬緊銀牙,痛不欲生。

  這痛能忍,心中幾欲瘋狂的思念之苦,卻不能忍。

  千年……他等待千年的那人……

  他自是明白,神佛不可能妄下虛諾,定會種下因果,為他做好安排,可若能記得他深愛的那人,與之相認,那該有多好。

  畢竟已成凡人之軀,這樣的想望,終究沒能如願,他在一陣劇痛中,斷了氣息。

  那一抹不屬於陽間的黑色魂體,緩緩褪去了那層幽黑色澤,成了完整無瑕的白色魂魄,沉進了已然斷氣的男子軀幹裡。

  遺忘,而後等待 ​​——轉生。

  端午已過,時序轉眼便來到炎熱的夏日,此際正是漢人所忌諱的鬼月。

  湍王府的紅樓深院裡,男子穿著繡工精巧的黑綢窄袖豎領長袍,精瘦的腰間繞著一條驪龍銜珠的錦織腰帶,他雙手負于腰後,閉著眸,緩步走出屋外。

  仲燁,仲燁?喂喂餵,我在叫你,你幹什麼故意不理我?

  一名蓄著怪異短髮,瞳色呈綠,身穿灰色緊縛長衫,下身是黑色長褲與黑靴的男子,雙手抱胸,盤著腿漂浮在半空中,笑著露出一雙獠牙。

  仲燁不耐的睜開眼,斜睞著那男子。

  「我說過,別再纏著我。」

  嘿,我可是日巡神,愛纏著誰就纏著誰,在人間你可就管不著我。

  漂浮於半空的男子——風剎,笑容帶著幾分頑劣,故意圍在仲燁的身邊飄來飛去,鬧著他玩似的。

  仲燁那雙銀藍色眸子瞟了瞟風剎,神情清冷不為所動,只當他是個跳梁小丑的別開了眼。

  自從數日之前,他遭刺客暗殺,死過一回又讓遠從皇城而來的西荒祭司救起,他這雙眼便產生異變,由黑轉藍,更能見到凡人所不能見的陰間之物。

  例如這個百無聊賴,時常在他身邊打轉兒的風剎,便是從他自昏迷中清醒回神起,就現形於他眼前,更與他交談。

  當湍王府裡的眾人目睹他對著空無一人的身旁說話,全都驚呆了,此後,他因遭遇死劫,卻歷劫重生,以致能與鬼神交涉的異聞,傳遍了整個臨川。

  仲燁步入由許多假山曲池堆砌出來的園子,偉岸的黑色身影在金漆紅木曲廊上相互襯映,格外耀眼。

  「世子爺。」一群年輕小婢經過曲廊時,個個低眉垂頸,羞紅了臉兒,福身的姿態也變得矯揉造作。

  仲燁淡淡睞了一眼,隨即挪開視線,望著那優游於池中的丹頂錦鯉,邊曬著暖暖日光,漫步於曲廊之間。

  即使他已逐漸走遠,小婢們仍羞笑不止,個個眼睛賊溜溜的往那頭瞅去。

  那樣英偉修長的身軀,那樣深邃俊麗的面孔,眾所周知,湍王世子是天下無雙的美男子,即便產生異變,眸色鬼魅如妖物,卻絲毫不損他的美貌,反而更添一絲勾人心魂的妖魅。

  餵,太無趣了吧?你究竟還要當仲燁到什麼時候?

  風剎就跟在仲燁身後,漂浮的身子忽高忽低,忽前忽後,似是有意想惹惱仲燁。

  只可惜,仲燁視他如無物,心沉意定,神情始終清冷冷的。

  自數日前醒來,他便喪失了許多記憶。那祭司說過,有得必有失,這條命雖然成功救回,卻也免不了失去某些珍貴之物。

  漸漸地,他在府裡眾人一點一滴的提示下,拼湊出自己的原來身分,對於眾人提及的事物,似也漸有印象。

  他是仲燁,湍王府的世子,來自於一個無上尊貴的皇室宗族,父親與當今皇帝是同胞兄弟,更享有「世襲罔替」的殊寵。

  所謂「世襲罔替」,指的便是該家世代子孫皆能傳承爵位,是直接承繼祖上原來的爵祿地位,等同於此家子孫世世代代皆富貴尊榮。

  「世子爺,抓到了!」仲燁的隨身侍從安墨,一路嚷著飛奔而至。

  「世子爺,好消息,天大的好消息!那名刺客抓到了!」

  仲燁斂眉,轉身望向喘吁籲的安墨,冷然的道︰「都已經過了這麼些天,也該將人緝捕到案了。」

  迎著那雙銀藍色瞳眸,安墨抖了抖,敬畏的道︰「世子爺,聽說那名刺客是漢人,還是個下賤的樂戶,前些日子一連出了好幾條人命,聽說全是這個女子所為,為求慎重起見,柳知州已準備開堂審問此女。」

  數日之前,一名陌生女子也不知用了什麼法子,竟然能通過王府森嚴的戒備,潛入世子的寢室,在無人制擋的情勢下,明目張膽的刺殺世子。

  「那刺客是名女子?」仲燁眸光微爍的問道。

  「還是等階低賤的漢人。」安墨不忘重申這點。

  如今的天下,是屬於西荒部族的,漢人則被分為好幾種等階,無論是哪一階,都遠遠低於西荒人,更低賤者,要與豬馬牛羊沒什麼分別。

  「我過去可曾與什麼女子有過往來?」仲燁又問。

  安墨驚得嚷嚷︰「世子爺是何等尊貴的身分,怎可能隨隨便便與女子來往,更別說是那樣下賤的樂戶!」

  安墨口中的樂戶,大多是由身分寒微的漢人組成,而且多是前朝的官員眷屬,因為經過改朝換代,這些人日子無以為繼,為了討生活糊口,不得不靠著替人奏樂歌舞而賺取薪餉。

  「既然沒有冤仇,那人為何要刺殺我?」仲燁微微瞇眸,心中萬念齊起。

  我知道你在想什麼,你想去找她問清楚是不?我勸你別去了,我知道那女子是什麼來頭,沾上她,你一定會後悔……風剎靠到仲燁耳邊嘰嘰咕咕。

  仲燁墨眉一揚,望向安墨道︰「那名刺客此時人在何處?」

  安墨不知所以,即刻回道︰「就在衙府裡,柳知州準備親自上堂問審……世子爺?您這是準備上哪兒?」

  只見英挺拔長的身軀走出曲廊,也不是往屋內走,反朝著往前院的青石板小徑走去,安墨惶惶然地緊跟在仲燁身後。

  「備轎。」行至前院的紅廊時,仲燁朝著急巴巴迎上前的管事下了命令。

  「世子爺這是……」世子遭遇殃及性命的禍事一出,湍王妃便下了命令,要府裡上下嚴加註意世子的安全,如今見世子貿然便要準備出門,管事不禁慌了起來。

  「我要上衙府去,親自審問那名刺客。」仲燁淡淡掃了每張惶恐的臉一眼,話卻是說給那浮在半空的風剎聽的。

  風剎嘿嘿笑了兩聲,自當曉得仲燁這是反過來挑釁他。仲燁的性子孤高冷傲,斷不容許他人指使或阻撓,肯定是不滿他方才那些勸告,才會動了這般念頭。

  「可是……皇太后有令,讓世子爺在府裡好生養著身子。」管事汗水直流,也不知該聽遠在驥水皇城裡的皇太后的命令,還是從了近在眼前,這教人又敬又畏的世子爺。

  「安墨。」仲燁忽而揚嗓。

  「是。」安墨愣愣地答聲。

  「讓人快馬加鞭去請示皇祖母。我倒要親自請示,看能不能擅自出府。」仲燁淡淡的說著,如冰的銀藍色眸子似刀刃一般的森銳懾人。

  管事一聽腿都軟了,連忙跪地求饒。

  「世子爺息怒,世子爺息怒!小的這就安排轎子,請世子爺稍候片刻。」

  「還不快去!」安墨瞪了那管事一眼,低聲斥道。

  驀地,仲燁眼前掠過一幕幕古怪的畫面。

  畫面中,有冒著滾沸泡泡的血池,一張張駭人可怖的厲鬼臉孔,以及手持龍骨形狀大刀的男人身影。

  這些,該是屬於誰的記憶?他閉起了眼,靠在腰後的手心微微收緊。

  餵,我說仲燁啊,你真要去嗎?我是日巡神,你不信我的話?

  「閉上你的嘴。」仲燁睜開眼,冷瞟了擋在前方的風剎一眼。

  除了 ​​他,沒人看得見風剎,以及那些偶爾會不經意出現在他身邊的妖鬼魔怪。

  安墨張了張嘴,驚惶的四下張望。「世子爺……您……您又看見那些陰物了?」

  仲燁不語,兀自步出王府的門,坐上了管事急急備來的金頂瓔珞大轎。

  「世子爺,等等小的啊!」安墨傻不愣登的追了出去,期間依然左顧右盼,打從心底毛了起來。

  眾所周知,自從世子爺走過冥間一遭,瞳仁異色,狂躁的性子也全然改變,成了清冷傲然,冷得像塊千年寒冰,光是一記眼神便讓人畏寒。

  最駭人的是,世子爺更能看見常人肉眼不能見,那些不屬於人間的神鬼妖物。

  外邊的那些漢人都在謠傳,世子爺這是得了神佛之佑,成了能與陰間交涉的能人異士。

  至於西荒貴族之間,則是另有一套說辭。

  西荒部族早有傳說,西荒人乃是神人之後,千百年之後,必有一人會繼承西荒始祖的神威,榮耀西荒一族,成為西荒一族的王。

  此說一起,聽說皇室那邊似乎頗有微詞……皇太后會這般小心也不無道理。

  只是,至今無人知曉,世子爺究竟都看見了什麼,那一遭歷劫重生,又都遇見了什麼……

  扶著仲燁坐進鋪著織錦軟榻的車廂,不意與那雙銀藍色眼眸相對,安墨心下一顫,連忙低垂眉眼,不敢冒冒失失的與之直視。

  仲燁瞟了那顆黑色頭顱一眼,靠著車壁,閉眼假寐。他自是曉得,外人對他死而重生,以致軀體產生異變這事,有著諸多揣測與惶懼。

  甭說他人,就連他自己,也極想尋出答案。為何在死過一遭後,他能看得見那些不存在於陽世的東西?又為何,自稱是日巡神的風剎要一直纏著他?

  而這一切事端的源頭,便是系在那名刺客身上。

  思及此,仲燁心思浮動,眸子微微睜開,看見風剎嬉皮笑臉的靠著車窗,嘴裡哼著某種古怪的曲調。

  「滾。」仲燁懶懶的掀唇,手一揚,便將簾子扯下,遮去了風剎一副看好戲的惹人厭嘴臉。

  雖然對這些陰間之物絲毫沒有半分懼怕,可他骨子裡卻是下意識的感到厭煩極了。

  就好似……他看著那些魍魎鬼魅,已經看了許久、許久,久遠到他連一眼都不想再看見。

  走開!不要再接近我……

  佟妍縮著身子躺在地上,全身沾滿了血跡與污穢,髮絲散亂而糾結,遮去了那張原本還算秀麗的臉蛋。

  掩在髮絲之後的雙眼浸滿了恐懼的淚水,她閉起眼,不想再看見那些猙獰血腥的鬼影,嘴裡喃喃囈語,似在抗拒些什麼。

  「餵,小姑娘,你沒事吧?」

  髒亂的牢房裡一共關了七八個人,見她躺在那兒動也不動,就這麼過了一宿,直至天亮過午獄卒放飯也不見她起身,其中一名有些年紀的婦人忍不住靠近佟妍,搖動她單薄的肩頭一下。

  「你是不是病了?你千萬要撐著點,能吃就吃,能喝就喝,那些西蠻子可是不把我們漢人當人看的。」見她一臉稚嫩,身形瘦弱,目測也不過十四、五歲,婦人於心不忍,不禁勸上兩句。

  自從六十多年前,漢皇帝被推翻,西荒人便成了這天下的主人。西荒族人大量遷入中原,為了便於管理,加上等階制度的不同,西荒人與漢人的刑堂便被區分開來,就連牢房也各有不同。

  犯人若是西荒族裔,是關在還算整潔有序的牢房,一天兩餐外加干淨的水可飲用。囚犯若是漢人,牢房髒亂不堪這點不提,夜裡被蟲子老鼠咬腳趾,白天熱得連口水都沒得喝,不過是家常便飯。

  婦人嘀嘀咕咕,還想說些什麼,鐵牢外忽然一陣騷動,個頭高大的獄卒解開鐵鎖,進了牢房,見狀,牢裡的女囚紛紛往裡頭挪。

  唯獨佟妍依然動也不動的蜷躺在原地,彷彿對任何事物都失去了知覺。

  「不要命的賤蹄子,連湍王府的世子爺也敢碰,是嫌自己的命不夠賤嗎?」

  獄卒對著她啐了一口,伸腳踢了踢她的膝蓋,她痛得悶哼一聲,淚水沿著眼角滑下。

  「世子爺親自上門審案,還在刑堂上等著呢,將她架出去!」

  為首的牢頭探手扯起地上那具瘦弱的身子,也不顧她衣衫凌亂,翻敞的領口露出了一截雪膚,拽拉著便弄出牢房。

  「不要過來!別碰我!」驀地,原先靜若死屍的佟妍忽然嘶喊起來,纖細的雙手拚命揮動,好似瘋了一般。

  「這丫頭莫不是個瘋子?」獄卒嫌惡的瞪她一眼。

  「若不是個瘋子,怎敢夜闖湍王府,刺殺世子爺?」牢頭嘲諷的道。

  出了陰暗潮濕的地窖,佟妍又恢復先前的瑟縮,盈滿淚水的雙眸也死死的閉緊,任由獄卒將她拖進了一處明晃晃的刑堂。

  如同一件被廢棄的破爛物事,她被重重地扔在琢磨得發亮的石板地上,剛被踢了一腳的膝蓋首當其衝,重敲了一記,當場痛得她膚骨發麻,冷汗直流。

  她緩緩回過神,怯弱的睜眼,看見兩旁站滿了高大的衙役,以及身披黑色鎧甲的精銳死士,蒼白的小臉不禁一駭。

  死士?即便這裡是臨川,昔日漢人天下時的皇城,現今為湍王仲燁的分封屬地,區區一個臨川知州,怎可能會有死士陪同審堂?

  恍如大夢初醒,佟妍撐起自己,仔細望向坐在刑堂上的主審官,這一眼,令她渾然大震。

  驀地,潮水漫過眼前一般,一幕幕怵目的景象浮現出來。

  殺了他!

  那一夜,她如同著了魔,意識模糊,只覺有道聲嗓不斷在耳邊催促,待她回過神之時,看見自己手裡多了一把沾滿鮮血的刀刃,以及那名躺在錦榻上,兩眼圓瞪,臉色死白,心口不住溢出鮮血的俊雅男子。

  她才意識到自己竟在失了魂的情況下,莫名其妙殺了人……她當下想尖叫,卻忽然又沒了意識,整個人猶似在夢境之中,怎麼也醒不過來。

  而此刻,那個被她胡里胡塗殺了的男人,竟然安好無事,高坐在刑堂上!

  那男子發黑如墨,五官宛若刀鑿,比起漢人更要來得深邃突出,而嵌在眼窩裡的那雙瞳仁……那雙瞳仁竟然不是尋常人的黝黑色,而是如寒霜凍結的銀藍色!

  佟妍心頭一顫,竟不由自主地瑟瑟發起抖來。

  「你,是誰?」

  端坐在刑堂上的仲燁,見她抬起臉,滿眼震顫的瞪著自己,那已經癒合,卻留下一道猙獰傷疤的胸口,竟然微微抽動著。

  她全身都是髒污血跡斑斑,身上那一襲杏色衣裙也凌亂不堪,泰半的臉蛋被髮絲覆蓋住,唯獨露出一雙溢滿驚恐的眼眸。

  古怪的是,他心中竟然起了股衝動,意欲上前撥開她的發,仔細端詳她的臉蛋。

  「世子爺,下官調查過了,此女是漢人,佟姓人氏,登記在景彥城裡的鄒氏樂戶底下,身分低賤寒微。」退居一旁的柳知州急於奉承巴結,也沒瞧出仲燁神情有異,張口便嘰喳說個沒完。

  立在仲燁身側的安墨,極為輕蔑的橫了柳知州一眼。瞧他那副小樣兒,一點為官的氣勢也沒有,真不曉得平日是怎麼管理景彥城的。

  「……就是這個佟氏,於數日之前擅闖王府,刺殺世子爺,下官本想親自用刑拷問,世子爺便不必這般大費周章,勞心勞神。」

  聽見柳知州這番話,跪坐在冰冷石板地上的佟妍嬌容驚得死白,渾身不住地哆嗦。

  那一夜……她殺死的那男子,真的便是此時審問她的這人!

  他明明已經死了,她手中的刀刃狠狠刺進了他的胸膛,他不可能還活著……而他的眼,本該是濃墨般的黯黑,怎會成了銀藍色?

  「你,叫什麼名字?」對柳知州的話置若罔聞,仲燁高揚著如玉俊容,語氣冷傲的問道。

  「佟……佟妍。」如被咒術定住一般,佟妍艱澀的吐聲,雖是驚懼異常,眸光卻依然直直的望著仲燁。

  「你可知道我是誰?」仲燁又問。

  佟妍用力搖頭,眼中滿是惶惑。

  「大膽賤民,方才本官已將你的罪行說得清清楚楚,你居然還想裝傻?日前你夜闖王府刺殺世子爺,難不成你連這些事都不知道?」柳知州一心力求表現,也不顧會否搶了仲燁的威面,自以為是地指著堂下的佟妍大聲斥喝。

  佟妍彷彿這才逐漸清醒回神,怔怔地瞪著那俊美如神人的仲燁,一顆心巍巍發顫。

  湍王府世子……那夜她錯手殺死的男子,竟然是湍王府的世子!

  此前是宣元二十六年,現今整個中原,加上中原以外的北邊,那些西荒族的舊時屬地,全是西荒族當權者——前任燕皇的二子,歧皇的天下。

  西荒原本是遠在中原以北的一支異族,相傳是神人的後代,因此西荒族的男子身材多是高大挺拔,輪廓也比漢人來得更深邃。

  西荒人性子也蠻橫強勢,在中土還未成為西荒人的天下時,漢人多喜歡稱呼他們是西蠻子。

  七十多年前,西荒王野心勃勃,一舉領著剽悍善戰的族人,殺了早已衰敗多時的漢皇帝,於是漢人口中的西蠻子大舉遷進了中土。

  由於地理位置上的改變,加上風俗文化的更易, ​​漸漸地,這些西蠻子也已經融入了漢人的文化,習慣了漢人的那一套作風。

  那些在中土落地長大的西荒後裔,很多早已忘了西荒話怎麼說,更已經不理會西荒部族的舊習,說話吃飯,甚至是節慶風俗,全都歸了漢人。

  從開啟西荒王朝的西荒王,一路到二十六年前駕崩的燕皇,再到此前掌權的歧皇,偌大中原在西荒人的統治之下,已傳承了三個世代。

  再加上,歧王繼承皇位之後,為了便於管理,主動將身邊的親信手足,甚至是高官爵祿,全都賜予了漢姓。

  因此,時至今日,西荒族人多已經融入了漢族——然而也僅限於那些風俗習性罷了,兩族之間,人心依然隔著千萬里遠。

  仲燁之父仲燁是燕皇的嫡長子,不知何故,當年燕皇留旨傳位於二子,仲燁則貴封為親王,封號為「湍」,世稱湍王。

  湍王即是當今歧皇的同胞兄長,兩人情誼深厚,再加上西荒人本就甚喜以分封土地作為饋賞,因此昔日原是漢人皇畿的臨川一帶,在歧皇感念兄弟之情下,全都分封下去,成了湍王的屬地。

  湍王當初與帝位不過是幾步之差,被封為親王之後,因為不願招來覬覦龍椅的猜忌,辭謝了皇太后的任用,卸下了官銜,遠離皇城,固守在臨川城,偶爾協助治理宗族內務之事。

  前一陣子因為邊疆出了亂子,皇城那邊放不下心,便來了道聖旨,讓湍王親自上邊疆盯著。

  湍王這一去,貴為世子的仲燁,便代替父親管治著手上的屬地,其身分之尊貴,自然可以想得。

  沒有人會傻到去觸怒這位世子爺,更沒人會蠢到……殺了他。

  思及此,佟妍嬌顏一片慘白,泛疼的膝蓋也頹軟下來。她怎樣也想不到,自己錯手殺害的那人,竟然便是仲燁。

  那隻妖物是存心置她於死地嗎?

  「別以為你悶不吭聲,就能瞞混裝傻。」柳知州在堂上高聲斥責,大有狐假虎威之味。

  仲燁微瞇起眼,揚聲道︰「安墨,將他撤了。」

  柳知州的嗓門越發高亢,「聽見沒有,世子爺讓你們將那個賤民……」

  「知州大人,我們世子爺是要大人撤了。」安墨不冷不熱的轉達主子命令。

  霎時,柳知州的面色乍青轉紅,好似被人當眾扇了一巴掌,顏面盡失,但礙於仲燁的身分又不敢吭上半句,只能訕訕然的退堂。

  少了聒絮的柳知州,刑堂上的氣氛登時變了,靜得發落可聞,一張張冷蔑不屑的臉孔全望向在場的唯一漢人,亦是受審的佟妍。

  察覺到那些不善的目光,她瑟縮了下身子,如受驚的小獸,惶然不知所措。

  「你為什麼要殺我?」仲燁神情端肅的問。

  「不是我殺的……真的不是我!爺兒,請您相信我,我真的沒有殺您!」久未沾水,佟妍嗓子沙啞的低嚷起來。

  死到臨頭還不認罪?身為西荒貴族的仲燁,骨子裡自有根深蒂固的族群之分,看著身為漢人最下階的佟妍,不免也深感嫌惡。

  「我府上守門的衛兵,清楚畫下你的圖像,那夜你從我寢室逃走之時,也被幾名守夜的僕從撞見,他們都一一指認過,確定行凶者就是你,事到如今,你還想在我面前狡賴?」

  焦急的淚水溢出眼底,佟妍仰著盈滿無辜之色的臉,矢口否認︰「真的不是我……真的不是我殺的……」

  餵,仲燁,別這麼不通情理嘛,小姑娘都說不是她動的手,你就放她一馬吧?

  不知從哪裡冒出來的風剎,在空中咻一聲飄到仲燁身後頂上,笑嘻嘻的幫腔。

  仲燁額際的青筋微地抽動一下,那些好不容易壓制下來的煩躁,又被老愛跟前跟後、只有他一人看得見的風剎勾起。

  這些來自冥界陰間的髒物,為何要一再出現在他面前?他本是看不見的,若不是那一死產生了異變,又怎會——

  「你……你怎麼能出現在這裡?」驀地,佟妍指著堂上,驚惶的嚷叫拉回了仲燁的心神。

  「現在是大白天,你怎麼有辦法出來?你別過來!別靠近我!走開!」

  見她指著飄飛在半空中嘻笑不停的風剎,小臉驚懼失色,仲燁赫然一震。

  這個出身卑賤的女子……也同他一樣,看得見那些冥間之物?

  她,究竟是誰?為何同他一樣,擁有這般的異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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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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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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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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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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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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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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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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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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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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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篇一:一千年情債一世還

  又是那個夢。

  自從大婚之後,她已許久不曾再夢過黑衫男子,直至這夜……她的魂魄好似在夢境中幽幽走了一遭,意識朦朧中,她聽見一道熟悉的聲嗓,那人沒現身,卻能透過她的雙眼,讓她在層層夢境中看清了一切。

  所有的一切。

  不過是短短一個夢,當她醒來,彷彿已經過了千年之久,蘊藏已久的淚意洶湧滿上心頭。

  她睜亮了迷濛的美眸,坐起身,望著那背對著她的頎碩身軀,就這麼痴痴怔怔的凝望著。

  今早,為了她始終懷不上孩子一事,她抵不過太后戈氏的責難施壓,開口勸仲燁再納良娣。

  為此,仲燁頭一次對她發怒,更發了一頓脾氣,連早膳都沒用便上崇政院處理繁重的軍務,直至深夜才返回東暉殿。

  在這張床榻上,他從未背對著她,更不曾沒抱著她便入睡,他今夜會這樣,想必是怒氣未消吧。

  「你想讓別的女人上我的榻?!」

  「你想讓別的女人懷上我的孩子?!」

  想起今早他惱怒欲狂的質問,再望著眼前那一堵偉岸如山的堅實背影,淚水湧出眼眶,可她卻笑了。

  曾經,她不明白,她何德何能,能受他如此深情的疼寵,亦不明白,為何他只要她為他生養孩子。

  可今夜,她全明白了,明白他的深情何來,明白他的執著是為何,明白他對她的愛,縱是三界也難以移轉。

  仲燁並未睡熟,白日里的怒氣依然堵在胸口。

  若是他人開這個口也就罷了,怎能是她說出這種話!他愛她,只要她一個,她怎能開口要他再娶別的女子!

  他知道她已醒來,可他仍是閉著眼,背對相向,不願與她交談。

  熟悉的纖纖玉手探上了他的背,以著異常執坳的力道,將他沉重的身軀翻過來,讓他躺正,隨後撫上了寢衣的前襟,扯弄著。

  仲燁仍是閉著眼,不予理會,心中惱著,她竟然想用這招來談和?

  可恨的是,他抗拒不了那雙小手溫柔的撫揉,察覺到她解去了他的寢衣,平緩的氣息竟然急促了起來。

  一滴淚水落上了他的胸膛,纖柔小手撫過那花狀的肉疤,蔥白的指尖順著疤的紋路滑走,而後,更多的淚落下,浸潤了那朵「歲凋」。

  仲燁一震,倏然,開了銀藍色眼眸,迎上了那雙熟悉的眼,及她唇邊那朵熟悉的笑靨。

  小妍……

  「是歲凋。」她笑著,亦哽咽著,「從來沒人能養出來的歲凋,你讓它開了花。」

  他怔忡看著她,冰冽的雙瞳瞬也不瞬,發僵的身軀一動也不動,就怕是夢。

  「我以為你嫌我煩,以為你不在乎我……是後來佛祖才告訴我,為了向佛祖討我,你在蓮花座前跪了千日。我好難過、好難過,一直求佛祖讓我去見你,可是仙規不能犯,佛祖不允我去。」

  是她,真的是她!仲燁的胸口幾欲被湧上來的思念脹破,他不再猶豫,伸出雙臂將她嵌擁入懷。

  「小妍,我終於等到你了。」沙啞的聲嗓,透出等待千年的孤寂,徹底捏碎了她琉璃剔透的心。

  「是佛祖讓我想起來的……」她亦死死的摟緊他,小臉貼著他胸前那朵歲凋,以淚水滋潤它。

  「那時,佛祖說,你為了我在孤寒地獄等了千年,用思念餵養歲凋,因而我虧欠了你情債,情債不能不還,所以佛祖要我入凡間遭劫,償還這份情債。」

  欲成仙,必得了無牽掛,了結一切恩怨,無論恩債都須償還。

  是以,她瘸了一腿,只為償還他跪在蓮花座前求佛千日。

  是以,她這一世孤苦無依,受盡欺凌,只為償還他守在孤寒地獄中的千年。

  是以,即便佛祖未讓她記起轉世前的種種,這一世直到遲暮老死,她終將一心惦念著他、愛戀著他,只為償還他餵養歲凋千年的思念。

  千年情債一世還……太短,太短。

  「燁,謝謝你為了我一直等著。」她在他懷裡哭得不能自已,心疼他獨自一人等過漫漫千年,不捨他為了她在佛祖前下跪請求。

  他抱緊了懷中的淚人兒,沉嗓低語:「我愛你,小妍。」這句話等了千年,千年啊!終於能對她訴出。

  她哭得更厲害了,伏在他懷裡,在淚中望著那朵歲凋,直到又哭又笑的嬌顏被他捧起,落下無數個憐愛的吻。

  「我愛你,燁。」她閉眼淚落,感受他溫膩潮濕的吻紛紛落在眼睫上,最終落在嘴角上揚的粉唇上,深情封守。

  只有一世啊,怎夠她償還他千年的情意!若他們能生下孩子,那孩子擁有仙界之氣,又有修羅的精魂,更是閻羅之子,他將不屬於三界,只能留在人間無盡輪迴,卻是能夠生生不息的存在於三界之中。

  那孩子,能證明佛祖允諾他們相愛的這一世,證明他們曾經愛過。莫怪他這般執著呀……

  再多的深濃愛意,怎比得過他為她在孤寒地獄守了千年?佛祖曾言,修羅惡鬼無心無情,無血無淚,卻為了她,學會了憐憫慈悲,放下了殺戮。

  燁是這麼的愛她呵!她從沒想過,總是對她冷漠相對的他,竟會愛她如此之深,更為她養出了三界中第一朵「歲凋」。

  思念如絲,一縷縷將兩顆心纏繞。

  她依偎在他胸前,纖手撫著「歲凋」的紋路,淚紛紛,笑靨卻是燦美動人,他 ​​無法移開眼,只能不住地吻著她,低喃她的名,收緊雙臂將她牢密的鎖在懷裡。

  「燁,這一世我們都要好好的,和和美美的齊頭到老。」望著那雙似冰雪消融的銀藍色眼眸,她笑得眉睫彎彎,伸出小手撫上他瘦削的頰,與他額貼額,氣息交融,分不出彼此。

  「這一世我會守著你,一直。」滿眼的溫柔憐愛,他動容的吻住她的笑,繾綣情深,濃烈難分,只願這一世永無盡頭。

  她曾經因他而死,亦因他而重生。他是修羅惡鬼,是孤寒地獄的閻羅,卻是她願用一切相換的至深眷戀。

  千年的情債呵,就讓她以一世的愛戀償還,她的世子爺,她最心愛的閻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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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篇二:吃粽葉……吃仲燁?

  宣元二十七年,仲燁擔任樞密副使屢屢建功,平了軍務中的數樁冤案,御史台若遇重大案件,更要藉重他能溝通陰陽的異能,方能順利審訊。

  長此下來,朝中上下一致推崇,亦確立了威信,加上仲燁經常提拔漢臣,朝中漢臣多擁戴他為首,逐步朝他靠攏。

  宣元二十八年,太子被廢,皇太后改立仲燁為新的東宮之主,朝中大臣不分漢人或西荒人一致贊成。

  宣元二十九年,戈氏憂心自己年事已高,來日無多,暗裡立下遺詔,清楚明示將來歧皇薨逝,帝位將傳予仲燁。

  宣元三十年,太子妃遲遲未誕下一子半女,后宮流言四起,朝中大臣亦是頗有微詞,戈氏幾番欲為太子擇選良娣,卻屢遭太子嚴詞阻擋。

  宣元三十六——

  艷陽正熾,東暉宮的花園裡,一群綠衣宮人圍在亭廊外,笑吟吟地瞅著亭裡那個粉雕玉琢的小肉球。

  「母妃,清兒也要吃粽子。」那張稚嫩的小臉承襲了父親俊麗的五官,唯獨那雙水靈渾圓的大眼睛像極了母親,當他眸光汪汪的瞅著人,所有人莫不心軟歡喜,只願將世上最好的捧到他面前,討他歡心。

  佟妍垂眸笑笑,從青瓷盤裡揀了一顆小巧飽滿的糯米粽,親自剝開粽葉遞進小世子伸長的小手。

  再過兩日便是端午,這是漢人的節慶,宮中自然沒有歡慶的習慣,御膳房那邊亦無廚子會包粽,這些粽子全是出自她之手,一顆顆親手包下的。

  仲清第一次吃粽子,甚感新鮮,水靈大眼笑得彎彎,小嘴一口又一口的咬下軟嫩的糯米,粽葉的香氣全沾附在米粒上,香極了。

  「小心,別連粽葉都給吃了。」見兒子吃得眉開眼笑,佟妍輕笑出聲,捏著絲帕的手揉了揉他粉嫩的小圓臉。

  「吃仲燁?」仲清停住咬食,大眼眨巴眨巴。

  「對,粽葉不能吃。」宛若天上仙子的母妃笑吟吟地再三提醒。

  仲燁……父王本來就不能吃啊!母妃為何要一再耳提面命?向來聰明靈活的小腦袋瓜糊成一團,仲清皺起了粉嫩小臉,大眼泛著苦惱。

  「怎麼了?」察覺有異,佟妍憂心地凝瞅他。

  「粽子不好吃?還是噎著了?」

  「粽子很好吃!」在小世子的心中,母妃是世上最好的,母妃的手藝再普通也嫌不得,當然要讚賞呀!仲清猛地點著小頭顱,可粉嫩似玉的臉蛋仍是滿滿的苦惱。

  「那你為什麼皺著眉?!」看著那張幾與他爹爹如出一轍的小臉蛋,佟妍心中一軟,忍不住低下頭親了小世子一口。

  母妃好香!仲清將油膩膩的小嘴印在她粉頰上,偷了記溫香,大眼笑融融。

  「因為母妃方才要我小心別吃了父王……父王本來就不能吃呀。」

  童稚的言語以著認真的疑惑說出,霎時听笑了佟妍與一旁的宮人。

  莫怪他這般苦惱,原來他是將粽葉聽成了他父王的名諱。

  「清兒弄錯了,母妃說的是粽子的葉,粽葉,不是說你父王。」佟妍指了指他手裡的粽葉,笑不可抑。

  「啊,原來是粽子葉。」仲清的小腦袋瓜總算轉了過來,稚嫩的小俊顏霍然迸亮,隨即咯咯笑了出來。

  「真好玩,父王的名字念起來就跟粽葉一樣,吃了粽葉就等於吃了父王……」

  「誰想吃了我?」沉醇的嗓音在亭外響起,頎長堅實的玄黑色身影在烈日下,越發明燁懾人。

  佟妍揚起盈笑的眸,只增無減的愛戀在眼底蕩漾,她看著那俊美的男子走近自己,毫不在乎宮人的目光,伸出大掌撫上她的笑顏。

  「崇政院那邊不是正忙著,怎麼回來了?」她柔聲笑問。

  「想你了。」他低低的喃聲只讓她聽見,眼底濃濃的眷戀如糖絲將她纏縛,若非四下有人,他 ​​已將她擁抱入懷。

  「父王,清兒剛才差點就吃了你。」不甘被雙親晾下,仲清扯了扯仲燁的手臂,引他注意。

  佟妍被逗得呵呵嬌笑,仲燁轉眸望向那張爭寵的小臉,淡淡一笑。

  「就憑你也想吃了我?」

  「吃了父王確實沒什麼好的。」仲清狡黠的燦笑,舉高手中的粽葉,童言無忌的喜道:「父王便像這個粽葉,吃不得,也不好吃,母妃是香噴噴的粽子,好看又好吃。」

  語罷,小嘴甚是歡喜的咬了一口肉粽,笑得可愛的嚼嚼嚼。

  「清兒,不能對父王不敬。」佟妍嬌笑的嗔斥著。

  「你想吃了你母妃,那還得看我允不允。」仲燁斜睞了兒子一眼。

  「香粽不給吃,那清兒吃粽葉(仲燁)總可以了吧?」仲清鬼靈精的說道。

  「這粽葉(仲燁)也不是你能吃的,只有你母妃可以。」

  「母妃是肉粽,父王是粽葉,你倆果真是雙雙對對,到哪兒都包在一起。 」仲清頗不是滋味的哼著聲。

  憑什麼香噴噴的母妃總要被父王獨占?他可是母妃最疼愛的心肝寶貝呵,等他再大一些,便能跟父王爭。

  佟妍被他們父子倆你來我往的妙語如珠逗得呵呵直笑。

  她拿了顆粽子遞給仲燁,甜甜笑道:「好了好了,甭管誰是肉粽、誰是粽葉、誰要吃了誰,今天是端午,還是吃粽子重要。」

  兩張一大一小的俊顏同時轉向她,衝著她直笑,兩張俊麗的笑顏,教人移不開目光。

  望著他倆生下的漂亮孩子,佟研胸口發暖,鼻尖泛酸,只覺眼前此情此景,歡笑晏晏,和樂無憾,人間這短短的一世已圓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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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篇三:最初的「因」,最後的「果」

  那一日,冥界異常的平靜,為了賺點零花,風煞接下了一份臨時的差事,代替與他交情不錯的鬼差兄弟,引導新報到的鬼魂到他們被發落的樓層。

  誰料,這地獄的活兒還真不是「鬼」幹的!一天下來,不知乾了多少苦活兒,沒得消停,就連想上孟婆私下開設的茶館喝杯銷魂茶都不給去。

  風煞累得想死,偏偏又死不得,只好趁著剛領完一批新鬼報到後,便躲到茶館找孟婆喝茶閒磕牙。

  好死不死,有個新來的女鬼沒跟上先前的隊伍,他頭一次幹這活兒,也沒及時察覺,還是判官那邊派了巡海夜叉過來向他討人,他 ​​才驚覺不對勁。

  「你慘了你!聽判官說,那女鬼無罪無孽,心善人慈,應該是要上天界的,只是按照舊例先下來接受審訊,便要發落上去,你卻把人弄丟了,看你怎麼辦!」傳話的夜叉幸災樂禍著。

  「地獄不過就這麼點大,還怕找不著人嗎?」風煞嗤了一聲,匆匆丟下幾枚鬼銀,上工去。

  只是,當他捜了一遍鄰近的幾座小地獄,意外察覺今日巡守的夜叉少了許多,一路上也沒碰見幾個陰差鬼吏,當然,他要找的那個脫隊女鬼,更是連個鬼影都找不著。

  後來,他聽見一陣廝殺聲,連著幾座地獄都放出了妖囚鬼犯,不過眨眼瞬間,整個冥界陷入了混亂,空氣中瀰漫著一股濃重的血腥味兒。

  「造反啦!有人造反啦!」遠處傳來夜叉的吼叫聲。

  風煞聞言一噎。衰透啦!他不過是來干個臨時活兒,賺點零花用用,偏偏遇上鬼吏叛亂。

  他著急的加快腳程,幾乎要將整個冥界翻遍了,一路上不知躲過了多少駭人的殺戮,急得快嘔血。

  「這個女鬼還真能跑!究竟上哪兒了?」風煞嘴裡碎罵著,猛然想起,冥界還有個地方沒找過……

  阿鼻地獄。光想起那裡,他便渾身不對勁,整個人打了個激靈。

  整座冥界,唯有阿鼻地獄需要修羅鬼將鎮守,那裡囚禁著三界中最難對付的厲鬼妖魔,就連那些陰差夜叉亦是能避則避。

  這份臨時工還真難幹!風煞罵罵咧咧的來到阿鼻地獄,途中還險些被一隻逃脫的鬼面修羅給砍了,差點又被嚇死一回。

  「混帳東西,要是被我找到那個女鬼,一掌過去先——」

  碎罵的話聲戛然而止,風煞瞪大雙眼,看見前方那片黑色焦土上,傳聞中殺戮無數的修羅鬼將,正與雙身羅剎對峙著。

  ……他娘的!那個白衫女鬼不正是他要找的人嗎?!

  「等等,餵——」風煞心裡正激動,赫然看見甚是驚駭的一幕。

  只見雙身羅剎故弄玄虛,將挾持在手的白衫女子充當人質,那個身形高大的修羅鬼將一個不慎,手中的龍骨刀就這麼刺穿了女子的腹部。

  風煞僵住,當場腿軟在地。那是他負責的女鬼啊啊啊啊!就這麼被殺了!若不是他一時疏忽,又擅離職守貪懶去,那女鬼也不會被冥界最凶厲的修羅將軍誤砍……

  完了,這下全完了……他拿什麼去向判官交差?

  再者,冥界戒律森嚴,他鑄下了這個孽因,必要承擔這個惡果,直到一切圓滿為止。

  頓悟到這一點,風煞只覺頂上一陣愁雲慘霧,整張臉都綠了。

  怎料,修羅為了彌補錯誤,為小女鬼求上西方極樂淨土,讓佛祖為她養魂,小女鬼復生之後,身價一翻漲千倍,成了佛祖的蓮花座弟子。

  原以為這樣便圓滿了,他犯的錯沒人發現,誰知啊誰知,修羅竟然戀上了那個小女鬼!

  他痛心疾首啊!因為這樣下去根本是沒完沒了。別說人了,連鬼都料想不到,那個修羅鬼將為了小女鬼,接下了閻羅,職,甘願守在孤寒地獄千年,只為等「歲凋」花開,求得佛祖允諾的一世情緣。

  他心裡那個苦啊!為了修羅這份癡情苦戀,他犯下的過錯終被告上閻王那兒……這一段審訊過程,不堪回首啊啊啊!

  後來的後來,為了彌補他無心鑄下的因果,在地藏菩薩為他開恩之下,他這個煞神被派上人間,負責在旁看守修羅與小女鬼的轉世,直到他們一世圓滿,死後精魂各歸其位。

  ……他娘的!這份差事還不發薪餉!地獄的活兒還真不是鬼幹的!

  切!都怪那個修羅,都怪那個小女鬼,要是他們沒愛上彼此,他也不必這麼苦!

  情啊愛啊什麼的,真是害人害鬼,真真要不得!

  是說,修羅與小女鬼這一世究竟有多長?能不能快點結束,好讓他早早了結這個苦差事啊!

  嘖嘖,甭管是修羅還是閻羅,都沒見過像那一隻這麼癡情的,還真是三界奇觀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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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記:喬寧

  嗨,很高興也很榮幸可以在這一次的主題書後記中跟大家見面!

  這次的主題書真的特別有趣,配合著大家熟知的傳統習俗,讓地府中這些角色,透過各位作者不,樣的詮釋,在我們所熱愛的羅曼史中呈現不同的風貌,禾馬的編編都很有創意呢,也請大家繼續支持禾馬喔!

  也要特別感謝畫功精湛入神的慶光老師,謝謝老師這麼用心,讓故事中的主角能被真實的勾勒出來,滿足作者和讀者們美好的幻想,真的太感謝老師了!(鞠躬加熱情感謝的擁抱)

  那麼,讓我們趕快來談談這一次的故事吧!

  記得確定這次的主題後,我著實傷了不少的腦筋,因為創作過的古代故事不多,又是第,次嘗試這樣特殊新鮮的題材,因此下筆之前先找了一堆資料來研讀,好幫助自己更了解所謂的陰曹地府。

  其實我覺得創作有一個好處,就是可以在找尋資料的過程中,也幫助自己開眼界長知識,我也才知道,原來在某些文獻資料中,地獄不只有大家熟知的十八層地獄,還有其他大大小小,各有其名稱的地獄。

  還有大家都熟知的閻羅,其實也不只有一個,以及諸多跟冥界陰間有關的宗教傳說,或是某些比較冷僻的知識與習俗,都學習到很多新知識。

  當然資料的應用,主要是可以協助更熟悉故事的背景,不見得都會原封不動的搬進故事裡。

  例如,故事中的雙身羅剎,其實我是用佛教中的阿修羅去設定。佛家談的阿修羅,男的長相極為醜陋可怖,女的則是美艷妖嬌,因此就讓我衍生了雙身羅剎這個妖怪的想法。

  嘿嘿,當然,前身是修羅的男主角就不適用佛家所說的,他是有豁免權的,看看慶光老師精心繪製的封面就知道羅!(笑)

  再來談談女主角吧!故事進行到一半,先看過稿子的友人,曾建議要不要換掉女主角的設定,因為友人認為普遍的讀者群,可能會比較欣賞堅強類型的女主角。

  其實在構 ​​思故事設定時,我就回顧過自己筆下的古代故事,一是《再嫁負心夫》里為了愛情可以不顧一切,即使穿越到古代時空也要勇敢追回老公的部吟恩,另一個則是《吃淨黑心貨》裡視錢如命的丁敏敏,兩個女性一個是堅毅固執,一個是為錢能屈能伸,個性搞笑的現代女性。

  有監於此,我希望能夠嘗試不一樣類型的女主角,再加上故事的設定就是讓佟妍下人間受劫,並且償還虧欠仲燁的種種,但是已經入輪迴為凡人的她,並不曉得這些因果,我想,身為一個渺小的凡人,又是在那樣封建體制下的古代社會,身在最底層的女性面對多舛的命運,或許不夠堅強,但也不至於太軟弱,有時也會想反抗,但又無能為力,就只是卑微而無奈的面對著命運的折磨,一如現實世界中的你我,默默承受著來自生活的各種考驗,這樣的女主角形像在我腦中成形,於是便成了這個故事裡的佟妍。

  雖然不知道讀者的喜愛度,不過能夠嘗試各種不一樣類型的角色,身為創作者真的很開心,更是創作的另一項驅動力,也期盼大家會喜歡羅!(笑)然後要在後記中幫仲燁與佟妍流落在人間的兒子,也就是《吃淨黑心貨》的男主角打個廣告,大家有興趣的話,別忘了回頭找來看喔!

  對了,記得下筆之初,曾就仲燁的異色眼眸與編輯討論了一番,原本是擔心這個設定太突兀,但是主要是讓仲燁保留了看穿陰陽的能力,另一方面這也是我私心希望能跟《吃淨黑心貨》中男主角的異色眼眸互相做連結。

  (什麼?大家不記得《吃淨黑心貨》的男主角是什麼樣兒?那要趕快去找來看喔!)

  總之,「來自地府的你」這個主題真的很有趣,希望大家都不要錯過羅!炎炎夏日,就是要吹著冷氣看自己喜歡的故事,快意的徜徉在浪漫的愛情裡。

  最後,再佔用後記的篇幅,我要跟熱情的讀友們說聲謝謝還有抱歉,先前有讀者透過禾馬編編詢問我有無開設粉絲專頁,很抱歉喔,因為生活瑣事繁重,加上專注於創作也頗耗心神,擔心開設之後會任其荒廢,反而怠慢了讀者們,因此目前暫不考慮開設喔。

  感謝有心想跟我交流的熱情讀友,真的很謝謝你(你)們的支持喔!日後若是開設粉絲專頁,一定會在後記公佈宣傳,往後也敬請大家繼續支持喬寧和禾馬出版社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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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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