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打《巡將》[來自地府的你之三]


出版日期:2014/08/15



她好像睡了好久,久到都忘了自己的名字和身分
唯一知道的,只有她喉頭如萬針齊刺般疼痛……
奇妙的是,她對於自己似乎遺忘了一切並不擔心害怕
反而氣定神閑整理接收到的資訊,以了解現下的狀況
更可以隨心所欲地隱藏自己的形迹、融入環境裏
彷佛這是她前生便知、熟之又熟的技巧……
原來,她是大將軍的女兒,在亡父百日之內出嫁
嫁的男人在京城內惡名昭彰、惡形惡狀、人人都喊打
而她就在大喜之日、洞房花燭之時,自缢明志!
說實話,這些事情她都不記得了
倒是這個人人說他名聲敗壞、粗魯無恥的男人
她看到的卻是他可愛直率、細心體貼的一面——
她喜歡他老光著身子睡覺,喜歡他起床氣特別大
喜歡他從不介意會被她弄得如何狼狽
更喜歡他抱著她時,不經意流露出的溫柔……
她真的好喜歡、好喜歡他,可爲什麽
他連讓她說出“喜歡”兩個字的機會都不願給?


楔子

  地府陰吏宿舍

  光沈沈、氣森森,被褥齊整排放,一間乾淨、幽冷得似是沒有主人的睡房。

  寅卯之際,一個小小身影蓦地出現在睡房中。

  “四四二七。”來人出聲喚道,語氣頗爲威嚴,嗓音卻稚嫩得離奇,令人聞之莫名有些毛骨聳然。

  無人回應。

  “四四二七?”來人再次喚道,稚嫩的嗓音中多了分深沈阙疑。

  依舊無人回應。

  “四四二七!”

  “我在,判官大人。”

  在小判官愈發威嚇、懾人的嗓音下,終於,一個清清冷冷、飄飄忽忽的回應,由怒目橫眉,可表情怎麽看怎麽像要不到糖孩童般的小判官斜前方傳來。

  “四四二七號巡將?”終於得到答覆後,小判官眉頭一皺,舉起判官筆直接在手中生死簿、編號第四四二七號上畫了個紅圈,並快速寫上“巡將”二字。

  “是。”

  待最後一筆結束,小判官擡眼往聲音來源處尋找聲音的主人,卻半天沒瞧見個影兒,許久後才總算在斜前方床柱的暗影處,看到一個與柱影化爲一體,不仔細找根本就找不著的身影。

  “我說你們這幫巡將,不上工時,能不能把藏身成性跟悶不吭聲這種職業病改改?誰有空成天跟你們玩躲貓貓!”這些日子不斷秘密加班的小判官,忍住心底那股想丟判官筆的焦躁瞪眼說道。

  莫怪小判官焦躁了,因爲雖早習慣地府這群陰吏的陰風陣陣、陰氣森森,但好歹其他陰吏還算正大光明的鬼影幢幢,就這群專門在陽間暗中監察善惡、追緝逃鬼的巡將,連見個自己人都這樣藏身成性、鬼鬼祟祟,好像不這麽做有辱他們的專業似的!

  此外,這家夥明明參加了“地府員工自救會”,更報名了“活回陽間談戀愛”活動,卻屢次在簽收極密文件後缺席會議,讓他不禁心生警覺,懷疑這家夥該不會是個想暗中將大夥兒密謀已久的計畫泄露給閻王知道的爪耙子,因此才會在百忙之中特地前來一探究竟。

  要知道,在這個由沒有半點勞資法概念的閻爺掌管的地府裏,不僅上班打卡制、下班責任制,加班沒補休不說,更連加班、誤餐費都不給,這樣惡劣的工作環境,早讓衆多陰吏感覺自己是活在一種看不到明日陽光,甚至連鬼都過得比他們有希望的悲慘世界中。

  正因爲此,忍無可忍的大夥兒才會秘密自組“地府員工自救會”,打算趁陰曆七月,也就是陰吏們一年裏唯一擁有的可憐假期,更是向來“蕩森”的閻王大人出門豪華旅遊之時,來個集體大叛逃!

  若這機密提早曝光,被閻爺得知,後果絕對不堪設想,所以對於此人,他不得不謹慎以對,格外嚴厲審視。

  “抱歉。”

  明白小判官的不耐與疑慮,巡將緩緩由柱影中走出,但他走出跟沒走出其實根本沒兩樣,因爲他還是全副武裝,一身全黑輕盔甲、黑手套、黑面具地站在屋角陰暗處。

  “咦,你是女巡將?”

  望著生死簿上所記載,這名巡將在陽間只生活過短短十年,十年裏還幾乎全躺在病床上,顯而易見根本對如何在陽間生活沒啥概念,人情世故也絕不可能懂得多少,小判官不禁更加懷疑此人入會的動機;但仔細盯著黑衣巡將半晌後,他突然像發現什麽似的一揚眉,“把面具脫下我瞧瞧。”

  “……是。”微微愣了愣,又掙紮了半晌,女巡將最終還是認命地將面具摘下,露出了她那張慘白、陰森,卻清秀絕倫的冷冷小臉。

  望著這名在地府以工作認真、乖巧、寡言聞名,且備受陰官、巡將兄弟們寵愛的巡將小師妹,小判官先前的疑慮立即化爲烏有,因爲他知道這丫頭是絕不可能出賣師父、師兄去當爪耙子的,而先前的會議之所以缺席,想必是替那群同樣報了名而去參加會議的師兄代班了。

  想至此,他不免微微好奇的和聲問道:“丫頭,你已在地府執勤七百六十八年,不僅不曾逃半次班、曠半次職、請半次假,更常主動加班,考績一直以來全是特優,這樣的你,爲何會想加入這個事後一定會遭到咱們閻爺老板大力清算的地府地下員工自救會,更報名這項‘活回陽間談戀愛’活動?”

  “最近……師父跟師兄們常說,我對陽間因情感而生起的事由敏感度不足,預判性也不夠好,在工作上給他們帶來許多困擾,所以……我才想藉這次機會到陽間好好修練,希望以後不會再給師父跟師兄們帶來麻煩,加重他們的工作量……”靜默了許久後,女巡將低垂下頭呐呐說道。

  聽到女巡將這番話,小判官霎時明白了她師父及師兄們的心思,但對那群別扭又不會說話的笨蛋,他還是忍不住先在心裏痛罵上八百遍解忿——

  她哪需要修練啊?根本是她師父及師兄們心疼她十歲不到便入了地府當差,從不曾體會過當人的喜怒哀樂、酸甜苦辣,更不懂人世間的愛戀爲何,才會用這個爛說詞來逼她放大假!

  “我明白了。來,這拿好,明晚亥時到第十六層地獄右側那塊血池裏,參加最後一梯次的行前說明會。然後,這是我給你量身訂制的完美軀體,有意見可以提,但別像你那幫笨蛋師兄一樣,一個個口裏只會拚命嚷嚷著要更高、更富、更帥、更活龍。”

  “謝謝判官大人。”接過通知書,女巡將望也沒望上頭的“完美軀體”一眼,只是後退了一步低聲問道,“敢問大人,我這一去……大約幾載後才能回來工作?”

  “七十。”

  想不到都這時候了,這丫頭還滿心牽挂著工作,小判官毫不客氣的大筆一揮,給了個比她所有師兄都高的最優數值,然後打算一收工立刻跟月老通個訊,讓他好生照顧著她。

  聽到小判官的回答,女巡將有些淡淡的哀愁,因爲竟整整七十年都不能從事她最愛的巡將工作,也看不到師父跟師兄們……但沒關系,爲了能幫上師父跟師兄們的忙,不給他們扯後腿,她一定會好好努力、好好修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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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陽世 定京城

  痛、熱。

  痛,好痛,只不過吞口口水,喉頭便痛得猶如萬針齊刺;熱,好熱,明明連動都沒動一下,全身卻熱得如同火灼。

  恍恍惚惚中,她聽得一個壓低著嗓音的年輕女子歎息聲響起。

  “徐嬸,這事兒發生還不到半個月,可外頭已傳得是沸沸揚揚,每回我前腳才剛出大門,就聽到有人在那兒東探西問、顛倒是非的,弄得我連鋪子都不想去了。”

  而後,一個中年女子的涼涼低語聲跟著響起,“想說就讓他們說呗,反正壓根沒人想知道事實真相,你又何必跟他們多費唇舌,自找罪受?要我說啊,你不如索性跟著東加點油、西添些醋,南搧點風、北燒個火,讓這事兒更引人入勝些。”

  這人……約莫就是那年輕女子口中的“徐嬸”吧。

  “這不好吧?會敗壞小相公名聲的……”

  “小娟,你什麽時候産生咱家小相公還有名聲可敗的幻覺了?”

  哦,原來年輕女子名喚小娟。

  “咦,我剛說啥了?”

  “你居然耽心起小相公的名聲來了。”

  徐嬸說得沒錯,她方才也聽到了。

  “唉,看樣子我真是累了,要不腦子怎會胡塗成這樣。等夫人醒來後,我一定得大睡個七天七夜才行。”

  “我勸你要休息最好現在就去,否則真等夫人醒來,她不繼續鬧騰個幾天才有鬼呢。”

  這兩人的對話還真是有趣呢。

  “這倒是……那我先去隔壁屋裏打個盹兒。徐嬸、李叔,這裏暫時麻煩你們了。”

  果然,她的感覺沒錯,這屋裏確實不只兩人,所以現在在替她把脈的那名男子,大概就是小娟口裏的“李叔”了。

  “且慢,小娟,你打盹前先去知會小相公一聲,說夫人今日脈象與氣息已平穩許多,約莫這兩日會醒。”

  嗯,這位中年大叔“李叔”說起話來還挺溫文儒雅的呢。

  “李叔,你也累啦?大相公前夜染了急性風寒,小相公一接到消息就趕了過去,現在哪可能會在府裏呢!”

  小娟說的真對,李叔的嗓音聽起來就是有些疲憊。

  “啊,是這樣沒錯,瞧李叔這腦子……那就先別告訴小相公了,畢竟夫人既然快醒了,就應無大礙,此刻自然先讓小相公安心照看大相公爲要事。”

  李叔,你腦子沒問題,只是累了。

  “嗯,那我就先去休息了,一個時辰後別忘了喚醒我。”

  當小娟的話語聲落下,耳畔又傳來一聲輕之又輕的關門聲時,早已幽幽蘇醒的榻上女子,一時間意識竟有些混沌,因爲她完全不知自己身在何方。

  靜靜思量了半晌,她決定悄悄微睜雙眸,先打量一下四周環境,看看是否能讓她擺脫這陣亦幻亦真的詭異恍惚感,但不知爲何,她的眼皮重得如同被巨石壓住,怎麽也不動一下,嘗試許久,眼前才終於微微出現一小道光縫。

  盡管周身沈重如鐵、火熱難耐,喉間更是沒來由地劇烈疼痛,古怪的是,她發現自己的意識其實很清晰,清晰得在尚無法視物時,便由床旁對話判斷出方才屋內一男二女的大致身分——

  那名輕輕並熟練查探她脈象、掀她眼皮,且在發現她已蘇醒後便迅速將手中五根銀針齊下、針無虛發的中年男子“李”,是名大夫,還是名醫術不錯的大夫。那名語氣戲谑,但此刻小心翼翼又駕輕就熟地替她將臉上長發攏開,將她頸處掉落繃帶紮拉好的中年婦人“徐嬸”,應是內房嬷嬷。而不知夜以繼日照顧她多久,如今終於得了空去小憩的“小娟”,雖表面看似內房丫頭,但由她行走時幾乎沒有聲音的腳步與矯健俐落的身手看來,應身懷武功。

  此外,雖只模糊看到一些景物,但由這屋內裝飾華美的家俱、身下異常柔軟的床榻,以及身上蓋被的輕暖度看來,這府邸絕非尋常人家。至於這三名家仆口中那位沒名聲可敗的“小相公”,毫無疑問是他們的主子,而那名受風寒的“大相公”,肯定對所有人的重要性,遠高過她這名被稱爲“夫人”,卻不知究竟是誰的夫人,又因胡鬧了什麽以至如今躺在榻上動彈不得之人。

  不過,縱使稍稍領略一些事,也了解這三名家仆聊天歸聊天,但照顧起她來卻相當盡心,可她還是很不明白,不明白她爲何躺在這裏、小相公是誰、這三人是誰,而她……又是誰。

  爲何明明意識清晰,她卻不知道自己是誰?又爲何這一切對她來說都是那樣陌生,而被人注視著的感覺,更讓她感到渾身不自在?

  她,還在夢中嗎……

  “夫人,您現在肯定覺得周身不適且四肢癱軟,但此不得已之下下策,全是爲了保全您的個人安危,所以請您稍稍忍耐些,待您心緒與脈象穩定後,在下定會爲您……咦?”發現榻上女子微微睜開雙眸,李叔連忙緩聲說道,但話才說到一半便斷在空中。

  “老李,怎麽了?”見此狀,徐嬸有些憂心地將李叔拉到屋角悄聲問道。

  “夫人體內寒氣雖未褪,脈象卻異常平穩,平穩得簡直不可思議。”李叔同樣壓低聲嗓答道。

  “沒探錯?”

  “自然。”

  “這不尋常啊……”

  “一點也沒錯,看樣子夫人若不是哀莫大於心死,便是死意甚堅……這事兒我們解決不了,爲今之計還是先讓她繼續睡上一陣,待小相公回來再作打算。”

  “如今也只能先這麽辦了。”

  哀莫大於心死,死意甚堅?

  她雖不清楚爲何心緒、脈象平穩反倒是件不尋常的事,但她卻知曉了方才徐嬸口中爲何會出現「胡鬧」二字,更明白自己喉頭那陣劇痛因何而來——

  她因某事輕生尋短了。

  難怪這三人會像軟禁一樣的死盯著她,更在發現她醒來後立即下針讓她徹底無法動彈。不過,尋短不是件小事呢,究竟是什麽樣的事,竟會讓人不惜以死相抗?

  盡管自己如今躺在這裏的真相令人有些震驚,可古怪的是,明明喉頭痛意那樣真實,更極可能因輕生後遺症而喪失所有記憶,此刻她卻一點也沒有遺忘了一切該有的恐慌與無助,反倒像個旁觀者似的,好奇著“自己”尋短的原由,好奇著“小相公”的名聲究竟敗壞到哪般田地,更好奇著所有的前因後果、是非對錯,還有……

  只可惜,未待她將心底好奇一一列舉,在一根金針紮入肌膚的微痛感中,她的眼皮又再次緩緩阖上,腦子陷入一片虛空。

  就這樣睡了又醒、醒了又睡,她不清楚自己究竟在幻海中沈沈浮浮了多少回,但她卻知曉,無論她躺了多久,照顧她的始終只有徐嬸三人,而這期間,盡管喉間疼痛已緩緩褪去,體力也慢慢恢複,但那名能下定奪的“小相公”,始終未曾回過府。

  “麻煩告訴……小相公,我要……見他。”

  這夜,趁著徐嬸爲自己餵藥的短暫清醒時分,她開口了,盡管那瘖啞的嗓音連她自己都覺得陌生。

  她不得不開這個口,因爲雖當個只會呼吸的肉塊著實乏味,但若這三名盡責、忠心的家仆再不休息,她惟恐在她這肉塊萎縮前,他們便已先體力透支而亡。

  “這……是的,夫人。”聽到她的話,疲憊的徐嬸愣了愣,倏地望向李叔,待李叔沈吟了半晌終於點頭,才連忙回答。

  只不過這個“是的”,又讓她躺了兩天兩夜。

  待第三日入夜時分,當她發現自己四肢雖虛軟,卻已經能自如活動,而李叔三人更一齊退至門外後,她便明白,小相公到來了。

  在微微松了一口氣又莫名的忐忑中,她試著撐起身子想坐起,但她剛支起身,一個充滿怒氣的重重腳步聲,與房門被推開的聲響蓦地響起!

  聽到這聲音,她第一個反應便是身一扭、手一伸,然後在拉起床被時忽然一愣,詫異自己爲何會有這樣古怪的舉動。

  這種下意識想藏身、不想被人望見的反應,究竟是肇因於她心底深處對來人的沈沈恐懼,抑或是被她遺忘了的自己生性如此?

  在榻上女子不動聲色思考之時,“小相公”相起雲已沈著一張臉走入房內——他的腳步有一瞬的暫止,因爲房內竟無人。

  但他沒有離去,只是靜靜站在原地,眯起眼迅速四處搜尋了一下,最後便大步走至床前,手一伸——

  他發現,屋內並非無人,而是這人竟巧妙利用她身上的發色、膚色、服色,讓自己的身形與床榻上枕頭、被褥的花色,以及床柱陰影完美融爲一體。

  當覆在身上的床被被掀開,榻上女子在感覺到一股淩厲冰冷視線的同時,也聽到了比尋常男子更爲低沈、醇厚,聽似平靜,卻比怒吼更令人膽寒的嗓音——

  “辛追雪,若你當真需要,老子絕不介意助你一臂之力,讓你這回可以死得比上回更徹底且痛快!”

  原來她叫辛追雪。

  不過,由她自缢獲救後,便一直揮霍著上好藥材,更命三名忠仆夜以繼日照看她的人說出這樣的話,還真沒什麽說服力。

  盡管相起雲的話語威嚇意味極濃,但辛追雪壓根沒放心上,只是微微一擡眼,好奇地望向那張黝黑、陽剛、面無表情、眼底黑暈濃重得駭人,更一臉胡碴的純男子臉龐,然後發現,他那雙冷冽還布滿血絲的眼眸,此刻也正居高臨下地冷望著她。

  “我並不打算……在你面前……悶死自己,更不打算再尋短。”

  與相起雲對視半晌後,辛追雪便明白他誤會了,更由他眼底重重的疲憊,以及身上皺成一團的衣裳,判斷出大相公的病情並不樂觀,因此盡管開口說話時喉頭依然存在痛意,她仍努力長話短說,“請讓李叔三人各自休息……讓我可以下床走動。”

  “你認爲老子會相信你這個在與老子大婚當夜自缢之人的這番鬼說詞?”瞪著辛追雪,相起雲微微眯起眼,嗓音益發低沈、冷冽。

  “你會相信的。因爲我連自己上回爲何尋短的原由都不知曉,這樣的我,有何理由再度尋短?”

  盡管詫異著自己尋短的時機與動機,先前也多次思量過是否要道出自己失憶的事實,但不知爲何,辛追雪隱隱感覺,若要得到這名表面莽戾,實則作風果斷、有定見的男子信賴,實話實說方爲上策。

  她連自己上回爲何尋短的原由都不知曉?

  聽到辛追雪的話,相起雲眉頭一皺,闇黑眼眸不斷變幻著神色,更仔細望著她那張精雕細琢的白皙絕美容顔,以及那雙雖冰冷,但怎麽看都不屬於那名高傲女子的清澈雙眸。

  他知道的“她”,自視甚高、傲氣十足,不僅從不正眼看他,更連話都懶得同他說半句,若非迫於無奈,絕不可能上他的花轎。

  這樣的人,失憶?

  是事實,抑或是一場風雨欲來的陰謀鋪陳?

  緊緊盯著辛追雪自傷未癒的頸項,相起雲腦中急速轉動著,但未及他開口再試探虛實,便聽得門外傳來一聲急喚。

  “小相公,大相公府的總管派人來報,要您趕緊過去一趟!”

  “知道了。”

  簡短向外應了聲,相起雲起身便走,但走至房門前時他又停下了腳步。

  “婆娘,在老子回來前,你最好給老子活得好好的,否則老子就算追到地獄去,也一定會讓你徹底明白何謂生死絕望!”

  人走了,但那高大背影留下的駭人戾氣,卻令辛追雪不寒而栗。

  縱使他先前的話語威嚇大於實際,但她明白,這句話,他絕對說到做到。

  靜靜由夜風吹拂的黑暗花廊前走過,風中雖仍有一絲暑氣,但相比白日難耐的酷熱,這樣的淡淡清涼,已令辛追雪覺得自己的腦子終於不再像融成一灘的黏膩糖水,而得以運轉自如。

  半個月前那日,相起雲話雖說得狠絕,但令人詫異的是,她確實有了人身自由——縱使她完全相信這只是表面,因爲她不管走到哪兒,都有種被暗中盯視之感,盡管她也搞不懂爲什麽這盯視有一陣沒一陣的。

  好吧,至少是個好的開始,畢竟有在大婚當夜自缢這種前例,即便她號稱失了憶,但嚴防她再犯的措施總是不可少的。

  說來也怪,跟尋常人不同,比起白日,她更喜愛黑夜。白日時她總覺得頭昏昏、腦沈沈,睡意濃重得不得了,但夜裏,不僅空氣清涼,四周漆黑的一片總會莫名讓她感到心安,更不必耽心有人會盯著她,所以她自然而然便養成了晝睡夜醒的習慣。

  雖絲毫想不起過去的自己是什麽模樣,但才幾天,她便發現自己喜歡黑夜,喜歡獨來獨往,不喜歡被人盯著,而最不喜歡的,便是無所事事。

  剛能下床的頭幾天,爲了排遣那股滿滿的無所事事空虛感,她嘗試過女紅,但紮了手;也嘗試過磨墨,但磨滿了一桶也不知道做啥;更嘗試過撒一地豆子,然後再一顆顆撿起;還……

  最後她發現,無論做什麽,她的心底還是一片虛無。

  爲了別讓自己成爲只會呼吸與走路的肉塊,她向小娟要了份府裏及定京城地圖,仔細研究過後,鼓起勇氣走出房門,由小相公府內府開始探索,其次是外府,然後發現,確實有趣多了。

  “媽呀,鬼啊、有鬼啊!”

  這夜,當辛追雪向右一拐,走入花廊後方小徑時,突然聽得不遠處傳來一陣杯碗落地與駭人嚎叫聲,讓原本甯靜、黑暗的府邸更顯詭谲。

  又有人見鬼了?

  默默停下腳步,一身黑衣、黑面紗、連帽黑鬥篷的辛追雪轉頭向後張望了半晌,卻什麽也沒瞧見,聳了聳肩後,她繼續向前走去。

  怪了,這陣子她夜夜在府裏遊來走去,半個鬼影也沒見過,怎麽這幫仆役三天兩頭就說瞧見鬼,是八字太輕,還是疑心生暗鬼?

  老實說,她還真想瞧瞧鬼究竟長成什麽模樣,是不是真像傳說中那樣駭人呢?只可惜至今無緣得見。

  由小相公府仆役專用的側門走出後,辛追雪繼續在黑暗的巷弄中行進,今夜,她的目標是辛大將軍府——她出生、成長的所在。她相信,弄清自己究竟是什麽樣的人,又爲何自缢,甚或因此想起些什麽,應能讓她由活動呼吸肉塊向人的方向更前進一些。

  會下這個決定,是因爲小相公府裏還真沒什麽好逛的。內府裏除了那夜急匆匆回來一趟便不見人影的相起雲外,便只有李叔三人。外府雖有仆役,卻經常都是生面孔,而據她暗地觀察與聆聽,發現之所以很少有人能在小相公府裏工作超過三個月,自因它的主人是無名聲可敗的“鬼見愁”相起雲,更因這棟最近益發多人活見鬼,而完全不辜負它“鬼獄”稱號的鬼宅。

  據說,“鬼獄”主人曾有過三妻四妾,但全不得善終——第一名正妻嫁入後,不到半年,便因難産導致母子雙亡。第二名正妻嫁入後,則於大婚期間突然暴斃。第三名正妻,便是在老父死後,循民間習俗於百日內嫁入,卻在大婚之夜上吊自缢的“她”。

  至於那四名侍妾,有色藝雙絕的名妓,也有好人家出身的小家碧玉,但傳說自入了小相公府的門後,便全數被相起雲淩辱、玩弄並虐殺至死,連屍首都無人得見。

  會知曉這些,並不是她有天眼、天耳通,而是她在無聊之余,閱覽京城出版的《小報》與《聞報》兩份隔日報得知的。
  與朝中發行的《朝報》不同,《小報》與《聞報》是以報導宮廷秘史、名人八卦爲主的民間小報,兩報消息均極爲靈通,經常朝中人事異動未出,兩報便爭先報導,競爭意味相當濃厚。

  據聞此二報出刊時間一到,京城裏是萬人空巷。《小報》的最大賣點,是小相公相起雲的殘暴聞見錄,而《聞報》的最大賣點,則是相起雲的兄長──大相公相初雲的詩文。

  一開始,她著實有些納悶爲何“詩文”竟能成爲賣點,但多看幾份報、多聽點仆役對話,她便明白了——大相公相初雲雖體弱多病,卻相貌出衆、風度翩翩,十五歲便高中狀元,之後更步步高升,現齡才二十有八,便居二品翰林高位。

  除此之外,他的文采更是驚天地、泣鬼神,是文壇公認的領袖不說,連太後都是他的頭號擁護者,經常邀他入宮對詩飲茶,更不時賞予各項奇珍異寶,與未曾參加過任何科考,僅靠兄長關系便被提升爲京畿路副提點刑獄司,官居五品,現年二十三歲的相起雲——《小報》中那位惡貫滿盈、戾氣沈沈、荒淫無度、殺人如麻,變態成性、豪取強奪——的不良性子與不良名聲有天壤之別。

  雖說民間報導誇張在所難免,不過兩報之中,她個人較偏好《小報》。此報雖不知爲何似與相起雲有仇,對他的撻伐完全不留余地,但主筆對朝中人事異動與政策方向不僅預測神准,更因它的出刊日較《聞報》晚一天,經常以異常精准卻譏諷的文字,與經過嚴密查證後的事實,糾正前一日《聞報》的錯誤、偏頗報導,看了實在令人拍案叫絕。

  “是這裏吧……”

  在以連自己也不明白爲何具有與景物融爲一體、幾乎不被人察覺的奇特行動能力下,辛追雪來到了“她”的家。

  靜靜站在石獅暗影中,她將篷帽稍稍拉高,擡頭望著那已然斑駁的“辛大將軍府”五字匾額。

  很陌生,真的很陌生,陌生得如同她第一回來到這裏。

  但由府邸的廣闊占地看來,這如今幾乎無人路過、藤蔓叢生的辛府,應也曾經風光過,也曾榮耀過,只是在老主人年邁癡傻、失勢後便開始凋零,更在老主人逝去、無男丁承繼家業的狀況下荒蕪。

  獨生女兒的出閣,是不是這老主人最後的一個心願?

  這獨生女兒,又是否不忍違背老爹爹遺願,才會在依言下嫁後,再選擇去與老爹爹爲伴?

  由於大門深鎖,因此辛追雪邊冥思邊繞著邊牆默默走著,想找尋一個可進入之處。當繞到南門,終於發現一個無人看顧、又無上鎖的小門,她毫不猶豫地推開門向內走去,在月光下東走走、西看看,最後依著一般府邸的格局,來到內府裏一間建築式樣極爲典雅、華美的房內。

  這應該就是“她”的睡房吧。

  就著月色,辛追雪望著屋內蒙塵的大銅鏡,望著堆放在地下一箱箱上了鎖卻又被撬開的衣箱,望著原本應放滿各式小珍寶、如今空無一物的珍寶閣,以及散落了一地的床紗。

  真是樹倒猢狲散,人走茶涼的最好寫照。

  靜靜站在那許久無人睡過的桧木床床柱陰影裏,辛追雪努力想記起些什麽,但依舊只是枉然,反倒她心底不斷升起不解,不解爲何相起雲甯可任它殘敗至此,也不出售這棟宅邸,畢竟依《小報》上他豪賭成性、揮金如土的描述,再加上小相公府裏老老舊舊的破敗模樣,這棟宅子早該易主了不是?

  正當辛追雪垂首思考時,突然發現腳下所踏石板似乎有些異樣,她好奇蹲下身去,隨手撿來一個小銅柄來回輕敲,發現確實有一處回聲較空悶之時,她又研究了半晌,才終於搬開了正確的石板,發現裏頭藏有幾本字體娟秀的手寫冊子。

  這應是“她”寫、“她”藏的沒錯。將本子藏得這樣隱密,裏頭記載著的約莫是“她”不想讓人知曉的私密之事,所以若她拿走它,應該算是物歸原主,而不是侵占……吧?

  想藉由這幾本冊子來了解“自己”的辛追雪,才剛將冊子拿至懷中,卻蓦地聽得遠處傳來一陣細碎的低語聲與踏葉聲。

  居然會有人來?!

  雖不知爲何有人會大半夜來這間破敗宅子,更不知曉自己幹嘛躲,但一聽到那陣腳步聲,辛追雪還是下意識蓋回鬥篷帽,抱起冊子,將石板移回原處,巧妙藏身至有半幕破窗簾的柱影與牆影交界處,並小心控制住呼吸。

  果然,不到半炷香時間,一抹小小的亮光與一個壓抑著興奮的女聲便出現在屋裏。

  “這就是辛小姐的睡房,東西就在這裏。”

  而後,是一個音調平板得無任何起伏的男聲,“確定辛小姐當真有我老板想要的那種翠碧石?”

  辛追雪不動聲色地望著那一對在屋內走動的男女,一邊悄悄在腦中記下他們的特徵,一邊專心聆聽他們的對話,然後發現自己做起這樣的事竟一點也不慌亂,還挺駕輕就熟、有條不紊的。

  “當然!我伺候小姐那麽多年了,雖然小姐從不在人前將它拿出來,但有一回我在夜裏經過時,碰巧就見著她手裏拿著那塊翠碧石靜靜望著……你等等,我找找,我記得上回最後她是放在這附近的……”

  原來這女子是來發財的,難怪要趁夜深人靜時偷偷摸摸的來了。但盜取舊主子的珍愛之物可不是件正確的事呢。

  “她會不會出閣時帶走了?”當女子蹲下身在桧木床旁東摸摸、西找找時,那名一身黑衣、面無表情的鷹勾鼻男子盯著她的背影問道。

  “不可能。她出閣時我一直在她身旁,嫁衣也是我幫她換上的,根本沒機會藏身上,更別提拿走……對了,若真找著了,你老板真會給我說好的五百金?”

  “自然。”鷹勾鼻男子先是這麽回答,然後突然一伸腿,將床下的一個小包袱踢出,“這是什麽?”

  “哦,幾件破衣服罷了。”女子回身望了望,有些不自在的忙又轉過身去。

  “這裏頭本該有首飾的吧?”

  女子的不自在引起了辛追雪的好奇,所以她仔細望著那個被踢開的小包袱,發現裏頭確實只有幾件衣服。但當聽到男子說“首飾”二字時,她腦中突然産生出一種怪異聯想。

  大婚之日的“她”該不會原本想逃婚,只是沒找到機會吧?

  而鷹勾鼻男子之所以這樣問,是早知曉“她”會逃婚,所以定會帶點盤纏,還是只是隨口說說?

  “沒、沒有,真沒有,真就幾件破衣裳……啊,我找到了,在這裏,是這個沒錯吧?”

  “我瞧瞧。”聽到女子說找到東西,鷹勾鼻男子的嗓音依舊平淡,卻微微有些波動,盡管這波動相當小,辛追雪卻聽了出來。

  “這東西真有這麽值錢?我怎麽看都只是個普通的定情物罷了。”把東西交到鷹勾鼻男子手中後,女子又問。

  “定情物?”

  鷹勾鼻男子雖聽著像隨口問道,可是辛追雪卻發現四周的空氣突然一下子古怪地凝結了!

  “是啊,辛小姐當初拿著它的時候,臉上笑得好甜美又好溫柔,若不是锺情之人送的定情物,我家那高傲的小姐哪可能笑啊!”深怕男子不相信自己的話,女子連忙補充。

  “是這個沒錯,跟我去拿錢吧。”

  “那我們快離開這兒吧,我已經訂好了一套首飾,跟人約好明兒個晌午去拿呢……”

  聽到女子的話,男子沒有再多言,與女子一道出了房門。

  隨著他們愈走愈遠,辛追雪卻發現自己有些不太對勁!

  自那名丫頭說出“定情物”三字後,她便由腳底開始産生一股惡寒,而後,她的頭,緩緩由太陽穴開始發痛,並且愈痛愈劇烈、愈痛愈迅猛,痛到整個頭像要炸開似的,痛得她幾乎連路都走不了,更痛得她視線整個模糊。

  怎麽了?爲何她的頭這樣痛……

  不只有頭痛,在同時,她的全身也開始莫名劇烈抖顫、冷汗直流,她的衣衫幾乎全被汗濕,胃部更是不明其由地不斷湧出一股酸液。

  雖幾乎走不動了,辛追雪還是踉踉跄跄地走出辛府。她想快些離開這裏,離開這個空氣已整個凝結扭曲的惡寒之處!

  不能倒在路上,會被人發現,而她,絕不能被人發現……

  在腦中那股不知究竟從何而起、爲何而生的緊迫警覺聲中,辛追雪扶著牆不斷跌走著。

  她不知自己究竟走了多久,就在她覺得自己就要昏死在路上時,突然,她看到一輛停在路邊的無人馬車,而馬車棚上有一個模模糊糊,她卻難得熟悉的印記。

  完全沒有任何考慮,辛追雪跌跌撞撞地上了馬車,縮在馬車暗黑一角,用雙臂將依然不停顫抖的自己緊緊抱住……

  這輛行駛在路上會令人紛紛走避的馬車,確實屬於相起雲。當他由大相公府後門走出,上了馬車駕駛座時,雖什麽也沒看到,但他就是覺得馬車上不只他一人,而且那個他尚未看清的“人”還詭異的呼吸急促、牙關打戰。

  相起雲回頭定睛在黑暗中尋找,不多時,他便在黑暗角落裏發現了一個小小的黑色身影。

  這世間會這樣藏身,一出現便讓四周溫度陡然下降,並且還缺心眼到敢上他馬車的人,他只知道一個——

  “婆娘,給老子滾下車去,否則老子立刻在車裏強了你!”

    “抱歉,我……我……”

    當相起雲低沈的嗓音響起時,盡管用字遣詞還是一樣糟糕,辛追雪卻覺得四周的空氣突然變得好多了,而她心底的恐慌與急速心跳竟也莫名緩和。只不過,她胃部的那股作嘔感卻愈形強烈,強烈得她只能用手緊緊捂住嘴。
   
    “要吐快吐!”

    就在辛追雪努力壓抑著那股作嘔感時,她突然發現自己身旁多了一個人,那個人還強拉起她的手,按壓著她手腕處的內關穴。

    “唔……會弄髒……”

    “少羅嗦,吐!”
   
    在那股再抑制不住的作嘔感,以及穴道被壓的催吐作用下,辛追雪終于忍不住吐了。

    她大吐特吐,幾乎連胃汁、膽汁都吐了出來,然後在吐得四肢發軟之後,在那個被她吐了一身的男子懷中,昏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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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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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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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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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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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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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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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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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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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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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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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後記 蘇打

    在盛夏酷暑之中辛苦看完這個故事的姐妹們,感謝感謝,也順便不好意思的說一下,雖號稱七月鬼套書,但其實本書內容完全無法讓大家感到一絲陰森清涼,更無法替大家順帶省下點電扇,冷氣費,然後,依然還全是蘇打愛用梗。

    啊,說到這裏,借此機會蘇打要感謝並補充一下,感謝的是一位歸納出“蘇打三寶”愛用梗的朋友(哈啰,你好,這個名號聽著就覺得好有派頭啊,哈哈),然後要補充的是,蘇打其實有四寶(驕傲)——媚藥、暗戀、誤會與……

    “鏡子”!

    由于蘇打過去已幹部落格幫“媚藥”同學喊過冤,因此這回便是要替由蘇打在經櫻桃第一本《魔王口中的嗆櫻桃》中便出現過,不僅貢獻良多,更從未放棄繼續爭取出演機會的“鏡子”同學發個聲,不然知道它被忽視至此,它定要躲到牆角偷偷哭泣的。

    感覺,好多個夏天過去了,蘇打還是蘇打,老梗還是老梗,四季還是四季,但言情小說市場,卻再也不是原來的了。想想真有點感傷,卻還依然老梗個沒完,連蘇打都弄不清自己是習慣成自然,還是不知不覺開始懷舊,想用這來想念那曾經的時代,想念那些一路曾被我陪伴過的讀者朋友,因爲我們的交集一直一直就起始于那四寶,至今依然,只是未來……

    好了,不感傷了,因爲感傷了半天,四寶還是會繼續四寶下去,畢竟蘇打就真的愛寫,而且也真的好像還有人願意看嘛,哈。所以老朋友們,請繼續支持蘇打以求新求變的方式寫四寶(例如圓銅鏡、四角銅鏡變成八角銅鏡之類的,而我保證一定會努力研究看看有沒有八爪銅鏡這東西),然後新朋友們,你好,歡迎加入蘇打四寶的世界!

    對了,無論新朋友還是老朋友,有沒有興趣一起來找找蘇打的書裏,有哪些是完全符合典型四寶的啊?哈哈,找到有獎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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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終審判——巡將篇

    地府第一法庭

    融合了現代與古典兩種風格的偌大肅穆公堂,或許因開庭時間未到,此刻只有零星幾名陰吏在其間走動,但昏暗的被告席上,卻已坐有一個小小的身影。

    她便是參加“地府員衛自救會”,並報名“活回陽間談戀愛”活動,在陽世真真切切談了七十年戀愛,于壽終正寢之時,被一臉無奈與抱歉的陰差直接拘提回地府牢獄後,終于記起一切,也記起自己竟然傻得承諾了他“生生世世永相伴”這個根本不可能實現諾言的巡將——小雪。

    他老愛罵她蠢婆娘,還真沒罵錯呢……

    身爲地府員工的她,如何能有生生世世?

    身爲地府員工的她,與至今不知曉究竟是哪顆星宿下凡,還記不記得,甚至會不會在乎凡間一切的他,如何還能攜手相伴?

    “蠢婆娘,你若敢給老子有個三長兩短,老子就算追到地獄去也絕不會饒過你!”

    當腦際萦繞著前世他總挂在口中的這句話,她的眼眸真的好酸,酸澀得幾乎都看不清眼前的物了。

    若明了在陽世與他相遇、相戀、相守後,等待著她的全是永世別離,她真的甯可自己從不曾幸福過、快樂過、愛戀過,因爲她真的好想他、好想他……

    但思念何用?

    更何況,因怠忽職守且叛逃,而被震怒的閻王告上地府法庭的她,極有可能將面臨長長的牢獄生涯,就算他真想找她,以他的身分,又怎可能會真來地府,就算硬闖了進來,又怎可能找得著她……

    當那個孤單的小小身影依然孤單時,公堂裏的衙吏已漸漸開始進駐,連閻王的律師也趾高氣昂地緩步走了進來。

    望了被告席一眼,發現被告只有一人到場,身旁連個辯護律師與親友團都沒有,他得意地冷笑一聲,一臉一勝券在握。

    被告巡將方,確實不只小雪一人,但原本允諾定爲會自救成員請來“強大律師團”的幾名頭頭,近來全忙于在各個法庭來回奔波,遲遲沒有告知被告巡將,他們的律師團究竟是何方人物,又會如何強大。

    爲了讓其他低調、任勞任怨、完全狀況外,且目前還在加班加點的被告巡將師兄們,可以不受懲處地繼續他們都熱愛的巡將工作,因此被當作人質,也是唯一被關押在牢獄裏,用以控制其他被告巡將好好收拾“善後”的她,在經過仔細考量後,決定自請優先開庭,希望可以籍由一審公堂對她的判決,讓所謂“強大”但至今不知究竟在何處的“律師團”以及其他被告師兄們,有多點時間做准備。

    至于“親友團”,也就是未參加活動也未列被告的師父及其他師兄,最近同樣爲了替他們幾個怠忽職守的同僚“善後”,一個個忙得焦頭爛額,她又怎麽舍得告知他們,再增加他們的心理負擔……

    公堂內的陰吏,隨著開庭在即,全開始就定位,連閻王也大搖大擺的入了堂,還坐在原告席上冷冷瞪視著她。

    就在她因不習慣被那樣多道目光注視,低垂下頭,身子微微發顫時,突然發現身旁的被告席與身後的親友旁聽席,不知何時竟坐得滿滿。

    “師父、師兄們,你們怎麽……”緩緩擡起小臉,小雪不敢置信地望著那些熟面孔。

    “師妹,咱是同門,又同是被告,你怎能如此沒道義,連通知都不通知一聲,就自個兒偷偷出庭!”同爲被告的二師兄坐在她身邊,沒好氣地冷哼一聲。

    “師妹,不是大師兄要說你,可這事兒你怎麽敢這麽處理?太不像話了!到陽間去了半天,你根本就是白去!”再來,是她身後的巡將大師兄板著臉冷冷訓。

    “小雪,你的所作所爲令爲師不僅對你徹底失望,還失望透頂!”而後,是小雪的白發師傅望都沒望她一眼的冷然話聲。

    望著這群口中沒半點好話,但一看就是聽到消息後就立即趕過來的師父與師兄們,小雪的眼眶整個紅了,而心好暖、好暖。

    或許她真的再沒有希望見著他了,也或許得好久好久以後,她才能重拾她最愛的巡將工作,但至少她還有一個好師父、一群好師兄在地府陪著她……

    “肅靜,時辰已到,准備開堂!”

    在一旁陰吏的齊聲高喊中,一名額上刻著月牙的黑臉大人緩步走向高高在上的正坐。

    一望見這位大人,所有人都愣了愣,因爲大夥兒全沒想到,這場庭審的法官竟是日判陽、夜判陰的包大人!

    就見包大人走至座上坐下,目光炯炯且威嚴地環視庭內一圈,待庭內靜得連一根針落地都聽得到時,才緩緩伸出右手,准備舉起案上的驚堂木威喝一聲“開堂”。

    就在此時,不知爲何,已關上門的安靜庭外,卻傳來此起彼落的議論聲,且還有另一陣哄鬧聲像海潮般愈來愈近、愈來愈大,恍若半個地府的員工都出現在庭外,一個個還陷入了不知名的半瘋狂狀態,與無意識的激動叫嚷中!

    “來人!”聽著庭外那陣異樣且不尋常的鬧嚷聲,包大人眼一眯,眉頭一皺。

    “是,大人。”

    “去查查堂外爲何如此喧嘩!”

    “是的,大人!”

    站在門旁的陰吏得令後立即應道,然後橫眉怒目地打開門——

    一開門,瞧見門口的陣仗,那名原本怒氣衝衝的陰吏竟目瞪口呆地傻站在原地,因爲他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眼中所見。

    “究竟何人、何事擾亂公堂?!”見著那名陰吏整個呆掉的模樣,包大人怒喝一聲。

    就在包大人的怒喝聲響起之際,庭外緩緩傳來一個如飛泉鳴玉般清明,令人聽了後如沐春風、心曠神怡的溫潤嗓音——

    “包大人息怒,因爾等過往未曾造訪過地府,以致造成如此事端,確是在下疏忽,在下著實深感抱歉。”

    隨著那清清嗓音一起漫入庭內的,是一陣與幽暗、陰森地府完全不搭調,令衆陰吏幾乎無法直視,卻又忍不住想看的清新的簡直不能再清新,溫暖得簡直不能再溫暖,明亮得簡直不能再明亮的光霧,而那道光霧中,似有幾個恍恍身影。

    待光霧緩緩散去,公庭內的所有陰吏終于辨清來者實有三人,並在認出來者身份後,與先前那名開門的陰吏一樣,一起目瞪口呆。

    他們目瞪口呆的望著爲首男子,身著一身白衣緩緩步入庭內。明明無風,但他卻衣袂飄飄,長發也飄飄,不僅風度翩翩、古秀神清之至,那俊美臉龐上的唇角更含著一抹似笑非笑。

    走在他左手邊,是一名高大、面無表情的俊挺黑衣戎裝男子,而走在他右手邊的,則是一名綁著兩根小長辮的可愛丫頭。

    怎麽也不敢相信這三人竟會出現在地府法庭,在場所有者——包括閻王都徹底傻眼了。

    但最不敢置信的,是在望見黑衣戎裝男子那一瞬,視線便徹底模糊的小雪。

    他竟來了,真的來了,還連大相公也一起帶來了!

    “汝等是……”眼見來者絕非凡人,包大人緩緩站起身問道。

    “包大人,在下文曲,這是舍弟武曲,這丫頭則是月老代理人。”對包大人微微颔首後,文曲由懷中掏出一張文碟交給身邊最近的陰吏。“這是我三位經大帝核發的地府簽證。”

    “不知文曲、武曲兩位相公爲何事造訪地府,入我公堂?”接過陰吏送上來的文碟,包大人審核過後,擡眼望向文曲,客氣卻疑惑的沈聲問道。

    “因爲在下是被告巡將一方的委任辯護律師。”眼眸望向小雪,文曲輕輕一笑,一如從前。

    聽到文曲之言,整個庭上立即像炸開鍋似的鬧騰起來,特別是巡將一方,簡直都要樂瘋了。

    來自天界、文采絕冠的文曲相公,竟是被告巡將的辯護律師?!

    雖除了小雪外,其他巡將完全不清楚爲何文曲相公會成爲他們的委任辯護律師,而這一人律師,也與當初“地下員工自救會”所稱的“最強大律師團”在人數上有些許差異,但他們相信,只要有文曲相公外,原告 就算來一百、一千個辯護律師,也比不上文曲相公的一根頭發!

    “公堂之上,不許喧嘩!來人,關門!”

    在巡將們樂瘋,閻王沈臉,而庭外擠著想看文、武曲兩位相公的地府員工們瘋狂追星鬧嚷聲,包大人有怒喝一聲,待公庭又恢複它該有的安靜後,才又望向文曲,“敢問另兩位是以何等身份入堂?”

    “舍弟武曲與月老代理月丫頭,以及這位許判官,都是我方證人。”文曲邊說邊好整以暇地坐至小雪旁邊,武曲、月老代理,以及沒人知道他什麽時候到來的許判官,則入座證人席。

    待所有人入座後,微微點了點頭,包大人低眉斂目、毫不猶豫地舉起驚堂木一拍,“升堂!原告呈詞!”

    盡管在明白被告律師是文曲的那刻,就已像泄了氣的皮球般沒任何自信了,閻王的律師還是硬著頭皮做最後一搏,將小雪等巡將將罷工、曠職、叛逃的事由一一呈報包大人。

    “汝等是否如同原告方所指控,于閻王出行時,秘密參與地下自救組織,並且罷工、曠職、叛逃?”聽完了原告呈詞後,包大人眯著眼望著小雪等一幹巡將沈聲問道。

    “是的,包大人。”既有文曲相公在,個性本就老實本分,被告巡將將他們對自己的罪行坦誠不諱。

    “包大人。”

    “文曲相公請說。”

    “我方被告確實如同原告所言,秘密參與地下自救組織,並且罷工、曠職、叛逃,然起因卻是由于閻王嚴重違反天、地二界曾共同協商的勞基法規定。”

    文曲淺笑起身,讓陰吏呈上一份資料後,從容淡定地緩緩說道,“由閻王掌管的地府,采用的上班打卡制、下班責任制,這制度符合二界勞基法規定,原無任何可議之處,

    然在地府工作的員工,加班卻從未得到符合勞基法規定的應有補休,更連加班、誤餐費都未曾領取到。以我方被告李某巡將爲例,他已在地府執勤了一千四百五十八年,

    期間不曾逃班、曠職、請假,更常配合加班,考績全是特優,可這一千四百五十八年中,他卻只領了六百一十五年薪饷,並且……”

    就見文曲口若懸河,發條隨口撚來無一字缺漏,更完全不看資料便一一列舉各被告巡將超時工作實數、缺領薪饷數額、以及應補休時辰,又請在地府年資最老的許判官

    作證,證明各被告巡將在地府的工作量有多大,態度有多認真,工作實數有多嚴重超時。

    沒想到文曲竟連客套都省了,直接一擊必殺地引用了二界勞基法,論述被告方如何罷工有理、曠職無罪,眼見情況不妙,閻王律師連忙決定欺負年資最淺、看起來最軟的巡將小師妹小雪,故意狠聲要她起身回答自己的工作實數等問題,就希望她一緊張說錯話,他便可藉此推翻文曲先前的指控。

    只可惜,因爲有武曲方才走過她身邊時,悄悄丟給她的那半截衣角,所以小雪什麽都不怕。

   眼見“欺負小雪”策略失敗,再加上呈堂證供經包大人審核完全無誤,而閻王律師在完全舉不出被告巡將優先組建秘密員工自救會的證據,再加上好不容易提出幾個看似成立的論點,又被文曲輕輕松松的反诘問,問到話都答不上來,在這敗到退無可退的情況下,閻王律師只能與面色鐵青的閻王咬了一會兒耳朵後,像捉住最後一根浮木般地咬牙說——

   “包大人,據在下手邊資料,可以確定被告方全數參與了‘活回陽間談戀愛’活動。若被告方單單只爲不滿勞基法規定而罷工、曠職,何以回去參加這項明顯動機不單純,且根本就與不滿情緒無任何相關的娛樂活動?小雪巡將,你可否回答在下這個問題?”

   “我……”聽到自己又被點名,滿腦子都是武曲的小雪傻傻站起身,一時間不知該如何回答。

   “包大人,能否容在下傳喚另一名證人?”就在這時,文曲好整以暇淡淡說道。

   “可。”包大人點了點頭。

   “小判官。”得到應允後,文曲輕輕一喚。

   “是的,文曲相公。”

   文曲喚聲才出,庭外立即有一個稚嫩嗓音回應,陰吏將門打開,因由其他法庭急奔而來,以至氣喘籲籲的小判官便走了進來。

   “大人,此名證人也是自救會一員,證詞不足采信!”

   一見到小判官,閻王律師立即像天上掉下寶一樣,興奮到簡直都快瘋了,因爲他真的沒想到,文曲竟會犯下這樣重大的錯誤!

    “大人,在下帶來的並不是證詞,而是證影。”理也沒理閻王律師,小判官徑自向包大人說道。“包括閻王在內的我地府所有員工都知曉,判官工作時必有證影,而此證影絕無法僞造……

    此外,在下也必須向大人說明,在下方才于地府第三庭中已獲判無罪。”

   “閻王?”聽到小判官的話,包大人立即望向閻王,詢問他證影是否確實無法僞造的問題。

   “確實無法僞造。”雖不情願,但閻王也不得不回答。

   “請放。”既已確認證影不可能僞造,包大人自然也想看看究竟小判官帶來的是什麽。

   當庭播放的影像,正是當初小判官去尋找巡將小雪,確認她真實身份,並詢問她爲何會參加“活回陽間談戀愛”的那一段。

   當證影播完,不僅武曲心疼,所有巡將心疼,就連包大人都忍不住在心底疼惜這名乖巧又努力的姑娘了。

   “就算、就算小雪巡將一人如此,但不代表其他巡將也是如此!”閻王律師還是不放棄地做垂死掙紮。

   “月丫頭。”聽到此話,文曲淡淡一笑,然後又喚一聲。

   “是的,文曲相公。”

   聽到文曲的呼喚,那名綁著兩根長辮,一直乖乖坐著沒說話的小丫頭站起身來,嗓音不僅清脆,更伶俐響亮。

    “包大人,月丫頭是月老爺爺的專任代理,這是月老爺爺的親筆委托書。根據月老爺爺所言,月老爺爺曾多次致信閻王,明確表示地府中某些員工有紅線在手,紅線彼方之人已在人間苦侯多時,卻經過多次輪回依然無法如願與正緣相遇、相守,爲此,月老爺爺誠心期望閻王能讓這些員工休個假,至人間圓此情緣,也讓他老人家了卻幾樁心事。只可惜,閻王從未回過信,致使月老爺爺在工作及心情上都受到極大困擾。而在知曉地府員工即將罷工時,月老爺爺立即便聯絡了‘地府員工自救會’會長,希望會長能一一說服有紅線的員工參加,好讓月老爺爺有機會完成這些延誤許久的工作。這回,由于擔心這些員工極可能會遭到不實指控,月老爺爺才會特地派月丫頭隨文、武曲兩位相公至地府來說個清楚、講個明白。”

   “閻王,月老之信你一封未回,是否真有此事?”小丫頭話說得那般有條不紊,包大人當然全聽明白了,立即轉眸望向閻王。

   “閻王平素工作繁忙,信件又太多,疏漏在所難免。但在下對月丫頭的說詞倒有些意見……敢問月丫頭,這世間當真有人輪回多次,只爲了等待真正情緣?”雖已不知該怎麽掙紮了,但閻王沒示意,閻王律師也只能硬著頭皮繼續撐。

    “自然是有的,其中等待最久的還是個宿世情緣,輪回了十二次,等待了七百六十八年,若非這回這名地府員工重生于人世,他恐怕還得繼續等下去。”

    月丫頭用力點著頭。

    宿世情緣?輪回了十二次?等了七百六十八年?

    聽到月丫頭的話,小雪愣了愣,眼眸倏地望向武曲,發現他黝黑的俊臉竟有些微紅,更看也不看她一眼。

    望著這樣的他,她輕垂下頭,再也忍不住甜甜笑開了,笑得眼眸的模糊了……

    “若真有這樣的人,此人何在?丫頭若敢信口胡——”

    “就是老子,有意見嗎?”未等閻王律師將話說完,庭內便傳來一聲低沈得不能再低沈,更隱隱含著怒意的醇厚嗓音。

    “沒、沒意見……”當感覺倒武曲射過來那道冷寒的不能再冷寒的視線,閻王律師心一凜、腿一軟,連話都說不利索了。

    望著狠狠瞪視著閻王律師的武曲與低垂著頭,一臉輕紅的小師妹,巡將們總算明白,爲何回地府後,他們的小雪師妹會變得那般嬌美,卻又那般憔悴,更徹底明白,文曲相公爲何會特地前來擔任他們的委任辯護律師。

    事已至此,敗無可敗的閻王原告方,自然只能選擇當庭撤告。

    “不知被告方同意否?”其實在聆審過程中,早料到原告方絕對會撤告的包大人望向一幹巡將問道。

    “同意。”知道自己不僅無罪,又能繼續最愛的巡將工作,被告巡將們自然馬上點頭同意。

    “文曲相公?”包大人又望向文曲。

    “我方委托人既已同意,在下自然沒有異議。”

    文曲先是淡淡笑了笑,卻又緩緩望向閻王一方,“但在下強烈要求原告方當庭簽立切結書,允諾未來絕對不再違反二界勞基法,並立即開放地府員工符合勞基法應得的所有福利。此外,在下還要求原告必須加倍賠償我方過往應得而未得的實質損失,並彌補我方這陣子以來的心情損失,否則我方將反控原告誣告。”

    “這怎麽可——”聽到文曲的話,一敗塗地的閻王律師臉都綠了,但在身邊閻王任命的長歎一口氣後,只好也跟著任命。“什麽賠償?”

    “三倍我方過往所有加班、誤餐費,五倍我方過往應休而未休之假期,以及讓地府手纏紅線的員工得以休假至人世圓其情緣,並發放與地府員工有宿世情緣的他界人士一份可隨時往來的地府通行證。此外,不得強制擁有宿世情緣的地府員工住陰吏宿舍,更不得令其加班。”

    “若原告與被告方均無異議,本案就此了結。”

    盡管庭內所有人都聽得出來,文曲根本就是在爲自己弟弟武曲與小雪的幸福,但巡將們本就樂見其成,自然不可能有一家,而被告方就算無奈,也沒辦法有意見。

    “你,你……”輕摟這武曲的頸項,小雪徹底淚眼朦胧,因爲她真的能與他生生世世永相伴了……

    “你什麽你,連老子都不認識了嗎?”緊緊抱著小雪,武曲冷哼一聲,但眼底除了笑意,還是笑意。

    “你真的來了……”盡管被抱的那樣緊,小雪依然如在夢中,畢竟這一刻她真的從未敢幻想過。

    “老子早說過,就算追到地獄,也一定不會放過你!”狠狠在小雪頸上輕咬一口後,武曲才抱著她走至在門旁等候的文曲與月丫頭身邊。

    “弟妹,臉又瘦了呢,又沒好好吃飯、睡覺對吧!”輕拍著小雪的小臉,文曲笑得那樣溫柔。

    “大相公……”望著文曲那雙曾那樣孤寂,如今卻這般灑脫,再無執著的清澈雙眸,小雪真的開心又放心。

    “走,咱一家子現在就一塊兒回家吃飯。”

    也不管庭外有多少聞風而來的地府愛慕者在旁邊拉扯推擠,文曲手一揮,讓一陣光霧將他們包圍其中後,四人潇灑騰飛而起。

    “可我……我……”感覺著那陣明亮、溫暖的光霧,自覺一身暗淡與低溫的小雪低垂下頭。

    他們都是天界天人,可她只是個小小的地府員工,真能跟他們一起……回“家”嗎?

    “放心,小雪姑娘,有這個呢。”將一張天帝發放的天界進出特許令塞至小雪手裏,月丫頭笑得那樣玲珑。

    “謝謝……”沒想到他們竟連這都替她准備好了,小雪的心溫暖到幾乎滿溢,都不知該感謝誰才好,只能緊緊摟住武曲的頸項,任開心的淚水全流至他的頸間。

    “往後若閻王或任何壞家夥想欺負你,莫忘了同大伯說。”

    “好……”

   “記住,一有假就立刻給老子回家,否則老子就算大鬧地府,也非逮住你這蠢婆娘不可!”

    “好……”

    在陣陣歡聲笑語中,那道光霧緩緩來到天界一處與過往大相公夫及其相似的府邸前。

    望著那棟府邸,小雪明白,她的家,完整了;他們一家人,團圓了,且永生永世都再不會分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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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本是泡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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