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視線?
有人……正在偷看他?!
白雲日驚訝地緩緩擡起頭,眼中飛快地閃過一抹困惑的神色。
雖然他的表情在常人看來沒有絲毫變化,甚至可以說,他臉上從頭到尾根本就沒有一絲表情,但他的心裏确實是很驚訝。
眼簾微始,他幽深的眼眸輕輕環過四周。
雖然他的目光只是那樣淡淡地、輕輕地掃過四周。
但是,他卻可以十分肯定地下結論。
那個偷看他的人,并不在視線所及的範圍內。
那道視線很陌生,而且……意圖不明。
危險!
白雲日心中升起警覺,原本安靜平淡的眼變得深沉又銳利。
在這個可謂世界上最安全的地方,他自己的家裏,突然感覺到陌生人的視線,絕對是件讓人從心底發寒的危險事件。
非常危險!
也許對于某些人來講,可能會因為自我感覺太良好而認為有人在偷看自己。
但,這種烏龍事件卻絕不會出現在白二公子身上。
可以說,白雲日并不是一個自戀的男人,甚至可以說,他是一個自我意識極弱的男人,對于自己的事情,大多數的時候可謂是粗心大意的。
但是,在攸關白家安全的事情時,他卻是整個白家最敏感的男人。
所以,當他認為有人在看他,那必然是因為有人正在以讓他感覺到危險的目光在看他。
他閉上眼睛,暗運起功力到耳上,擴大搜索範圍。
半晌,白雲日收了功力,微微掀起眼簾,深沉的雙目中閃過一抹了然。
沒有人比白雲日更了解白家的一切,白家有多少人,每個人有什麽特征,都在他的掌握之中。
所以,當聽到一個較為陌生的呼吸聲時,他幾乎沒有任何猶豫的,立刻就确定了目标。
擡起頭,他的目光精準地看向正前方,穿過大廳,越過院子,精準地對上院子另一端的假山。
一抹淺綠色的袖影在他擡眼的瞬間飛快地隐入假山後,快得有如驚鴻飛過天際,不留一絲曾經存在過的痕跡,快得讓人幾乎認為那淺淺的影子只是眼花而已。
但是,白雲日淡笑着垂下了眼,盡管只有那短短一瞬間的痕跡,也已經足夠他确定了想要知道的東西。
假山後,一個綠色的身影緊緊貼在岩壁上,只露兩只黝黑靈動的眼睛,專注地看着不遠處的客廳。
“咦?”突然,那個身影輕輕叫了一聲,黑眸中閃過幾分不解。
發生了什麽事?
為什麽他的表情突然變了?變得警覺,變得危險。
若說剛才,他是一匹溫馴的馬,那現在,他就是一只警覺的狼,是什麽事情讓他像是完全變了一個人?
她困惑地看着他在常人看來依舊沒有表情的臉,完全無法理解,一個人的氣質怎麽會突然變了這麽多?
她自認看人一向很準,至少很少看錯一個人的本質,連閱人無數的師傅有時也會敗于她奇異的直感之下。
雖然第一眼看到這個人時,她就覺得他應與所表現出來的模樣不同,但這樣完全相反的轉變實在還是讓她受了不小的打擊。
若有所思地盯着他的臉,她正看得起勁,突然看到自己偷看的主角擡起頭,目光異常精确地正對着自己的方向看過來。
她吓了一跳,人幾乎無意識地猛然向後跌去。
伸手撫上正在怦怦狂跳的心,她維持着跌坐在地上的姿勢,眼中閃過幾分震驚。
他發現她了嗎?
這麽遠的距離,她只是安靜地躲在這裏,他也能發現她?她有那麽背嗎?
瞪着眼睛,她豎起耳朵聽着四周的動靜,心提到了嗓子眼,就怕聽到有人過來抓她的聲音。
過了片刻,見四周似乎沒有什麽變化,她做了幾個深呼吸平定心情,終于重新鼓起勇氣,撐起依舊有些發軟的腿半跪在地上,轉過身扶着假山的岩壁,再度悄悄探出兩只眼睛。
下意識地屏住呼吸,她重新看向大廳的方向。
大廳裏的氣氛似乎與剛剛沒有什麽不同,雖然聽不到聲音,但是倒不像發現了她的樣子。
“還好,還好,就說嘛,我哪會有這麽背,第一次來偷窺就被人發現,師傅知道了絕對會笑死的,一定是錯覺吧?一定是……是吧?”松口氣,她偷偷吐了吐舌,輕輕拍了拍依舊急速跳動的心口,低着頭自言自語起來。
剛剛他的目光那麽準确看過來,實在吓了她好大一跳。不過,她應該不會這麽倒黴吧?不會,肯定不會。
她堅定地點了點頭,目光又轉回剛剛一直在看的人身上。
白雲日,排行老二,性格陰沉木讷,嚴肅冷漠,經常跟在當家白雲天的身後出現,算是白雲天的左右手,但因常穿黑衣,又沉默寡言,存在感不強,故被稱為白雲天的影子。
這些,是她收集到的資料中對這個人僅有的描述。
不見什麽豐功偉績,又沒有什麽絕世容姿,性格還有些陰沉孤僻,再加上他那幾乎完美到如同神癨的大哥相比,這個白雲日在人們的心中幾乎失去了存在感。
天下白家,是人們對這個家族的尊稱,同時也代表着這個家族所處的地位。
天下白家,之意為天下第一家。
白家,不屬王朝之中,亦不在江湖之內,卻偏偏被當今朝廷與武林所共同尊重。
身為這般不凡家族中的公子們,吸引着世人注目是一件再自然不過的事情。
甚至可以說,生為白家的男人,天生就具有被人們關注的宿命。
而且,歷史的經驗證明,被人偷看?那還只是小意思。
聽說曾經還有大膽的江湖豪女想要直接綁了大公子回家做相公呢,雖然未遂,卻也引起一段時間各大門派緊急發布號令,勒令自家女弟子不要沖動行事,以免整個門派跟着一起丢人。
就單單身為白家公子這一身份,本已經足夠白雲日成為人們關注的焦點了。
但,不知是什麽時候起,在人們意識到的時候,每當提起白家二爺白雲日,最先浮現在腦中,就已經不是白雲日這個人,而是當家白雲天的弟弟、白雲天身後的那個人、白雲天的影子這樣的形容詞了。
白雲天,正是白家的大公子,白家本代的當家人,是一個擁有太陽般特質的男人。
身為天下第一家的當家人,白雲天的地位絕對超然又強勢,不光在江湖上,甚至在王朝與商場上,都具有打個噴嚏即可使之抖上一抖的分量。
在這樣一個天生就會成為焦點的男人身後,即使身價同樣不凡,外表亦并不太差的二公子白雲日,也自然而然地成了陪襯。
沒有一個人注意到,一個大好的活人就這樣被忽視掉有什麽不妥,因為有這樣一個白雲天在,似乎本就什麽事情都有可能發生。
但是,一個人是不可能完全被人忽視的。
就算存在感再弱的人,也不可能被所有人忽視掉。
當她第一次聽到這件事時,心裏就已經産生了疑惑,全江湖的人都理所當然地忽視掉他的存在,本就是一件非常詭異的事情。
而偏偏最詭異的就是,沒有人當這件事情有什麽奇怪之處。
白雲天,她看到了,确實是一個必然會成為焦點的男人。
但是……
她的唇邊浮起一個神秘的淺笑,這個人,絕對絕對有些問題。
看到別人看不到的東西,尋找隐藏在表面下的本質,這正是一個觀察者最大的成就。
所以對于自己的這個發現,她忍不住微微勾起櫻唇,像一個發現了所有人都不知道的秘密的孩子,有些得意地笑了起來。
傻傻笑了半晌,她回過神,掏出懷中的一個巴掌大的小冊子,寫了些什麽。
收起冊子,她擡頭看了眼天色,發現太陽已經當空,明明感覺只是一晃,居然已經到了要開始準備午膳的時間了?!就是說,她已經偷跑出來這麽長時間了?
腦中晃過廚房管事大娘滿是怒氣的臉,她突然想起自己原本是被派出來拿中午要用的一副配料的。
這麽久沒回去,她已經可以想象大娘那張臉會是什麽顏色了……
急急跳起身,她靈巧地躲入牆邊的樹叢中,借着樹陰的遮擋,無聲地朝着通向後院的小路潛行而去。
突然,一股莫名的違和感覺讓她忍不住回過頭,下意識地看向大廳。
耶?人呢?
呆呆看着白雲天身後,她吃驚地瞪大眼睛,瞬間僵在原地。
那個人……是什麽時候離開的?
迅速調轉目光飛快地環視過空曠的客院,到處都不見那個高大的身影。她移開目光只不過轉瞬而已,好大一個人怎麽可能在這麽短的時間內消失不見?
愣了一會兒,她猛然想起自己還要趕快送東西回廚房,連忙抛開心中的疑問,小跑朝着大廚房的方向奔去。
石頭小路一側的高樹上,一個修長的黑色身影安靜地立在纖細的樹枝上,無聲無息,如同沒有重量一般,又似原本就長在樹上一片樹葉,跟着少女時快時慢的步速,如同微風中的葉子,輕輕飄蕩在樹間。
看着下面一路飛奔的綠衣少女,他面無表情,目光冷靜無波,站在樹陰中,遠遠地看着她飛奔進廚房,他垂下眼簾,掩中眼中的神色。
偷看的人,就是她。
白雲天半垂着眼簾,手中端着細瓷茶杯,用拇指輕輕地撫着茶杯上的花紋,心不在焉地聽着華青峰“詳細”的解釋着事情的來龍去脈。
突然感覺到身後微微的波動,他微微掀起眼,用餘光看向側後方正暗運功力的二弟。
“出了什麽事?”待白雲日收功後,白雲天悄悄傳聲問道。
“一個小賊,我去探探。”回話間,白雲日已經飛快閃身到了一邊的柱子後面,經過暗道飛身上了屋頂,動作又輕又快,完全沒有引起屋中幾位大俠們的注意。
“小心行事。”輕輕交待了一句,白雲天收回心神,淡淡看了一眼依舊在不停說着的華青峰,端起茶杯,借着喝茶的動作,看向正在朝不遠處的樹梢飛身而去的優美身影。
并非是不放心二弟的能力,但是身為兄長,他已經習慣了對幾個弟弟的擔心。
尤其是二弟還與別的弟弟不同。
他的二弟,打生下來就比一般的孩子安靜,不愛哭、不愛鬧。
完全不似別的孩子需要大人時時刻刻地關注,他的二弟從來不纏人,沒人管時就會自己乖乖地玩,從來不會哭鬧,這近乎異常的乖巧,以至于常常讓人忘了他的存在。
所有人都沒有意識到自己對這個孩子的忽視,甚至因為他的安靜乖巧,越來越習慣将他忘記。
包括,他這個大哥。
注視着杯中緩緩升騰的水汽,白雲天的雙目微垂,唇邊含着一抹淺笑,要說他開始習慣照顧弟弟,也是因為在二弟三歲的那年,一家人出游時居然把他給丢掉都沒有人發現那件事才開始的。
雖然他只有五歲,但那時二弟的表情他永遠也忘不了,他以為他會看到一個因為被家人弄丢而哭泣的二弟。
但是,他的二弟,并沒有哭,甚至連表情都沒有變,只是握着他早先用草随便編的小兔子,靜靜地站在那裏,用完全不似一個三歲孩子的沉靜眼神,看着向他飛奔而來的家人。
只是在母親抱着他大哭時,他的表情終于漸漸産生了變化,有些困惑,又有些害羞地看着他,然後開口說:“哥哥,我沒有帶手巾,你叫娘不要再哭了。”
那一聲稚嫩的呼叫,讓他心裏一震,第一次真正體會到了哥哥二字的意義,有了做哥哥的自覺。
這個人,是他的弟弟,是第一個叫他哥哥的人。
小小的白雲天猛然想起,當年母親曾經指着大大的肚子告訴他,這裏面有他的弟弟,會叫他哥哥,需要他保護的弟弟。
正是從那時起,他才真真正正明白了,“哥哥”是一個多麽重要的稱呼。
二弟雖然最沉默寡言,但卻是家中最熱心的孩子,非常體貼家人。
他的幾個弟弟,雖然沒有一般富家子弟的驕縱性情,卻各有各的脾氣,不論有心還是無意,多少都有些以自我為中心的高傲性子。
但二弟卻不同,這個孩子從小就溫順平和,少求寡欲,最愛家人,唯一的愛好也只是安靜地看書,對于自己的事情總是粗心大意輕描淡寫,但對于家人卻十分細心,非常體貼,甚至有些嬌寵。
他們的父母生了七個孩子,再疼愛也難免顧此失彼,他身為長子,已經習慣了照顧幾個弟弟,而小小的二弟從小跟在他身後有樣學樣,養成了寵愛家人的毛病。
想起少年時,他與二弟像是母雞帶小雞,帶着幾個弟弟到處走的情景,因為回憶起往事,白雲天唇邊忍不住浮起一個淺淺的笑容。
絲毫沒有發覺正說得口沫橫飛的華青峰因為他這個淺淺的笑容,開始變得異常亢奮,聲音越來越高,口沫橫飛,驚得原本站在他側首侍候茶水的丫頭皺着眉,下意識地退了好幾步以防被“甘露沐浴”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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