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離恨谷紅色花瓣被人一片片摘下,緩緩地在風中飄落,在白淨的雪花石板上灑了一地火紅。
茶水滾燙的白煙與檀香獨特的香味,構成一副平和淡然的景象。
花無零在這雪花石築成的小亭裡,無聊地將可憐的花瓣由一株嬌艷的牡丹上一片片摘下,打發這無事的下午。
「無缺,你快把我的黑子給逼死了。」雪無崖細聲嚷道,粉嫩的小臉蛋脹得嫣紅。
月無缺挑挑柳眉。「那就想辦法解圍呀。」
「你真壞!」雪無崖擰緊秀眉瞪著佈滿黑白子的棋盤好半晌。「無零,你來替我看看。」
花無零懶懶地回眸瞄了一眼正在棋盤上廝殺的兩名姐妹。
「對不起,觀棋不語真君子。」
雪無崖一聽,著急地嚷道:「別這樣嘛,反正我們又不是『君子』而是『小女子』,你的博弈之術最好,能不能請你好心點來替我解解圍?」她已經輸給月無缺好幾盤了,亂沒面子的。
「喂,別玩那花了,一株好好的牡丹被你給折騰成這樣,真是!」雪無崖口中喃喃抱怨,隨便在棋盤上置上一黑子。
月無缺兩眼倏地閃過一抹興奮的光茫。「起手無回大丈夫,對不起,無崖師姐,你的黑子被小妹我給吃光了。」
「喂,無缺!」雪無崖睜大眼睛,不可置信地嚷道:「你真那麼狠心,連一盤都不讓我?」
月無缺聳聳肩笑道:「無零師姐的棋藝還在我之上,連她都沒讓過你,我為什模要讓呢?」
「你……」雪無崖嘟起小嘴,咕噥地抗議道:「你到底有沒有身為小師妹的自覺呀?」排行最小,還這麼囂張!
「無零。」九關真人忽地踱至小亭裡,三人的嘻鬧倏地嘎然而止。
「師父!」三人一見到師父九關真人,立刻端身站好。
「無崖、無缺,都坐。」九關真人輕揮下手,示意三人不必拘束,自己也揀了張石椅坐下。
「在想你大師姐?」九關真人雖已年過四旬,但體態清瘦,一身仙風道骨加上韻味猶存的臉蛋,依然可看出年少時是何等的美麗。
「嗯。」花無零替九關真人和兩位師妹倒了杯茶,猶未入口,茶香已然飄至三人鼻間。
「是啊,師姐已經離谷三個多月了,卻一點消息都沒有。」雪無崖道。
南宋當朝,位高權重的慕容府有四位公子──分別是慕容琰、慕容珋、慕容玦與慕容璿。
四人在朝中玩術弄權、結黨擅謀,對於當朝政局有著不可小觀的影響力。朝中或在野各大小官員無不巴望著能與慕容府的四位公子結交走動。
除了慕容府在朝野間的勢力令人咋舌外,慕容府裡的四位公子在京城裡的花名遠播,更是人們在茶餘飯後津津樂道的話題。傳聞慕容府的四位公子換女人的速度比換衣服還快,不知已傷透多少京城裡的青樓艷妓或名門淑媛的心。
九關真人的大徒兒風無在三個月前奉九關真人之命前往慕容府實行她的復仇計劃,目的要得到慕容府大公子慕容琰的心後再離開他,讓慕容府這四名自負的男人嘗嘗失去所愛的椎心之痛!
這是九關真人交代給四位徒兒的任務,至於九關真人為什麼會如此要求她們,師姐妹四人皆不得而知,因為她們的師父從未提及。
四人只知道師父對她們的養育之恩高如天,要不是師父從小便收養了她們,如今她們可能早已成為溝壑裡的貧屍。所以,不論師父交給她們什麼樣的任務,為了報答師恩,她們一定會全力以赴!
但自從風無離開離恨谷,過了一個多月之後卻突然失去了消息,與她們斷了聯繫。
「師父可有大師姐的消息?」排行最小的月無缺一向最為少話安靜。
九關真人歎了口氣後道:「我派了人出谷去查探,無似乎在慕容府失蹤了。」至於原因為何,則因慕容府封鎖消息,所以至今還未查到。
「什麼?」三人同時驚呼出聲。「無師姐失蹤了?」
「怎麼會?」花無零急道。
「無零,師父希望你能盡快趕至慕容府去查探無始的下落,另外,為師也要交代你一項任務。」
九關真人不說,花無零也知道任務內容,因為她們四位師姐妹全都被賦予這一項使命。
風、花、雪、月四人本來都是孤苦無依的孤女,師父九關真人將她們四人帶回離恨谷,細心調教至今十七年,此番再造恩情深植四人心中。
「師父要無零去得到慕容珋的心?」花無零問道。
「沒錯。」九關真人輕輕頷首。「看來無姤的任務似乎是失敗了,你此番前去可不許再有失誤。」
「無零知道。」
「慕容府的二公子慕容,傳聞在他們四兄弟中脾氣最為火爆,你臨行之前得先有些心理準備。」
「是!」
「為師還有一件事提醒你,希望你能做好無崖和無缺的典範,無姤已經讓我太失望了,我不希望你重蹈覆轍。」
「無零恭聽師父教誨。」花無零恭敬地道。
「據回報的人所說,無姤對慕容琰似乎動了真情,我不希望相同的事情再發生一次。」九關真人冷著嗓子囑咐道。
「無零知道,無零定不會辜負師父期望。」師父對她恩重如山,不論如何,她一定會完成師父交付與她的任務,花無零在心中如是告訴自己。
「師父,我們究竟為何只挑上慕容府的四位兄弟?」雪無崖問出了她心中存在已久的疑惑。
沒想到九關真人臉色一變,斥道:「只管去達成任務,其餘休提!」
「是!」三人均被九關真人的怒氣嚇了一跳,倏地住口。
「無零,為師希望你盡快出發,無崖、無缺,你們最好也早點有心理準備。」語畢,九關真人便踏出小亭,身影很快地消失在三人面前。
花無零問向無崖和無缺。「你們知不知道究竟是怎麼回事?」
雪無崖搖頭說不知道。
「無缺呢?」花無零轉向一向最足智多謀的小師妹。
月無缺沉吟了下,緩緩開口道:「據說無師姐太過柔弱,不是慕容琰其餘待妾的對手,於是被慕容琰的一名侍妾給推進溪水中,到現在生死不明。」
「啊?」雪無崖和花無零驚呼出聲。
無缺繼續道:「這事我是碰巧在師父房外偷聽到的,你們倆可別跟師父說。」
「這麼看來,慕容府的人並不好惹。」雪無崖有些擔心地道。
花無零嗤笑一聲。「管他好不好惹,總之我明天就出發,要是無師姐真有個三長兩短,我定要慕容府那四個臭男人償命!」
哼!她花無零可不像她那大師姐般柔弱好欺負!
花無零一到京城就聽聞慕容府的種種軼事,說慕容府的四位公子在朝中是如何的權勢傾天,就連皇帝也拿他們莫可奈何,就像上回慕容府的大公子慕容琰在與嵐禧公主大婚之日居然將尚未拜堂的公主撇下,這本是多麼嚴重的滔天大罪,但皇上最後竟然未對慕容府做出任何懲戒,只低調地將公主改嫁給鎮遠將軍。
此事在京城裡被好嚼舌根者大肆渲染,說是那空殼皇帝已經被慕容府所駕馭,如今當朝真正的權力其實是掌握在慕容府四位公子的手中。
花無零又聽聞,慕容府裡住的那四個臭男人,除了排行最小的慕容璿較不好女色外,其餘的三人均是傷盡天下女人心的花花公子。而慕容珋也不是一股清流,天下人皆知他不近女色的原因是他自負一身的才學,所以眼光也出奇的高,根本沒有任何女人入得了他的眼。
想到這裡,花無零不禁不屑地輕哼出聲,慕容府真是一處專出一些既壞、又自大的臭男人的窩。
比花心、論薄倖,傳聞慕容二少的『戰績』最為彪炳。他少爺不僅是花街的常客,更是許多待字閨中的姑娘們的頭號殺手。
傳聞他在兄弟四人中,脾氣也是最為火爆的,女人用過就丟,將人家的真心毫不留情地踩在腳下蹂躪,也不見絲毫愧色。又傳聞他具有一身出色的武學造詣,只可惜,在南宋皇帝重文輕武的政風之下並無機會一展長才。
所以就欺負弱女子嗎?花無零十分不屑地瞟了眼對街斜角那座深宅大院──慕容府!
花無零一身男裝,頭頂簡單地綰了個髻,頗有風流少年的韻味,她狀極悠哉地在茶棚二樓處靠窗的位置上喝了整個下午的茶,也聽聞一桌又一桌的客人們談論著慕容府的種種,而她也的確在這些閒嗑牙的好事者口中,聽到了不少的消息。
巨大的木門死氣沉沉地緊緊闔上,上頭題有巨大的朱紅陽文篆字下巨巴慕容、府。
門外黑鴉鴉地站了一群等著召見的送禮人潮,所幸如今時節已過盛夏,接近立秋,花無零不難想見若是在盛夏正午時分,這些送禮的可憐蟲在這門外站了一天會是什麼滋味。
「活該!」她撇嘴輕哼,一點也不同情。
在聽聞了許多關於慕容府的事之後,花無零咱心中已有個計劃形成,她深知要勾引像慕容珋這樣花心自負的男人絕對不可以自動送上門,更不可以柔弱,因為 這樣無情的男人絕對不會喜歡柔弱的女人,要成功地引起他的注意只有一法那便是──欲擒故縱!
就在花無零陷入思索的同時,慕容府的大門忽地敞開,裡頭一位身材魁梧、氣度不凡的男子走出,他的目光如炬,舉手投足間無不散發自信的色彩,這樣容易吸引旁人眼光的男人鶴立雞群地站在一群庸碌的人們前頭,正像個王者般接受眾人的膜拜。
花無零倏地打起精神,瞇細了眸子仔細打量這名儀態不凡的男子,心中猜測著他的身份,這會是慕容家四個男人中排行第幾的壞蛋?
不過,她的疑問並沒持續多久,因為慕容府門口那群鞠躬哈腰的人很快地便為她解開了疑惑。
「慕容二少,這是周大人的一點心意……」
「不、不,這是李大人……」
一群人爭先恐後一擁而上,每人手中均捧上一疊厚厚的禮物清單。
在慕容府斜對角樓上茶棚的花無零聽見『慕容二少』這四個字時,差點由座位上跌下來。
什、什麼?
花無零驚愕地瞠大一雙美目,胸口那份震撼幾乎奪去了她的呼吸。她不敢置信地瞪著底下被眾人爭先恐後巴結的男人,那樣出色的男人居然會是惡名狼藉的慕容二少慕容珋?!
這就是她的目標?
原本信心滿滿的花無零如今不得不滋生些憂患意識,她告訴自己,在勾引他時可別反被他勾引才行,否則就對不起師父了!
並未察覺不遠處正有人目不轉睛瞪著自己的慕容珋非常不耐煩地對著一群拍馬屁的人喊道:「都滾回去!」
他少爺每次要出門都得被這些人煩一次,原本出門的好心情老是被破壞殆盡,真是!
一名力氣較大的送禮家僕在排開其餘的競爭者後,終於搶到慕容珋的面前,遞上一疊摺子。「慕容公子,禮單上的夜明珠、金沙、元寶、翡翠……都是大人的一點心意……」
「大人?」慕容俊眉一挑,嗤笑道:「帶著你的垃圾滾回去,順便告訴你們那大人,他的兒子姦殺民女,最好死了活該!」
「啊!」
「慕容二少,這是我們周大人……」
「周大人?」慕容又想了下,不屑道:「周明那老傢伙叫他早點捲鋪蓋回老家去,少來煩我!」
「那、那這是楊大人……」
「楊一舟?」慕容推開眾人,經自跨步前去。「回去告訴他,他虧空的銀兩自己跟皇上說去,找我有什麼用?」
「不、不!」送禮者忙著哈腰點頭。「慕容府權傾一方,我家老爺希望慕容府上能有人在皇上面前出個聲,看看這……」
「這就既往不咎?」慕容回眸瞪著他。
「這……」送禮者被慕容珋狂佞的氣勢所震懾,竟嚇得說不出話來。
「統統給我滾!」慕容珋惱怒地低吼了一聲,恍如一頭猛獅正被一群揮之不去的猴子給逼出了怒氣。
在那一刻,花無零彷彿看見了一頭朝天狂吼的雄獅,正以王者之態宣示著它的領土。
這如獅般的男人……花無零靜靜地在不遠處且視野極好的茶棚裡觀看著一切事情的發生,她發現慕容珋雖花名在外,但似乎為人還算正直,『那匹』急著巴結奉承他,或急於說項的小卒子們全都吃了閉門羹。
其實他的人品似乎還不算太差嘛……花無零如是想。
就在慕容接過家僕牽來他的愛駒──『聘電』,正要跨上時,一頂軟轎忽地在他身邊被重重置於地上,大大地咚了一聲。
慕容珋停止了上馬的動作,瞇起了眸子,沒好氣地瞪著乘轎子來的人。
為首的一名男子哈著腰,恭敬地作揖道:「啟稟慕容二少,這轎中美人是陽州縣令褚大人的一點心意。」
慕容挑挑眉。「喔?美人?」
「敢請慕容珋公子掀開轎簾。」男子恭敬地立於轎旁。
慕容珋沉吟了下,沒有動作。男子見他似乎沒有動手的打算,索性自己掀開轎簾,裡頭果然端坐著一名嬌艷的美人,而且美人還正含情脈脈地睨著眼前的英挺男子──慕容珋。
此舉果然激起了慕容珋的興趣,一抹淡淡的笑意在他唇邊揚起,他上前走了兩步至轎邊,稍稍蹲下身子將美人仔細瞧瞧,轎中美人在他靠近她時,雙頰霎時佈滿紅潮。「此女子可有幸得到慕容珋公子的青睞?」男子在一旁信心滿滿地道。
「果然是美人。」慕容珋撫著下巴,一雙鷹眼緊緊盯著轎中美人。
又看了片刻,慕容珋接著放下轎簾,並且站直身子。
「那麼……」護轎的男人一旁哈腰地恭敬道。
「說吧,褚大人想幹什麼?」慕容瀟酒地一揚手,接著負在身後。
什麼?
花無零看到這裡,差點由椅子上摔到地上。那臭男人居然見人家送的美女就改變了態度?
他方才義正辭嚴地拒絕一個又一個急於說項、賄賂的敗類時,她還以為他至少還是個有正義感,並且人品高尚的漢子,沒想到他居然一見到美人後就全變了個樣?花無零氣得無法自己,全身不住地顫抖。
真是枉費她方才還對他滋生過一絲好感!
真是見鬼!
送禮的男子立刻喜形於色,急忙上前一步在慕容耳邊壓低聲音道:「褚大人想調回京裡,以便取近為慕容府效力。」
「想回歸中央呀?」慕容嗤笑一聲。
「正是!」男子低下頭。「不知慕容二少之意……」
慕容原先嘻笑的表情倏地一變,嚴斥道:「哼!你這小人嘴上也未免說得太好聽,回去告訴你們褚大人,他要效忠的是皇上,不是慕容府,單憑你方纔這番話,本公子就可定你個謀私串通之罪!」
男子驚恐地伏跪在地,不住地磕頭。「小人該死、小人該死!」
花無零不解地皺緊迎眉,瞪著一身怒火、正在吼人的慕容珋。
這個男人到底是怎麼回事?前一刻還露出一副很有興趣的樣子,下一刻又嚴苛地罵人?
「滾!」慕容珋低聲一吼,逕自瀟灑地上馬。
真是,為何這些人老是認為慕容府有篡位的野心?要是他們四兄弟真有一人覬覦九五之位,他們早就動手了,又何必等到現在?
他真想不懂,那如虛位般的王位究竟有何吸引人之處?像他如此自在度日不挺瀟灑的?何需自找麻煩?
花無零納悶地瞪著他馬上英姿,那名美人難道慕容珋不要?
可是他方纔那一臉興致勃勃的樣子可不像是裝出來的。
「駕!」慕容珋煩躁地足下提勁、一夾馬腹,馬兒立即精神抖擻地仰頭長嘶一聲。就在他掉轉馬頭的時候,眼光不經意瞟向斜對面茶棚的二樓與一雙晶瑩水燦的眸子相對上。
「啊!」花無零不期然地迎上他如鷹般的眸子,心跳陡地漏了一拍。
慕容珋瞇起眼,瞪著那雙媚眼的主人,不悅地發現原來是個男人。
那迷魅的眼神宛如天邊璀璨的流星,教他的心底無來由地掀起一陣波動……天!他居然會對一個文弱少年有了不該有的遐想?!
他被自己莫名的顫動嚇了一跳,像是為了趕走不該出現的思緒,他趕緊甩甩頭,策馬急馳而去。
花無零心跳不穩地瞪著他急策馬兒由茶棚下方穿梭而過,心底被這無來由的悸動給怔愣住了,好半天都回不了神。
她是怎麼了?
不過才跟他的眸子對上一會兒,她居然就像病了一般地臉頰發熱?
她忍不住伸手摸摸自己發熱的頰畔,不解自己究竟是怎麼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