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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鐵勒(綠痕)《百年江山三部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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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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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部曲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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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19 03: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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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部曲之戰雲密佈
第一部
楊國正式對南國宣戰,在行軍大元帥玄玉的令下,
兵分三路,浩浩蕩蕩的橫渡長江,
直逼南國首都丹陽,南國太子玉權,
如何帶領南國人民應付這險惡的局勢,如何在險處求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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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he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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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19 03: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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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漸濃的秋意染紅了樹梢,各色彩楓一如往年,在西風吹起時,將南國京畿妝點成一片斑斕之城。
雖說太子玉權已下了太子諭,嚴格限制京畿往來,並在民生各方面諸多限制,但繁華的丹陽京畿大道上,不知憂愁的百姓仍是生活如常,沉浸在一片秋色之中。
接到長江前線各營緊急軍情,以百里加急之勢報訊入京的探子,急喘吁吁的人馬在城門邊遭顧守城門的執金吾攔下,執金吾在攤開加急帖瞧了一會後,驀然面色大變,命數十城兵立即合力推開城門,當城門一啟,攀上馬的執金吾,在前方敲著急鑼的城兵開道下,十萬火急地策馬入城,直奔向京畿內城處的皇城。
不顧城中所有百姓都不明所以地張大了眼,急于報訊于太子玉權的執金吾,在趕至皇城時遭太子東宮六騎攔下,他連忙翻身下馬,兩手舉高了加急帖往前一跪。
「楊國大軍寇邊!」
戰訊很快即傳至太子東宮,得知此事的南國太子玉權,隨即進宮晉見堯光皇帝,當太子玉權將此事稟明堯光皇帝時,睡臥溫柔鄉的堯光皇帝,登時嚇得差點沒自香榻上掉下來。
在殊貴妃的勸慰下,堯光皇帝決意安躲在宮中,續派特使至楊國解釋,盼能消弭兩國之間的誤會,大事化小,太子玉權則持反對意見,認為楊國既已宣戰,兩國即無談和余地,力勸堯光皇帝必須即刻派軍迎戰,不能讓先發制人的楊軍踏上南國寸土,無奈殊貴妃從中作梗,太子玉權苦諫不成,再加上堯光皇帝一昧主和,太子玉權只好自動請纓,親自率軍捍衛國土。
回到東宮的太子玉權,火速召集全朝文武百官,下令全國戒嚴,自命為三軍元帥的玉權,在考量過後,將南國軍力分為三處,只因千里長江楊軍多處可渡,如分兵把守則防不勝防,不僅難以阻止楊軍南下,反而讓本已處于劣勢的南軍兵力更加分散,與其各處防守,倒不如就楊軍可能的登岸處重點把守,集結重要兵力于楊軍可能搶渡之岸,打場有把握之戰。
此時前線三據點紛派探子回報,楊國大軍果真依玉權所料,集中兵力于上游巴陵、中游九江、下游丹陽等處對岸,預料不日即將渡江進攻南國,而南國位于楊軍對岸的三處據點,也已做好迎戰的準備。
身為南軍主帥,負責率兵鎮守國都丹陽的玉權,在這日即將出征之前,他來到太子妃素節的靈前。
靜謐的靈堂中,唯有白燭燭蕊燃燒時所發出的聲響,身披戰甲的玉權,在上了炷香後,他靜看著裊裊燃燒的香炷。
「你我夫妻一場……」他仰首問向素節的牌位,「?若仍活著,在這時,你會站在我這方嗎?」
他想,答案應是不會吧?但即使是如此,他依然不怪她,因為再怎麼說,她都是曾與他結發之妻。
「殿下。」在堂外等候已久的元麾將軍盛長淵,踏進堂內來,站在玉權身後,兩手端捧著戰袍與帥劍。
不發一言的玉權,在披上戰袍配好帥劍後,即轉身大步邁出堂外,在即將踏出太子府時,一陣急來的西風令他停下了腳步。
站在風里的玉權,仰首環看著四處,樓欄玉砌、金碧輝煌的殿宇,紅牆綠瓦外,是繁華落盡、煙雨蒙蒙的三朝古都。
他的家國,還能保多久?
他沒有把握。
☆☆☆
長江滔滔,戰鼓頻催。
楊軍幾乎是在同一時間進攻。
在楊軍行軍大元帥玄玉的令下,長江上游女媧營、中游軒轅營、下游伏羲營三軍,紛按大元帥帥令渡江南征。位于下游的伏羲營,在行軍元帥德齡的令下,派出大將溫伏珈渡江,趙奔率艦出海,準備繞至南國國境,從余杭登岸。
夜色正濃。
坐鎮丹陽前線的太子玉權,自得知搶攻丹陽的敵將為何人後,早已將迎戰之計備妥,此刻正等在大軍行轅中,就待敵軍渡江前來。
「殿下,楊軍渡江了!」接獲前線探子急報的前將軍,快步走進行轅內。
玉權交握著十指,慢條斯理地問︰「來者可是溫伏珈?」
「回殿下,敵軍前鋒,正是溫伏珈。」
玉權淡淡冷哼,「正等著他呢。」楊軍伏羲營的行軍元帥未免也太瞧不起他南國了,竟派溫伏珈這廝作為先攻南先鋒?也好,他就讓德齡嘗嘗什麼是自負的後果。
「殿下,咱們不派戰船截擊?」看著他一臉萬事不急的模樣,與行轅中其他將軍臉上的表情,前將軍頗不解地問。
「不必,就讓楊軍搶灘。待楊軍一登岸後,即刻燒了他們的戰船,我要他們來得去不得。」玉權在派令完畢後,再朝心腹大將彈彈指,「盛將軍,楊軍登岸後,你與本帥依計行事。」
「末將遵旨。」
對楊軍來說,這一切似乎是太過順利。
自啟程至即將登岸搶灘,率楊軍前來的溫伏珈,並未對南軍不予以抵抗感到疑心,即使,軍中眾將官力勸他對手是南國太子,萬不可輕敵。
躲等在江岸邊的丹陽大軍箭伍,在楊軍船艦一抵岸搶灘登陸後,即遵太子玉權的令下,齊將火箭射向天際,同時,結成陣列的箭伍,也萬箭齊發的射向登岸的楊軍,楊軍遇襲來不及後撤,停泊在岸邊的楊艦同時也紛遭勢如雨下的火箭焚毀,繁不勝數的火光,登時將岸邊映照得有若白晝,率五千騎兵與一萬步兵埋伏在江口的盛長淵,即刻把握這時機率軍上前殺敵。
同樣也是在這片夜色下,領命而出的另一支楊軍,尚未遇到阻礙。
漆黑的夜色中,率楊軍出海繞道的趙奔,沉默地站在船首,在遠處余杭燈火點點可見時,他緩緩朝身後揚起一掌,候在他後頭的前將軍即刻領命,命人射出火箭號令所有船艦戒備準備搶灘登岸。
掩不住滿心興奮的趙奔,兩目直視著遠處的江水出海口處,自楊國啟程,中途得知固守余杭的南國將領是誰後,他的一腔熱血,立即沸騰了起來。
因為此刻率余杭大軍在江口等著他前來的,乃南國戰功赫赫的大將軍,邢萊。
www☆☆☆☆
這夜天上的月亮,遭烏雲遮去藏起,長江中游江面上,一艘艘戰船整齊地滑過江面。
佯裝準備強渡長江攻佔九江的燕子樓,正率領著軒轅營的前軍,動作緩慢地橫越長江,高站在船艦前方的他,遠眺著遠處岸上瑩瑩閃亮的火光,因天色過于昏暗,並不能很清楚地估算出對岸上的敵軍總數究竟是有多少。
隨著船只不斷地向前推近,遠處的景況也由模糊變得稍微清晰,心中忐忑不已的燕子樓,在終于能看清敵軍軍況後,一滴冷汗,溜下他的額際。
岸上明亮的火炬照射下,遠處的敵軍有如萬蟻鑽動,手中的兵器,被火光映亮得有若天上數不清的繁星。
他咽了咽口水,「這可不是鬧著玩的……」
還記得,在大軍出發前,余丹波是這麼對他說的。
「由我……當誘餌?」站在帳中听完了任務分派後的燕子樓,瞠目結舌地指著自己的鼻尖。
余丹波慢慢補述他沒說到的部份,「你還得負責登岸並正面與九江城兵交鋒。」
在余丹波話尾一落後,過度驚愕的燕子樓,只能張大了眼死死地瞪著策劃軒轅營攻略的余丹波,而帳中其他人,則是頗感同情地瞧著被點到名的他。
采聲東擊西法,打算由他佯攻,而其它兩路軍伍則暗渡的余丹波,仔細朝他吩咐。
「軒轅營中最大的船艦全數交由你統率,你必須讓敵軍認為,你就是軒轅營三軍中的中路主力。」
「我不是嗎?」愈听愈覺得不對勁的燕子樓,額上的大汗爭先恐後地沁出。
默契甚好的樂浪與余丹波,整齊地瞥他一眼。
「當然不是!」他們倆才是軒轅營的主力。
一旁沉著聲不敢開口的顧長空與符青峰,不禁對他投向更加同情的目光。
「那……我所領的是何軍?」有些不太能夠接受的燕子樓,一手撫按著頻頻急喘的胸口。
「左右翼兩軍。」
左右翼?忍不住扳著指頭數算的燕子樓,算著算著,便忍不住汗濕了一身,仔細算來,這由左右翼所組成的前軍,人數,也才只是他倆其中一人的一半……
余丹波的聲音,此刻在燕子樓的耳里听來,更顯殘忍,「在我與樂浪登岸之前,你得將所有敵軍大半軍力全都引去。」
臉色益發顯得慘白的燕子樓,兩目呆望著站在他眼前,這名軒轅營上上下下都奉若神明、被樂浪稱為腦袋比臉蛋管用、更是玄玉口中贊不絕口的軍師兼主力將軍……
什麼……萬全的計畫?這分明是要他去送死!
「他倆呢?」滿心忿慨的他伸手指向另兩個沒被指名的將軍。
「跟著我們自九江左右包圍進攻。」早就事先和樂浪分配好手下兵員的余丹波,又再不疾不徐地答來。
听到能跟著主將上陣,而不需獨自一人去打頭陣,慶幸地捏了一把冷汗的顧長空與符青峰,心中雖是很同情燕子樓的境遇,但終究也沒敢吭上一聲。
「換句話說……」燕子樓的兩眉直抽搐個不停,「軒轅營兵分四路,除大元帥所率之軍外,兩路主力自九江左右夾擊,而正面沖鋒的我,在你們登岸之前,必須把絕大多數敵軍引到前頭來,並得活著與你們形成三面夾擊?」
「沒錯。」帳中兩名官階最高的將軍,動作一致地朝他頷首。
他們倆……也未免太看得起他了吧?
此時此刻,偌大的江面上,寒氣彌漫,可江面雖廣,卻無一處可躲,在益發接近敵軍時,船上所有的士兵,皆已做好了只能正面接受敵軍箭隊來襲的準備。
就著遠處岸上火光搖曳的火炬光影,敵軍派放上天際的箭群,猶如大批來襲的蝗蟲,更像是自無月的夜空中殞落的無數星辰,遠在箭群落下之前,風中透露出的箭嘯聲,像是懾人心神的嘶吼狂喊。
「舉盾!」在燕子樓的一聲令下,帶領在前頭的大型戰船,每艘船艦上的士兵,紛在頂上舉起巨盾,嚴密地組起一面面盾牆。
下一刻,疾落在盾牌上的敵箭,箭勢比雨還密,箭矢強力釘射在盾上的聲音,就近距離地直戳在頭頂上,每個挨躲在盾下的士兵,壓下雙手的顫抖,不能閃避地力舉起巨盾,只求能在箭下逃生。
與所有下屬一塊躲在盾下力抗箭雨的燕子樓,恍惚中,余丹波的身影來到他的面前,就在今晚他即將率領前軍士兵登船之時,自中路正軍那邊策馬而來的余丹波,忽然叫住了他。
「我只要求你做到一事。」
「什麼事?」因風吹拂,焰火搖曳不定,火炬下余丹波的臉龐,令他有些看不清。
「活著。」余丹波一掌重重按在他的肩頭上,「在我與樂浪趕到之前,活著。」
再次直落而下的箭矢,穿過盾牌的縫隙,聲聲刺耳地豎釘在船板上,令分心在記憶中的燕子樓忙不迭地回過神來,與所有下屬一塊撐著酸麻的雙臂,再次力舉起盾牌以避箭雨,在這時,一柄破壞力強、由伏遠弩射出的兵箭從天而降,穿透了他頂上的護盾,刺碎了他肩上的護甲,他苦苦力撐,一陣慘烈的嚎叫卻自他的耳邊傳來,轉過頭去,緊挨在他身旁的副官中箭倒下,頸間開了個大窟窿,猶不斷噴射的鮮血飛濺至他的臉上。
就連去替副官掩住傷口止血的時間也沒有,一旁的下屬見狀,連忙騰出手去拖開副官,並命後頭的士兵前來補上空位,但未及蹲至空位間的士兵,才欲來到他的身旁,就遭數柄落下的兵箭給刺穿了頂上的腦袋。
「臭小子……」只能咬牙力撐的燕子樓,忍不住在嘴邊大聲咒罵,「活著可是很難的啊!」
為求減少更多兵員的損失,燕子樓命下屬將艙板底下所有的厚盾全數搬上甲板,以厚盾上的鐵皮將整個船面覆蓋起來,同時間,以蹲姿穿梭在甲板上、負責搜集箭矢的箭兵,立即自換盾的空檔,將每一面插滿了敵箭的盾牌換下替上新盾,藉以耗損敵軍更多的箭矢。
隱藏在雲朵里的月兒,步步往西挪移,命所有船艦放至最慢速度、甚至是停滯不動,刻意讓船艦淋著箭雨緩緩前行的燕子樓,身子緊繃得有如被拉開的弓弦,似乎隨時都可能會斷,他那一徑撐扶著巨盾的兩臂,早已失去了任何感覺,所有舉著巨盾與他同在甲板上的下屬,情況也都與他一樣,他在心中暗想,在這足以令人麻痹的時間內,或許敵軍的箭襲已經進行了幾個時辰,又或許,一壁受箭的他們,就連一個時辰也都還未捱過,不知為何,這晚,時間好像失去了存在的意義。
但對率著中路正軍,兵分二路,自九江城上下游遠處渡江登岸的余丹波與樂浪來說,這短短的時間,卻是再寶貴不過,因此無論過了多久或是一刻也未過,他手上的這面久持多時、重若千斤的巨盾不能放,所處的船艦船速不能增,而由他所指揮的這一支前軍軍伍,更不能撐不住。
即使敵軍的主力幾乎全都在他的面前!
犧牲一部份軍伍,換取更多軍員的安全,並讓我軍主力順利登岸發動夾擊,再前來支援或營救前軍,從任何一個角度來看,不願一開始就把軍力耗在硬踫硬登岸上頭的余丹波,他的選擇是明智的,也唯有如此,軒轅營在登岸一事上,傷亡人數才能大大降低,以讓中路正軍將實力發揮在敵岸的沙場上。因此被選入正面進攻軍伍的左右翼精兵,雖明白自己將可能會在搶灘登岸後的正面沖鋒中喪生,或是僥幸在搶灘中存活,卻更可能會在進攻九江城時賠上一命,為了軒轅營其他眾弟兄,他們仍是義無反顧。
當岸上敵軍攻勢暫緩,所有箭隊必須補充不足的箭矢時,知道時機已然來到的燕子樓,忙起身命向左右。
「燃訊!」
一支火箭登時飛上漆黑不見五指的夜空,躲在大型船艦後頭的小型戰船們全都加速來到面前,一聲令下,覆蓋在大小船艦上的巨盾整齊揭開,受箭已久以致箭源充足的各船艦,甲板上所有士兵皆將長弓與弓弩齊指向黑暗的夜空。
「射!」
總算發動攻擊後,在燕子樓的腦中,不但對時間的流逝已失去感覺,他甚至覺得眼前所做的一切都變得模糊,為求登岸,他一徑地拉開弩弦、上箭、放箭,反反復覆地重復著這三種動作,黑暗中,船上沒有人出聲,每個人都只是在將箭矢放向天際後,再往身後的箭筒里取來下一根,當箭筒里的箭矢用盡後,另一筒填滿箭矢的箭筒再由身後的人補上,不知不覺間,江面上氣味漸漸地變了,夜風攜來了血腥的味道,更加刺激著他們沒命地朝岸上的敵軍放箭。
隨著船艦的持續前進,岸邊敵軍的火光愈來愈明亮,敵軍的身影也愈來愈清晰,站在船頭的斥侯大聲向他回報。
「燕將軍,我軍各船艦要登岸了!」
「命各船艦架出登岸板準備搶灘!」燕子樓高舉起一掌,扯開了喉嚨疾喝,「各船艦強盾伍與箭伍上前開道,重裝騎兵執長矛緊隨其後,步兵伍配大連陌刀待機沖鋒!」
命所有船艦皆漆成墨色,借著夜色的掩護,在燕子樓與九江城岸上守軍展開殊死戰時,樂浪與余丹波早已率兩批中路正軍自敵軍疏于巡守處登岸,軍容壯盛的兩批軍伍,沉默無聲地一壁在黑暗中疾走。
不約而同地,位在兩處的樂浪與余丹波,在遠處的天際遭染紅之時,齊抬首朝那火光之處一望,而後,他們各自抬高了掌心往前用力一揮,命大軍加速前進。
www☆☆☆☆
與楊軍位于下游、中游的軍伍不同,不采夜襲敵岸策略的女媧營,所撿選進攻敵岸的時刻,是在次日日正當空的正午。
岸上的整支大軍異常沉默。
負責籌劃女媧營進攻戰略的辛渡,已于數日前召來營中所有軍伍的將軍,分別將任務與進攻所需的裝備提出,按辛渡所提的時限,軍中負責此任務的兵部,已將登岸及登岸後所需裝備備妥並運至戰船上,現下所有戰船皆停棲在岸邊,就待大軍登船,可岸上卻依然無人有絲毫動作。
在大軍集合前,听說,領軍的驃騎將軍閔祿,似在營中逮了個對女媧營進攻巴陵懷有他見的百夫長,原本眾人不解,不過只是個小小百夫長,怎會讓閔祿大怒?再探听清楚些,原來是在辛渡公布戰略後,軍中眾將軍不敢不遵從辛渡之意,可受了命的前將軍箭伍里頭的一名百夫長,不顧上司前將軍萬業的勸止,對辛渡只求時效不顧敵軍百姓性命的作法大表反對,消息傳至辛渡耳里,為人陰沉的辛渡並無任何反應,可閔祿就不同了。
正午的日光將江水照耀得波光粼粼,點點水光都映照在羅列在岸邊的士兵臉上,在這緊窒的氣息中,忽然傳來一陣騷動,一名遭捆的百夫長,在數名士兵的拉扯下,被推至大軍前,來到站在岸邊的閔祿身後。
面向江水的閔祿,慢條斯理地回過頭來,端詳了被押跪在地的百夫長一會,驀然抽出配在腰際的陌刀,刀光一閃,一灘熱血,靜灑在岸邊的沙灘上,落在沙泥上的鮮血,很快就遭帶有濕意的河沙所吸收,可自頸部遭閔祿一刀兩斷的百夫長,卻無人敢前去替他收尸。
眾目睽睽下揮刀斬將的閔祿,一手提著血淋淋的人頭。
他將人頭扔至他們的面前,「勇往直前,你們就有活路可走。誰若膽怯,這就是下場。」
睜眼瞪看著違令者遭遇的眾士兵,沒人開口答話,眾人的目光,紛集中在閔祿與辛渡的身上。
「登船!」在辛渡下令後,軍伍居于大軍前頭的前將軍,大聲喝令眾下屬登船。
不敢有絲毫遲疑的士兵,依令快速地登船,不久,船艦齊揚起風帆,鼓足了風的船帆推動船艦朝江面前進。
朝敵岸前進的所有大小船艦,整齊地在江面上一字排開,其它小型船艦都躲在前頭大型船艦的後頭,在即將與前來迎戰的敵船遭逢前,辛渡下令各船艦拿出盾牌,在日光下,反光刺目的盾牌導引光芒直射向敵船,令敵船上欲施放箭矢的敵兵幾乎睜不開眼,但在敵我兩軍愈靠愈近後,敵軍終于突破盾牌的閃光,開始朝橫列的楊軍軍船投射火箭,欲造成火燒連環船。
事前在辛渡的授意下,除船底外,其它皆覆以石棉的整座船身,受敵軍火攻的影響並不大,一徑前進對敵軍攻擊並不予以還擊的楊國軍船,在離敵軍軍船愈來愈近時,船上眾士兵紛紛將目光投向主導整個戰局的辛渡。
「將軍……」在敵方箭雨愈來愈密集,所有船艦上的士兵全都躲在巨盾下以避箭雨時,前將軍宋天養,頂著一頭冷汗,緊張地向始終都不下令還擊的辛渡請示。
「撐著,還不夠近。」直在心中估算著兩軍船距,以及敵艦方位的辛渡,面無表情地看著前方。
在敵船一進入投射範圍內後,辛渡即朝前軍下令。
「將投石機推至船前及船側!」
「置石!」總算撐到這一刻的前將軍宋天養,忙不迭地命前軍將船上的投石機推至辛渡指定的定點,並由數十名士兵聯合放上一顆顆的大石。
辛渡高揚在空中的掌心往下一揮,「放!」
顆顆拋向空中的大石,劃過江面的天空,墜落擊打在船距過近的敵船上。不打算浪費任何人力,只打算一舉擊沉敵船的辛渡,利用僅在攻城戰時才使用的投石機,擊碎前來迎戰的敵軍戰船船身,使得敵船船破進水下沉,並在敵軍落水後,命連環船艦上的箭兵朝江中齊射,在消滅敵船之余,同時也剿滅敵軍。
率軍默然等在對岸上的南國將軍岳望候,眼看著一艘艘派出的戰船,在江面上遭楊軍龐大的船艦一一擊沉,此刻楊國大軍船艦上飄揚的旗幟,在湛藍的晴空下,看來是如此刺眼。
離南國京畿丹陽甚遠的巴陵,兵源不足,地理位置偏僻,不似楊國馬壯兵強、兵多將廣。此戰之前,太子玉權已下令上游守軍,若不能擊退來犯楊國,巴陵守軍也得死守,千萬不能讓楊軍擊破前方陣線,否則南國西南一帶就將門戶洞開,而在巴陵以南兵力比巴陵更少的各城各營,也將在巴陵一潰後,跟著遭到進攻的命運。
但與楊國所派出進攻巴陵的軍員數相比,巴陵所擁兵數,尚不及楊軍一半,且巴陵之兵,與被太子玉權調派至九江與丹陽之南軍精英相較之下,巴陵將寡兵老、戰船老舊、所築之城不及九江或是丹陽那般牢不可破,如此差距,想擊退敵軍、想保全上游……任他再如何千思萬慮,都找不到個希望。
面對楊軍陣中有兩名威揚天下的勇將坐鎮,素來即是驍勇無敵的女媧營,巴陵,能怎麼守?
死守。
莫可奈何中,太子玉權,是這麼命令他的。
下游京畿丹陽、中游重城九江,絕不能淪陷,因此南國軍力幾乎全都被派至這二處,而瓜分不到重心軍力的巴陵,就只能靠著當地各郡各營守軍以及民兵力抗。所以當他人都無力伸出援手,也不能給他們一個戰勝的希望時,他們只能依太子之令,拿自己的性命作賭注,不能守,死守;不能戰,死戰;以鮮血換期待、以頭顱換個不國破家亡的明日,因為他們,僅剩的也只有如此。
秋風瑟瑟,江水沁寒,站在岸邊的兵士們,在他們身上所著的鐵衣下,是一顆顆視死如歸的心,每個人的神情皆是堅毅不搖,一如他們所站立的雙腳。軍中人人都知,此回來到前線,就將是踏上不歸路,因此在離家出征來到這前,他們皆已與家中高堂妻小訣別,做全了萬死的準備。
默默命人將酒杯交給每一位列陣在岸邊的士兵,再命抱著酒壇的士兵將酒杯一一斟滿,背頂著江面上疾吹的西風,岳望候對著所有據守在江岸邊的巴陵守軍們舉杯。
所有士兵在他舉杯後,毫不猶豫地放聲齊喊。
「國在人在,國亡人亡!」
與所有下屬喝完生死酒,準備為國一拚生死的岳望候,將酒杯擲向身後,召來大軍中所有的箭兵,在岸邊排出迎敵的縱橫列陣,箭兵們紛紛上箭拉弦,將箭尖對準了江面上愈靠愈近的楊軍船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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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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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部曲之戰雲密佈
第二部
采石一役,南國元麾將軍盛長淵大獲全勝,並自樂浪手中救回南國太子玉權。
兩國戰事緊鑼密鼓的進行,無人可抗拒局勢劇烈的變化。
逐步失去九江、貴安、采石及宣城,南國滅國之運是否早已注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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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按楊軍所擬之戰策,三大營在分別攻下據點,並各自一分為二,流東進及南下進攻後,其中由樂浪所率軒轅營之軍,與辛渡所率女媧營之軍,已在絳陽與行軍大元帥會合準備流攻向丹陽,而由余丹波與閔祿所率南下之軍,亦已在臨川會合之後,聯袂挺向遂安。
絳陽楊軍行轅。
「拿不下丹陽?」身為主導戰勢的行軍大元帥,在聽了由德齡派來稟告戰況的伏羲營游騎將軍所稟之後,玄玉不滿地揚高了眉。
「是。」
「這麼說,信王至今仍據在採石?」楊國其它二軍都已按照戰策沿江及沿途攻下許多據點,然而地距丹陽最近的德齡,卻自開戰以來僅僅只拿下一個採石?是德齡太過無能,抑或是南國派守京畿附近的守勢過於森嚴?
「回大元帥,行軍元帥信王曾多次派兵突圍,但採石以東,南軍守勢固若金湯,突圍實屬困難。」深怕玄玉將會因此而降罪,游騎將軍忙不迭地再道出德齡之所以無法按計劃成事的主因。
玄玉一手撫著下頷,「敵軍顧守丹陽者為何人?」
「南國元麾將軍,盛長淵。」
在聽了游騎將軍所稟的人物之後,列坐在行轅中的冠軍大將軍霍天行與車騎將軍樂浪,不約而同地相視一眼,皆能理解為何德齡難以再往東進一步,而早就聽聞南國元麾將軍盛名的玄玉,也因此而微微鎖緊了眉心。
伏羲營距南國京畿最近,但因南國太子之故,先前伏羲營的溫伏伽無法渡江登岸,之後南國太子舉兵支援中游,改由盛長淵鎮守東部,伏羲營仍舊無法踏上南土,伏羲營在由德齡陣前換將親自接掌攻勢之後,就算攻下了採石,卻也仍舊無法撼動由盛長淵顧守的丹陽分毫。
不只是德齡,就連他事前也太低估盛長淵這號人物了。
沒料到在盛長淵出現後,東邊的戰場竟變得如此棘手,玄玉思索了半晌,憶起了楊國在東邊仍埋有一顆活棋。
「趙將軍是否仍在三湖?」
游騎將軍怔了怔,「回元帥,趙將軍仍在三湖。」
「傳我帥令,命趙將軍據守三湖,待余將軍與閔將軍聯抵宣城之時,與他二人封鎖丹陽以東及以南所有防線,務必徹底斷絕丹陽後援。」既然德齡一人不易攻下丹陽,要想在三軍聯攻時讓盛長淵變不出花樣來,那麼首先就得斷了丹陽的後路,並且阻絕南國所有能支援盛長淵的兵援。
「得令。」
「啟稟大元帥,行軍元帥宣王與辛將軍皆已登艦,待大元帥下令後,即可率軍出發。」錄屬辛渡麾下的女媧營前將軍宋天養,在游騎將軍退下後,緊接著上前稟報。
一想到那個令他不得不格外提防的鳳翔,玄玉緊攢著眉心。依事前的戰策,鳳翔的確是該在絳陽與他會合後,立刻與他一塊聯手江東下進攻丹陽,只是目前戰況有變,在絳陽的另一頭,有著南國太子前來礙路,迫使他不得不放棄與鳳翔一塊南下,必須得留在絳陽與南國太子一決生死,如今僅隻鳳翔率軍南下,就不知……鳳翔會不會就趁此良機,先行進攻丹陽?
雖說他事前既已派燕子樓先行南下,但縱使燕子樓能提前抵達採石,丹陽有著盛長淵的鎮守,只怕燕子樓與德齡聯手也無法如期攻陷丹陽。
「大元帥?」還等著他答覆的宋天養,不解地看著沉思的他。
他深吸了口氣,「命宣王即刻率軍靠江北東下。」
「得令。」
「慢。」在他轉身欲退出帳外前,玄玉又再加令,「命行軍元帥信王據於現處,在行軍元帥宣王抵達採石後,將南軍困於三湖以西採石以東,行軍元帥宣王抵達採石後,敵軍若無叫戰,決不可輕易進攻,待我軍三軍於採石會合後再齊攻丹陽。」盛長淵這號棘手的人物,不是德齡、也不是鳳翔能對付的,若是一心只想建功的鳳翔煽動德齡聯手,敗在盛長淵手下,那還算事小,怕就怕楊軍若因此而損兵折將,除了得不償失外,他楊國在日後還將因此而少了大舉進攻丹陽的軍員。
「遵命。」
坐在一旁始終沒有出聲的樂浪,冷眼旁觀著處事快速果決的玄玉,心中是半喜半憂的,喜的是,玄玉及時精確地解決大軍的難題,並同時為楊軍的未來鋪路,憂的是,這個曾是素節口中善體人意的皇弟,似乎自開戰後,再也不復見。
他微微轉首往旁一望,就見面上神情與他截然不同的大將軍霍天行,此刻,正面帶微笑地看著這個統領楊國三軍的行軍大元帥。看霍天行的模樣,似乎連他這個沙場老將,也很是欣賞初次統領戰事的玄玉。
「啟稟大元帥,南國太子率軍前進十里,並派出五萬兵員叫戰!」收到南軍戰帖的前將軍,在通報之後,快步踏進行轅中邊稟報邊向玄玉呈上戰帖。
明知玉權就在近處,卻刻意按兵不動的玄玉,在等了數日後,果然磨光了玉權的性子等到了玉權的先行叫戰,他低首看了戰帖一會,而後轉首看了行轅中各個翹首望向他的將軍一眼。
「稟大元帥,末將願上陣。」主動請纓的樂浪,離開了座位上前拱手請示。
玄玉根本就不考慮他,「所稟不準。」
不明白為何遭拒的樂浪,難以相信地怔瞧著正眼也不看他一眼的玄玉。
「大將軍,本帥命你速整軒轅營五萬兵員應敵。」不顧眾將軍訝然的目光,玄玉雙目落在霍天行的身上。
霍天行先是看了身旁的樂浪一眼,雖說他不明白為何玄玉不讓軒轅營兩位猛將其一的樂浪上陣,但因帥令已下,他也只好搶走樂浪亟欲對上的目標。
「末將遵命。」
在霍天行接下軍權後,猶有不甘的樂浪兀自站在原地,一瞬也不瞬地看著臉上沒什麼表情的樂浪。
玄玉朝眾人擺擺手,「都退下吧。」
「末將等告退。」在霍天行的統領下,眾將軍在退出行轅後,立即緊鑼密鼓看籌備應戰之事。
「本帥之命,相信將軍已聽得很清楚了。」在接過身後的堂旭遞上來的茶碗後,玄玉邊喝著茶湯邊對還留在行轅中不走的樂浪叮嚀。
「將軍,咱們走吧……」隨同樂浪一塊留下的符青峰,站在他身後輕扯著他的衣袖。
面色森厲的樂浪緊握著拳,「我只想問,為何你不讓我領軍?」
慢條斯理擱下茶碗後,玄玉抬起頭來,不怒而威的冷意,自眼中迸射向樂浪,「絳陽這塊地,是國與國之間死生存亡的戰場,而非你個人私怨了結之地,本帥不能因你一時的衝動而壞了大事。」
樂浪為何會主動請纓,不需深想也知,急於此戰的樂浪不過是想報失妻之仇,而通常欲雪恥或復仇者,通常皆不顧前不顧後,全都是衝著一腔忿血而行,偏偏愈是這等人也就愈會因意氣用事而吞下敗仗,若他楊國再多幾個這等只顧私情而不顧大局的將軍,那這場仗他還要打嗎?
「你對我沒信心?」樂浪微瞇著眼,沒想到玄玉竟對他這麼沒把握。
玄玉也沒跟他客氣,「對玉權這一役,確是如此。」
聽了轉身欲走的樂浪,在踏向行轅門口前,卻遭玄玉留住。
「樂浪。」看著他那落寞的背影,玄玉說得語重心長,「你與我,皆沒資格向玉權復仇。」
他猛然回過頭來,「我沒資格?」
「深愛皇姐之人不只你我,在南國,也有一個兒為皇姐之死而心碎。」玉權太子的為人如何、待素節又是如何,被他派至南國的內間早就將細節告知於他,因此對於玉權這一役,他不僅要慎重,更不能把私情摻嚚埭霈捸@荒芫駝鉸壅健br />
「末將告退!」不願相信他所說是真,也一個字都聽不進耳的樂浪,大聲答道後,隨即轉身邁出行轅,跟在他身後的符青峰見了,也即刻追了出去。
在樂浪走後,站在玄玉身後的堂旭擔心地看向他。
「無妨。」玄玉嘆了口氣,「暫且就由他去吧。」
自走出行轅後,一壁疾走回自己營帳的樂浪,在身後緊跟著的腳步愈靠愈近時,他在帳前停下了腳步。
「你想勸我?」他極力壓下激越的氣息,不想把怒氣遷至旁人的身上。
「末將有一事想問將軍。」踱至他面前的符青峰,知道現下再怎麼勸他,他一字也不會聽進耳,於是刻意轉了個彎。
樂浪以手抹了抹臉,「有話就直說,這裡無外人,別客套。」
他帶著笑,「將軍可知道我為何從軍?」
只聽余丹波說過符青峰原本是個山賊頭子的樂浪,經他一問,頓時也不禁好奇起來。
「我符家世代皆是武人。」符青峰緩緩為他解答,「家父生前曾是已故大將軍趙邑手下之右將軍。」
「趙邑?」如雷貫耳的人名,登時讓樂浪雙眼一亮,「趙奔之父?」在前朝之時,他楊國曾多次率兵抵禦南國皇帝派兵北攻之人,即是朝中大將趙邑,雖說趙邑已逝世多年,但只要提起這號人物,楊軍之中可說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家父生前常說,趙氏父子,乃沙場上真英雄。家父之所以也讓我從軍,為的,就是希望我也能傚法趙氏父子也做個英雄。」抬首看著漫天落下的細雪,符青峰的眼中有著期待與失望,「只是我看不慣軍中權勢派系,更受不了官場上的陰謀角力,因此,我寧淪為山賊也不想當什麼英雄。」
他有些不解,「既然如此,你怎又會投效玄玉?」
神情似抹上一份回憶的符青峰,微笑地想起當年袁天印在將他給拐下山之前,曾經對他說過的一句話。
「袁天印曾對我說過,我若真想見識什麼是真英雄,我就得跟著大元帥。」現在想來,他之所以會跟著袁天印,也許就是為了想實現一個夢想罷了。
樂浪一手撫著下頷沉思,「袁天印所說的英雄指的是玄玉?」
「不,是另有其人。」符青峰神秘地笑了,「但我相信,大元帥手下的確有英雄。」
看他的樣子似無意要說出那名英雄是誰,不強人所難的樂浪也不多加追問,隨著雪勢漸大,伸手拂去了戰炮上的雪花後,先進帳的樂浪才回頭想叫符青峰一塊進帳,卻見他褪去了溫和的神色,肅穆地盯著他。
「將軍。」不想他與玄玉心中梗著一個誤解的符青峰,字字誠懇地道,「大元帥之所以不任命你為前鋒,其因為何,我相信你也清楚。我與大元帥一樣,也不認為目前的你適合與南國太子交手。」
甚是在乎此事的樂浪,並沒有開口反駁他的說辭,只是那分不能與玉權交手的遺憾,卻纏繞在他的身上不肯放他而去。
走向他的符青峰,將鋪遍地上的細雪踩出一個又一個印子,「方纔在行轅裡,大元帥不許你出征的原因,他只對你實說了一半,另一半,大元帥並未向你說清楚。」
「說什麼?」
「他擔心你的安危,也不想讓你因此役誤了前途。」除了公事公辦外,其實玄玉的私心很明顯,他擔心現下衝動的樂浪,萬一遇上了比他還冷靜的玉權,只怕戰敗的後果不只是犧牲性命而已,若是樂浪僥倖生還,只怕容不下敗績的聖上也不會放過他。
將他一字一句都收至心底的樂浪,仰首看向漫天的雪花。
「我怎會不明白他的心思?」感動卻又心酸的低語,交織在飛騰的雪花中,「我比誰都瞭解那孩子……」
符青峰微笑地拍著他的肩,「咱們進去吧。」
自與閔祿於臨川會合後,東進打下遂安,準備繼續前進攻打宣城的余丹波,在大軍停留在遂安補充糧草並休息的這段期間,總是暗中派探子嚴密地監視著女媧營的一舉一動。
箭傷未癒的顧長空,此刻,正在余丹波的帳內,一手提著劍來回踱步,每每走個幾步,他不是提心吊膽地看著帳門,就是豎起耳朵仔細聽聽四下有何風吹草動,在一無所獲之後,他便又會在這小小的帳內繼續一些余丹波搞不懂的舉動。
「你可不可以別在我面前走來走去?」被他弄得一刻也定不下心來分析戰情的余丹波,仍去了手中的筆,沒好氣地看向這個不安分留在帳中養傷,偏天天跑來他這煩他的傢伙。
知道自己已經很惹人厭的顧長空看了他一眼,一連串沉重的嘆息,又再次自他口中吐出。
「說吧,你究竟在煩惱什麼?」一天到晚不是嘆氣就是擺張憂國憂民的臉色給他看,他要是再不瞭解並解決一下這名身份高貴的下屬有何心事,那他什麼正事都別辦了。
「閔祿的這個。」奉命得好好保護軒轅營主將的顧長空,只是抬手指了指自己的右眼。
余丹波覺得他的擔心很多餘,「趁著大軍歇息的這段期間,你給我留在帳中好好養傷,這等小事不需你來操心。」
「小事?」他苦哈哈地笑著,「不用操心?」要是這傢伙頂上的那顆人頭,因為閔祿少了只眼而不見了,到時他可不只是有負袁天印所托而已,他還會成為玄玉眼中頭一個降罪的對象,以及軒轅營裡的頭號罪人。
「將軍。」中郎將的聲音在帳外響起。
「進來。」余丹波先是叫礙眼的顧長空到一旁坐著,再朝外輕喚。
顧長空坐在椅上,不語地瞧著那名奉余丹波之命派人潛進女媧營中,每日都會定時向余丹波報告的中郎將,心中甚是緊張女媧營那邊會有什麼消息傳出來。
余丹波淡淡輕問︰「女媧營可有人問起閔祿何以傷了眼?」
「回將軍,無人敢問。」說也奇怪,人人都見到閔祿少了一隻眼,但女媧營中就是無人會去問這個問題。
「很好。」得逞的笑意靜盛在余丹波的臉上。
「將軍。」一頭霧水的中郎將,實在是忍不住心底的疑問,「你認為……閔將軍知不知道那兩箭是你射的?」
「當然。」軒轅營裡的兵書,可沒有人的箭技好過他。
烏雲頓時罩頂的中郎將遲疑地啟口,「那……」
「放心。」有恃無恐的余丹波一派輕鬆,「這悶虧,閔祿一聲也不會吭。」閔祿那傢伙,是要臉面的,他可不認為閔祿願把那隻眼受傷的來龍去脈說給他人聽。
雙目含怨的顧長空聽到這裡忍不住插話。
「但他似乎更恨你了……」近來每回在行轅中議事之時,那個少了一隻眼的閔祿,老是用剩餘的一隻眼狠瞪著余丹波,要是無人在場的話,他相信,急於洩忿的閔祿,一定會找機會挑了余丹波。
余丹波大咧咧地漾著笑,「他若不恨我,我還提不起勁呢。」他還指望閔祿最好是有點本事,千萬別讓他贏得太過容易。
相當瞭解軒轅營主將的顧長空和郎中將,無奈地相視一眼後,兩人都不得不對余丹波這種容易結仇的性子宣告放棄。
「將軍。」另一名也奉余丹波之令去辦事的百夫長,同樣撿在這時進帳。
余丹波看了他一眼,「打點好了嗎?」
「回將軍,一切準備妥當。」
「你該準備上路了。」在顧長空還不解余丹波交代了他去辦何事之時,余丹波卻來到他的面前趕人。
他被趕得莫名其妙,「上哪?」
「本將軍命你回神農營療傷。」眼看他的傷勢因戰事之故一直無法安定,未免他會出什麼岔子,因此余丹波決定就把他送回長江對岸。
顧長空當下擰緊了眉,「我不回神農營。」在這種時候趕他走?就算他願走,他可不知回去了後會不會被人趕回來呢。
「為何?」余丹波隨即將冷眼掃向膽敢抗命的他。
「這點小傷不算什麼。」強忍著疼的顧長空,還刻意在他面前伸展活動著四肢以證明他沒事。
「論身份,你是國戚,看在大元帥的份上,我不能讓你冒險。」余丹波冷冷陳述,「論軍職,你是我的下屬,我要你回神農營你就得去,除非你想抗命。」
決心跟他卯上的顧長空,跟了他這麼久,早就摸透了他這種不聽安排馬上就祭出軍令的德性。
「按軍律,不從將命者,罰五十軍棍。」他索性好心地提醒一下余丹波違令者該有的下場。
分析了好一會他為何甘受軍棍也不願去養傷的原因,卻始終想不出個所以然的余丹波,盯著他執著的目光,不一會,腦筋轉得很快的余丹波,緩緩想起一個在六軍南下前,曾經向他借過人的人來。
「長空。」他試探地問,「袁師傅是不是對你說了什麼?」
沒想到這麼快就洩底的顧長空,倔著臉龐,硬是不肯透露詳情。
「我沒那麼簡單就被暗算的。」偏偏余丹波光是想就知道袁天印會對他交代些什麼。
「你若是不會被暗算,我就不會替你挨兩箭。」他冷哼一聲,故意抬出一個人來,「更何況,我是為了保全玄玉的戰力又不是為了你。」
忍著脾氣的余丹波再問一次,「真不回神農營?」
「不去。」顧長空堅定地抬高了下巴。
「來人!」余丹波馬上就讓他承當後果,「拖他下去重打五十軍棍!」
「將、將軍?」沒料到余丹波真的言出必行,慌了手腳的百夫長忍不住想替顧長空求情。
余丹波眼中的寒意差點讓他結冰。
「走吧。」反倒是講義氣的顧長空,大大方方地拉著百夫長領他出帳受罰。
其實,心底實在是很擔心負傷的顧長空能不能挺過五十軍棍,但礙於軍令如山,卻又不能收回成命的余丹波,在他們走後,不自在地朝留在帳中的中郎將勾勾手指。
「叫他們下手輕點。」在中郎將將依他所令站至面前時,他出口的話,幾乎是含在嘴裡般的模糊不清。
中郎將挑高了兩眉,努力按捺住笑意,等著看他還有沒有下文。
「還有,把軍醫順道帶去。」不出所料,余丹波果然又再補上了一句。
「是。」覺得他們這對上司下屬都彆扭得緊的中郎將,盡了全力,才沒有讓笑聲溜出嘴邊。
餘杭一戰,因南國大將邢萊戰死,故而餘杭東北門戶洞開,伏羲營大將趙奔趁勝追擊拿下三湖,使得南國丹陽東南方徹底淪陷。
三湖這座地美豐饒的南都,不但提供了趙奔所率之軍一個稍事休息的據點,亦提供了楊軍豐沛的糧草,讓據留在三湖的楊軍在充實糧草之餘,還有餘糧可用糧車將糧草運往南方,以支援自開戰後就深入南土,因此糧草所剩不多的余丹波等軍。
站在三湖城城頭上,看著一根根楊軍方旗在風雪中飛揚的趙奔,在身後踏雪的聲音傳來時,回首看向來者。
「南軍派員來叫戰了。」站在趙奔身後的黎諾,與趙奔一般,同是行軍元帥信王親點的領軍大將,與趙奔亦是相交多年的老戰友。
「叫戰者,可是盛長淵?」聽聞過盛長淵赫赫戰功的趙奔,並不怎麼希望與這等對手交手。
「不。」黎諾卻給了他一個意外的答案,「是盛長淵底下的驃騎將軍,邢葛。」
「邢葛?」對南國大將人名倒背如流的趙奔,眼裡摻了些詫異,「邢萊之兄?」派個小將來,南軍是想玩螳螂擋車這把戲嗎?
黎諾刻意睨他一眼,「據聞……邢葛主動請纓要為弟報仇。」趙奔殺了餘杭護城大將邢萊,南國皆知,而邢萊至死都不放棄守城的事跡也早已傳遍了南國,這也難怪欲雪恥的邢葛會衝著趙奔下戰帖。
「盛長淵人呢?」預期中的對手沒前來收復三湖,反倒是派了手底下的人而來,這個盛長淵是太瞧不起他,還是根本就沒把他放在眼裡?
「探子來報,奉南國太子命令鎮守丹陽的盛長淵,似乎是打算先行收復採石,好與西進的南國太子連成一氣。」自兩國開戰以來,一路挨打的南國,總算是派出了頭號大將準備收復失土了。
在心底琢磨了半晌後,趙奔很快就猜出盛長淵的心思,「未免我軍趁機突襲丹陽,所以他才派邢葛來攔阻?」
「應是如此。」他也是這麼認為,「難道將軍不想趁機奪下丹陽?」既然令他們有所顧忌的盛長淵已離開了丹陽,而邢葛又不是他們的對手,這可是個攻佔丹陽的大好良機。
不急於建功,且甚有自知之明的趙奔徐徐搖首。
「依大元帥令,在余將軍與閔將軍前來宣城與三湖聯成防線之前,咱們必須穩住丹陽東南方。況且以咱們現下的兵力,想拿下丹陽,恐無勝算。」他是沒把邢葛看在眼裡,只是如此貿然出兵丹陽,採石距丹陽甚近,若盛長淵突然折返兵援丹陽,那到時他們可就要吃不完兜著走了。
「言之有理。」聽完了他的分析,深有同感的黎諾不禁頷首,不過一會,他又把問題鉤回正事上,「你打算怎麼對付叫戰的邢葛?」
「相應不理。」趙奔笑了笑,並不認為戰技差了胞弟邢萊一截的邢葛能有什麼作為。
相交多年,知道趙奔從不是個驕兵,亦不會輕敵的黎諾,在聽了他的話後,反應僅只是饒有興味地揚高了兩眉。
「在其他兩位將軍趕來前,咱們必須避免我軍無謂的損失。」深謀遠慮的趙奔決意全面撤換戰略,「命我軍全力守城。」
「我這就吩咐下去。」黎諾朝他拱了拱手,在欲走下城頭時,不解地看著他的側臉,「怎麼了?」
緊攢著兩眉的趙奔嘆了口氣,「我擔心信王。」
「信王?」
「若盛長淵親自領軍欲奪回採石,只怕,信王不是他的對手。」眼下行軍元帥宣王尚未抵達採石,單憑德齡單薄的兵力,採石這座落入楊軍手中之城,恐怕很快就得還給盛長淵了。
與他一般,也不認為德齡能夠守住採石的黎諾,在城頭上風勢增強之時,忍不住轉首遙望向採石的方向。
迎著風雪,率大軍浩浩蕩盪開向採石準備收復失土的盛長淵,此刻距採石僅有一里之遙,在寂靜的雪原中,坐在戰駒上的盛長淵甚至能夠聽到,此時採石城內此起彼落的敵襲警報鳴鼓聲。
瞇眼細看著採石的盛長淵,朝身後揚起手,命集結成陣的大軍做好準備,打算在楊軍一出採石城城門後即刻進攻。
冰冷的雪花飄至他的面頰上,頰上的冷意,令他又再次憶起太子玉權在率軍兵援九江之前,將捍衛京畿的重責全都交至他身上的那番話,從不打算令玉權失望的他,宣誓性地握緊了韁繩。
哼,信王德齡?
「我要你後悔曾經踏上南土。」
絳陽。
率軍叫戰的南國太子玉權,在即將淪為戰場的絳陽平原上,見著了楊國前來應戰的大軍後,不可否認,在他心底,確實是有些失望。
此番叫戰的玉權,除國仇之外,因個人私情,他非得親眼見見樂浪與玄玉不可,偏偏這二者卻皆不在此戰場上,他不知楊軍大元帥玄玉是太不瞧不起他,還是玄玉認為單只派冠軍大將軍就足以應付他南軍?
欺人太甚。
強盾伍再次舉起了與人等高的盾牌,力抗自楊軍振營方向由伏遠弩所射來的兵箭,釘打在眉面上的箭音,有如落在屋瓦上的叮咚雨聲,綿密不絕,邊防禦箭襲邊把結陣往後撤的強盾伍,依玉權之命刻意造成懼戰的假象,所有躲藏在強盾伍之後的騎兵與箭兵,與更後頭的步兵們,全都捺著性子不急於強攻,靜待楊軍將箭矢耗盡。
在這段難捱的等待期間,每當強盾伍中有人倒下,即刻有人隨之補上,捍衛家國意志堅定的南軍們,不時把目光偷偷瞥向太子玉權,在見著了玉權的臉龐之後,每個人也就益發壯盛了與太子共退敵軍的信念。
在南軍即將退出絳陽平原之前,認為南軍無心應戰的楊軍,在箭襲過後,果然依一貫伎倆派出大連陌刀的騎兵伍前來衝鋒,一匹匹戰馬傾巢而出,聲勢浩蕩地衝向南軍,而等了許久就等著這個機會的南軍,並不急於採取其它攻勢,大軍只是停止了後撤,透過盾牌的縫隙,南軍們睜大了眼,看著以雷霆萬鈞之勢衝向他們的楊軍,在即將抵達第一陣線強盾伍之前,突遭老早就挖了壕溝上覆草泥埋伏在溝中的南軍,整齊劃一地自溝中伸出拒馬槍刺中馬匹,伏等在溝中的南兵在楊兵戰馬一倒,迅即自溝中冒出,先以鳳頭斧砍向馬腳再砍殺落馬的楊軍。
溝中伏兵動手後,強盾伍立即開盾,早就架箭在弦的箭兵,一聲令下,將箭矢集中射向來襲的楊軍,而強盾伍後頭早就蓄勢待發的騎兵,則是在玉權的親率下衝出守線,兵分二路自兩側繞出撲向楊軍。
背負長弓與箭筒、單手執陌刀的玉權坐在戰駒上一徑疾馳,遠處楊軍的面孔顯得很模糊,但印在他心底的人面卻清晰異常。
他之所以會刻意想對上樂浪,是因為素節,他很想看看,嫁入他家門以來,待他溫婉客氣得近乎生疏,可是又不失為一個好妻子的素節,在她的心底始終都沒有忘懷的樂浪究竟是生得什麼模樣,又有那一點比他強。他更想見的另一人,即是令袁天印願棄他而去,甚至不顧師徒情分去輔佐的敵帥玄玉,他很想知道,玄玉是否真如袁天印所說的那般英明不可替代。
其實,此戰他並不想去證明些什麼,他只是想讓在素節與袁天印皆離他而去後的自己的自己,徹底死心,好讓他在死心之後,將全副心神都擺在眼前這一場攸關南國生死存亡的戰役上。
在蒙受損失的楊軍遭到南軍大批騎兵前來掃蕩之時,居於陣中指揮的冠軍大將軍霍天行終於出陣,打算親自對付親征的玉權,玉權不慌不忙地下令,左右夾攻的騎兵伍與前來支援的步兵伍組成十十方陣,準備一鼓作氣強攻,在下令之前,他回首向自開戰以來即緊跟在他身旁的左將軍袁衡吩咐。
「派令下去,速增援五萬兵馬!」眼看勝卷在握,此時追擊,這場戰役的勝果必定穩入南軍袋中,既然樂浪與玄玉皆不願在沙場上見他,那麼,他就打到他們出來為止!
「得令!」
當兩軍戰得如火如荼之時,候在楊軍大元帥行轅中的玄玉,不似一眼等待軍情等得心焦的將軍們,他只是神情自若地坐在案中,靜靜地觀察著樂浪臉上的表情。
「大元帥!」直屬霍天行麾下的右將軍,火速奔至行轅後氣喘吁吁地上稟戰情。
玄玉徐問︰「戰況如何?」
「我軍形勢相當不利,請大元帥即刻派兵增援!」
「說清楚。」在聽了右將軍所報軍情後,相較於行轅中眾人緊張的神色,玄玉仍是一副鎮定的模樣。
跪在地上的右將軍不斷拭著額上流下的汗水,「南國太子已將大將軍所屬騎兵殲滅,再如此下去,恐怕其他軍伍也將不保!」
玄玉玩味地挑高了眉,「南國太子率兵親征?」看樣子,沉不住氣的,可不只樂浪而已。
右將軍大聲再報,「南國太子不僅親征,他甚至還指名大元帥與樂將軍應戰!」
「是嗎?」玄玉緩緩揚高了唇角。
「大元帥?」行轅內所有人皆不解地看向鎮定過頭的他,無人明白,在這戰況吃進,甚至有戰敗之虞的情況下,為何他還笑得出來。
深知霍天行深陷險境,奉命特意回來搬救兵的右將軍,此時可沒有玄玉那等好心情,一刻也不能等的他,懇求地再次上稟。
「救人如救火,請大元帥速潑兵增援!」
玄玉先是揚手示意他稍安勿躁,繼而轉看向眾將軍,兩眼不斷徘徊在他們身上,「諸位將軍認為本帥該派誰去增援大將軍?」
「這……」相互交看的眾人,也不知到底該派誰才能與英勇的玉權抗衡,不過一會,眾人不約而同地將目光集中在打下九江、同時也是玉權親自指名對戰的樂浪身上。
知道所有人都希望他出戰的樂浪,一反先前急欲出戰的前態,反倒是在此時對他們的目光來個視而不見,也不再逞勇好強地主動請纓,他只是靜坐在位中揣想著玉權可能安排的戰術,以及一旦前去增援霍天行之後,又該以何種法子打退玉權推動楊軍朝採石移動。
將眾人反應全都看在眼底的玄玉,一手拿著帥令令牌,又朝他們再問。
「不如就依南國太子之意,本帥親征如何?」
「萬萬不可!」當下所有人齊聲爆出反對聲浪,堅決不讓主帥也傚法玉權那等不顧自己安危的做法。
斂去了面上輕鬆的模樣後,玄玉站起身朝眾人下令,「除樂浪外,其餘退下。」
「大元帥……」猶不知究竟要派誰前去增援的眾將軍,忙不迭地開口出聲。
他大聲一喝,「退下!」
當堂旭站至玄玉面前,冷目警告所有將軍都得依帥令退出行轅外後,不得不捺住憂心之情的眾將軍,只好依令退出行轅之外。
離開案前來得樂浪面前的玄玉,在樂浪站起身而對他時,兩目盯緊了他的瞳心。
「告訴我,你的對手是誰?」
樂浪沉穩地應道,「南軍。」
「你舉兵的目的為何?」不放心的玄玉,又刻意再問。
「為贏得絳陽此戰。」
得了他的回答後,玄玉沉默了半晌,他旋過身子來到案前取來帥令,轉身朝樂浪高高舉起,樂浪隨之在他面前跪下。
「車騎將軍聽令,本帥命你為絳陽此戰統帥,速率七萬大軍迎戰!」
「末將遵命!」恭跪在地的樂浪高舉起兩掌接下帥令。
當攜著帥令準備點兵出戰的樂浪快步踏出行轅時,跟在樂浪身後的符青峰,看著迎風疾走的樂浪,那具一如他曾在戰場上所見過令人安心的背影,符青峰頓時精神一振,大步追了上去。
眾目睽睽之下,拎著酒壺的燕子樓,坐在江岸邊的大石上,一口又一口喝著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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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部曲之戰雲密佈
第三部
攻南之戰大勢抵定,楊國終于一統江山。
建羽皇帝賜婚滅南有功的玄玉,姻緣天注定?!擁有龍鐲的玄玉,是否終可遇上鳳鐲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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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平定了動蕩的丹陽,亦派兵在南國各大城市嚴加鎮守,以穩定各地軍情與民心後,楊軍大元帥玄玉,依聖諭率三軍越江班師回神農營,將在處理好南國戰犯與楊軍中的傷兵之後,率軍班師回朝。
楊軍三軍中,戰功居于三營之首的軒轅營,營中士兵並未在戰後歡喜慶賀,自抵達神農營停師以來,營中的氣氛始終遠比開戰前還來得低迷。
深夜未寢的樂浪,獨坐在自己的帳中,動也不動地看著擱擺在案上的盾牌,那面……布滿了箭孔,卻曾在戰中救過他一命的盾牌。
那是符青峰在絳陽一戰中扔給他的盾,也是符青峰惟一留給他的東西,可他,卻什麼都沒給符青峰留下,反倒是讓符青峰為他留下一條命。
當滿面疲憊的余丹波踱入帳中時,他輕撫者盾面問。
“長空還好嗎?”
余丹波搖搖頭,“燕子樓把他灌醉了。”也好,總算是不鬧了。
自從得知符青峰的死訊以來,軒轅營里頭反應最為激烈的,救屬三年來在營中,無論是操訓、受罰、讀書都與符青峰形影不離的顧長空,在丹陽城里時,若不是有燕子樓拉著、勸著,只怕顧長空早就不顧玄玉之命,跑去女媧營當面找辛渡算帳。
樂浪自責地垂下頭,“是我害死了他。”那夜,他要是听符青峰的話,不沒帶人就急著親赴祠堂,要是他听符青峰的話,對女媧營處處多留心點,或許,符青峰就不會替他送掉一命。
才開導完了一個,又得面對另一個的余丹波,沒好氣地在他面前坐下。
“這不是任何人的責任,你又何必非讓你自個兒去承擔內疚?”辛渡想暗算他,誰拉得住?就算那晚他不去南國皇家祠堂,辛渡也定會在日後挑個時機下手,他能活著,就當慶幸了。
“是嗎?”雖然軒轅營中無人責怪他,但其實每個人心底都知,符青峰是為了保護誰而死。
他還記得,在戰場上,好幾次當他回過頭來,他定會看見總是隨著他的符青峰跟在他的後面,他帶符青峰上戰場,一來是要他多點戰歷,二來是想多磨練他以城軒轅營日後的大將,可他從未想過,符青峰會跟在他身後也是有著目的,符青峰的目的,就是想依袁天印的話保護他,如今符青峰的確是做到袁天印所托了,可這也將成為他心中永遠的負疚。
差不多已到極限的余丹波咬著牙,“這類的話你要是再多說幾個字,我會很樂意替辛渡掐死你。”
覺得他實在很不會安慰人的樂浪,默然地瞧著他一臉氣炸的模樣。
“你若不是天生寡情冷血,就是在想該怎麼向辛渡報復。”這陣子,也不見他有多大反應,再怎麼說,符青峰也在他手下待過三年,他不可能無動于衷才是。
余丹波冷冷地問︰“前者與後者,你認為我會選哪一種?”
“後者。”他自己都說過他是個有仇必報的小人很多次了。
“沒錯。”為人現實的余丹波用力朝他點頭,“所以說,千萬別讓符青峰白死,你定要活得好好的給辛渡看。”早知道在攻采石時,頂著行軍總管頭餃的他,就該冒著被降罪的風險趁機搞垮辛渡,或是開出更困難的條件好讓辛渡的人頭落地,要不然此時軒轅營也不會因一個辛渡而淒風慘雨一片。
樂浪揉了揉眉心,“玄玉對這事怎麼說?”從出事到現在,玄玉就借口公務繁忙,從未來看過他,也未曾在人前提過符青峰的事。
“無憑無據,王爺也動辛渡不得。”說到這點,他也明白玄玉的無奈,“不過王爺答應了我,他定會在返京之後,要求聖上為符青峰追封。”
樂浪淡淡苦笑,“追封?”活著的時候,若是戰敗,死罪;若戰勝,就可保住這條命;而為國戰死,則可獲得這等殊榮?這就是他們武人的命運?莫怪符青峰寧淪為山賊也不想當什麼英雄。
余丹波告饒地嘆口氣,“樂浪……”
在樂浪又開始盯著案上的盾牌發呆時,余丹波取過盾牌,將它對準燭光舉起,就著盾面上兵箭留下的孔洞看向燭火。
“燕子樓曾告訴我,符青峰不僅崇敬你,他更把你當成心目中的英雄來看。”他邊說邊把盾交還給樂浪,“他在死時,可說是無憾的。”
握著手中沉甸甸的,不只是盾牌,還有一片崇拜之心。
‘袁天印曾對我說過,我若真想見識什麼是真英雄,我就得跟著大元帥。’
在符青峰的眼中,他真是個英雄嗎?
雙手緊緊環抱住盾牌的樂浪,努力想壓下喉間的哽意。
余丹波走至他的身旁一手按住他的肩,“相通了就振作點,不然王爺可是會放心不下的。”
“嗯。”
“對了,長空說蒙汜要帶符青峰回狼煙山。”在走向帳門時,余丹波突然回過頭來。
蒙汜?符青峰手下的二當家?
听完他的話,樂浪再三看了手中的盾牌許久,起身走至余丹波的面前,將腰際上的佩刀交給他。
“代我將這交給蒙汜。”
余丹波不解地看著掌中物,“這不是聖上賜你的配刀嗎?”
樂浪搖首更正,“這是我的感激。”
緩緩合上掌指的余丹波,會意地握緊了手中的佩刀。
“我會交給他的。”
站在帥帳外等候了許久的袁天印,在深夜時分眾位將軍自大元帥帥帳中退出後,站在帳門邊朝里頭輕問。
“忙完了?”
“師傅。”眼見來者是他,玄玉忙不迭地起身,“是我疏忽了,回來後都一直沒去向你請安……”
“坐。”袁天印笑笑地揚掌示意他坐下,“王爺打算何時班師回朝?”听寶親王說,聖上又下旨來催了,楊軍三軍可不能一直待在神農營不回朝。
坐回椅里的玄玉深吁了口氣,伸手扳按著酸澀的肩頭。
“依父皇的旨意,我得在近日內啟程返京,但我並不打算命大軍全都返國。短期內,長江以南各地仍需派軍駐防,以免心猶未死的南國余軍仍想復國,特別是丹陽與九江,這二處必須得派重兵監視。”南國方滅,所俘南國遺臣與軍員等都還待處置,若是這時即撤走所有兵力回朝,只怕他們到時還得再花一次力氣重新攻南一回。
袁天印轉了轉眼眸,“王爺打算派何人留下?”
“霍天行。”玄玉心底早有盤算,“絳陽一役,霍天行身為大將軍卻戰敗,若是讓他隨我返京,他定會遭父皇砍了人頭,與其如此,倒不如就讓他留在丹陽將功折罪。”
“王爺認為……”袁天印玩味地撫著下頷,“大將軍是真不敵南國太子,或是刻意戰敗?”為人忠耿的霍天行能當上大將軍,絕不是靠人情世故與朝中手段,只是既然霍天行的本事不在話下,那麼絳陽那一戰會先敗後勝的原因,就很值得推敲了。
知道瞞不過他的玄玉老實地承認,“他只是想把機會讓給樂浪。”
“因此王爺要代樂浪還這個人情?”想那霍天行冒著會掉腦袋的風險成全樂浪的一番心意,或許也只有玄玉知情吧。
“這是我欠他的。”雖然說,霍天行是太子靈恩手下的人,可自開戰以來,公事公辦且常在小處指導著他的霍天行,從沒因派系之別而在治軍方面在眾人面前對他有過微詞,如果可能的話,他是很想將霍天行自太子的手中搶過來納于麾下。
“那信王呢?”袁天印順道點名另一個也有敗績者,“據袁某所知,信王攻不下丹陽在先,又退失采石在後,相信聖上不可能不對信王降罪。”
“我會保他。”德齡身為皇子,戰敗並不致死,但在父皇降罪之時,他定會在朝上站出來為德齡說話。
袁天印有些詫異,“保?”他不趁這機會打擊德齡?他可知這是除掉其一皇子的大好良機?
“德齡攻不下丹陽,是因盛長淵,失了采石,亦是因盛長淵。”公私分明的玄玉並沒有去考慮自己的私心,“我軍三軍齊出方能敗盛長淵,如此看來,這不是德齡之過,他已盡了全力未讓伏羲營全滅。”
“王爺認為,信王在此戰中學到教訓了嗎?”
自在貴安見到率軍退至貴安的德齡以來,他可在德齡身上看出,戰敗的德齡皇子氣焰消減了不少,一心想替楊軍扳回一城的德齡,不但沒要求大元帥潑兵給他力戰盛長淵雪辱,反倒听起余丹波的分派,帥軍依令照辦,他想,德齡是真的有心放在這場戰事上。
低首啜了口茶的袁天印,將茶碗擱在案上後,偏著頭看向這個在他眼中變得有點陌生的玄玉。
“近半年未見,王爺似乎變了不少。”攻南這段時間以來,玄玉在各方面長進了很多,但是,也變得復雜了。
“是嗎?”望著袁天印的眼神,不知怎地,自認把某事瞞得很好的玄玉,並沒有在他的面前表現出異樣來。
袁天印對站在他身後的堂旭揚手。
“堂旭,你出去一會,我有話要單獨對王爺說。”
堂旭無言地看向玄玉,而玄玉只是點頭同意。
“袁某有一事想問王爺。”在堂旭退出帳外後,袁天印慢條斯理地啟口。
“何事?”
“王爺可見過玉權太子?”袁天印一開口,即不給玄玉閃避這話題的余地。
表面上裝作若無其事的玄玉,鎮定地答道,“見過。”
“對他這人,有何感想?”不急著把話問至深處的袁天印,一步一步地勾他入局。
想起那夜玉權懊悔的眼神,以及讓他花了這麼長的時間所攻打的南國,皆是由玉權一手所撐起,他不能否認,即使玉權身為敵主,他還是能明白玉權那顆想要救國的心。
他盡量撿著安全的字眼回答,“我為他感到惋惜。”
“惋惜?”這倒是出乎袁天印意料之外。
“倘若玉權早在數年前就已登基,今日南國不會被我楊國所滅。”他頓了頓,將目光別向他處,“我惋惜玉權空有大志卻無法實現,我惋惜他……後悔得太晚。”
當玉權的死訊傳遍了南國後,不僅是身在牢中的盛長淵幾度欲自盡殉主,南國遺臣也有多名臣子當庭自盡盡忠,就連丹陽城百姓,都人人身披孝服以祭玉權,玉權在南民心中的重要性,不言而明。相較之下,遭擄的堯光皇帝,卻無人為其憂心,更無臣民探問堯光在楊軍中的情況。
起初在知道身為太子的玉權,不但自任為元帥還統領南國三軍迎戰,而畏戰的堯光,雖居于丹陽卻無實質軍權,他不明白,深得民心的玉權,為何不早個幾年逼堯光退位?玉權又為何偏要等到南國面臨亡國之禍時才想力挽狂瀾?但當那夜他在太子府里見著玉權那雙寫滿不甘的眼眸時,他才有些了解,處處顧慮、太為他人著想的玉權,因為站得太高、背負得太重,以致他就算有心,卻仍被身份壓得不能為自己反抗。
因此他謹記那夜玉權對他說過的一字一句,記住那些充滿悔意的話語,他不願,成為下一個玉權。
“王爺將他視為借鑒?”聆听著他對玉權的評語,靜靜壓下心中那份虧欠感的袁天印,臉上失了笑意。
“我將視他為一面警惕我的明鏡。”若不如此,那就太對不起玉權的一番心意了。
一直看著他的側臉,袁天印並沒有言語,過了好一會,他站起身整了整衣衫,恭謹地站在案前。
“王爺,其實袁某今夜來此,是來向往王爺辭行。”
大驚失色的玄玉慌忙站起,“師傅要上哪?”
“回鄉。”不眷戀的袁天印的袁天印沒有絲毫的猶豫。
急急繞過書案的玄玉,在他欲轉身離帳前攔下他。
他不解地張大了眼眸,“師傅,是我做錯了什麼嗎?”
“不,你做得很好,甚至好得超出袁某所預料。”袁天印先是抬起兩掌安撫他,再慢條斯理地答道。
“那師傅為何……”
“王爺不要袁某走?”在知道他曾是玉權的何人之後,他不信,玄玉的心中不會有任何芥蒂。
“師傅何以要走?”就為了他知道了玉權這個秘密?還是因為,袁天印認為,他為免日後袁天印即會如玉權所言擇他人而去,所以他會殺了袁天印以防後患?
“師徒一場,咱們就不妨打開天窗說亮話吧。”不想兩人繼續玩這隱瞞的游戲,袁天印索性把話說得更明白,“玉權可曾對王爺說過些什麼?”與玉權相處多年,他了解玉權寬厚的性子,他想玉權定是早就將他們師徒間的事告訴了玄玉。
玄玉的反駁,幾乎是在他的話落後即響起。
“沒有!”
“王爺……”袁天印深深長嘆,“你我都心知肚明。”
“玉權什麼都沒說,而我,什麼都沒听見。”執著要守住玉權這秘密的玄玉,倔強的眼眸,像是想也一塊說服他,又像是想捍衛什麼。
不打算再追問的袁天印,雖很想和他一般一起騙自己相信這個謊言,但一想到日後師徒之間的心結恐將永難解開,即使玄玉有意不讓他拆穿,他仍舊無法繼續在玄玉的身邊待下。
袁天印偏首而笑,“難道王爺不怕,有朝一日,袁某也會棄王爺而去?他日,袁某可能會找到另一位明主毀了王爺?”玉權的遺憾,有一半是來自于他這個師傅,玉權後來之所以想殺他,除了背叛之外,相信定還帶著恨。
玄玉甚是篤定,“我不會讓師傅失望。”
為了這句話,袁天印怔愣了一會,因為,玄玉並不是怕他將會背叛或是另尋明主,相反的,玄玉所相信的是自己,玄玉有自信不會如當年的玉權那般令他失望。
“師傅,我不會的。”似是怕他不信般,玄玉又再加強了保證。
不會?不會什麼?
不會讓他失望?還是不會在登上皇位後,頭一個殺了他?
看著玄玉那副急欲證明的模樣,袁天印並不想去理清日後玄玉不會的究竟是何者,其實在有過玉權的教訓後,在他找著玄玉之時,他也不再去思索這兩個問題。他很清楚,玄玉與玉權之間的差別,這兩塊他所找到的彩玉,他已失了其中一塊,因此他並不想再次半途而廢,讓玉權的悲劇在玄玉身上重演一回。
“師傅?”不知他究竟決定如何的玄玉,擔心地看著他。
袁天印撫額而嘆,“王爺真不怕?”
“怕,就不會拜你為師了。”玄玉坦然地笑了,“師傅,我不是玉權,我不會走上與他相同的路。”那席話,就算是玉權刻意說來報復袁天印的也罷,他和玉權不同,他相信他有把握不會讓袁天印棄他而去。
自攻南以來,心中就一直百感交集的袁天印,在得了他這句話後,深深地閉上眼,總算是放下肩上長久以來的心事與過往,並沒有告訴玄玉到底走與不走的他,只是在轉身走出帳外時,背對著他留下這句話。
“多謝王爺。”
看著袁天印踩著沉重的步伐走出帳外後,獨自站在帳中的玄玉,喃喃對著他的背影低訴。
“是我該謝你,因你,找到了我……”
長安,東宮。
“冠軍大將軍不回京?”
做足了準備、亦捺著性子,在長安等待三軍返京已久的太子靈恩,乍聞這消息後,迅速回過身看向稟報的甘培露。
彎著身甘培露拱手再覆,“行軍大元帥下令,冠軍大將軍必須留守在丹陽以免南國余孽叛亂。另,趙奔也奉命留守九江城。”
“哼,他倒是很會替人設想。”弄清玄玉在玩什麼花樣的靈恩,可從沒想過要欠玄玉人情。
“關于戰敗降罪一事……”深為霍天行感到擔憂的甘培露,有些擔心地看向他,“冠軍大將軍是咱們的人,不知殿下可要保他?”
提到那個公私太過分明的霍天行,靈恩就沒好氣。
戰前他都已對霍天行暗示過了,這回滅南會派他留在主帥身邊,並不是要他護帥或是從旁協助玄玉,可一板一眼的霍天行卻似乎忘了他究竟是屬于何方,處處幫著玄玉不說,絳陽一戰,霍天行是真敗或是假敗,至今他也還沒听見霍天行親自派人來給他一個說法,若不是他相信霍天行為人忠耿不會有二心,否則他還真以為霍天行是想背叛他另投玄玉。
“殿下?”
靈恩煩躁地揮著手,“霍天行戰敗有罪,就算他是咱們的人,咱們也不能說保就保。”霍天行是他手底下的人,說不保,將會令其他人感到寒心,可要保,卻也非易事。
“那……”再怎麼說,霍天行都是太子人馬中的軍員大將,若是失了他,將會是一大損失。
“待父皇論功行賞與降罪之時,在朝上別急著替霍天行求情,也別撇清關系追著霍天行打,玄玉若有開口,就順著玄玉的勢保住霍天行的人頭。”不想自己出手的靈恩,之所以不急,是因早就已有了救霍天行的人選。
甘培露訝異地抬起頭,“齊王會保冠軍大將軍?”
“當然。”將霍天行留在丹陽,事實不是已經擺得很明顯了嗎?
“信王呢?”他又趕忙再問,“信王攻不下丹陽在先,後又退失采石。”趙奔乃信王德齡的手下,該不會齊王連信王也要保?
“你以為玄玉為何要將趙奔留在九江?”一提到德齡,靈恩的火氣當下就涌了上來,“玄玉這麼做就是為保德齡!”滅南一戰,他之所以會支持德齡也前去,為的就是希望就此打下一個將來恐將與他爭江山的皇弟,哼,原本他還以為玄玉已狠下心來了呢,沒想到,在這節骨眼上,玄玉反倒惦記起兄弟之情。
“殿下似乎很心煩?”
“我在想,戰後,到底該如何分配天下。”兀自在殿內踱步的靈恩,對這個問題還是沒想出個解決的法子。
“分配天下?”
“依成例,在戰後,眾王得分封各地以代聖上贊統。”他邊說邊走回案內坐下,“更何況,眾王爺年歲皆已不小。于戰後分封領地,更是理所當然。”
“依殿下看,聖上想將丹陽賜給何人?”提及分封領地,甘培露頭一個想到的,就是曾為南國京畿的丹陽。
“若是可能,我想將丹陽納為己有,只可惜我身為太子必須留在長安。”求之不得的靈恩,臉上不僅有著遺憾,更有著憂慮,“我的這四個皇弟,四人皆有戰功,因此四人皆會是得丹陽的人選,至于父皇會選誰,我也說不得準。”
經他一說,甘培露頓時也煩惱了起來,“全國一統後,前南土丹陽、九江、與巴陵,因地據交通扼要,將在日後成為國中重城。加上現今國中已有三位總管,若再讓這三位總管得前南土三城,恐怕……”
靈恩撫著額,“所以我才說,我得好好想想該怎麼分配天下。”
滅南之戰中,功勞最高者非軒轅營與女媧營莫屬,南國的天下也幾乎都是這兩營打下來的,玄玉身為行軍大元帥,論功行賞自是最先,而鳳翔定是其次,偏偏這二人在楊國已身為總管分管楊國二地,無論是在治民與治官方面,皆已駕輕就熟不說,還為父皇減輕了開國以來的隱憂,因此這回分封領地,無論他倆其中何者搶下丹陽,都將會對他造成嚴重威脅。
在三位行軍元帥中想了許久後,擇出其一得丹陽的甘培露,試探地問。
“不知殿下……現下對齊王如何作想?”
靈恩挑高了眉,“想問什麼?”
“臣以為四王之中,殿下不妨將南國前都丹陽讓給齊王。”齊王會救霍天行,那代表齊王心中不是忌諱著太子,就是並不想與太子對上,與其冒險將丹陽這塊重地給宣王,還不如將丹陽給個能夠控制之人。
“讓給他?”靈恩不以為然地哼了哼,“為虎添翼嗎?”滅南之後,玄玉聲望已在朝中扶搖直上近逼太子,在有了洛陽這塊經濟富地之後,再給玄玉丹陽?這擺明是要他這名太子將位置讓賢不成?
“若不給齊王,宣王必定力爭,宣王若得了丹陽,後果將不堪設想。”比起只要仗著理字,就不擇手段以達目的的宣王,齊王算是較溫和的人選,若是將丹陽給了手段激烈的宣王,日後楊國國土以東,或許就將全是宣王所有,而到時,宣王在朝中的氣焰定會來得更高,更甚者,還會蓋過太子的光芒。
“我知道。”左右動輒得咎的靈恩,所頭疼的也是同一問題。
“臣在想,有關御使之事……殿下認為,齊王已知殿下意圖了嗎?”自御使不再送回消息之後,派人去問,齊王手底下的人說御使早已在破城之時死于南軍手中。太子現下防著齊王,或許齊王也已在暗中防著太子。
“即使玄玉知情,他亦會裝作不知。”功敗垂成的靈恩並不煩惱這點,“不,他不是對外宣稱御使是死于南軍手中嗎?”若是當時御使成功地殺了玄玉,今日,他根本就不會有丹陽將屬誰的這個難題。
甘培露並不想太早見到這等局面,“臣怕,殿下若再如此做,齊王恐將更提防殿下,或是與殿下扯破臉面。”
“在父皇分封領地之前,玄玉不會做得太明顯。”靈恩撇了撇嘴角,“短時間內,表面上他還是會與我站在同一陣線,而我,也很樂意繼續維持這個假象。”
“日後呢?”
“這就要看他怎麼做了。”交握著十指的靈恩,邊說邊緩緩使上了手勁,“他若不想得丹陽,那麼一切都還好說,他若要丹陽,本宮不會再對他客氣。”
楊軍行軍大元帥率軍班師回朝後,楊國皇帝次日在朝殿論功行賞,出人意料的,建羽並未先行對三名行軍大元帥加晉榮升,反而是先對三名行軍元帥底下之人論功加晉,論罪嚴懲。
冠軍大將軍霍天行與信王德齡因戰敗有罪,原本該降罪論處,但在齊王玄玉的大力護航之下,因而保住了官帽與人頭,樂浪、辛渡、閔祿、趙奔等,皆因領戰有功而高升加封邑地,而在這其中,戰功最高者,非打下九江、采石、丹陽的余丹波莫屬,因此除加封邑地之外,建羽特將余丹波擢升至元麾將軍。
至于三名行軍大元帥該如何分功,建羽雖尚未做出決議,但在朝上卻立即對統領三軍功不可沒的齊王下了道令眾人訝異的聖諭,即日起開始讓齊王作主選妃,一個月後成婚,並打算在齊王婚後,公告天下諸王將分封領地之事。
自聖上下旨齊王選妃之事傳出後,長安一片熱鬧,朝中王公大臣與皇室宗親等莫不捉緊了這個機會,想借此事靠攏齊王,但與沉浸在戰勝與大婚二事心情沸騰歡欣的楊國人民相比之下,在長安城中的某處,卻是冷清黯然。
戰敗遭楊軍擄回長安的盛長淵,此刻高站在圈禁他的府宅內,自被擄至長安以來,楊國建羽皇帝待他不若戰俘反似上賓,日日皆派人來此勸說他降楊,發揮長才為楊國效力,而知他性格剛烈的楊國太子靈恩,亦欲以金錢想拉攏他,反而是擄他來此的齊王玄玉,對他這名敵將不聞不問。
憑窗眺看著外頭楊國京城長安的街道,盛長淵仿佛看見了在全盛時期的丹陽,只是如今丹陽也不復存在,在城破的那日清晨,丹陽已自他的手中徹底消失。
殉主不成,被擄來長安後,不肯投效楊國的盛長淵,無一日不在想著復國之計,據外頭傳揚的消息看,若建羽皇帝真要分封諸位領地以治所得來的南土,一日諸位分封易動,原留在南土上的各王駐軍極可能將有易動,更或許會因諸位領地之故而調防改駐,在駐軍遷處之時,南土上眾城守備也將隨之轉調,而到時,就將是楊軍軍力最弱之時。
他不能不抓住這個機會。
但前提是,他得想法子先逃出這里,並召集一支龐大的南軍與留守在南土上的楊軍對抗,只是,他該如何召來南國百姓和南國余軍?
失了太子玉權之後,南國之人皆已放棄了復國的希望,南民情願接受楊國一統天下重新治地,亦不願再讓堯光皇帝復國主政,就連他手底下與他一塊被俘的眾將軍,也無人願救與他們同樣身在楊都的堯光皇帝,還說若是復國後仍由堯光為帝,他們寧可續當亡國之臣,或是跪在建羽腳前當個楊國之臣。
無人能取代玉權的,不但在他眼中的南國天子是玉權,在其他南人的眼中,已死的玉權亦是他們心中惟一的真主。
可玉權已死,若要復國,他就得找出一個能夠取代玉權之人來號召南民南軍,但在南國宗室里,又有誰及得上玉權的地位?而堯光也就只生了玉權這一名太子而已,玉權無子嗣,皇室血脈已斷,若不能在正統血脈里找出能夠代玉權身份的人,他還能找誰?
“將軍忘了考慮一人。”與他一同遭俘的袁樞,站在他的身後提醒他。
他回過頭來,“何人?”
“皇叔之子,玉瑤。聖上所有皇親皆被擄來長安,目前就只剩玉瑤仍在南土上未被擄來此地。”
盛長淵皺眉地反駁,“玉瑤只是個孩子。”若他沒記錯,玉瑤也才十二而已。
袁樞卻向他搖首,“但總是皇家血脈,總是個希望。”
話是如此沒錯,盛長淵也知,玉瑤雖幼,卻是名正言順的皇室之人,但在他的心里,他就是無法……
回想起身著太子服高站在朝殿上的玉權,以及身著戰袍揮兵出征的玉權,盛長淵無法抹去心中玉權的印象,他永遠都記得,在丹陽城破之前,玉權曾緊握住他的手……
心急的袁衡也加入勸說的行列,“將軍,楊國齊王再過一月就將大婚了,咱們所剩時間不多,再不快點擇出新南主,錯過了楊軍易地換將這機會,日後恐將復國無望。”
只能強迫自己結束新主的盛長淵閉上了眼。
“玉瑤人在哪?”
“目前被囚在巴陵。”負責掌握南土消息的袁樞立即報上。
“將軍,楊軍在丹陽派有霍天行鎮守,九江則有趙奔。”盛長淵馬上問向袁樞,“離開此地之事打點好了嗎?”
“末將已買通了囚官,再過數日即可安排出城。”為了大通將他們圈禁在此處的上上下下囚官,他自南國帶來的黃金,已散去大半。
再過數日,那麼還有時間。
站在窗邊遙望的盛長淵,極力想看向皇城的方向,不斷在心中盤算著,在離開長安返回南土之前,他還有機會去皇城親自為玉權報仇。
“九江,忘了建羽皇帝,忘了齊王玄玉吧。”知道他無時無刻都想報仇的袁樞忍不住要勸,“只要咱們能回到南土迎回玉瑤,一切就有希望。”
明明就近在咫尺,可卻不能親手血刃,盛長淵極力壓下那股想復仇的沖動,在心中告誡自己,千萬不能因恨而誤了復國良機,但深深的遺憾,卻壓在他的身上令他喘不過氣來。
“將軍……”眾人望向強忍的他。
他不得不妥協,“去做準備。”
“是。”
將目光轉向遙遠南方的盛長淵,看著晴朗的天際,他知道在南方的天空下,已不再有南國,可在那個地方,卻有著他的承諾與虧欠。
丹陽城破之前,他曾答應玉權,盡他全力守住丹陽,但他卻沒有做到;在投效玉權麾下之時,他曾發誓,他將以性命守護住南國的希望,永遠追隨在玉權左右,可如今玉權已死,他卻仍苟活著。
在他腳下所踩的這片楊土,不是他該死去的地方,他是個武人,若要死,即要堂堂正正為國而死,因此無論如何他要再回到他的國土上,盡力再為國一戰,不然,他不知該以何面目去面對南國百姓。
他亦不知,日後,他該怎麼去見玉權。
“太子是否曾派人找過你?”走在齊王府內,樂浪邊向府內管家打招呼,邊問著身旁官升一等的同伴。
“為何這名問?”與他一塊來見玄玉的余丹波,若無其事地反問。
“那日在朝上,太子對你的眼神並不友善。”回想起在論功行賞大典上時,太子在暗地里不時將目光定在他身上,樂浪愈想就愈覺得這里頭有古怪。
余丹波忍不住輕笑,“我以為太子演得很好。”沒想到頭一個注意到這件事的,不是玄玉也不是袁天印,反而是這個他認為沒什麼心機的樂浪。
想起他愛結仇的性格,以及太子的氣量又是如何狹小,樂浪不禁有些頭痛地看著他此時的笑容。
“別忘了我曾是皇親,他們這些皇子,我認識得比他人都深。”完了,女媧營上上下下都已被這家伙得罪光了,他不會連太子也得罪上了吧?
“太子之事,別說出去。”余丹波懶洋洋地向他叮嚀,“反正我已回絕了太子,也徹底讓太子死了心,我不希望王爺因此事而多添煩擾。”滅南之前,太子派人找過他,滅南之後,太子見他立了大功,亦不死心地再派人來找一回,或許下回太子派來找他的人,就不會再是什麼說客了,下回太子所派的,應當是來要他命的刺客。
預感成真的樂浪,無奈地抬起一手掩著臉,實在不知到底該怎麼再勸這個同僚他才會把話給听進耳。
試問,當今軒轅營中何人鋒頭最健?余丹波。滅南之戰中何人功勞最大?也是余丹波。聖上論功行賞時何人官升最多?還是余丹波。只是縱使余丹波都已經榮晉為元麾將軍,成為當朝紅人了,為什麼他這種愛招蜂引碟……不,這種易得罪人的性子,卻始終都沒改過半分?他就非把跟他站在不同邊的人全得罪光了才甘心不成?
“怎麼了?”停下腳步的余丹波,納悶地瞧著他那心有千千結的模樣。
相當明白這個姓余的男人,恐怕永遠也學不會什麼叫收斂,樂浪放棄地向他搖首,舉步繞過花廳走上院中的曲折廊,但他們未走數步,就見府里的下人排成一列,人人手中各捧一疊書帖,遠自玄玉書齋院門處一路排至廊上。
樂浪好奇地問︰“這是怎麼回事?”
“你忘了?”余丹波邊說邊擠過人群,“聖上下旨讓王爺選妃。”哼,如今朝中想巴結玄玉的人可多了。
終于穿過人群來到書齋的樂浪,抬首朝里頭一望,原本玄玉用來處理公務的書齋,此刻已遭書帖與府中下人淹沒,但選妃正主兒根本沒在選妃,反而任一屋子人們走走去去,他自己卻埋首在案內自顧自忙他的事。
“全國王公貴族和全朝大臣的帖子都到了?”見過這等陣仗之後,樂浪開始有點明白,近來那些莫名其妙到他府上贈禮的大人們,究竟為了哪樁事才會突然想拉攏他。
“可不是?”早就打發過一打朝中官員的余丹波,表情更是不以為然。
“那……”樂浪以指點了點站在門內發呆的燕子樓,“玄玉挑了哪家的閨女?”
“王爺一個也沒挑。”站到兩腿發麻的燕子樓,一看到外頭還有那麼多書帖待送進來,他就很想拿壇酒灌醉自己。
沒挑?面面相覷的余丹波與樂浪,愣了一會後連忙追問。
“為什麼?”
“沒空,沒心情。”燕子樓聳聳肩,“王爺是這麼說的。”派他與顧長空來的寶親王冉西亭,不斷向他們交代,一定要讓玄玉從眾帖中挑出一張,但那位坐在里頭辦公的頂頭上司,分明就是故意不讓他們交差。
樂浪頓時緊張不已,“聖上都已下了旨,他可不能不挑!”聖上的一番美意,他要是視若無睹事情就嚴重了。
“這話由你們自個兒去告訴他吧。”杵在門內另一邊的顧長空,在受過數次挫敗後,只是抬手恭請他們這兩個難兄難弟上陣。
本也想進去勸玄玉一勸的樂浪,兩腳剛踏進屋內,屋內眾人隨即以求救的目光望向他,飽受請求的樂浪,連忙一手拉住轉身就想走的余丹波,清了清嗓子後,他在一片靜默中小心啟口。
“玄玉,你不想成親,嗎?”
“男大當婚,女大當嫁。”埋首在公務里的玄玉,頭抬也不抬地應著,“娶妻自是自然。”
“那……”樂浪先是瞧了瞧一屋子滿面愁容的眾人,再不解地拉長了音調。
玄玉隨意揚手往前一指,“我沒閑工夫去挑,你們若閑著,就幫我選一個吧。”
“什麼?”樂浪頓時將兩眉一擰,不悅地拉大了嗓門。
“注意你的態度和他的身份。”余丹波在將兩耳捂上前,不忘叮嚀一下身旁脾氣冒上來的樂浪。
樂浪的喝問聲宛若五雷齊轟,“娶妻乃人生大事,怎可隨便?”想當初素節在世時,是多麼希望見到這個皇弟成家立業,沒想到他竟將這等事視為無物!
很少被人這般罵,也很久沒人敢罵他的玄玉,緩緩自書案里抬起頭瞧了樂浪一眼,在樂浪帶怒地瞪向他時,他不予置評地嘆口氣,並且識相地把嘴閉起來。
“倘若你只想敷衍聖上,那你倒不如不娶!”把他當自家小弟看待的樂浪,果然在下一刻又開始教訓起他。
“不,王爺一定要娶。”
出人意料地,始終待在角落里沒去摻和的袁天印,笑眯眯地開了口,當下如獲特赦的玄玉松了口氣。
“一定?”滿腹疑惑的眾人,反復地在心中咀嚼著這個字眼。
“難不成師傅已經替我挑好王妃的人選?”不想為這種事心煩的玄玉,立即順著風頭投靠到他那邊去。
袁天印微笑地頷首,“正是。”這等小事,哪需要玄玉親自打點?他這個做師傅的早為他敲定人選了。
房內眾人動作迅速地轉過身,並目標一致的瞪看著袁天印。
袁天印淡淡地問︰“你們這種表情代表什麼意思?”
“沒、沒什麼……”眾人吶吶地。
自角落起身走至玄玉面前後,袁天印自懷中掏出一則書帖遞給玄玉,“這是袁某依王爺的生辰八字替王爺所選的王妃。”
“明日我就將帖子交給二叔。”沒有伸手去接的玄玉,只是點了個頭後,又再拿起筆來。
“王爺連看都不看?”余丹波皺眉地看著那張還拿在袁天印手中的書帖。
“用不著。”
樂浪的額上已滿布青筋,“這個王妃人選是什麼來歷、生得是圓是扁都不知呢,你就這樣選她?”
“師傅說行就行。”
“要娶妻的又不是你師傅!”在氣炸的樂浪快把房頂掀了前,余丹波明智地伸出一掌將他的嘴給掩上。
玄玉再應一句,“我對他有信心。”
當下所有人都轉過去用力瞪向袁天印。
袁天印無奈地將兩手扭在腰際,“你們就這麼不相信袁某的眼光?”好歹他之前也曾以相命之術營生,在看人這方面,他還自認有點本事。
所有人臉上都清楚明白地寫著懷疑。
眼看著不擺平這些人不行,袁天印只好再三保證,“放心吧,袁某定會為王爺擇門好親事的。”
“拿來。”不相信他對這種事也在行的余丹波,頭一個搶過帖子。
“先給我!”心焦的樂浪馬上將帖子易主。
“我要交差!”還等著去回報的顧長空忙不迭地往前擠。
“別搶、別——”想要突圍而出的燕子樓,在一抹人影由上罩下時,沒好氣地抬眼看著也過來佔位置的堂旭,“喂,你湊哪門子的熱鬧?”
任由眾人哄鬧成一團的玄玉,在手中的公務告一段落後,置身事外地走至窗畔,在看著窗外樹枝上初長的新葉嫩芽時,他想起了素節贈給他的那只龍鐲。
不知另一只鳳鐲的主人,在哪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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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部曲之戰雲密佈
第四部
盛長淵用計逃回南國,與樂浪在石守展開復國之戰!
經過一番斗爭,玄玉、鳳翔、德齡、爾岱,四王各自分封並且前往赴任。
各皇子面對飽受戰火摧殘的原南土居民,要如何重建封地,贏取民心?
戰雲密布最終章,楊國勢力重新分配,各皇子即將開始為自己的百年大計奠定基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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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奉鳳翔之命率軍前往巴陵平亂的閔祿,在越江之前,即聽聞前南土巴陵四處,處處有民起義。
相較於其他兩位皇子的封地——九江與丹陽,巴陵的動亂較兩地為甚,原因是當初女媧營為求時效,攻下巴陵並在往東與往南推進之時,採取的手段過於激烈,以致百姓心中生忿恨與畏懼,在得知這處土地被賜封予當初派軍毀他們家園的鳳翔後,為求日後不活在水火之中,經盛長淵一號召,無論是南國殘軍或是百姓,皆紛紛響應於盛長淵的復國大計。
站在船首,早起的晨光映照在閔祿的臉龐上,在滅南之後,面上多了具眼罩的他,看來更是令人畏懼三分。
「盛長淵人呢?」一逕眺望著對岸的他,沒回首地問著身後的殷泉。
「回將軍,盛長淵,盛長淵已攜玉瑤前往九江。」
閔祿揚起嘴角,「算他有自知之明。」
「看樣子,盛長淵似乎打算一路東進。」同樣都是東進,不同的是,攻防交替,這回欲阻擋其軍前進的,換成了他們楊國的人。
「巴陵城中敵軍人數多寡?」閔祿壓根就不在意盛長淵能否復國,只在乎他必須在鳳翔抵達封地就任前所拿下的巴陵。
「約萬人。」
「留這麼點人?盛長淵是想輕巴陵或是瞧不起本將軍?」在鬆了口氣之餘,閔祿相當不以為然,「當初巴陵既是由我一手拿下,我自然能再破它一回。」
殷泉要他別高興得太早,「城中幾乎都是百姓。」這才是盛長淵留給他的難題。
當下閔祿緊皺起眉心,面色也變得相當不自然,「王爺交待,萬不可傷及百姓。」
以往要下巴陵之時,巴陵之人乃敵軍,但現下的巴陵已經是鳳翔之地,鳳翔在他出發前不斷向他叮嚀,巴陵那塊地上之人,不是他的敵人,而是他日後的子民,日後他能否在巴陵東山再起,可全要靠封地上的百姓。
殷泉怔了怔,有些訝異地看著他,還以為他還是會像以往一般,不計代價地先攻下巴陵再說。
閔祿不滿地瞪他一眼,「你以為,本將軍有了婦人之仁?」
他趕緊低首,「卑職不敢。」有著先例在前,這教他怎能不這麼想?他還記得,當時閔祿是如何在長沙一帶將民兵屠於秋原之上。
要不是因為巴陵將是鳳翔日後的據地,他才懶得與這些餘孽慢慢周旋。
他不耐地揚掌,「上岸後,設法先將叛軍趕至城外。」
「但……」殷泉為難地看著他,「啟稟將軍,不少將軍藏匿於民家之中。」
「那就先殺個當榜樣。」不把這點小事看成阻礙的他,揚首一笑,「咱們得讓南民知道,如今天下是我楊國的,誰要感藏匿叛軍謀亂!」
另一方面,趕在閔祿率軍揮抵巴陵前既已東進的盛長淵,此刻正在前往石守的路途上。
知道九江絕不可能輕易拿下的他,雖明白九江或是丹陽都有重兵,他卻也不能退回巴陵,他不能將玉瑤留在巴陵,因為巴陵若遭閔祿一破,玉瑤恐將性命不保,在玉瑤已號召起南民的復國之心時,他不能再失去玉瑤這個小小的希望。
未到石守,即在數十里外停軍的他,站在營外,抬首遠望四處,在那遠方,處處楊國飄揚的旗幟。
巧婦難為無米之炊,就算他再如何逞勇沙場,手中兵寡,若要再次遇上軒轅營,他也不知他是否能有勝算。
但他已沒有回頭的餘地。
「殿下,原諒臣還不能隨你而去。」遠眺著東方丹陽方向的他,喃喃朝晴蒼低語,「待幼主復國後,臣,定會給殿下一個交待。」
長安。
春夜裡的花朵綻放著清香,明燈晃晃的齊王府內,不似長安城內其他人家皆已在夜深睡去,府中正忙著打包的下人們,在府內來回穿梭,人聲一片。
在聽聞余丹波已返回軒轅營後,等得心焦的玄玉即刻起程前往軒轅營,與余丹波一同前往九江,因九江局勢尚未平穩,故而玄玉不敢帶著王妃冬卿一塊前去領地,只好留下袁天印以及寶親王在長安伴著她。
風塵僕僕趕來長安的尹汗青,一踏入齊王府府門,所見到的即是四處熱鬧的景象,在向府內管家遞上拜帖,且說明是何人叫他來此後,早就等著他大駕的管家,即刻迎他入府將他帶去給袁天印。
「袁師傅。」經由下人領來的尹汗青,在書房房門開一時,站在門外恭謹地喚。
「你叫汗青是吧?」代替玄玉為他接風的袁天印忙迎他入內,「一路上辛苦了。」
「不敢。」
知道他是何等人的袁天印,並沒有對他拐彎抹角,也不想浪費口舌,故一開始就開門見山的對他直說。
「丹波何以請你來長安,我想你也明白。」
尹汗青拱手以覆,「下官之力雖然綿薄,但下官定會為王爺竭盡全力。」
「有你這句話我就放心了。」袁天印笑笑地領他在屋裡坐下,「日後就是自家人,別這麼客套。」
趕來長安首先就是想先見玄玉一面的尹汗青,環首看向這座不屬於玄玉的書房。
「王爺不在府中?」
袁天印親自為他斟了碗茶,「玄玉他趕去九江了。」
他點點頭,在前來長安的路上,也已聽聞盛長淵在巴陵起兵,意圖復國之事。
「對於閻相,你可有把握?」坐在他身旁的袁天印,所關心的不是九江之事,而是長安那方面玄玉使不上力之人。
早有腹案的尹汗青自信地應道,「要得閻相並不難,只是得花點時間。」
「都已想好該如何下手了?」閻翟光這事之所以棘手,並非只是玄玉的那點小心結而已,而是要打聽閻翟光的這一部分。
「是的。」
袁天印露出滿意的笑容,「很好。」幸好余丹波有這名舊同窗,不然,他可真不知道該找誰去對閻翟光下工夫。
「袁師傅,下官想問,拉攏閻相這事,王爺可知情?」單單只是推想,也知道玄玉對閻翟光不會有好感的尹汗青,很是擔心一旦他去拉攏閻翟光,但玄玉這邊卻擺不平時該怎麼辦。
「他知道,也同意這麼做。」邊說邊回想玄玉那夜不情願的臉龐的袁天印,朝他擺擺手,「這方面不需操心,你只管放手大膽去辦就是。」
門扇輕叩的聲音,在夜裡聽來格外清晰。
「袁師傅。」探首而入的冬卿,在進門時瞧見房裡另有來客,意外地揚高了眉。
「汗青,這是王妃。」袁天印起身向他介紹。
「下官尹汗青見過王妃。」首次見著齊王府內的當家主母,尹汗青連忙起身拱手行禮。
「免禮。」
「說的是。」袁天印一把扶起他,「方纔我已說過了,往後都是自家人,不必太拘束。」
各卿好奇地瞧著來客,「他就是余丹波特意為王爺請來的人?」一介小小尉官也有三萬兩身價?他可真敢向余丹波開口要價。
「嗯。」袁天印納悶地瞧著大半夜不睡地她,「王妃找袁某有事?」
「我只是想來問問,袁師傅可都打點好了?」現下全府大致上都已準備好了,就只差他一人文風未動。
早就習以為常的袁天印聳聳肩,「袁某沒什麼身外之物,隨時都可上路。」
「袁師傅要出遠門?」聽出他們話中意的尹汗青,隨即回想起入府時所見到的景況。
袁天印輕嘆,「長安畢竟是個是非之地,自然不宜久留,袁某打算依王爺之令隨王妃與寶親王回到洛陽。」不需他叮嚀,近年來已養成草木皆兵性子的玄玉,深怕要是在長安多待上一段時日,將可能會攬上意外的麻煩,因此玄玉在離開長安前,已知會他得帶著冬卿遠離長安這塊地。
一手撫著下頷的尹汗青,思索不過半晌,馬上抬首再問。
「王爺既身在九江,那短期內河南府是否將由寶親王代治?」河南府的主人是玄玉,除滅南之戰乃身不由己外,總不能一直都讓河南府與洛陽全權交給王妃。
尹汗青當下皺起了眉心,「什麼?」
「尹大人認為不妥?」將他的反應都靜看在眼底的冬卿,慢條斯理地問。
驚覺自己有些失態的尹汗青,在袁天印一手掩著嘴直忍著笑時,忙揮手解釋,「不,下官只是……」
她再說出所有人都會有的疑問,「尹大人是想說,一個婦道人家,怎會懂得治民治地之道?」
「下官……」
「冬卿,你就別為難他了。」待她如玄玉的袁天印出面幫他解圍,「不如就聽聽他對你赴任洛陽後該有什麼作為,才能讓洛陽接受你這個新王妃如何?」
「願聞其詳。」冬卿柔順地順著他的話鋒走,算是留給尹汗青一個台階下。
跟個婦道人家商議大事?尹汗青將質疑的眼眸轉看向袁天印。
袁天印暗示性地再提醒他一回,「王爺不在,王妃可是河南府的主人。」為什麼所有的人都跟尹汗青一樣,都不相信他特意為玄玉選來的王妃呢?他的相人之術應該沒那麼差吧?
聽懂他話意的尹汗青,也只好不情不願地吐出。
「王爺治理河南府多年,無論是河南府內與洛陽皆聽令於王爺,相信王妃抵達洛陽之後,不會遭到王爺當年的待遇,相反的,洛陽城內之人應是會對王妃敬愛有加。」
「倘若我要治理洛陽呢?」那些理所當然的官話不是她想聽的。
要求愈來愈離譜,也不想想她是什麼身份……
冬卿在他噤聲不語之時,輕聲道出她會有此念頭的主因。
「如今王爺封地在九江,洛陽也仍屬王爺代聖上總管之地,這兩地之距,說遠不遠,但就近也非近,更何況王爺無法身處二處,為王爺代勞,自是當然。」
「只怕……」不想太傷人的尹汗青說得很含蓄,「王妃得下點工夫。」官場之上哪有女人?就算有著康定宴的支持,只怕她將這話對洛陽那些官僚與異姓王說出口,不過是在日後給人說笑話罷了。
大抵也知道他藏著不說的是什麼的冬卿,拐了個彎再問。
「若由寶親王代理呢?」
尹汗青立即頷首,「有康大人穩勢,相信寶親王可將洛陽操持得安穩妥當。」一來冉西亭是個男人,又是親王,二來冉西亭隨玄玉居住在洛陽也有一段時日,若由他代治,洛陽中人應當不會有人說話。
冬卿隨之推翻他的話,「但王爺所需要的可不是什麼安穩妥當。」在歷經滅南之戰以及分封領地之後,洛陽這塊地,對玄玉的作用再也不只於安身立命。
一旁的袁天印聽了她的話後,深感興趣地挑高了眉。
「王爺所需何物?」也感到有些意外的尹汗青,問得很刻意。
冬卿微微一笑,「尹大人可知,日後洛陽與太原、揚州,終將收回朝廷?」
「此三地原屬於太子,收回乃天經地義。」若不是如此,余丹波又何需拉下臉面來找他?
她相當懂得什麼是未雨綢繆,「九江不若洛陽繁盛,且九江於戰後百廢待舉,王爺要想讓九江與洛陽平起平坐,恐也要個三年五載,因此王爺絕不可失去洛陽。」
尹汗青猶疑地拖長了音調,「這話……是袁師傅告訴王妃的?」眼前的這個女人,不就只是個婦道人家罷了,怎麼連她也會知道這等見解?
袁天印笑揮著手,「袁某可從未在她面前提起過這事。」
冬卿淡淡地解釋,「好歹我也是王爺的妻子,在王爺仕途方面,我也總有些自己的想法。」怎麼這些個男人和其他男人一般,都認為女人除了操持家務、當個高高在上的當家主母之外,就都沒半點腦袋了?
不想讓她太難堪的尹汗青,敷衍性地隨口應著。
「王妃若想替王爺捉緊洛陽,就必須在太子收回洛陽之前替王爺做點事。」
「何事?」
「這就看王妃怎麼想了。」他也不給答案,反倒是想看看她有沒有能耐找出來。
「好。」收下戰帖的冬卿睞他一眼,「你等著對我刮目相看。」
「下官拭目以待。」尹汗青拱手朝她彎身一揖。
「袁師傅,我去命人準備在天明時出發。」走向門邊的冬卿,一手按上門板向袁天印點頭致意。
在她走後,袁天印深感慶幸地拍了拍他的肩。
「幸好方纔你沒同她下賭注。」
尹汗青揚高一眉,「袁師傅這麼看好王妃?」他可是靠謀略賺進錢財的,在這方面,他會輸給一個女人?
「當然。」袁天印只留給了他一個高深莫測的答案,「她可不是一般人。」
即將出發前往巴陵前,據文翰林派在宮中之人來報,近來皇后正與太子妃鬧得不愉快,把握機會的鳳翔,趕在出發之前特意進宮晉見皇后。而在同一時刻,與鳳翔同時採取行動的賀玄武,則是攜著文翰林來到國舅府,好讓文翰林攀藉著關係進入府內一見皇后之兄——國舅顧史丘。
因有他客在府中,被安排稍後才見國舅的他倆,在被府中管家請至客室前時,文翰林再次開口要求陪同他來的賀玄武,最好是先行離開。
「你真要獨自見他?」賀玄武不放心地看了看甚有信心的他,「不需由我做陪?」若是顧史丘不願見他,或是話不投機想趕他出府,有個陪客留在這,好歹顧史丘也會賣個面子。
文翰林再次婉拒,「希望賀大人相信下官,下官一人就綽綽有餘了。」
「機會就只這麼一回,可千萬別弄砸了。」忐忑不安的賀玄武,臨行前再三地向他交代。
「是。」知情的文翰林面上仍是全無緊張的模樣,依舊對他笑笑。
絲毫不知他是哪來的自信及把握,但又幫不上忙也不知該如何說服國舅的賀玄武,一手輕撫著緊鎖的眉心,揚手示意下人帶他出府。
賀玄武前腳剛走,文翰林隨即收走了笑掛下了臉,由府中管家的帶領下來到客室等候,方步入客室,文翰林的兩目隨即遭一旁的棋桌所吸引。
他走上前,低首看著桌上所留之殘局。
「敢問管家,這句棋,何人所下?」趕在管家離開之前他出聲留步。
「國舅與眾來客。」因他派頭不大、在朝中官位也不顯眼,更在入府後沒懂得疏通這道理,管家懶懶停下了腳步,回答得有些不情願。
「何以留有殘局?」
他愛理不理,「因無客可解。」
「國舅所執之子是黑是白?」端詳了盤中局勢一會後,文翰林登時露出了有把握的笑。
這回管家連開口都不願了。
久候不到下文,文翰林回首瞧了瞧愛理不理的管家,會意過來的他僅是一笑,走至管家的身旁,自袖中取出一張銀票塞至他的掌心裡。
「黑子。」他要的答案立即自管家口中吐出。
「多謝。」
「國舅就到了。」收了好處的管家,在步出客室前不忘提醒。
兩目定在棋局內的文翰林頷首致謝,思索了一番後,在廊上腳步聲響起之時,把握時機地執起一白子在局中走了一步。
「你動了那句棋?」剛入客室即見文翰林的手仍在盤中,顧史丘微瞇著兩眼,雙目不善地看著來客。
「國舅見諒,都怪下官不知規矩自做主張……」忙表現出失態模樣的文翰林,急急退離棋桌邊,拱手朝顧史丘深深作揖。
來到棋桌邊的顧史丘抬起一手,制止他漫天的歉言,低首朝棋盤一看,赫見這盤自三年前陷入僵局,即無人可動的棋局,已遭他一枚白子所破。
「你是何人?」在棋桌旁坐下的顧史丘,再次抬首看向文翰林時,眼中多了分存疑。
「下官文翰林。」
顧史丘一手撫著下頷,「聽聞清流之首提及,你是近來朝中後起之秀。」原來這個突然在朝中急速竄升之人,不但拉攏了清流一派,這回還找上他來了。
「國舅過獎。」文翰林謙虛地再頷首。
在盤中僵局已破之後,等了三年終於等到下一步路的顧史丘,慎重地執起一枚黑子下了一步路之後,朝他攤手。
「坐,繼續。」
「謝國舅。」獲坐的文翰林,思路敏捷得幾乎像是沒有思考,轉眼間又在盤中下了一子。
「老夫還聽說,你近來與鳳翔走得很近。」不若他落子那般快速的顧史丘,拈著長鬚思考下一步該如何走時,狀似不經心地說著。
文翰林抬眼看向他,「宣王在日後亦會與皇后走得近。」
顧史丘在嘴邊哼了哼,刻意說得話中有話,「老夫若沒記錯,鳳翔的領地分封在巴陵那塊遠地。」
「只要有心,縱使領地再遠,亦可幹出一番大業利。」在見他終於布開子之後,文翰林隨即再下一子。
眼看每下一子,黑子的情勢就變得更加險惡,顧史丘面色不禁變得嚴峻了起來。
「太子再無志,也總是太子。」除開身份不看,就憑宣王也想拉下太子?皇后與那些人是否也太看得起宣王了?
相較於他,文翰林的神色就顯得很輕鬆,「有能者勝出,自古以來即是不變的道理。」
顧史丘將一子重重下在險處,「老夫有何好處?」
文翰林隨即再斷他盤中生路,「最起碼,在太子登基後、國舅爺換人做之時,國舅不會遭貶,而皇后外戚這一勢,亦不會隨即遭太子妃之流所取代。」
寂然間,棋盤之中不再有動靜,對弈的二者亦封口不語,過了許久,下心亦下棋的顧史丘一反前勢,再次動起手來時,既準且快。
他邊提去白子邊道︰「太子未必會趕盡殺絕。」
「國舅可有把握?」不遑多讓的文翰林,亦將圍地內的黑子吞噬殆盡。
「太子乃皇后所生,皇后日後終會是太后。」始終低首沒正眼看過他一眼的顧史丘,總算是將兩眼對上他的,「只要皇后之勢不墜,老夫必然無虞。」太子總也是皇后親血脈,太子若動了皇后,如何向天下人交代天子不孝這大罪?
文翰林偏首笑問︰「日後皇后遭太子逐出長安奉養呢?」要貶一族,法子多的是,同理,要讓一個太后失權失勢,借口同樣也多的是。
正欲自缽中抓起黑子的顧史丘,在聽了他的話後,一把用力捉緊了缽中的黑子。
「聖上能有今日,乃靠外戚之勢起家,因此聖上深知外戚顛政之理,下官不以為,聖上與太子皆不會記取教訓。」文翰林淡淡再續,「俗話說共苦易,共榮難。天下一統不易,拱手相讓更是難上加難,相信太子日後絕不會輕易將此座河山分與外戚,更不會坐視外戚一勢在朝中長久坐大。」
「文大人未免言重了。」力持鎮定的顧史丘再下一子。
看了失了準勢的這一子後,成竹在胸的文翰林,火上加油地再道。
「外戚一旦不除,太子一日如芒刺在背,聖上亦然。」
「若要擇鳳翔,倒不如選玄玉。」被逼得不得不正面答話的顧史丘,抬眼瞪向別有用心的他。
「但皇后屬意宣王。」文翰林咧出一笑,「更何況,在太子視齊王為眼中釘之時投靠齊王,難保太子不會對國舅開刀,提前排除外戚之勢。」
「你這是要老夫在鷸蚌相爭之時選擇漁翁?」
他技巧地迴避,「下官只是認為,國舅該有更明智的選擇。」
一如棋局般,陷入兩難的顧史丘,手中之黑子猶豫躊躇地停在棋盤之上,遲遲無法落下,而好整以暇的文翰林,則趁此時全覽棋局一回後,決定提前收。
舉棋不定的顧史丘好不容易才下一子,梗在他心裡的問話,同時也忍不住問出口。
「太原那方面……」眼下鳳翔只有巴陵這塊地是不夠的,若是鳳翔不能捉緊太原,那日後……
「一官一民,皆在宣王之手。」文翰林順勢除去他的疑慮。
再次抿嘴不語的顧史丘,腦中一片混亂,雙眼也迷途在錯綜複雜的棋陣裡,眼見他如此,文翰林索性推他一把作決定。
將他所有去路堵死,並開始圍地提子的文翰林,不再對他放水,絲毫不給生機地殺盡盤中泰半的黑子。
「按理,你是該讓讓老夫的。」眼見大勢已去,不得不服輸的顧史丘,在他結束棋局時嘖嘖有聲地向他搖首。
文翰林莞爾地問︰「無論是閻相或祿相,日後可會對國舅承讓?」
聽明白他話裡威脅的是什麼後,心頭上早就有此隱憂的顧史丘,激賞地瞧了他半晌,慢條斯理地交代。
「有空,多來這走走。」
達到目的後,文翰林拱手笑問︰「國舅可願再來一局?」
山道上連綿了數里的隊伍,在最前方石寅與爾岱的領頭下,正朝爾岱所分配的封地益州出發。
策馬騎在前方的爾岱,看著沿途上再熟悉不過的景致,忍不住在嘴上嘮叨幾句。
「我的領地雖是四王之中最廣,但卻也是國中最偏遠之地。」
示意下屬不需跟那麼緊後,石寅策馬來到他的身旁,「王爺不如換個方式想,西南與西北這二地,可是王爺的機會。」
「怎麼說?」
對於未來情勢,石寅很是看好他,「歷經滅南之戰,無論是軒轅營、女媧營或是伏羲營,兵力皆大不如前,相形之下,西南與西北在並入我楊國之後,此二地兵員大增,而這二地皆屬王爺所有,王爺可得把握這個機會。」
「機會?」爾岱譏誚地問著,聲音裡暗藏著憤懣,「這機會,還是太子親自給的。」
「王爺。」聽出端倪的石寅壓低了音量。
他早看穿了靈恩的目的,「天子想借我牽制其他諸王。」刻意將他的領地給在鳳翔旁邊,若不是為壓制鳳翔,他又何必得再回到西北與西南這兩個破地方?
「或許太子認為王爺不具威脅性。」
「我的確是,」爾岱睞他一眼,「不是嗎?」不只太子這麼認為,或許父皇、其他皇兄亦都如此認為。
總覺得他在說反話的石寅,不得不提醒他。
「王爺,你現下可別有什麼念頭。」想那鳳翔在爭領地上頭不過積極了些,就遭太子給封在巴陵,他若不想也讓太子對付他的話,他最好就是繼續保持低調的作風。
爾岱冷冷反問︰「我能有什麼念頭?」多年來被趕至西北與西南,滅南之中也沒算上他一份,除了只能閉上嘴默默為朝廷辦事之外,他可有表現出什麼念頭過?
「眼下最重要的,就是盡快一統西北與西南二地,除此之外,中土之上所發生的任何事,王爺都該視而不見。」知道他對聖上、太子、德齡不滿已久的石寅,再次向他重申他目前最該做的事為何。
爾岱嘲諷地聳著肩,「放心,我本就是個睜眼瞎子。」那些個皇兄們,愛鬥,就去斗吧,且最好是在他返回中土前個個都鬥個筋疲力盡。
鬆了一口氣的石寅,還以為他那火爆的性子會害他壞事,沒想到這一回,他在汲取了上回的教訓後,硬是學會了忍氣吞聲這門學問。石寅抬首瞧了瞧快升上天頂的烈日,在馬兒走上山谷通道時,因無樹木遮陰的他忍不住抬手拭汗。
他轉首看向無動於衷的爾岱,「盛長淵起兵之事,王爺可知情?」
「當然。」朝中為了這事鬧得一片沸沸揚揚,聖上更是龍顏大怒,他就算再想置身事外也聽得到消息。
「益州近於巴陵,王爺是否願出兵助宣王一臂之力?」
「助他?」爾岱冷聲輕哼,「鳳翔不是有個號稱天下無敵的女媧營嗎?」滅南之戰中鳳翔率軍毀巴陵,現下可好,父皇哪個領地不給,偏給了鳳翔巴陵,他等著看鳳翔如何收拾那些恨他入骨的巴陵人。
「宣王若向聖上討兵請王爺出馬呢?」雖說這機率很小,但也非不可能。
「鳳翔還不至於會低聲下氣求人,他要臉面,咱們何不就成全他?」壓根就不想助鳳翔的他,主張能省一事是一事,「更何況盛長淵之兵不過是南軍餘孽,根本就用不著咱們出手。」鳳翔最拿手的本事不就是袖手旁觀嗎?這回,就換他也來個壁上觀。
石寅邊笑邊搖首,「看來王爺似也同信王一般,都把宣王當成敵人來看了。」
「廟堂之上無兄弟。」爾岱冷淡地問,「並非我無情,而是鳳翔比我更血冷,誰若站在他那方,誰曉得何時會在暗地裡遭他反捅一刀?」
石寅不語地瞧著他那看似冷漠的臉龐。
也用力扯過韁繩,「我不過是自保。」
自保……
何時起,爾岱面對自家兄弟,得用上自保這字眼?國中何處人家,在面對自家人時,得向他冉家一般提防著彼此?
遠遠落在爾岱後頭並未策馬趕上去的石寅,望著爾岱馬上的背影,愈看,心情益發複雜。他不知道,此次西行,再次返回中土將會是在何等景況之下,他亦不知,那柄配掛在爾岱腰際的佩刀,將會在日後的何時,揮向自家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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