綠痕《盤絲》【陰陽卷 11】

盤絲(上)

嘖!該說她是太過倒楣還是太過走運?
明明不想管閒事,偏偏閒事向來就是不肯不管她
這回管閒事的下場是淪落到各界眾生都不想來的鬼地方
遇上個霸道男人打著報恩兼索惠的名號硬要留下她……
什麼嘛,他該不會是假報恩之名行報仇之實吧?
像個專制的牢頭天天逼她喝下苦死人不償命的藥
她就是嫌活得不耐煩,不想活了不行嗎?
可惡!這陰險的家夥真把她當成人犯看待
派了兩個大塊頭鎮日跟前跟後的監視她就算了
她想踏出莊門一步,他老兄不是派兵將客房團團圍住
就是他親自坐鎮在她房裏,將她給牢牢看守著
任由她再怎麼跟他鬥智,也逃不出他的五指山
雖然說上一回是她運氣好才能自虎口裏逃生
但照他這般緊迫盯人,她哪有時間去辦正事大業啊……

第一章
  
  倘若有天,我離開了你,你會找我嗎?
  
  會。
  
  會上天下地的找嗎?
  
  會。
  
  即使在很久以後,你已不記得我的模樣?
  
  我會找到你的。
  
  
  
  殷紅的鮮血,順著劍身暖暖流下,在劍尖之處匯成血滴,再落至地面上形成了一朵朵斑斑血花。
  
  神界武將神所居的武將林中,此刻身為天帝麾下的眾武將神,正齊聚一林切磋武藝。
  
  與往常不同的是,向來是神龍見首不見尾的武將神無冕,今日不但準時出席,甚至願拉下身段與眾同僚切磋武藝,令原本就懼於無冕的眾人,紛紛避開他,以免倒楣地被無冕當成磨刀的對象。
  
  一名沒來得及躲過無冕的武將神,就連一劍也未出,即遭無冕揚刀一劃,自左肩至左臂上開了一條長長的口子,冒湧的鮮血直朝劍尖匯聚落下。無冕在他一逕地後退時,再次舉刀對準他的臉龐,但就在這時,一片遭人摘下的嫩葉,在指勁的勁射之下,飛快地擦過了無冕持刀的掌背,留下一道不淺的血痕之餘,也逼得無冕不得不換手握刀。
  
  清亮的女音自他的身後傳來,並同時讓他不悅地皺起劍眉。
  
  「不過是練練身手罷了,真有必要下手這麼重?」久久不來武將林一次,一來就想殺神,他若不是想驗收這陣子閉關潛修的成果,就是天生嗜血太過。
  
  「這局尚未分出勝負,你要代他嗎?」他微微側首,不敢苟同地瞧著來者身上永遠都是大紅或大艷的華服。
  
  子問淺淺一笑,「我很貪生怕死的。」
  
  佳人笑意未歇,二話不說就猛攻而來的無冕,已飛快來到她的面前一刀正正地朝她的面門砍下,而她則是迅即取下髮簪,在他下一刀砍下時,將長刀格擋在她的額際上方不動。
  
  「你的脾氣,近來可說是愈來愈壞了。」她歎了口氣,一掌擊向他的胸口時,順道旋身一腳將他給踢開。
  
  「你倒是永遠都笑嘻嘻的。」他邊說邊削下她一繒發,隨後欲置她於死地的一刀再砍向她的頸間,「總有天,我會教你再也笑不出來。」
  
  「你不覺得你對同僚未免也太無情了些?」她不慌不忙地彈指震開他手中刀,並識相地退了兩步與他保持好距離。以免他殺心又起。
  
  對於她多年來總是對他過於防備的舉止,無冕暗自思忖了半晌,並再三瞧了瞧她這張永遠的笑臉。
  
  「有件事,我想你應該知道。」他忽地一個箭步飛竄至她的面前,並以只有他倆聽得見的聲調輕輕說著。
  
  「若是與我無關的,就甭說了,若是與你有關的,也甭說。」
  
  對於他的事,她是半點興趣也無,反正從他這地下太子口中所吐出的話,九成九都不會是好事。
  
  「再過不久,我將奪下鬥神這一職。」他才不管她願不願聽,刻意在她耳畔低哺,讓她字字都聽得清清楚楚。
  
  子問頗為訝異地看著一臉勢在必得的他,並有些懷疑自個兒方才是否聽錯了。
  
  鬥神?這麼多年來,從不去搶下武將神之首,也不肯去立下汗血戰功搶得戰神一職的他,會想當上鬥神?或者,其實鬥神不過是個幌子,他真正想要的……是神之器?還是別的?
  
  「你有話要對我說嗎?」他目光炯炯,瞬也不瞬地瞧著她面上的變化。
  
  「有。」她一手掩著芳唇,面帶痛苦地道:「拜託,勞煩你離我遠點,你這張臉若是靠得太近,我會想吐……」是誰說全神界生得最俊最俏的第一美男神仙,非無冕莫屬的?她隨便拉個藏冬或是不知跑哪去的火鳳,再不濟她也可以拖個郁壘出來,甚至不需幫他們打扮,他們就可當場把這個無冕給比下去!
  
  兩道寒光當下直朝她射去,她只好告饒地抬高兩掌。
  
  「你真正想聽的是什麼,你就直說吧。倘若,今日你只是來此想試探我和他人的心意,或是我與他人在日後會不會成為你的敵人,那麼我現下即可告訴你答案。」
  
  「說。」
  
  「眼下,藏冬、郁壘還有火鳳,這三神皆對鬥神之位絲毫不感興趣,而聖祺則是神法尚未大成。」說起來,這神界雖是人才濟濟,卻沒幾個胸懷大志的神仙,大多不是逃得無影無蹤。就是心不甘情不願地待在不想當的職位上。「別說是鬥神了,就連個戰神,藏冬和郁壘還有火鳳都不願當了,更何況是善良的聖祺?」
  
  「你與青鸞呢?」疑心甚重的他,仍是緊咬著不放,就怕暗地裡他們幾個會不意地跳出來同他搶神之器。
  
  「青鸞早已不知所蹤,而你,也知她的性子,她之所以會棄太歲一職,是因她本來就不要官不要爵,神之器對她來說更是半點用也沒有。至於我,則是天生畏事的鼠輩,能少一事,我就絕對不會去多一事。」指望青鸞?她不要逃得比誰都快,就很讓那票太歲師祖們面上有光了。
  
  「是嗎?」全然不信任的目光,在四下巡視過林中的眾神一回後,再次停佇在她的身上。
  
  「放心吧,放眼神界,你最不需要提防的,就是我。」她只好再次示誠,「在毫無對手的這等景況下,鬥神早已是你的囊中之物,我又何須吃力不討好的去搶件我根本就不想要的東西?」
  
  無冕沉默了一會兒,也不知有沒有將她的話聽進耳,他只是朝正等著他相信她的子問揚起長刀,並在下一刻,趁她毫無防備時刀勢再起。
  
  「依你看,我為何會想拿下鬥神一職?」他邊問邊劃破她的衣裳,差點就來不及躲的她,兩條手臂險些就被毫無同僚情分的他給卸下。
  
  不知道不知道……就算有點知道她也全都當作不知道!
  
  她邊躲邊穩住笑意,「自然是因你認為放眼神界,只有你才有那資格。」他冷聲哼了哼,「你愈來愈虛偽了。」
  
  「哪裡。」眼看他下手愈來愈重,子問不得不在與他閒聊之餘,趕緊從一旁看傻了眼的同僚手上奪來一柄劍,可就在她轉過身來時,無冕卻已不在原地。
  
  她猛然抬首,躍至她上方的無冕,已一刀狠狠朝她砍下,她連忙用劍去擋,豈料力道壓根不是他對手的她,手中之劍應聲而斷,冰涼的刀身隨即滑至她的頸間,並緊緊貼著她。
  
  「你可會助我得到神之器?」
  
  「這事我幫不上你。」她毫不考慮地拒絕。
  
  他想了想,拐個彎再問:「倘若藏冬或是郁壘也想搶鬥神一職,你可會為我出手攔住他們?」
  
  子問笑吟吟地搖首,「當然不會,我不淌渾水的。」又不是吃飽撐著了,她才不會去跟那兩尊不良神作對。
  
  「你以為我會信--」無冕口中的話尚未說完,一道怯生生的嗓音自他倆前頭林間小道上傳來。
  
  「子……子問?」大老遠就瞧見無冕一刀架在子問的脖子上,身為天女的繁露登時被嚇得面無血色。
  
  「繁露?」子問納悶地瞥她一眼,同時不耐煩地一手隔開無冕在她脖子上擺好看的刀,「你就先忍著點吧,瞧,她都被你嚇壞了。」還沒同她把話說完的無冕,在不情不願地收刀回鞘後,冷眼看著那個出了名膽小的天女,在子問一靠近時,即伸出雙手將子問臂膀摟得緊緊的。
  
  「你來這兒做什麼?」她這嬌嬌嫩嫩的天女,不待在天女宮反倒跑來這全都是男人的地方?
  
  面色帶點不安的繁露,示意子問彎下身,附耳對她說了一頓後,隨即又害羞又害怕地躲到子問身後去,子問看了僅是搖了搖頭,不得不再一次當起天女們專用的傳訊者。
  
  「咳,大家都聽好了!」她拉大了嗓讓林間所有的同僚都聽得清清楚楚,「她說,月前鬼後誕下一子,奉天帝諭令,她得找名武將神同她一塊去人間代天帝贈禮!」
  
  原本不想多管閒事的無冕,在聽完這段後,隨即止住原本想走的腳步。子問繼續對一林子的男人傳話,「她要我問你們,你們哪個要保護她去贈禮?」
  
  「這件聖差,我接。」絲毫不給其他同僚機會,無冕在她把話一說完立即主動應允下來。
  
  原本就已是面色發白的繁露,一見全神界都沒神敢與他同待在一塊半刻的無冕要陪她去,她連忙拉緊了子問的纖臂,頻頻搖首之餘還以求救的目光看著她,可是子問卻是一反常態,硬是在這當頭不動聲色,甚至還微微背過身子。
  
  她沒看到、她沒聽到、她什麼都不想問,也什麼都不想知道……
  
  無冕一步步朝繁露踱來,先是滿臉興味地瞧著那個平靜過頭且明顯想置身事外的子問,而後再隨意掃了繁露一眼。
  
  單單只是被他掃過一眼,滿面驚慌的繁露便已躲縮至子問的後頭,哪怕子問再怎麼轉過身、再怎麼不想與她糾纏,繁露就是死命捉著子問的衣袖不放。
  
  「怎麼,你不想同我去?」無冕挑高劍眉,很有耐性地挑戰子問同情心的底限。
  
  「不……不是。」他愈是靠近,繁露愈是抖得厲害。
  
  「那咱們何時起程?」
  
  「三日後……」
  
  「你可以回去覆命了。」無冕大刺刺地側過首,並對子問露出百年也難得一見的笑意。
  
  他笑了?瞪著無冕面上的笑意,好陣子過去,子問的腦海仍是一片空白……
  
  直到她慢慢回過神,再次瞧了又瞧眼前的男人確實是無冕沒錯之後,當下赫然明白了無冕為何要主動接下這聖差能她,只能咬牙地瞪著這回不知是想玩她或整她,或是已想出了新法子好殺了她的這個偽同僚。
  
  原本天色尚好的晴蒼,在大批的雨雲飄飛而至時,已成了陰沉暗色嚇人的天際,濃濃的密雲徘徊在他們的頂上不肯消散,即將降下大雨的味道,偷偷躲藏在大地之上。不過多久,一道似要劃破大地的閃電降臨時,子問偷偷地將目光潛進無冕的眼底,但就在下一會兒,當雷聲頻頻作響時,她忽然覺得很是懊悔,自己為何要有雙凡事都看得太清的眼?
  
  「子問?」眼看她果愣了許久,繁露忍不住搖搖這個張著眼睛神遊太虛的靠山。
  
  雖然很不想面對現實,但還是得清醒面對的子間,瞄了瞄笑意滿面的無冕,此時看著她的目光,既是期待又是興奮。
  
  這讓她不得不回想起,上一回,無冕也是這麼對她笑時,是在他尚未閉關修練、神力也還未大增之前,那時,在一次的武藝切磋之中,她「不小心」勝了無冕一掌……
  
  也就只那麼一掌而已。
  
  可那一掌,卻讓她後悔了幾百年……
  
  她那不經意的一掌,不但激起了無冕無窮無盡想要打倒對手的瘋狂執念,為求更上一層樓,他還時常閉關修練以期神力大增、武藝更加精進……唉,話說回來,上同他的一笑後。
  
  她就被迫與他切磋武藝切磋了幾百年,而這回他的笑,她想,她的下場,八成會比上回還要來得更慘更慘。
  
  「子問?」眼中泛著淚光的繁露。又再對低首掩著臉的她.求救地拉了拉她的衣衫。
  
  不管閒事、不管閒事……可是閒事,向來就是不肯不管她。
  
  眼下,一個都已下戰帖,另一個只差沒被嚇出兩行清淚了,在這景況下,除了答應雖不是故意和無冕聯手,但暗地裡卻實是合謀陷害她的繁露代她到人間走一趟外,她還能怎麼樣?
  
  「子問……」她歎了口長長的氣,自袖裡取來繡帕拭去繁露面上的淚水。
  
  「別哭了,我代你去就是。」縱使再怎麼不情願,她也很擔心無冕會刻意在人間惹是生非,或者為神界樹立了強敵,而她最煩惱的是,待她去到了人間後,無冕會怎樣對付她?
  
  正欲走遠的無冕,在聽見她的這句話後,腳下的步子明顯變得輕盈許多,讓她只能毛火地瞪著那具在得逞之後的囂張背影。
  
  她就知道,只要她一點頭,她不是不偏不倚地往陷阱裡眺,就是恰巧地又中招算了,若是無冕真要她死或是另有他圖的話,到時,她見招拆招就是了,就算是勝不了無冕,她還是可以安慰自己,反正,生死都只是人間過眼,沒什麼好留戀,也沒什麼好掛牽。無冕若真想殺她,這幾百年來,他有太多太多的機會,而她則是橫豎都躲不過,既是如此,與其提心吊膽的,還不如坦然待之來得好,只是,她仍是有一點不明。
  
  她的這條小命,真值得讓無冕親自動手?
  
  袖擺處突然傳來一陣拉扯,子問甫回過神時,這才發現還有個繁露仍躲在她身側。
  
  繁露眼眶裡還是汲著淚水,「你當真要代我去?」
  
  倘若能說實話,她當然會說,她一點也不想做這等蠢事。
  
  可繁露這尊小天女,不但嬌貴慣了,生來就不懂心機,也不懂神界以外的風雨,若是可以,她並不想讓繁露離開神界一步,她只希望繁露能和其他天女一般,全都無憂無慮地在天女宮中快快樂樂的過著每一日,而她,則至少在盡頭來臨之前,還是能夠為他人留下些什麼……
  
  一道銀白的亮光閃過天際,而後攜來了陣陣低沉的雷吼,緊接著,更多的亮光劃過天際,繁露站在原地,愕然地看著子問整個身子似乎透明得連閃電都可映照而過。
  
  站在大雨中,不躲也不避的子問,沉默了一會兒後,對劃露出了一抹釋然的笑意。
  
  「你就當我……嫌命太長吧。」
 冬日的腳步才緩緩走過,迎面而來的料峭春風,在撲上面龐與四肢時,仍是讓人忍不住再次拉緊了身上的外氅。雨日過後,腳下的大道因太多人行走的緣故,如今,已是泥濘一片。像個被踩碎的回憶。
  
  環首四下,猶沾著雪的樹林、猶掛著冰柱的屋簷、路上那遭人人踩過融雪而形成的小水坑……雙手捧著賀禮的子問有些不安地將手中之物更拿妥了些。
  
  與無冕一前一後走在行人鮮少的城郊大道上,四下的冷清,令子問不禁回想起,眼前的血腥,與那一年……那一年她甫張開眼的片刻,腥紅的顏色鋪滿了戰地,那些或許高聳人天、或許歪歪斜斜豎插在將士與馬匹裡的長矛.襯映著滿地的屍首,以及,那一地混合了雪水與血水的大地……
  
  過於刺目的夕陽霞光照進她的眼底,她眨了眨眼,將當年一地的愁悵再次關鎖回心底的最深處。她抬首望著走在她前頭的無冕,一種預感隱隱在她的腦海裡發酵,因為,這宴在是太可疑了。
  
  貴為地下太子的無冕,居然會去接下這等普通神仙才會去做之事,本就已夠讓人心生納悶了,加上他又算準了她絕對會代天生就無膽的繁露出頭……他究竟在打什麼算盤?
  
  悶不吭聲一路跟在無冕後頭的她.在繞過了大半的城鎮來到集市時,四面八方擠來的人群,一張張陌生且不相同的臉龐紛紛掠過她的眼簾、自四下飄來的食物香味、繁囂喧鬧的種種聲音,還有,活生生的人們。
  
  說起這座人間,除了夜夜借由夢境踏上這兒外,在白日的現實生活中,她已有多久沒有離開過神界來這兒了?
  
  實際的歲月,她已記不得了,但她卻記得在神界發生的每一件事。幾百年來,那些該孤單的,仍舊是孤單,該忘了的.則還在努力地學習遺忘中,而在這數不盡歲月的日裡與夜裡,她又是以何等心情看待自己?她過的,又是怎樣的日子?
  
  曾經有那麼一日,春光尚好,她徐緩轉過身子,問問身後已逝的歲月,可歲月卻轉身拔腿倉皇而逃,並沒有給她一個答案……
  
  「可以的話,我想忘記這一切。」
  
  在某一個下著大雪的深夜裡,不在房裡圖個溫暖與睡場好覺的青鸞,站在窗邊看著紛落不斷的大雪時,頭也不同地對站在身後的她這麼說。
  
  「為何?」她不解地眨著眼。青鸞關上窗痢走至她的面前,低首看著子問那雙盈盈的眼哞,在那裡頭,青鸞看不見哀傷痛苦、自疚與莫可奈何,她只看見了憐憫與同情,還有,上天搶不走的快樂和無所畏懼,而那些.正是青鸞也曾擁有過,可現下卻早就遺忘的往事的一部分。
  
  青鸞拍拍她的面頰,雲淡風清地對她一笑。
  
  「或許這一生,你也永遠不會懂。」
  
  青鸞欲言又止的身影,快速自她的回憶裡被帶走,思緒四處遊走的她,根本就不知,無冕在她一逕地想著心事時,已將她帶到一座矗立於城郊,外觀壯麗巍峨,可卻由裡至外、上至房簷下至磚牆皆是深黑色澤的山莊。
  
  懶得發呆閒看的無冕,在她好奇地東張西望時,舉步走至山莊大門之處,正想拿出懷中的拜帖時,一抹自屋內狠狠彈飛至外牆上的身影劃過他與子問的眼簾,在他倆仍未開口時,又有另一個倒楣鬼以同樣的方式給踢出莊外。
  
  猛然自莊內飛撞至莊外的牆面上後,灰頭土臉的妖界小妖,在順過氣來時,看著身旁早他一步遭人以兩指給彈出莊外的另一隻山怪。
  
  「你……你也是遭他兩指給彈出莊內的?」
  
  「可不是?」下場並沒有好到哪去的他,沒好氣地反問。
  
  只單用兩指?
  
  雖然她對這類話題有點興趣,但因走在她前頭的無冕壓根就沒把四下的一切給放在眼裡,她也只能頗惋惜地拉起裙擺,隨著無冕走向山莊大門處,看著無冕遞出拜帖。
  
  「大師兄!」收到外頭下人所傳來的帖子,廣目忙不迭地衝進大廳中,打斷了正與各界代表閒聊的滕玉。
  
  頷首向在座的所有貴客示意後,滕玉快步走向還站在廳外的法王,當法王附耳對他說了一陣後,他的面色驀然即變。
  
  「這該怎麼辦是好?」對於這名來自神界,鼎鼎大名、各界眾生避之唯恐不及的貴客,他們究竟該不該代鬼後接禮,或是該不該與他見上一面?
  
  身為當家的滕玉,側首看向莊外天頂層層不散、殷紅似血的正氣霞光,為此備感威脅的他,正考慮另行他策時,他突然看見,另一朵像是金紗絲綢製成的富貴彩雲,就緊緊地跟隨在前頭的血霞之後。
  
  「大師兄?」還等著他發落的廣目,忍不住再次出聲提醒他。
  
  雖對來者的身份有所懷疑,但身為一莊之主的滕玉,仍是毫不考慮地朝身後彈彈指。
  
  工止即把大廳空出來,將他界之客請至別院。」也罷,來就來吧,若他沒料錯,這回天帝派來的,可是那個刻意缺席不去搶戰神一職的無冕,只是他好奇的是,究竟是何方神聖,既與無冕一同前來,卻又能絲毫不受無冕的影響?
  
  「是。」趁著廣目派人去清空大廳內的各界貴客們時,滕玉再次看了看天際裡,那朵色彩斑斕,頻頻改變著形貌的雲朵,在他還想不出,六界裡,究竟是哪一界的眾生才能夠--
  
  「大師兄。」突如其來的男聲打斷他的思索.滕玉收同目光,一把自椅內站起,走至大廳垂曳至地的腥紅色幕簾後,一把將它拉開。空蕩蕩的大廳裡,除了那個穿著一身金黃戰袍的無冕外,令他好奇的是,那個低垂著粉頸,身著一襲刺目大紅衣裳的女人。
  
  當無冕在廳中站定,不以為然地瞧著高站在上方的滕玉時,走在他後頭,一路上都在走馬看花、全然心不在焉的子問,在差點撞上無冕時,趕忙往旁退了兩步.並同時抬起頭來。
  
  「好艷的……長相。」身形壯碩又不愛言語的廣目,打從子問進門起兩眼就直瞪著她那張艷麗無雙的臉蛋不放。法王則是在呆愣愣地眨完眼後,一臉不敢恭維地瞧著子問那一身大紅大艷,就連新嫁娘也沒膽敢像她那麼誇張的打扮。
  
  「好誇張的……衣著。」嚇……嚇到他了,她是怎麼把自個兒打扮成這等只要看上一眼,即傷人眼力又傷人心脈的模樣?
  
  「瞧夠了沒?」等得有些不耐煩的無冕,忍不住出聲提醒上頭那些都把注意力集中在子問身上的眾鬼。
  
  目光並不全然停留在子問身上的滕玉,只看她兩眼後即審慎地打量起無冕,並朝身後揚起手,示意法王退進內廳裡頭。
  
  「鬼界座前六部眾之首,滕玉。」緩步走下台階的他,邊說邊拱手向無冕致意。
  
  「我乃神界武將神無冕,今日特代天帝贈禮而來。」介紹完自個兒是誰後,無冕自袖中拿出一隻扁盒。
  
  「我等在此謹代鬼後向天帝致謝。」滕玉並未伸手去接,只是朝身後拍拍掌,「廣目。」
  
  當高頭大馬的廣目沉默地接過賀禮入內後,滕玉微側過身子,不以為然地瞧著那個動也未動,仍舊站在原處的無冕。
  
  「還有事?」
  
  「你似乎……不怎麼想款客?」遠道而來,未奉上口解渴的茶水就罷了,這個主持大局的滕玉,甚至連邀他入座歇歇腿也沒有。
  
  滕玉冷冷輕笑,「對你,是不想。」聆聽著滕玉那款冰冷到骨子裡的語調,以及誠實得令人想痛扁一頓的言語,縮躲在無冕身後的子問,有點頭疼地撫著兩際。
  
  並沒有打算一送完禮就立刻走神的無冕,狀似優閒地將兩手背在身後,在大廳內四處繞繞逛逛,並興味盎然地瞧著擺置在架上或桌上的各界所贈之禮。半晌,不顧滕玉正看著,他順手拿起由他界所贈,以玉石雕刻的七色麒麟玉中的麒玉。
  
  「聽說,六部眾向來都居於鬼後宮中,怎麼近來你們卻一反常態落腳於人間之中?」他邊把玩著手中的麒玉,邊漫不經心地問。
  
  「我喜歡搬家。」滕玉原本就冰冷的音調,此刻更顯陰沉寒冷,「把東西放下。」
  
  「不會是因你在鬼界混不下去了,所以鬼後才將你調派至人間吧?」壓根就沒將他看在眼裡的無冕,只是在隨手將七色麒玉擱在桌上後,便又伸手想拿來另一塊麟玉。動作比他來得快的滕玉,及時探出一掌,成功地止住了他的造次。
  
  「哪日你遭天帝踢出神界而流落人間時,別忘了通知我一聲,屆時,我定會好好招待你。」性格沒比無冕好到哪去的他,只是揚起薄唇,不肯吃虧地在口頭上與無冕繼續禮尚往來。
  
  就在他倆拋下在門裡門外的眾人,不顧一切地互瞪起對方之時,杵在後頭的子問,愕然地看著他們之間瀰漫的氣氛,以及駭人的壓迫感。半晌,在他們皆揚起下頷,開始以不屑之姿互睨著對方時,她忽然覺得頭痛加劇,且痛得讓她非常需要找面牆來撞撞。
  
  真是,那個向來就是橫著走,惡名傳遞神界的無冕就算了,而眼前這尊也奉陪下水一同興風作浪,並把整個場子搞得冷冷冰冰的鬼輩,方纔他不是說,他是六部眾之首嗎?可,怎麼他卻比無冕還更不懂什麼叫待人處世,以及所謂的人情世故?他究竟是怎麼當上鬼後座前六部眾之首的?
  
  為何在神界能讓天帝睜隻眼閉只眼的,偏偏就是無冕這款的冷血神仙?而在鬼界能讓鬼後倚重並位居高位的,偏偏又是滕玉這類的鬼輩?眼下是怎了,神界和鬼界都沒人才是不?這兩界就不能派出點登樣且正常點的代表來嗎?不過就是件贈禮小事,這兩個男人,真有必要將它演變成一場鬧劇不成?
  
  「鬼界的禮儀,向來都是這麼差?」兩者中,瞪久也站久的其中一方,好一陣子過去,終於有些毛火地問。
  
  滕玉橫他一眼,「總比你這尊渾身上下帶著殺氣來贈禮的不速之神好多了。」虧他來自神界,一身血腥味那麼重,別說是佛門不會讓他踏人半步,任何一界,也絕不會想讓他的雙腳踏上他們的地盤。
  
  誰能知道,這一回,他會出現在這裡,是否就只為了贈禮而來?倘若他是為殺為屠為一時的快意而來呢?看在鬼後的面上,無論無冕是為何而來,他都有責任好好保護鬼後所邀的各界貴客們,哪怕是玉石俱焚,他也在所不惜。
  
  他們倆就一定要這麼玩不成?
  
  子問忍不住在心底叨念著眼前的這兩位仁兄.也不想想他倆的歲數加起來都已幾千歲了?可卻幼稚得有若孩童般,一個有意無意地撩撥,一個似有若無地迎戰。明裡暗裡,彼此都想嚇唬嚇唬對方,也都想趁其不備吃啃對方下腹……
  
  唉,她就知道老天不會這麼輕易的放過她。
  
  當身為在場第三者的子問撫額頻頻歎息之時,滕玉微微側首,看向自進莊之後就一直站在無冕身後的她。
  
  「你身後的那位是?」
  
  「她?」原本漫不經心應著的無冕,突地頓了頓後,對不明所以的滕玉綻出一抹冷笑,「待會你就知道了。」
  
  太過清楚無冕性格的子問,一聽完他所說的,隨即一手,探入紅袖裡握住劍柄,並防備地往一旁退了兩大步。
  
  「你想怎麼樣?」他瘋了嗎?這兒可不是神界或是普通的人間,他現下所站的地盤,可是鬼界的地頭啊,況且他若是動了鬼後的鬼,即是對鬼後不敬,他要是以為他可以在這裡鬧--
  
  慢著,難道說……從頭至尾,他根本就是故意引她來此?
  
  「我曾對你說過,總有天,我會教你再也笑不出來。」無冕徐徐咧出一抹冷笑,「依我看,不若咱來個選日不如撞日吧?我看今兒個似乎是個大吉之日。」
  
  子問張大了一雙水目,已大抵弄清楚無冕為何願接下這件聖差,又是為何要刻意逼退其他天女,好讓她自個兒心甘情願地代繁露來此贈禮的原因。
  
  他想一石二鳥?
  
  在她方回過神來時,即見無冕飛快地揚起了右掌,幾乎就在同一時刻,站在另一邊的滕玉也隨即揚起左掌,速度快得在外人眼裡看來,他兩人簡直就是同一時刻出掌。
  
  受不了這等勁道和震力的山莊,隱隱在他們腳下顫動。
  
  廳內的燭火彎著腰不斷搖曳,可當震動消失,光影再次恢復了正常後,眾人紛紛怔站在原地,沒有一人注意到,那個原本只是站在一旁的子問,她是何時站在他倆之間,而她又是為何不怕死地朝左右各探出一掌,再四平八穩地接下他倆的這兩掌……
  
  她怎可能接得下來?
  
  滕玉訝然地瞧著子問的側臉,怎麼也想不出,單手與他和無冕抗衡者,倘若是尋常的神仙或妖魔,若非當場即遭擊斃,就是被毀了雙手與五臟六脈,可她……卻仍是好端端地站在他倆之間,神色絲毫未改,嬌小的身子也無半點動搖。
  
  一點也不意外她會做出此事的無冕,在事前就是算準了她的性子,才刻意要她與他同來人間走這一遭,只是他沒想到,對於他的計劃,她雖是很配合,可她卻出乎他意料之外,非但沒死,竟還能同時接下他與滕玉的兩掌?
  
  「大師兄--」眼看著糾纏站在廳中的三者皆動也未動,很怕因來者都是來自神界,因而滕玉將會吃了虧,很想前去為滕玉助陣的廣目,才想自內廳裡踏進大廳時,卻遭法王一把給揪回門內。
  
  「不想死就別去礙事。」眼下那三者之間,哪還容得下半點縫隙?該怎麼拿捏,相信那三者應當都很清楚才是,若是讓外人壞了他們三人各譜各的棋,那可就不好了。與她對上一掌許久後,額上開始沁出汗的無冕,冷眼看著她。
  
  「我以為,你沒那麼蠢的。」換作是在神界時,與他一般自私自利的她,哪可能會去做這等犧牲白個兒事?
  
  「我原本也這麼認為。」他以為她想嗎?
  
  眼底盛滿訝異,不信她能撐得住方纔那兩掌的無冕,在她話一說完,即二話不說地騰手換掌,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張開五爪直襲向子問的頸間。早有防備的子問,先是放開了接住滕玉的那一掌,一手格開了無冕朝她襲來的掌指.可這時無冕卻方向一改,毫不客氣地一掌擊向她胸口,方才與他們糾纏不清的滕玉見了,迅速以同樣的掌勁,一掌擊向子問的背後。
  
  兀自加重掌勁重擊在她胸坎上的無冕,愉快地瞧著她血色盡失的臉龐,同時也很明白,一旦他加重了掌勁,另一頭的滕玉就得跟上一同加重掌勁,這樣才能盡可能不傷至子問本身,可,這對處在中間的子問,則是種在死與不死之間的煎熬。
  
  「你從沒想過,你也會有今日吧?」壓根就不計過日舊情,只記今朝身份的無冕,在她又再次動彈不得時,意有所指地同著她。
  
  兩造在她體內深沉不見盡頭的內力,不知究竟要相互抗衡至何時才肯歇手,咬牙硬撐了許久的子問,在口鼻間已泛起陣陣血腥之味,體力也將遭他們給消耗殆盡之時,她疲累地垂下眼睫,深深喘了幾口氣,眼看可能在下一刻,她就會往後一倒,倒至滕玉的懷裡,可就在那時,她卻猛然抬起頭,側過身子以肘抵擋住無冕再追上來的另一掌,而後她揚高左掌。
  
  猝不及防地快速將纖纖兩指直點向無冕喉際兩側,借此打破了他們三人之間的僵局。
  
  走了一著險棋這才制住了無冕後,她靜看著無冕那張寫滿了不甘、且日後定會找她報仇的神情,她搖了搖首,再撇過頭看向身後,就只見遭情勢所迫,不得不賞她一掌的滕玉,此刻他正用一種令她感到陌生的眼神,目不轉睛地瞧著她。
  
  「你太大意了。」在無冕急於脫困時,她舉步上前更用力攙以兩指扣住無冕頸間的脈門,「你與我的不同之處,就在於你愛惜你的生命,而我卻可以隨時豁出去不要命。」
  
  聽完了她的話後,面色微變的滕玉,瞪看著方才凶受他一掌。而皮開肉綻的背部,此刻已染上了令人心驚的血紅……
  
  可是,他人都沒有察覺這點,只因讓她身上那襲遠比鮮血還要來得艷紅的衣料給吸收去。
  
  渾然不知身後的滕玉在想些什麼,目光片刻下離無冕身上的子問,帶著嫣然的笑意,依舊是以那等柔柔軟軟的口氣對他說。
  
  「眼下。我或許不能殺了你,但我可隨即廢了你。」強打起精神的子問,刻意裝作一臉無所謂的模樣,「被廢或是全身而退。這兩者,你斟酌斟酌。」
  
  「打何時起,你這神界的外來客,成了開價的那一方?」無冕不以為然地瞧著她,「你以為你是什麼東西?」
  
  「想死的話,你是可以不聽。」她邊說邊掐緊他的咽喉,打算在下一刻就將它捏碎,再一掌直接襲向他的心房。
  
  「你未必能比我快。」喉際的束縛愈來愈緊,呼吸也愈來愈不順暢,無冕仍是不願拉低身份。
  
  「或許吧。」她樂觀地揚揚眉,「不過,這得賭過了才知道。」
  
  從未把子問逼到這等地步的無冕,仔細瞧著她那仍然是百年如一日,從未曾更改過的輕淺笑意,而後,他撇開臉龐,在邊收回兩掌邊悻悻然地撂下話。
  
  「這回,算鬼界走運。」聽出弦外之音的滕玉,定定地瞧著這名專程來鬧事的不速之客,在把話說完,即衣袍一翻,頂著滿心不屑的神情離開大廳,一路直走向莊外,中途就連點停頓也沒有。
  
  一同前來,卻被獨個兒拋下的子問,看上去,似乎也不怎麼在乎無冕的離去,她只是略微整理好自個兒的衣衫後,抬起螓首,望著外頭無冕離去的天際。
  
  幾乎再也撐持不住的子問,眼下只想找個沒人見著的地方,痛痛快快地嘔盡體內找不著出處的淤血,再閉上眼用力地睡上幾年或是幾月……可偏偏,目前她所處的地方,卻讓她是進也不得、退也不得,就連想要假裝只是路過也不得。
  
  早知如此,方纔她就不逞英雄,順勢去接下那兩掌了……
  
  「姑娘。」看出她的身子很可能在下一刻就將要倒下,可她卻無意向人求援,反而很可能會如無冕一般離莊,這讓自對她出掌後就一直深懷歉意的滕玉不得不出聲留人。
  
  子問拖著已麻痺到快沒有知覺的四肢,款款回首,朝那個眼底寫滿擔憂的男人笑了笑。
  
  「告辭。」拖著微沉的腳步,一步步踱出莊外,視線顯得有些模糊的她。在心底恍惚地想起,那日,無冕的微笑代表了什麼意義?原來,搞了半天,無冕就只是想借他人之手合力殺了她,並順便挑起神鬼之間的戰事就更是再好不過了。
  
  倘若現下她撐著最後一口氣回神界的話,若是又倒楣地遇著了正在神界等著她的無冕,那麼她準是卜成十的必死無疑,再加上,她聽天女們說,藏冬與郁壘這兩位戰神近來並不在戰神宮中,就算她想討個救兵,只怕到時就連個敢與無冕作對之神也沒有……
  
  要是她不回神界,乾脆就在人間躲上一陣呢?
  
  唉,怕只怕……躲得了一時,躲下了一世。即便她可以閃過眾神的耳目安然地躲在人間裡,但她想,不出幾日,神通廣大的無冕,定會在她仍拖著一一身的傷勢時找著她。她太瞭解他了,若沒親眼見著她斷氣,只怕他不會那麼輕易就罷休。
  
  霞色鋪滿大地,如血的夕陽,飲了,似乎會醉。
  
  向晚已至,家家戶戶的炊煙,襯著遠處被夕日照得橘紅與金粉的雲朵,紛紛裊裊地攀上天際.空氣中瀰漫著家家戶戶燃柴的味道,聞起來……是一種幸福的味道。
  
  急於歸巢的林鳥,自她的頂上呼嘯而過,子問抬首看著紛紛歸林的眾鳥,再看向天際遠處眼下她或許已是回不去的神界,她不禁低聲喃喃。
  
  「我原以為,我夠瞭解你了,沒想到……」這算是先知先覺的下場嗎?可她若不管,只怕在無冕的攪和下,神界又得向鬼界……
  
  刻意讓她察覺的足音,在她瞧天際瞧得正出神時,輕輕在她身後響起,她默然收同望向天際的目光,回首有些意外地看著那個丟下所有賓客,追她追出莊外的滕玉。
  
  「有事?」全身又痛又沒力,她很敷衍地擠出笑容。
  
  仔細打量過她一回後,兩道朗眉緊蹙的滕玉,直盯著她遭無冕不留情割破鮮血直流的右掌,以及在暗地裡,也遭他震斷了幾根指骨的左掌。
  
  「你受傷了。」
  
  「當然。」她的身子又不是鐵打的,沒賠上一條小命已是不錯了,尤其在他倆兇猛的夾擊下,她怎可能毫髮無損的全身而退?
  
  「你想死嗎?」眼看她動也不動,只是一臉的不以為意,他捺著性子,再出聲提醒她,方纔的那幾掌為她帶來多重的傷。
  
  「我--」才想拒絕他好意的子問,方抬起頭來,便愣愣地瞧著他那雙她方才沒仔細瞧清,而此刻就近在她眼前的眼瞳。若她沒記錯的話,鬼界之鬼,眸子若非是青的,不然就是與人間之人相同是黑的,而灰的,則大半是攜仇帶恨而去的,若非無法解脫者,眼瞳不應該灰敗得有若淡淡的灰霧……這雙灰眸的主人,他的心中,有什麼恨?
  
  不知為何,她突然很想知道。
  
  「姑娘,你想死嗎?」在她一逕地發起呆時,滕玉淡淡再問。
  
  她眨眨眼,這才覺得眼前人的臉愈看愈模糊,就像是蒙上了層細紗般,而耳畔傳來的問話,則像悶在被子裡說得不清不楚……在她試圖轉過身子走向他時,體內傳來的劇痛,令頭昏眼花的她無奈地歎口氣。
  
  「很想,可,又有點不想……」就在她答完這話後,不意腳下一動,濃濃的血腥味立即自她的腹中一湧而上,令她不得不慌忙地掩上嘴,朝她快步疾走而來的滕玉,在她受也受不住地閉上眼時,適時地伸出雙臂將她接著正著,而她,連看也未看他一眼,旋即閉眼昏死在他的懷中。
  
  微帶寒意的春風徐徐吹來,吹揚起子問那一襲艷紅色的衣裳,令她看起來,就像朵恣意盛綻的豐妍牡丹。輕顫的花瓣,是她的衣裳在風中翻飛的模樣;葉上顆顆顫抖的露珠,是她發上搖曳著的金步搖;幽幽的清香,則是她身上經香料染過的衣裙,淡淡的香味……
  
  「大師兄!」一逕地沉湎於懷中女人令人大大驚艷的嬌顏,滕玉是在自莊內奔出來的法王朝他大喊後,他這才發覺?方纔他竟看她看得出神,他甚至不知道,他的手指又是在何時纏住她的烏絲不放……
  
  「大--」一骨碌跑至他身邊的法王,有些不解地看著滕玉將她小心抱進懷裡的舉動,「等等,她沒死?」
  
  滕玉慢條斯理地說出她的目的:「她非但沒死,方纔,她還替神界與鬼界省下了一場戰事。」
  
  倘若,方纔她不居間出手,只怕神鬼兩界之間的摩擦勢必少不了,再加上,無冕並不是一尊懂得節制的神,所以就算方才無冕一個心情不好乘機殺了六部眾,他一點也不會意外。
  
  只是接下來,神鬼兩界就非得為了面子而付出代價不可.畢竟,才有一個神魔大戰,再多添個神鬼大戰,也沒什麼好意外的。
  
  法王不以為然地搖首,「依我看,她不過是為神界做個順水人情罷了。」
  
  「那等順水人情,你辦得到嗎?」快狠準的一句話,當下直插至法王容易受傷的心裡。
  
  非常容易被打擊到的法王,不得不承認地扁著嘴,他想倘若那時換作是他的話,要與滕玉還有無冕各對上兩掌?他就算不化成灰,也早在那兩掌之下化成一堆骨頭了。
  
  「她身上的傷,你可有法子治?」抱著懷中體溫一點都不高的人兒,眉宇間染上了抹擔憂的滕玉,將她抱至對醫術頗有研究的法王面前。
  
  「慢著,大師兄。」法王忙要他清醒清醒,「你可還記得她來自神界?」鬼後憎恨天帝又不是一日兩日的事了,要是讓鬼後知情他助神界之神一臂之力這事,那他們四個都要吃不完統統兜著走啦!滕玉完全不接受拒絕,「我要你治她。」
  
  「我若說不呢?」雖說頂頭老大得罪不得,不過他還是想挑戰看看滕玉的底限。
  
  「那,就得看我的心情了。」滕玉不疾不徐地朝他一笑,看向他的目光,簡直就像是在看著砧板上的魚肉。
  
  明知法力不如他,所以每回就只會搬出惡勢力來威脅別人……滿心不情願的法王,臭著張臉,先向他示意將客人帶至莊內客房的寢室,再派人找來廣目暫代他倆主持大局。
  
  可就在以兩指覆上子問右腕的脈門上後,坐在客房裡的法王,在震愕之餘,不得不懷疑地再多看了子問兩眼。
  
  「如何?」捺著性子在一旁等的滕玉,在法王發起呆時,忍不住伸手推推他要他回神。
  
  「她……」他雨眉攬得緊緊的,「傷得不輕……沒死,算她命大。」
  
  「能救得活嗎?」雖是稍稍放下心中的那塊大石,但滕玉仍是想要更進一步的肯定。
  
  診完了右腕立刻換左腕,可得到的卻是更加迷惘……法王甩了甩頭,試圖就這樣甩去所有的矛盾與煩惱,可眼前的這個女人,卻又如鐵證般地,的確就活生生地出現在他的面前。
  
  「法王?」法王小心翼翼地瞄他一眼,「大師兄,你現下心情好嗎?」
  
  「想說什麼就說。」滕玉將冷眉挑向他,登時法王的氣勢少了一大截。
  
  「方纔我說她來自神界,此話,其實並不正確。」滿面迷思的他,再三看了她一會兒,「她並非神界之神。」
  
  一絲訝異掠過滕玉的眼瞳,令他忍不住再三地看向她那張不施脂粉的雪白面容。
  
  百思不解的法王,怎麼也想不通地瞪著這名嬌滴滴的大美人,「還有。她也非人間之人或魔界之魔或是妖界之妖。」習醫近五百年,他還是頭一回診不出病患來歷。
  
  「鬼?」法王再次搖首,「不是。」既有氣息又有脈動,當然不屬於他們鬼界。
  
  「修羅道?」聽人說,這幾年修羅道擬人的功力可說是更上一層樓了。
  
  「更加不可能。」打從開天闢地以來,修羅道裡就連個女人的影子也沒出現過,且就算修羅道要擬人,也絕不會去擬個女的好壞了他們的規矩。
  
  「那……」備感挫折的法王,仰天長歎了一會兒後,不得不沮喪地拉下臉承認。
  
  「事實上,她究竟是哪一界的眾生,我就連r點頭緒,也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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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倘若有天,我離開了你,你會找我嗎?
  
  會。
  
  會上天下地的找嗎?
  
  會。
  
  即使在很久以後,你已不記得我的模樣?
  
  我會找到你的。
  
  
  
  殷紅的鮮血,順著劍身暖暖流下,在劍尖之處匯成血滴,再落至地面上形成了一朵朵斑斑血花。
  
  神界武將神所居的武將林中,此刻身為天帝麾下的眾武將神,正齊聚一林切磋武藝。
  
  與往常不同的是,向來是神龍見首不見尾的武將神無冕,今日不但準時出席,甚至願拉下身段與眾同僚切磋武藝,令原本就懼於無冕的眾人,紛紛避開他,以免倒楣地被無冕當成磨刀的對象。
  
  一名沒來得及躲過無冕的武將神,就連一劍也未出,即遭無冕揚刀一劃,自左肩至左臂上開了一條長長的口子,冒湧的鮮血直朝劍尖匯聚落下。無冕在他一逕地後退時,再次舉刀對準他的臉龐,但就在這時,一片遭人摘下的嫩葉,在指勁的勁射之下,飛快地擦過了無冕持刀的掌背,留下一道不淺的血痕之餘,也逼得無冕不得不換手握刀。
  
  清亮的女音自他的身後傳來,並同時讓他不悅地皺起劍眉。
  
  「不過是練練身手罷了,真有必要下手這麼重?」久久不來武將林一次,一來就想殺神,他若不是想驗收這陣子閉關潛修的成果,就是天生嗜血太過。
  
  「這局尚未分出勝負,你要代他嗎?」他微微側首,不敢苟同地瞧著來者身上永遠都是大紅或大艷的華服。
  
  子問淺淺一笑,「我很貪生怕死的。」
  
  佳人笑意未歇,二話不說就猛攻而來的無冕,已飛快來到她的面前一刀正正地朝她的面門砍下,而她則是迅即取下髮簪,在他下一刀砍下時,將長刀格擋在她的額際上方不動。
  
  「你的脾氣,近來可說是愈來愈壞了。」她歎了口氣,一掌擊向他的胸口時,順道旋身一腳將他給踢開。
  
  「你倒是永遠都笑嘻嘻的。」他邊說邊削下她一繒發,隨後欲置她於死地的一刀再砍向她的頸間,「總有天,我會教你再也笑不出來。」
  
  「你不覺得你對同僚未免也太無情了些?」她不慌不忙地彈指震開他手中刀,並識相地退了兩步與他保持好距離。以免他殺心又起。
  
  對於她多年來總是對他過於防備的舉止,無冕暗自思忖了半晌,並再三瞧了瞧她這張永遠的笑臉。
  
  「有件事,我想你應該知道。」他忽地一個箭步飛竄至她的面前,並以只有他倆聽得見的聲調輕輕說著。
  
  「若是與我無關的,就甭說了,若是與你有關的,也甭說。」
  
  對於他的事,她是半點興趣也無,反正從他這地下太子口中所吐出的話,九成九都不會是好事。
  
  「再過不久,我將奪下鬥神這一職。」他才不管她願不願聽,刻意在她耳畔低哺,讓她字字都聽得清清楚楚。
  
  子問頗為訝異地看著一臉勢在必得的他,並有些懷疑自個兒方才是否聽錯了。
  
  鬥神?這麼多年來,從不去搶下武將神之首,也不肯去立下汗血戰功搶得戰神一職的他,會想當上鬥神?或者,其實鬥神不過是個幌子,他真正想要的……是神之器?還是別的?
  
  「你有話要對我說嗎?」他目光炯炯,瞬也不瞬地瞧著她面上的變化。
  
  「有。」她一手掩著芳唇,面帶痛苦地道:「拜託,勞煩你離我遠點,你這張臉若是靠得太近,我會想吐……」是誰說全神界生得最俊最俏的第一美男神仙,非無冕莫屬的?她隨便拉個藏冬或是不知跑哪去的火鳳,再不濟她也可以拖個郁壘出來,甚至不需幫他們打扮,他們就可當場把這個無冕給比下去!
  
  兩道寒光當下直朝她射去,她只好告饒地抬高兩掌。
  
  「你真正想聽的是什麼,你就直說吧。倘若,今日你只是來此想試探我和他人的心意,或是我與他人在日後會不會成為你的敵人,那麼我現下即可告訴你答案。」
  
  「說。」
  
  「眼下,藏冬、郁壘還有火鳳,這三神皆對鬥神之位絲毫不感興趣,而聖祺則是神法尚未大成。」說起來,這神界雖是人才濟濟,卻沒幾個胸懷大志的神仙,大多不是逃得無影無蹤。就是心不甘情不願地待在不想當的職位上。「別說是鬥神了,就連個戰神,藏冬和郁壘還有火鳳都不願當了,更何況是善良的聖祺?」
  
  「你與青鸞呢?」疑心甚重的他,仍是緊咬著不放,就怕暗地裡他們幾個會不意地跳出來同他搶神之器。
  
  「青鸞早已不知所蹤,而你,也知她的性子,她之所以會棄太歲一職,是因她本來就不要官不要爵,神之器對她來說更是半點用也沒有。至於我,則是天生畏事的鼠輩,能少一事,我就絕對不會去多一事。」指望青鸞?她不要逃得比誰都快,就很讓那票太歲師祖們面上有光了。
  
  「是嗎?」全然不信任的目光,在四下巡視過林中的眾神一回後,再次停佇在她的身上。
  
  「放心吧,放眼神界,你最不需要提防的,就是我。」她只好再次示誠,「在毫無對手的這等景況下,鬥神早已是你的囊中之物,我又何須吃力不討好的去搶件我根本就不想要的東西?」
  
  無冕沉默了一會兒,也不知有沒有將她的話聽進耳,他只是朝正等著他相信她的子問揚起長刀,並在下一刻,趁她毫無防備時刀勢再起。
  
  「依你看,我為何會想拿下鬥神一職?」他邊問邊劃破她的衣裳,差點就來不及躲的她,兩條手臂險些就被毫無同僚情分的他給卸下。
  
  不知道不知道……就算有點知道她也全都當作不知道!
  
  她邊躲邊穩住笑意,「自然是因你認為放眼神界,只有你才有那資格。」他冷聲哼了哼,「你愈來愈虛偽了。」
  
  「哪裡。」眼看他下手愈來愈重,子問不得不在與他閒聊之餘,趕緊從一旁看傻了眼的同僚手上奪來一柄劍,可就在她轉過身來時,無冕卻已不在原地。
  
  她猛然抬首,躍至她上方的無冕,已一刀狠狠朝她砍下,她連忙用劍去擋,豈料力道壓根不是他對手的她,手中之劍應聲而斷,冰涼的刀身隨即滑至她的頸間,並緊緊貼著她。
  
  「你可會助我得到神之器?」
  
  「這事我幫不上你。」她毫不考慮地拒絕。
  
  他想了想,拐個彎再問:「倘若藏冬或是郁壘也想搶鬥神一職,你可會為我出手攔住他們?」
  
  子問笑吟吟地搖首,「當然不會,我不淌渾水的。」又不是吃飽撐著了,她才不會去跟那兩尊不良神作對。
  
  「你以為我會信--」無冕口中的話尚未說完,一道怯生生的嗓音自他倆前頭林間小道上傳來。
  
  「子……子問?」大老遠就瞧見無冕一刀架在子問的脖子上,身為天女的繁露登時被嚇得面無血色。
  
  「繁露?」子問納悶地瞥她一眼,同時不耐煩地一手隔開無冕在她脖子上擺好看的刀,「你就先忍著點吧,瞧,她都被你嚇壞了。」還沒同她把話說完的無冕,在不情不願地收刀回鞘後,冷眼看著那個出了名膽小的天女,在子問一靠近時,即伸出雙手將子問臂膀摟得緊緊的。
  
  「你來這兒做什麼?」她這嬌嬌嫩嫩的天女,不待在天女宮反倒跑來這全都是男人的地方?
  
  面色帶點不安的繁露,示意子問彎下身,附耳對她說了一頓後,隨即又害羞又害怕地躲到子問身後去,子問看了僅是搖了搖頭,不得不再一次當起天女們專用的傳訊者。
  
  「咳,大家都聽好了!」她拉大了嗓讓林間所有的同僚都聽得清清楚楚,「她說,月前鬼後誕下一子,奉天帝諭令,她得找名武將神同她一塊去人間代天帝贈禮!」
  
  原本不想多管閒事的無冕,在聽完這段後,隨即止住原本想走的腳步。子問繼續對一林子的男人傳話,「她要我問你們,你們哪個要保護她去贈禮?」
  
  「這件聖差,我接。」絲毫不給其他同僚機會,無冕在她把話一說完立即主動應允下來。
  
  原本就已是面色發白的繁露,一見全神界都沒神敢與他同待在一塊半刻的無冕要陪她去,她連忙拉緊了子問的纖臂,頻頻搖首之餘還以求救的目光看著她,可是子問卻是一反常態,硬是在這當頭不動聲色,甚至還微微背過身子。
  
  她沒看到、她沒聽到、她什麼都不想問,也什麼都不想知道……
  
  無冕一步步朝繁露踱來,先是滿臉興味地瞧著那個平靜過頭且明顯想置身事外的子問,而後再隨意掃了繁露一眼。
  
  單單只是被他掃過一眼,滿面驚慌的繁露便已躲縮至子問的後頭,哪怕子問再怎麼轉過身、再怎麼不想與她糾纏,繁露就是死命捉著子問的衣袖不放。
  
  「怎麼,你不想同我去?」無冕挑高劍眉,很有耐性地挑戰子問同情心的底限。
  
  「不……不是。」他愈是靠近,繁露愈是抖得厲害。
  
  「那咱們何時起程?」
  
  「三日後……」
  
  「你可以回去覆命了。」無冕大刺刺地側過首,並對子問露出百年也難得一見的笑意。
  
  他笑了?瞪著無冕面上的笑意,好陣子過去,子問的腦海仍是一片空白……
  
  直到她慢慢回過神,再次瞧了又瞧眼前的男人確實是無冕沒錯之後,當下赫然明白了無冕為何要主動接下這聖差能她,只能咬牙地瞪著這回不知是想玩她或整她,或是已想出了新法子好殺了她的這個偽同僚。
  
  原本天色尚好的晴蒼,在大批的雨雲飄飛而至時,已成了陰沉暗色嚇人的天際,濃濃的密雲徘徊在他們的頂上不肯消散,即將降下大雨的味道,偷偷躲藏在大地之上。不過多久,一道似要劃破大地的閃電降臨時,子問偷偷地將目光潛進無冕的眼底,但就在下一會兒,當雷聲頻頻作響時,她忽然覺得很是懊悔,自己為何要有雙凡事都看得太清的眼?
  
  「子問?」眼看她果愣了許久,繁露忍不住搖搖這個張著眼睛神遊太虛的靠山。
  
  雖然很不想面對現實,但還是得清醒面對的子間,瞄了瞄笑意滿面的無冕,此時看著她的目光,既是期待又是興奮。
  
  這讓她不得不回想起,上一回,無冕也是這麼對她笑時,是在他尚未閉關修練、神力也還未大增之前,那時,在一次的武藝切磋之中,她「不小心」勝了無冕一掌……
  
  也就只那麼一掌而已。
  
  可那一掌,卻讓她後悔了幾百年……
  
  她那不經意的一掌,不但激起了無冕無窮無盡想要打倒對手的瘋狂執念,為求更上一層樓,他還時常閉關修練以期神力大增、武藝更加精進……唉,話說回來,上同他的一笑後。
  
  她就被迫與他切磋武藝切磋了幾百年,而這回他的笑,她想,她的下場,八成會比上回還要來得更慘更慘。
  
  「子問?」眼中泛著淚光的繁露。又再對低首掩著臉的她.求救地拉了拉她的衣衫。
  
  不管閒事、不管閒事……可是閒事,向來就是不肯不管她。
  
  眼下,一個都已下戰帖,另一個只差沒被嚇出兩行清淚了,在這景況下,除了答應雖不是故意和無冕聯手,但暗地裡卻實是合謀陷害她的繁露代她到人間走一趟外,她還能怎麼樣?
  
  「子問……」她歎了口長長的氣,自袖裡取來繡帕拭去繁露面上的淚水。
  
  「別哭了,我代你去就是。」縱使再怎麼不情願,她也很擔心無冕會刻意在人間惹是生非,或者為神界樹立了強敵,而她最煩惱的是,待她去到了人間後,無冕會怎樣對付她?
  
  正欲走遠的無冕,在聽見她的這句話後,腳下的步子明顯變得輕盈許多,讓她只能毛火地瞪著那具在得逞之後的囂張背影。
  
  她就知道,只要她一點頭,她不是不偏不倚地往陷阱裡眺,就是恰巧地又中招算了,若是無冕真要她死或是另有他圖的話,到時,她見招拆招就是了,就算是勝不了無冕,她還是可以安慰自己,反正,生死都只是人間過眼,沒什麼好留戀,也沒什麼好掛牽。無冕若真想殺她,這幾百年來,他有太多太多的機會,而她則是橫豎都躲不過,既是如此,與其提心吊膽的,還不如坦然待之來得好,只是,她仍是有一點不明。
  
  她的這條小命,真值得讓無冕親自動手?
  
  袖擺處突然傳來一陣拉扯,子問甫回過神時,這才發現還有個繁露仍躲在她身側。
  
  繁露眼眶裡還是汲著淚水,「你當真要代我去?」
  
  倘若能說實話,她當然會說,她一點也不想做這等蠢事。
  
  可繁露這尊小天女,不但嬌貴慣了,生來就不懂心機,也不懂神界以外的風雨,若是可以,她並不想讓繁露離開神界一步,她只希望繁露能和其他天女一般,全都無憂無慮地在天女宮中快快樂樂的過著每一日,而她,則至少在盡頭來臨之前,還是能夠為他人留下些什麼……
  
  一道銀白的亮光閃過天際,而後攜來了陣陣低沉的雷吼,緊接著,更多的亮光劃過天際,繁露站在原地,愕然地看著子問整個身子似乎透明得連閃電都可映照而過。
  
  站在大雨中,不躲也不避的子問,沉默了一會兒後,對劃露出了一抹釋然的笑意。
  
  「你就當我……嫌命太長吧。」
 冬日的腳步才緩緩走過,迎面而來的料峭春風,在撲上面龐與四肢時,仍是讓人忍不住再次拉緊了身上的外氅。雨日過後,腳下的大道因太多人行走的緣故,如今,已是泥濘一片。像個被踩碎的回憶。
  
  環首四下,猶沾著雪的樹林、猶掛著冰柱的屋簷、路上那遭人人踩過融雪而形成的小水坑……雙手捧著賀禮的子問有些不安地將手中之物更拿妥了些。
  
  與無冕一前一後走在行人鮮少的城郊大道上,四下的冷清,令子問不禁回想起,眼前的血腥,與那一年……那一年她甫張開眼的片刻,腥紅的顏色鋪滿了戰地,那些或許高聳人天、或許歪歪斜斜豎插在將士與馬匹裡的長矛.襯映著滿地的屍首,以及,那一地混合了雪水與血水的大地……
  
  過於刺目的夕陽霞光照進她的眼底,她眨了眨眼,將當年一地的愁悵再次關鎖回心底的最深處。她抬首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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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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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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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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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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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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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盤絲上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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盤絲(下)

這來歷不明的女人到底是打哪蹦出來的?
一身華服招搖,行事作風怪異得讓人摸不著頭緒
可以豁出性命毫不猶豫地出手阻止兩界之戰
卻對始終無法治愈的傷一點也不在乎
還將他的報恩視為酷刑,不時趁夜練爬牆給他看……
雖然說她的天職是憐憫眾生的愛恨,憐憫眾生的悲苦
但要到什麼時候,她才可以撥出真心不再看他人
不再為他人設想,全心全意的好好看他一眼?
他曾經因沒有奮力抵抗過命運,而落得個遺憾的下場
原以為心傷痊愈無望,上天卻給他再來一回的機會
是她抹去他的愛恨,也抹去那些令他傷心的記憶
即使注定他將會再次鮮血淋漓,他還是願意賭
不是想貪圖她些什麼,只是想讓她幸福的活著
可是到了最後,逃開了的人,卻也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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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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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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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hide]也不知怎地,近來每當山莊方抵一地,不久即會有僧人找上門來,而來者,並非一般為了化緣或是講道的普通和尚,十之八九,皆是有習法或是練武的武僧,因滕玉堅不開山莊大門,故那些口口聲聲說要捉妖拿鬼的僧人,便鎮日枯等在山莊外頭,時而喃喃誦經,時而試圖破除山莊外的結界。
  
  仗著自個兒的法力遠勝過他們,有恃無恐的滕玉,並不怎麼想搭理外頭的那些不速之客,可子問,卻不然。
  
  聽法王說,鬼界與佛界,素來即是對立的狀態,因鬼界之鬼有懼於佛界,故鬼界之鬼一向就是對於人間的僧人能避就避,以免製造不必要的禍端,再加上人間本就無佛,因此那些自佛寺裡出來的僧人,儼然等於佛界的代表,得罪了他們事小,得罪了佛界,可就事大了,故滕玉才任由他們在外頭如何吵鬧,也懶得開門虛應一下。
  
  但她不懂的是,那些僧人,不也只是人間的凡人而已嗎?他們究竟是如何得知這座山莊的落腳之處?這座山莊向來是隨著滕玉的心思移動,愛上哪就上哪,可那些面貌不同,卻都是出自佛院的僧人,他們怎會有法子,在他們每到一地未久時,即適時地出現在山莊之外,全然不管這一回滕玉選定的地點究竟有多偏僻。
  
  若說此事只是純屬巧合,那,也未免湊巧過頭了些。
  
  撐了把紅傘,站在望著此刻細雨濛濛的城門外,子問百思不解地凝望著滿是烏雲的天際裡,那幾朵看起來格外突兀,根本就不應盤據在這座城鎮上方的七色彩雲,任由她怎麼想,就是怎麼覺得不對勁。
  
  「你還要進城去逛?」硬是被她強拉出莊,一路拖至這座大城城外後,眼看她似乎還有興致想再走遠一點,氣色不怎麼好的法王連忙攔住她的去路。
  
  她不疾不徐地繞過他,「難不成你希望那些不知打哪冒出來的僧人,繼續聚在莊外擾得咱們片刻不得安寧?」她可不像滕玉有那般的好耐性,能夠什麼都不問也不理,再任由那些吵死人的唸經聲煩上她一整日。
  
  「話是如此沒錯啦……」深受其害的法王面色黯然地垂下頭。
  
  「既然滕玉都認為這外頭沒什麼危險,也准我出莊滿足我的好奇心了,你就陪陪我吧。」她撐穩手中之傘,拉著法王的手跨進城門,進入遠比城外氣氛還要詭譎的城內。
  
  方進城未久,法王即後悔了,因氾濫於城內,那股無形中自四面八方沉重壓迫而來的感覺,不僅令他蒼白著臉,拖著重若千斤的步伐走得萬般辛苦。也令子問緊斂著眉心,並不時緊握住拳頭。
  
  「子問?」走在她身後,不經意瞥見像是正隱忍著什麼的她,肩頭似微微顫抖後,他喘著氣,踱至定住腳步不動的她身旁。
  
  目光似流連在大街來來去去的人們身上,又像在尋找著什麼的她,瞇細了眼仔細看了好一會兒後,她微微側首,有些擔心地瞧著他辛苦的模樣。
  
  「你還好吧?」
  
  「不好,我本就是鬼界之鬼,此乃天性。」追不及待想離開這條大街的法王,急急拖著她的衣袖,「快走吧,我渾身寒毛都豎起來了……」這個城鎮究竟是怎麼回事,怎麼四處都是佛界的氣息?
  
  任他拖著走的子問,在法王即將帶她離開這條大街上時,驀地隨著前頭的法王停下了腳步,睜大了眼,默然地瞧著眼前這座以前從未曾聽說過寺號,也沒見過規模如此龐大的佛寺。
  
  信徒熙來攘往的佛寺前,一池人工鑿造的池渠裡,夏日未至,即已遍生盛綻的紅蓮,綿綿雨絲中,色澤艷麗得有若泣血,然而眾多正值時節的春花,則被逼得毫無顏色,委屈地遭人們遺忘在一角,對著正熾的春色暗自凋零?
  
  眼見苗頭不對,法王在子問要朝佛寺走去時,有些懼怕地朝她拾起一掌。
  
  「慢著,這、這等地方,我可沒法進去……」此等違反常理的情狀,他就算再怎麼未曾見識過,也很難不聯想到佛界,更何況,眼前這座佛寺將他壓得無法移動腳步,恐怕他……
  
  「沒事,我不過看看。」子問的雙目落在佛寺內,重重殿院與庭閣深處的大殿之上,目不瞬移。
  
  「但--」
  
  她輕輕擺手,「乖乖在這等我,我去去就來。」
  
  快步離開法王後,子問想也不想地朝著她方纔所瞧定的方向前進,穿過將佛寺大門擠得水洩不通的善男信女們,在未走大殿前,忽地遭一旁法殿外嘈雜沸騰的人聲,給招去了好奇心。她放慢腳下的步子來到偏殿的殿門邊,側首朝裡頭看去,只見金璧輝煌的法殿之外,東西兩座庭院裡的僧人們,皆著灰色僧衣,坐在院中十來株巨大的菩提樹下,正面對面烈地高聲辯經,辯至慷慨激昂處,還會拂袖站起,提高聲量辯得面紅耳赤。
  
  兩眼在他們身上溜轉一會兒,子問隨即調開了目光,不想明白他們口中所爭的善惡與私心是什麼,也不想理會佛界遺留給這人世,究竟是些什麼道理。
  
  途經幾座大殿殿院之後,子問走至佛寺最深處,來到了高聳矗立的大殿腳下,抬階而上的她,面無表情地數算著,腳下的每一步,踩踏著的,或許是這座人間凡人們所堆砌的渴望,而她腳下的每一印,則是那些遭歷過劫難的人,他們一心一意所聚累而成的祈求。
  
  一階階的金階最頂端,奉坐於頂的蓮座座上,置了一尊尊她從沒機會仔細一一瞧過的佛像,虔誠的信眾們以金箔笮貼裡著它們的身軀,以特等香料研製而成的薰香薰染了一殿的香氣,金繡華蓋罩頂,自殿頂垂下的紅綠法幡,簌簌在風中不斷搖曳,金階底下,偌大的法桌上,則置滿了善男信女們供奉的瓜果香燭……
  
  當她不忍瞧著底下的信徒們,虔誠地在殿上,又是磕頭又是俯地,喃聲不斷地殷殷祈求,甚至還有老婦一跪不起,磕頭磕了百餘下,只想為子女求得一個平安,然而,這些熱烈的懇求俯允、這些卑微的心願,日後仍是會空置於這片端麗的法殿之上,無人聞問,因座上的佛,始終不語不問,始終倨然俯視著一殿眾生,袖手旁觀。
  
  面色森冷的她,枯站在殿裡,默然地看著一座又一座的佛,不堪地回想起,在她誕生那一日,那時上蒼所賜予她的,就一地的屍首血腥和那一顆憐憫的心而已,可這些,她卻在這裡全然找不到半分,難以拘管的憤火,像個躡著腳步的偷兒,無聲地朝她直靠過來,不能再束縛住的怨懟,則像是一波又一波的巨浪,將她擊倒在岸邊,並深深地將她埋藏在朵朵白浪之下。
  
  以往的她,從不知自個兒也有這般強烈的七情六慾,她更不知道,在今日,她也會擁有嫉妒,怨恨等等的心情,又或許打她有生以來,有許多事情,一開始就已躲藏在她的背後,只是她一直拒絕回首去看而已。
  
  吹散了人間的塵與灰,拂去歲月累積的傷痛,到了底,最是寂寞的,是這些終其一生都可能不知白個兒所奉獻的,是不可能上達天聽的人們,還是始終為了他人嚥下悲哀的她?
  
  什麼普渡苦海眾生,拯救一切苦難?
  
  她究竟是想期待佛界什麼?
  
  就像個始終被欺瞞著的事實,一下子遭人揭穿似的,就連點遮掩難堪的餘地也沒有,她就只能在猝不及防的景況下,被迫硬生生地面對現實。
  
  眼看著殿上的一切,再回想起這幾百年來她所付出的同情與冷憫,她不知要怎麼告訴自己,怎麼讓自己不要妒不要怨也不要恨,更不要覺得有所委屈,因白她有記憶以來,她總是無怨無悔地接受出現在她生命中的一切,從來就無人允許她問一聲為什麼,也無人曾答應過她一聲,她總是這般告訴自己,這不過是與生俱來的使命而已,所以不要問,不要計較,那麼如此一來,快樂就唾手可得,而她也不會活得那般辛苦。
  
  可在今日,當她望著遭太過旺盛的香火而燻黑了面龐的佛像時,不知怎地,一股子從不曾出現在她生命裡的委屈,自她體內深處湧了出來,並像個套索般狠狠地套住了她的咽喉,令她不能呼吸之餘,也不肯給她一點點獲得自由的機會。
  
  無視一殿的人們猶在場,她低垂著臉,無法抑制一身的抖顫,難忍地問。
  
  「為何……當初要將我留在那個地方?」
  
  殿上艷艷的燭火,在她開口後,倏地急竄搖動,人們不禁面面相覷,半晌,不得其解之餘,在注意到了她的存在後,皆有些疑惑地轉身看向她。
  
  「為何丟下我?」她憤而抬首,再下掩飾壓抑地步步進逼,並朝殿上大聲喝問,「究竟我要憐憫到何時,才能離開這座不屬於我的人間?」
  
  原本喧鬧囂吵的大殿,頓時靜若止水,為了她無視於佛的神態與口裡所說的話,人們都當她瘋了,只是在這時,子問瞥見一旁蓮燈燈台上,燈燭因她的靠近而大放火光,她不禁更是怒極氣極。
  
  「回答我!」她揚袖一揮,掃去了金階上泰半燭火。「開口話說!我叫你開口說話!」
  
  不語的座上佛,只是永遠沉默地俯看著底下的一切,也扶看著她,下一刻,久候不聞回音,不願再忍的子問,一掌擊向金鑾鑾座,劈裂了眼前所有的虛假浮華,也一掌直擊在座高數丈佛身塑像之上,受不住她力道的塑像,在眾人訝然睜大的眼眸中,自最底下一路開始往上崩裂,當座上的佛首在頸斷墜落至地時,殿上信徒們大聲驚呼,並紛紛四下走避。
  
  聆聽著身後遠去的龐雜腳步聲,子問緩緩走至前頭,蹲下身子捧起石製的佛首後,哽咽地低問。
  
  「你憑什麼……這麼對我?」
  
  「子問!」
  
  強忍著極度的不適,依恃著法力強行步上大殿來到殿門處,卻再也沒法前進一步的法王。才想豁出去踏進裡頭將她硬拉出來時,猛地卻遭一股衝勁給硬生生彈離殿門處,他勉強掙扎站起,猶未站穩,一雙冰涼的掌心已自他後頭將他扶起。
  
  「大師兄?」上氣不接下氣的法王,愕然地瞧著無聲無息出現的他。
  
  「你即刻出城回莊。」知道他再撐也沒能多久的滕玉,先是以一掌穩定了他的心神後,馬上推著他往階梯底下定。
  
  滿面慌急的法王直扯著他,「那你呢?」他是不是忘了,他也是鬼類之輩?這種地方若是多待一刻,究竟得賠上他多少道行?
  
  「我不會有事的,快走。」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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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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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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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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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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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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