綠痕《罌粟季節》【星心相印之十一】

搞什麼鬼,現在到底是怎樣啊?
要她相親,她就乖乖的去相親要她結婚,
她毫無異議的點頭答應她這麼聽話任由家人決定婚事還不行嗎?
不但批評她未婚夫長得像肉圓、魚丸
還說人家是路邊攤或是關東煮出產的
最可惡的是消失多年的男友也冒出來攪局
大剌剌的表明要從別人手中搶回她
當年她的確承諾這輩子只會嫁他一人
沒想到再見他時卻是她負諾準備嫁別人重回他身邊?
她是很想,但她沒有勇氣
因他,來得太晚;而她,又放棄得太早……

第一章

年輕的時候,他們從沒有想過,他們手裏所牽的那一只手,並不可能緊握著它一輩子,事實上,在那時候,他們就連分開這字眼也從不曾想過。

那時候的他們都還不知道,人生裏不僅僅只有青春和愛情而已,它還有好長好長的一段路途。在這段路途上,初戀不一定會是永遠,相愛也不一定能夠相守,天長地久其實是大人們編織的夢,永志不渝的守候,根本就是欺人大甚的伽鎖……心痛、遺憾、分離、相遇、錯過,從一開始就已躲等在路旁的草叢裏,隨時準備伏擊。

然而,即使現實的光景是這樣,長大後的威脅和恐俱也都已擺在他們的面前,他們卻還是依然相信另一種說法。

如果說,人生可以分成四季,那麼,花兒只開一個花季,最純凈、最珍貴的愛情,也只出現在人生短短的年少那一季。

當流煙霏雨過後,記得在那個初夏的午後,斜斜自窗邊映照進來的陽光,照亮了一小攤留在窗邊的雨漬,將那一對羞澀愛情的身影,靜靜反射在斑駁的墻面上。

“古禮?”負責洽詢婚禮瑣事的賀詠正,一頭霧水地拉大了嗓門。

電話那頭被他煩到耐性已近全失的某人,深深吸足了口氣後,再一鼓作氣地把成噸的專有名詞往他的耳裏倒。

“你等等,我記一下!”邊聽邊拿筆記下的他忙得手忙腳亂,“什麼什麼?你再說一次,六禮?納採、問名、納吉、納徵……啊?還要分盲年寡年孤鸞年?等一等,這麼多我哪有可能全記得住、還知道那是什麼東西?”

“去問你家老爸!”搭下最後一句話後,話筒另一端火氣旺旺的親戚,大刺刺地將話筒一掛,決定收線來個拒絕接受諮詢。

魯來魯去,跟對方磨了近半個小時,最後還是被人掛電話的賀詠正,一臉不痛快地回頭問向坐在桌邊正在核對喜帖名單的自家老爸。

“老爸,古禮是什麼東西?”結婚就結婚,為什麼還要有那麼多麻煩的東西?

“我怎麼會知道?”一個頭兩個大的賀之謙,一手拿著喜帖名單,一手直抓著發,“兒子,你老爸要報仇的到底是四姑丈還是小表舅?”當年狠狠用紅色炸彈連續炸昏他四次,搞得他立誓一定要炸回去收復禮金失土的是哪個家夥?

“有沒有搞錯,好歹你也結過婚,你連古禮這種事都不知道?”賀詠正直接將手中的電話扔向忘性特大的親爹的肚皮,“炸昏我們的那個是小表舅啦!”那個短短一年內結了四次婚也離了四次婚,按四季把他們全家炸到人仰馬翻,接連好幾個月都吃泡面的罪魁禍首,他老人家腦袋記不得就算了,居然連肚皮也能忘?

“我怎麼會知道什麼古禮六禮?你老爸我當年是結婚,又不是出嫁,本人我是頭一次嫁女兒行嗎?”賀之謙也沒跟他客氣,不顧都已是五十好幾的高齡,飛身就是一記無影腳朝親兒子踹過去。

“喂……”左臉頰挨了一腳後,賀詠正扳扳頸項,邊自小茶幾旁站起身子邊順道挽好兩袖,“昨天晚上說好不可以用腳的。”

“老爸教育兒子的方式還輪得到你來教嗎?沒生過的沒資格抗議!”被那長長一大串,永遠也搞不清楚的親戚人名弄得一肚子火氣的賀之謙,舉腳又是一踹。

“你就不要到時候又說我欺負老人勝之不武!”賀詠正大掌朝小茶幾重重一拍,撩起褲腳也學他踹過去。

接下來,橫過來飛過去的兩腳,在坪數不大的客廳裏不時左閃右晃而過,就在他倆皆不認輸地撩起兩腳的褲管後,白燦燦的兩記刀光,霎時從斜角五十度的廚房方位殺出來,一柄還沾著菜葉、一柄還粘附著肉末的菜刀,快狠準地正中客廳中心柳木制客桌,令廳裏某對正舉腳互相飛踹的父子檔,同時緊急停止全身的動作。

“住嘴,也住腳。”身為一家之煮的郭蘊眉,額上青筋直跳地站在廚房門口,冷冷瞪向他們父子倆。

患有嚴重懼內症與懼母症的某兩人,登時乖乖聽命掩旗息鼓,屏氣凝神地排排站在兩邊,靜待太後下一道懿旨發落。

“你,打電話去問我老媽也就是你丈母娘關於古禮的事,你女兒要是嫁得不風光,你就死定了。”她走進廳裏拔起兩把菜刀,揚起一刀對準老伴的鼻梢後,再用另一把擱在兒子的喉際,“你,再去確認一次喜帖名單到底還漏炸了誰,到時候你姐姐的禮金要是少收一毛錢,我就剝了你的皮來抵。”

“喳!”備受恫喝的父子倆,趕緊速速兵分兩路逃命去。

不過多久,玄關處傳來賀家最後一名成員抵家的聲音。

“我回來了……”加班加到晚上七點的賀詠童,拖著一身的疲憊,站在玄關處,踢掉腳上折騰她一天的高跟鞋。

沒人聽到也沒人理會她。

已經對這種情況很習以為常的她,在玄關換了便鞋後,先是探首看向客廳裏那對不敢出聲,又打成一團的父子檔,再撇過臉看向廚房的方向,只見老媽又拿著兩把菜刀待在廚房裏,同時左右開弓用力切切剁剁中……

嗯,很正常的情況。

兩手捧著公事包的她,自動自發地繞過廳裏擺放了一地與婚禮相關的障礙物,再拐彎走上二樓,一打開自己的房間,映入她眼簾的,又是一大堆讓她看了就覺頭痛的東西。

低首看著放在小桌上一整疊還等著她挑選的喜餅目錄。和堆在桌下左鄰右捨提供的婚紗照範本,以及同事熱心提供的一本本新娘雜志,這讓剛換好衣服就不想動的她,兩手環著胸大大嘆了口氣。

結個婚,一定要這麼麻煩嗎?

如果能夠全權由她決定的話,她是打算一切從簡,公證結婚後,再請親朋好友一塊聚個餐就夠了,偏偏未婚夫那廂,說什麼都不肯從簡,家大族大的他們,光只是南部的親戚算一算,要是沒開個七、八十桌絕對擺不平,且他們家族在南部又頗有聲望,如果這婚結得太過簡單隨便,只怕未來的公婆恐會面上無光。

加上她這邊又有個素來就專制強橫的爺爺,只要那個太上皇一聲令下,她家的老爸老媽也只有乖乖聽命的份,因此打從看好結婚的日子後,他們就開始全家總動員的替她打點張羅婚禮的事,即使距離她的婚期還有一個月,他們卻已經進入了緊鑼密鼓的備戰狀態。

目前在這兩個將要結為連理的家族裏,唯一一個仍置身事外的,好像就只有她這個沒什麼感覺的準新娘而已。

沒辦法,她就是沒有什麼將要結婚的感覺,結婚對她來說,就跟她每天上班打卡一樣,都只是種例行公事,這個情況就像是有人在她耳邊對她說——時間到了,該結了。她就回答,好,那就結吧。她從不覺得這有什麼好點頭熱烈讚同,或是搖頭強烈反對的。

蹲在小桌邊意興闌珊地翻了翻同事強力推薦的新娘雜志一會後,她合上書頁,放棄去分辨裏面一件件讓她感到眼花撩亂的婚紗,到底哪一件比較美、哪一件又較能襯托出她的身材,她再瞄瞄那些她只覺得統統都包裝過度的喜餅禮盒目錄,然後決定,就繼續對它們來個視而不見置之不理。

目前她最需要做的事,就是在這間坪數不大的小房間裏,清出一個位置好讓她休息睡覺,而她家老弟也老早就對她交代過了,在她結婚後,他就要把她的房間拿來當儲藏室,因此在她嫁出去之前,她一定要對她兩大書櫃的書,和一整櫃的唱片想想辦法,她要是不整理整理,把那些東西全都當嫁粧一塊陪嫁過去,他就要把那些東西拿去網路上拍賣,以貼補他的零用錢。

抬首望著高聳有如三座巨山的大櫃子,詠童頭痛萬分地皺著眉。

一個月哪夠用?光是書櫃上六大箱舊物就夠她忙到翻了,更不要說她還得打包放在櫃子裏完全沒整理過的那兩堆書山。

不得不面對現實的她,決定就從這一團雜亂中先解決擺在最高處的東西。搬來桌旁的椅子後,她站上椅子伸長了兩手去構擺在最左邊的舊物箱,不料箱子卻比她想像中的來得重,花了好大的力氣才挪動了一點點,沒想到,一只放在舊物箱上頭的小銅箱,卻咚的一聲擦過她的髮梢自高處墜下。

直拍著胸口慶幸沒被砸中的她,在驚嚇過後,下了椅子站在掉落的銅箱旁,遭歲月蒙塵的銅箱,在日光燈的映照下,依稀可見箱蓋上雕刻的花紋,她拿來擺在桌上的抹布輕輕一擦,一朵雕刻精致的罌粟花,即破塵而出,在日光燈下與她靜靜地面對面。

好像有種尖銳的聲音,一下子穿透了她的耳膜,令她有片刻聽不清樓下傳來的吵鬧,也聽不見外頭巷口往來的人聲與車聲,緩緩地,所有的聲音都在她見到這朵花兒後遠去,未深的夜,忽然安靜了下來。

屬於過去的記憶,片段片段地流劃過她的眼前,她倣佛還可以嗅到,白色制服在洗凈被太陽曬幹時清爽的香味,也還可以聽見,她藍色百禮裙在穿過草叢時傳來的摩擦聲音,而記憶中的那個男孩,好像再次回到她的面前,微偏著頭,含笑地看著她。

“罌粟花有毒,你知道嗎?”

她點點頭,“我知道它結果可以提煉鴉片。”

“開花時極盡妖傃,但結果後若提煉,則有毒。”他念著書頁上的字句,想了想,而後側首輕問著她:“跟愛情很像是不是?”

“哪裏像?”

他輕撫著她沐浴在陽光下的臉龐,“愛情本來就是一種毒,初時最美,卻至死才能方休。”

熟悉的嗓音還徘徊在她的耳際,清晰得像是從沒離開過似的。她不禁握緊了手中擦拭的布巾,很後悔,為什麼她要將那些已經過去的過去,擦拭得這麼清晰。

她還記得,在那個男孩離開她很久之後,曾經有人這麼問過她。

“為什麼?”

淚眼迷濛中,她將眼中最後一次為他流的沮,用力關回眼眶裏。

“因為年輕。”

那時候的她不知道,愛情,原來就是那個樣子……

學生時代的時候,她曾聽阿姨說過一種遊戲,一種名叫等人的遊戲。

遊戲規則很簡單,就一對男女在分開前,其中一方要求另一方等待,直到等到對方或等不到對方為止。

那時她只是覺得,怎麼會有人願意玩這種蠢到極點的遊戲?可當她在不經意中落入了這個遊戲裏時,她才發現,等待的那一方,等的不只是對方,還有不願相信,以及不顧服輸的心情,只是,這個遊戲到底該怎麼判定輸贏呢?告訴她這遊戲的阿姨沒有給她答案,而她等待的那個人,也沒有。

因此,這個遊戲她只玩了十年,自十七歲到二十七歲。

說是“只”等了十年,她卻也浪費了人生中最美好的那十年,現在回過頭想想,蠢的不只是這遊戲本身,毫不考慮就答應要等的她,其實,也很蠢。

回憶也許很美,開口說要等也很有勇氣,但這遊戲卻從一開始就已注定了,等待的人,輸的,遠遠要比贏的來得更多。

如今,她已年屆拉警報的三十大關,雖然她早就放棄了等待-那回事,也潮漸遺忘了那些早就該塵歸塵、土歸土的往事,但這些年來她仍舊是形單影只,像朵天際孤零零飄蕩的雲,其實她也不是故意單身的,她只是一直沒什麼機會遇到個好對象。

快春末了,三月的晨風還是有點冷。

上班時間的捷運站,人還是多得令詠童覺得擠捷運是種酷刑,當等待的捷運呼囂進站後,一等到站的人們下車,大批與她同樣都是上班一族的人們,立即動作熟練地搶擠進敞開的車門,個頭嬌小的她,今天的運氣仍是和以往一般,別說是搶到個位子坐,她就連個吊環或是車柱都撈不到,只能勉勉強強地挨站在門邊。

車門一關,調整好站姿適應車速後,詠童直視著站在她右側的另一個上班族,他那端正打在領間的領帶,她記得她的未婚夫,似乎也有一條和這相同的領帶。

跳進她腦海中的未婚夫身影,在一大早想來,讓她原本還算尚好的心情,馬上就變得有點灰。她微皺著細眉,試著回想起她到底是怎麼和打這種領帶的男人訂婚的。

啊,她想起來了,打這種有菱格形花紋領帶的男人,是她爺爺替她挑來的。

去年秋天的時候,也是她二十九歲的秋末,猛然發覺孫女即將邁入三十大關的爺爺,為了不讓她遭鄰裏街坊的人說閒話,命令姑姑們替她安排了一場又一場的相親,相到後來,就相到了她的這個現任未婚夫,而親自參與相親一事的爺爺,覺得對方身家清白,人品與性格也還不錯,加上對方雙親又是南部頗富有的大地主,因此二話不說的就替她點了頭。

雙方交往了半年後,抱孫心切的未婚夫雙親,三不五時的打電話告訴爺爺,說她已經三十了,要是再不生就太晚了,因此如果要結婚的話,最好還是早點結一結。

結婚?她和那個才見過二十幾次面的未婚夫,也才認識了半年。

她不知道他的興趣嗜好是什麼,他的小習慣和會不經意做出的小動作是什麼,她不清楚他的生日星座和血型,他的個性和喜好等等……尋常男女朋友間該知道的一切,她都不知道,因為這半年來,工作都很忙碌,也常常在加班的他們,每次見面,就只是趁著公司午休時跑到咖啡店裏喝杯咖啡,然後乘機問對方最近忙不忙、過得好不好?接著,就是他拿著帳單去付帳,她拿起皮包,各自趕時間地回去自己的公司繼續上班。

她只知道他喜歡喝咖啡。

他卻不知道,她一點都不喜歡喝那種會讓她胃痛的東西。

在高速下急速轉彎的捷運,車身猛然傾向左邊,站在詠童旁邊的一個高中女生不經意踩中了她的腳,令她趕緊收腳再換一個姿勢站穩。

記得在她訂婚的那一天,弟弟阿正曾經問過她,愛不愛這個因為身材的緣故,而被阿正叫成魚丸的未婚夫?

當下像是有盆冷水,狠狠地從她的頭上澆下,面對阿正擔心的眼眸,被問得站在原地不能動彈的她,站在這個問題前,無法作答。因為向來就說不出違心之論的她,從小到大,每次要說謊前,喉問就像硬了根刺一般,想開口,卻發不出一點點聲音。

現在回想起來,年輕的時候,愛這個字,並不難說出口,等到長大後,要把它說出口,她才發現這個字對她來說,實在是又重又難。

可能是因為,年輕時還不懂愛情究竟有多深多重,也不知道在把它說出口後必須背負起什麼,因此那時候的愛,只是很簡單、很純粹的愛,所以愛得格外徹底和毫無保留,也因此,愛這一字,很輕易地就說出口了,而在那個時候的愛,也是這一生中,對自己最誠實的愛。

透明的玻璃窗外,景色快速地倒退,早晨的陽光灑上她的臉龐,整個人搖搖晃晃的她看著外面的街道,兩三個騎單車上學的高中男生,穿著學生制服的身影劃過她的眼簾,在刺眼的晨光中,她眨了眨眼,回想起以前在那段高中擠公車上學的日子裏,曾有個老是等在某一站站牌處的男孩,總是在公車停在站牌處時,抬頭看她一眼,然後等公車再次開走時,他就騎著單車一直追在後頭,而她,也總是會回頭去看愈來愈追不上公車車速的他

車速緩緩變慢的捷運再次停站,車門一開,她趕緊閃躲在角落裏,等這一批人們下去再換另一批上來,就在最後一個人擠上來時,車門隨即關閉,被來者高大的身軀擠得更是沒處可站的她,沒好氣地抬首,接著,先前她腦海中的種種思緒,霎時被抽空殆盡。

怎麼會……

與記憶中稍稍有點不同的臉龐,在早晨的陽光下看來,褪去了以往的青澀,多了份成熟與滄桑,她的兩眼往下看向他的胸口,沒有在上頭找到他的學號與姓名,卻看到了一套剪裁合適,與質料上等的西裝。

以前的他,沒有追上公車,現在的他,卻追上捷運了?

分隔了十三年的距離,一下子在他倆之間縮短得很近,而對彼此的陌生,也一下子把他們兩人隔得好遠,腦中一片混亂的詠童,不自覺地屏住了氣息,努力地將自己的身子往後縮,試著想要離他遠一點。

陸曉生在她身旁的男人即將撞上她時,伸出一掌覆在她的肩上,將她挪至不會被擠壓到的角落,再用自己的身體擋在她前方,兩手撐按在她的兩肩旁,替她隔絕了所有會踩到、撞到她的人。

遭他困在他兩臂長度造成的這一小片天地裏,在他面前壓低了腦袋的詠童,明知道她該為他的舉動開口說聲謝謝,可是不知怎地,她發現,在他面前,她找不到聲音。

“聽說,你要結婚了?”比以前還要低沉一點的嗓音,緩緩自她的頂上飄下。

她一怔,動作頗為僵硬地點了個頭。

“嗯。”

“什麼時候?”他彎下頎長的身子,看著她那雙一直不敢直視他的眼眸。

“下個月。”她再偏過臉,以杜絕那兩道令她心慌的視線。

捷運又即將抵站,突然減緩的車速,令詠童一骨碌地撞至他的胸前,在她忙要從他的胸口後撤時,他兩掌緊緊握住她的雙臂,不自然的力道,使得她忍不住抬首,兩眼望進那一雙,她自以前就一直覺得好明亮的眼眸中。他深吸了口氣,像是想開口對她說些什麼,但這時一旁的車門開啟,而他,閉上了雙唇,長腳往外一跨走了出去。

當車門再次關上時,他都沒有再開口,只是隔著門上的玻璃窗專注地凝視著她,留在門內的詠童,鼓起所有的勇氣,一手按著車門,兩眼瞬也不瞬地與他對望,刺耳的鈴聲在他們的耳邊響起,當捷運再次離站時,她看著他站在月臺上的身影,離她愈來愈遙遠,最後變成一個遠方的黑點,並在捷運轉彎時消失不見,就像他當年騎著單車追著公車,追到後來遠遠的被拋在後頭,漸漸,看不見……

站在搖晃不已的車箱裏,聆聽著車速到達一個限速時所發出的囂音,心房隱隱作痛的詠童,感傷地閉上眼。

經過時間的衝刷後,她幾乎已經遺忘了,他們曾經有過那樣的從前,在毫無心理準備的情況下,他再次出現在她的面前,那好久已經不見的從前,也一下子又回到了她眼前。只是她不明白,為什麼在那張已經稍有改變的臉龐上,她還是能夠清楚的聽見,埋葬在心底最深處的那根弦,被他觸動的聲音?

十三年的等待,換來的,只是一次擦肩而過的偶遇,與兩句的問候,和青春歲月無盡的留白。

五根手指頭在小頂頭上司的面前晃了晃。

“小童?”

打從一進公司後,就一直將自己關在辦公室裏的詠童,兩眼呆滯地望著電腦螢幕上保護程式裏,那一條條遊來又遊去的七彩魚兒。

左看看右看看,小聲的喊、大聲的叫,但眼前人還是處於魂遊天外天的狀態,與她隸屬同一小組的組員琪琪,忍不住再次出聲咳了咳,在還是得不到半點的回應後,她以指敲敲對方的腦殼。

“哈羅,有人在家嗎?”

“啊?”猛然清醒過來的詠童,愣愣地眨了眨眼,“什麼事?”

“你是怎麼了?”琪琪一手撫著下頷,覺得這個工作起來像是拼命三娘的小上司,今天不是出門時忘了把心帶來,就是工作過度終於把腦袋瓜裏僅剩的那幾條筋給操斷了。

“什麼怎麼了?”她抹了抹臉,隨即打起精神。

“你從進公司以後就一直在發呆。”琪琪先是平靜地陳述,接著挨至她的身邊擠擠眉,並以手肘蹭著她,“怎麼,婚前症候群?”

詠童朝天翻了個白眼,“不是。”

“要不然就是你太累了?”她還繼續推論,並又奉上建議,“反正你就快結婚了,現在家裏一定很忙吧?你要不要幹脆就請婚假算了?”

詠童直接拿起手邊的文件夾敲在她的頭頂上,“距離我結婚日子還有一個月,不要那麼急著把我銷出去,謝謝。”怎麼每個人都巴不得她趕快嫁似的?

她兩手捂著頭,“可是我覺得你的樣子真的很反常。”又皺眉、又嘆氣,一整張臉寫滿了心事重重不說,還不時露出小狗似的可憐模樣。

“我只是沒睡飽而已。”詠童隨口敷衍過去,一手勾住她的衣領將她拉至自己的面前,笑咪咪地問:“我有沒有睡飽不重要,交給你做的東西搞定了沒?”

“呃……就快了。”心虛頓時出現在琪琪的臉上,忙著轉移重點的她,趕緊抱來一堆文件擺至詠童的桌上,“這個你能不能幫我跑個一下?你上次扔給我的那個案子,我還沒有空拿去給對方的大熊老大。”

詠童頓時揚高了一邊的柳眉,“你還沒拿去?”有沒有搞錯,三天前就叫她拿過去了,她居然摸到現在?

“我忙嘛,你就幫幫忙啦。”琪琪可憐兮兮地垂下兩眉,雙手合十地虔誠望著她。

她又是抄起文件夾再敲一記,“到底你是組長還是我是組長?”怎麼她的每個組員老是蹲在辦公室裏,就只有她這個最上面的最反常,不坐著忙她自己的事,老是負責幫他們去跑腿!

“我忘了跟你說,大熊老大十一點鐘要。”連續被敲了兩次後,琪琪邊說邊往後退,也愈說聲音愈小,並趕在她發作前先跑再說。

“你怎麼不早講?”對著她一溜煙逃難去的背影火大地吼了一聲後,詠童抬手看了看表,匆匆忙忙把桌上一整疊已經整理好的企畫案塞進自己的大包包裏,接著一骨碌地衝出辦公室準備趕場。

春光耀眼,種植在大樓外人行道上一整排的小葉欖仁,在風中舒展開來的新春嫩芽,翠綠得有如一顆顆色澤沁綠的寶石,搭著電梯下樓後快步走出大樓外的詠童,在一片濃得化不開的線意中,注意到了一名突兀醒目,身著一身鮮紅色套裝的女人,正巧朝她這方向走來。

“絢麗?”在即將擦身而過之前,將她認出來的詠童,有點不相信地輕喚。

側首看了她一眼後,臉上也寫滿了訝異的況絢麗,作夢也沒想到,竟會在這地方遇見她。看著陽光下,詠童那張幾乎沒什麼改變的臉龐,一種她老早就命令自己丟開的情緒,又開始在她的心底蘇醒發酵。

“好久不見了,你好嗎?”臉上寫滿欣喜的詠童,興奮地上前握住那只塗著鮮傃寇丹的手。

況絢麗沒有回答她,只是看了看她身上所背的那個塞滿文件的包包,再將兩眼瞄向一旁的大樓。

“你在這棟大樓裏上班?”

“嗯。”詠童點點頭,拉著她走至一旁路邊設置在樹下的座椅坐下。“你呢?你繼承家業了?”看她這個樣子,爸爸是大企業的老板,身為獨生女的她,似乎真照著她當年所說的,進入自家的公司當起企業家第二代了。

“嗯。”本不想與她多聊的況絢麗,在一手被她緊握住不放的情況下,也只能陪她一塊坐下。

“我們有多久沒見面了?”一直很想再見到這名高中時,總是形影不離的貼心好友,止不住臉上笑意的詠童,看著此刻與以往完全不同,一副女強人模樣的好友,興奮過後,心中也塞滿了為她感到的驕傲。

“五、六年了吧。”況絢麗抽回被她緊握了許久的手。

“我好久沒見到同學了,你是我這幾年來見到的唯一一個。”

“噢。”她意興闌珊地應著,狀似不經意地低頭看丁看腕上的表。

“你還有跟其他的同學聯絡嗎?”沒發現她動作的詠童,一時之間的喜悅之情,還沒平定下來。

況絢麗輕挽著垂落至頰邊的髮絲,將它勾至耳後,“偶爾會跟幾個通電話。”

“他們還好嗎?”

“嗯……”她一手輕托著香腮想了想,“女生方面,坐你旁邊的那個小嵐,去年生了第三胎,那個愛哭鬼鳳仙,聽說去年跟著她老公去上海了。男生方面,詠泰還是跟我同一間公司,大媽服完兵役就去了美國,一直沒回來過。”

詠童笑了笑,“這樣啊。”

單純乾凈的笑顏,映在況絢麗的眸心裏,像顆掉進眼裏的砂,胸臆中那股自她出現在面前起,就一直隱隱發酵的情緒,逐漸開始變成一種刺痛。

“你還想知道誰的消息?”她明眸一轉,帶點洞悉的目光,很快地掃向一直以來,總是什麼都不知情的詠童。

望著她那近乎尖銳的目光,令詠童並不願在她面前承認,自己是否想自絢麗的身上知道何人的消息,而在她的心底深處,她也不確定,自己究竟想不想知道,那個曾經佔據她生命多年的男人,如今究竟是如何了?她不清楚,自己想不想知道,他……現在過得好不好?交了女朋友了嗎?或者,是否早就已經與別的女子建立了一個家庭。

“沒了。”過了一會,詠童掩飾性地笑著朝她搖首。

也許是感染到了她那言不由衷的情緒,唇邊笑意驟失的況絢麗,忽地一手拿起皮包站起。

“我還得去開個會,不能陪你多聊了。”

“好。”這才記起自己也有事要辦的詠童,連忙跟著起身,並在她走定時,自名片夾裏掏出一張名片遞給她,“有空記得跟我聯絡。”

然而遞出的名片,過了好一會,始終沒被人收下。

看著詠童多年來還是不變的笑容,況絢麗面色更顯陰晴不定,就在不明所以的詠童,遭她拒收名片後,尷尬得不知道該不該把名片收回來時,她自況絢麗的口中,聽見了從不曾聽過這麼陌生冷漠的聲音。

“我想,以後我們還是不要再見面了。”

和老友重逢的喜悅感,霎時在空氣中消逝得千幹凈凈,不知自己說錯了什麼的詠童,緩緩收回了拿著名片的手,錯愕地看著這名曾經形影不離的手帕交,她那近乎仇視的眼神。

“為什麼?”

她回答得很單刀直入,“因為我也一樣愛過他。”

“他?”沒頭沒尾的,她說的是誰?

“陸曉生。”

多年來從不知有這回事的詠童,張大了雙眼,難以置信地看著面前這名當年與她最是要好,同時也是在那段失去陸曉生的歲月裏,陪著她度過最艱難日子的好友,而更令她措手不及的是,方才那一句她從沒有發現過的話。

她也愛過陸曉生?

不知為什麼,在聽見這句話時,她覺得這麼多年來她仔細收藏著的友情,就像是一幅花了多年時間才合力完成的拼圖,突然遭人自高處用力地擲向地板,令那有著濃得化不開的情誼硬紙片,霎時散了一地,再也無法拼湊完整,而她,完全不知道對方在與她相處時的委屈與嫉妒,不平和心碎。

“你剛才想打聽的其實是他的消息,對不對?”冷傃的笑意,緩緩在況絢麗的唇邊漫開。

分不出是震驚還是打擊的詠童,喉際似梗住了什麼,脫口而出的實話,若是不留心就幾乎聽不見。

“我只是在今早……遇到了他。”

她美目一瞇。

“那你何必還來透過我打聽他?”

“我……”

“我不想再見到你。”況絢麗板起面孔,說出口的話咬字清晰又明確,為的,就是要讓她在今日全都聽清楚。“因為我不願意,又在你身上看見當年我認輸的影子。”

輸這一字,她是絕不能容許的,因此,她絕不承認她曾嫉妒,也絕不承認,她曾敗給了賀詠童這個人。

陸曉生眼中的寶,無論是現在還是過去,依然還是這個平凡又不起眼的女人,而她不同,不僅是和詠童不同,她還和所有的女人都不同,不是她自傲自負,但這就是事實,論家世背景,比長相身材、聰慧機智,甚至是,從學生時代就是校花,到如今身為企業女強人的她,自認無論何時何地,她都將同齡的女人遠遠拋在身後,她們從沒人及得過她,而在人群中,人們第一眼看見的人也一定是她,從以前到現在,每個圍繞在她身旁的男人,心儀的人也當然是她,偏偏就只有她打從一眼就看上的陸曉生不。

他的眼睛裏從頭到尾就看不見她的存在。

她只是個人,她也和其他人一樣是要自尊的,陸曉生看不上她,但為了賀詠童?這簡直就是個侮辱,她究竟是哪一點比不上這個平凡到不能再平凡的女人?

一直站在原地沒有開口的詠童,在況絢麗轉身走開時,耳邊回繞著的,是她方才最後的一句話。

“我也認輸過啊。”

詠童抬首看著她遠去的背影,喃聲在嘴邊說著,“我也輸過的……”

輸給了什麼?

輸給了歲月,也輸給了等待。

拂面而來的冷風,在詠童起身離開這一片綠意時,並沒有為腦海一片茫然的她帶來些許清醒,她像抹遊魂似地穿過人擠人的大街,站在馬路的路口,無意識地看著那盞和況絢麗身上所穿的套裝顏色一樣,此時看來卻顯得刺眼的紅燈。

綠燈亮起,搶生意的計程車在一旁呼囂而過,她眨了眨眼,想起了她該辦的公事,連忙在綠燈轉色前快速通過斑馬線,一逕疾走的她並沒有發現,在她身後,那一雙在無意中發現了她後,就一直無法將視線自她身上離開的眼眸。

快步過了馬路後,走在-她後頭的陸曉生,看著向來就很性急的她,在人群中衝鋒陷陣,以像是再不走快些就會來不及的速度快速地走著,在街頭的轉角處,她不慎被迎面而來的路人撞了一下,沒拿好包包的她,包包裏一個疊滿文件的紙袋掉了出來,白色的紙張霎時鋪滿了一地,她慌忙彎下身去撿,這令還與她隔著一段距離的他,很想追上去幫她撿,但動作俐落的她一下子就收拾好,抬手看了看手上的腕錶,接著起身急急忙忙的離開。

洶湧的人群,再次在人海中淹沒了她的倩影。

走至她剛才的停留處後,陸曉生彎下身子撿起一張她沒撿到的紙張,在那上頭,他一眼就認出哪個是她的字跡,因為她還是和以往一樣,寫字時,總是習慣性地會把頭偏向左邊,也因此她所寫的每個字,字字都會揚向右上角,即使他說過了不下數次,她就是改不過來。

他還記得,他最後一次笑她歪歪斜斜的字跡時,是在那座午後時分安靜無人的圖書館裏。

那天下午,夏日的微風將窗畔的白色長簾吹起,在掩映的光影中,他站在窗簾的後頭低首親吻著她,她一手按著他身上的白色制服,透過薄薄的衣料,傳來了他眷戀的溫度,而他的心,就在她小小的掌心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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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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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anks!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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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好睇~~~~~yeah~~{:2_37:}
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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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dad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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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anks
Nicol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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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復  dada


    uhybguyfvtyiojipo
maxiaoyu1987 發表於 2010-8-25 09:07

無意義回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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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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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復 2# dad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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