綠痕《狼煙》[閱魂錄之二]


出版日期:2013/04/11


  身爲一國公主,照理說該有一堆男人排隊等著她青睐
  偏偏她這位公主卻是衆人避之唯恐不及的可怕人物
  因人人皆知她並非皇室嫡公主,沒有實權更無封地
  上頭還有個人見人嚇、鬼見鬼厭的瘋子兄長
  而她幼時悲慘不堪的遭遇更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這樣聲名狼藉的公主無人敢娶,也是理所當然的
  沒想到竟然有人不計代價求娶她過門?!這倒有趣了
  敢娶她這等既不是天仙,在他人眼中還是嗜殺的女魔頭
  不得不說他的擇偶標准真是全天下僅有,口味太獨特
  雖不知這惹得鄰邊諸國天怒人怨的強盜頭子在打什麽主意
  但既然他有勇氣上門求親,姑娘她就成全他……
  說起婚後的人妻生活,嗯,感覺還滿不錯的
  在他無條件無原則無下限的寵愛下
  她的日子過得如魚得水、快活自在
  不曾動過情的她,也因他的體貼溫柔而漸漸淪陷
  直到那一夜,他一直隱瞞的真相被揭穿
  她才恍然,原來他們的緣分早在多年前就已系上了……


第一章
  正遭烈焰炙燒的原國皇宮,所發出的燦亮火光將整座京城映照得明亮如晝,一條條巨大的火龍自大火中騰然升起,在層疊彌漫的黑煙中翻滾不休。

  七日前,原國冽親王斐冽弑君謀逆,在朝堂之上斬殺官員無數後血洗皇宮,宮中先皇嫡庶子女與衆妃嫔,皆無一逃出皆盡遭屠,唯太子一人下落不明。

  爲解救可能仍在宮中的太子斐藍,逃出生天的宰相與太師雖出動軍隊打算攻入宮中,但斐冽自所得到的魂紙中召喚出二十名魂役,來曆不明的各方魂役皆爲士級高階武者,奉斐冽之令大肆屠殺之外,鎮守皇宮數日竟令皇宮有如銅牆鐵壁,哪怕三軍齊攻,衆軍員依舊無法突破魂役防線進宮救駕。

  事情直至斐冽次子斐枭來到這才出現轉機。

  身爲武者相級高階的斐枭,在軍師納蘭清音的指揮下,帶領麾下親兵突破宮門後,便一路斬殺各路試圖阻擋的魂役直殺至昭明殿前,在與率領著禁衛軍前來支援的兄長斐思年會合後,打算進昭明殿與斐冽一戰生死。

  可就在這當頭,斐枭在聽完身邊的親兵說完幾句話後,二話不說便轉身就想要出宮。

  一路陪伴著他不離不棄的納蘭清音,眼明手快地一把拉住他的衣袖。

  “你想上哪去?”

  “我剛收到消息,小妹被那瘋子派人捉去困在府裏三日了……”斐枭心急如焚,說著說著就要抛下手邊的一切先返親王府去救出自家庶妹。

  “慢著,你現下不能走!”納蘭清音緊緊握住他的臂膀,說什麽也不肯讓他離開。

  斐枭使勁想掙開他,“我管不了那麽多!”他的小妹……才十歲,才十歲而已啊。

  “這節骨眼上你還在任性什麽?”納蘭清音怒火中燒地一掌扇在他的面上,要他清醒清醒。

  “給我聽著,現下若不盡快殺了斐冽,要再讓他喚出魂役的話,往後咱們就再也沒有殺他的機會了!”他以爲其他人會是斐冽的對手嗎?斐冽與他同樣身爲相級高手,只要他不在,任誰也殺不了斐冽。

  “可小妹--”

  “別忘了太子殿下還在宮中等著你,如今他可是先帝僅存的血脈!”身爲謀逆之子,就算斐枭有皇室血統,日後也不可能登上大寶,若是再不救出皇室的唯一香煙,難道要讓原國就滅在今夜不成?

  斐枭狠狠咬緊了牙關,雖是明白眼下的情況不容他以私忘公,可他更憂心于小妹在府中將會有什麽遭遇。

  不給他半點猶豫的時間,納蘭清音揚聲向斐思年下令。

  “趁火勢還沒燒到後宮,你立刻帶人去把太子翻出來,這兒就交給我們,其他什麽都不要管!”

  “我這就去。”斐思年雖是同樣擔心小妹,可他也知他必須以大局爲重。

  使上全力拖回斐枭後,納蘭清音在他還想掙紮時冷不防地問。

  “怎麽,反悔了?還是說,不敢弑父了?”

  斐枭狠厲地瞪向他,嗜血的目光中泛著濃重的殺意,“誰說的?”

  “那你還杵在這做什麽?沒見那瘋子都快把人殺光了嗎?難不成你還心慈手軟的想放過他?”納蘭清音擡腳朝他用力一踹,直接把他趕進已被大火燒了一半的昭明殿。

  在皇宮的另一頭,領著大隊人馬在猶存的宮殿中地毯式搜索了一段時間後,斐思年終于在宮中廚房的地窖底下,找著了被勞公公抱至此地躲藏的小太子。

  他喘息地跪下,“臣等救駕來遲,望太子殿下恕罪……”

  親眼目睹皇伯殺了皇父的斐藍,揮之不去的驚恐猶占據了他整張小臉蛋,他顫抖地投進斐思年的懷中,一顆顆豆大的淚珠登時濕透了他的衣衫。

  “大堂兄……”

  斐思年飛快將他檢查過一回,見他並無大礙,立即抱起他躍出地窖。

  “撤!”

  豈料他懷中的斐藍此時卻嗚咽地道:“三堂兄還被皇伯關在宮內刑堂中,快救救三堂兄……”

  神情凝重的斐思年馬上將他塞回勞公公的懷中,並轉身對帶來的親衛吩咐。

  “你們盡快帶太子出宮,我去救三弟。”那瘋子……難不成就連親骨肉也都不放過?

  此時于冽親王府中,已被囚在府中刑堂數日的斐淨正虛弱地躺在地上,她緊閉著眼,額上冷汗直冒,一雙小腳則不正常地彎曲著。

  忽地堂邊的小門傳來動靜,斐淨疲憊地睜開眼,怎麽也沒想到數日前就已被她送出府的貼身丫頭花雕,竟不要命的又回來這虎穴裏。

  冒死潛進府中的花雕,乍見她那一身遭用刑的傷痕,與那雙被人打斷的腳時,當下即哭了出來。

  “小姐……”怎麽會這樣,老爺他怎能這樣……

  斐淨艱難地撐起身子,“你……怎又回來了?”

  “我、我來救小姐……”花雕連忙以袖擦去臉上的淚,上前抱住她的身子,試著將她往小門的方向拖。

  斐淨推著她,“快走,他們會殺了你的!”

  “我不,我要帶小姐走……”花雕哭著不斷搖首,費力地拖抱起她再一次滑下去的身子。

  雜亂的腳步聲突自遠處的廊上傳來,斐淨的身子一僵,緊張地將還想解救她的花雕往小門的方向趕。

  “馬上躲起來,快,他們不知道你在這!”

  “小姐--”花雕邊哭邊向她哀求,聲音卻被她驟然的低喝給蓋住。

  “這是命令,快!”

  十幾名刑堂的管事與斐冽的親信們,在花雕轉身躲進小門裏不久就推開了刑堂的大門,斐淨忙打起精神看向那些在這幾日沒少折騰她的大漢。

  “你們又想做什麽?”

  “做什麽?”其中一名管事邊帶著淫笑邊脫去了外衫,“你說呢?”

  某種森然的恐懼突地自她的心底最深處升起,斐淨顫抖地望向他們一雙雙飽含欲望與暴戾的眸子。

  “王爺已將高貴的小姐你……賞給我們了。”

  她不肯相信地瞠大了眼,眼睜睜的,看那些男人在下一刻像野獸般朝她撲過來。

  當斐枭終于親手殺了在宮中作亂的親父斐冽,與納蘭清音聯袂趕來此地打算救她出府時,斐淨已然跟死了沒兩樣。

  只看了刑堂裏頭一眼,納蘭清音就哽住了喉際,數不盡的內疚逼得他瘋了似的衝出去外頭,大聲派令手下親衛們去搜捕其他共犯,而斐枭,則是怔怔地站在門前,不願相信眼前所見是真。

  不遠處,斐淨目光空洞的躺在冰冷的地板上,猶未幹的淚水劃過她的兩頰,在滿面的血迹上留下兩道刺目的白皙淚痕,在她的身上,還壓著個脫了褲子卻被她咬破了頸子的男人。

  斐枭紅著雙眼,強忍著心中的滔天怒火與痛楚,奔上前去一把抓起那已死的男人怒甩至一旁,接著,一個全身赤裸還傷痕累累的女孩即出現在他的眼前,大量的鮮血,正自她的下身汩汩冒出。

  淚水霎時漫過了斐枭的眼眶,他忍不住痛嚎出聲。

  曆時七日的原國皇室內亂,在這夜,終于由冽親王嫡子斐枭平定。

  次日,原國殘存的文武官員們,于宮外一致推舉斐枭爲攝政王。數日後,太子斐藍在攝政王的扶持下登基爲皇,改號爲朝陽,時年,僅三歲。

  十年後。

  當年他爲什麽要答應斐枭當這個皇帝?

  他命苦啊!

  每日寅時不到就得起床早朝的斐藍,打了個呵欠後重新半趴在禦案上,心煩不已地看著金階之下與他同樣正犯愁的文武百官。

  原因無他,就是鐵料又再次漲了價。

  遠在原國北方,出産鐵礦並制作鐵料的狼宗一族,三日前派使者將狼宗宗主的旨意行文諸國,一個月前才漲價的鐵料又再漲了一成,且自這個月起,狼宗不收白銀不收物料,他們改收黃金。

  搶劫呀?

  對,狼宗擺明了他們就是搶。

  不想當頭肥羊被宰?那就別買,又沒人逼你。

  一年來已經被十來回的漲價打擊得幾乎快崩潰的諸國,聞後無不怨聲四起,可偏又拿搶起錢來完全不眨眼的狼宗半點法子也無,這讓爲重振國威而斂財多年的小皇帝,悲傷得幾乎無語凝噎。

  眼看著國庫白花花的銀子如流水般流出去,斐藍是肉痛心更痛!

  深吸了口氣後,斐藍直起身子揉了揉犯疼的額際,強打起精神繼續聆聽下頭大臣們的鬼哭狼嚎。

  天天跑來他面前哭的戶部大臣們,此刻正極其投入地賣力灑淚,口口聲聲說狼宗吃人不吐骨頭,竟將鐵料漲價到天理難容的地步,漲到……原國要是再抗拒高價不進鐵料,日後不只是百姓們在各方面的用度有困難,就連宮裏頭燒飯煮菜,都不能用鐵鍋得改用陶罐了。

  一票戶部大臣退下後,接力的幾個主掌各兵團的將軍,則是一個個老淚縱橫的向頂頭上司泣訴,要是再不補進鐵料給工部生産,日後他們原國軍士上戰場時,就不能拿刀拿槍得改用木棍。

  俯看著一殿前仆後繼向他哭訴的臣子們,斐藍怎麽也想不出,他們堂堂原國這一大國,怎麽就被一支小小狼宗給拿捏在手心裏了?

  別看狼宗雖只是一只北方小族,不但人少,連領地也沒原國幅員的三分之一大,可架不住他們有鐵料啊,就算他們昨日漲完價今兒個心情太好又想再漲,誰能拿那票強盜怎樣?

  什麽?幹脆直接去把那幾座礦山搶過來?

  碰上那一族實打實的天生強盜,人人都惡狼似的,打不死你咬也咬死你。近幾年來無國不知無國不曉,以武立宗的狼宗乃是一支骠悍的草原民族,且全是武者的狼宗,全宗上下武力超強,敢上門去討伐去興師?沒被咬死算便宜你的了。

  那個叫湛朗的狼宗宗主,七年前建立了狼宗後,便開始了一連串不止息的強盜行爲,北方草原全被他大剌剌地給強占也就算了,他還把北大荒處的礦山全都包攬到麾下,日後誰想要鐵料,就得跟他買。

  鄰近狼宗的北蒙國,大體算來,實力與原國不相上下,可北蒙國卻拿這個立宗才七年的部族沒有辦法,因狼宗的武力整齊得可怕,全宗清一色都是武者的士級中高階,或許那些士級中高階的武者是打不過北蒙國的相級大人物,可一個打不過,十個、百個、上千個一起上呢?

  上回北蒙皇帝在聽說鐵料又漲價後,氣衝衝派去狼宗搶礦的那支軍伍,就是最佳範本血例。他們可說是被狼宗善用的人海戰術給活活拖死的,別說根本就沒能給狼宗半點顔色看了,還東掉一塊肉西缺一塊骨頭地給轟出狼宗領地。

  沒討到臉面,反倒被殺得落花流水,這口氣,北蒙國皇帝怎咽得下?于是北蒙國皇帝上個月又派出一支全是武者的暗隊前去狼宗,暗殺狼宗宗主,不料卻被宗主湛朗給硬是翻了船,殺了那一支暗隊不說,湛朗還親自夜襲北蒙國大都皇宮來了個下馬威,順便對北蒙國來個鐵料制裁,揚言三年內絕不賣鐵料予北蒙國,氣得北蒙國皇帝當下掀翻了禦案。

  到底該怎麽解決狼宗這群強盜的搶劫行徑呢?小皇帝頭大萬分地一手撐著下颔思索。

  首先,在有了北蒙國的前車之監後,他是絕對不會幹殺人放火這事的,但既是不能走北蒙國的路子,他還有啥明道可走?

  難不成學西苑國的路線,拚命送西域美人過去色誘?

  他搓搓下巴努力回想,嗯……記得探子回報,狼宗那票鐵石心腸的家夥,好像是直接拿美人去餵狼。

  啧,這什麽胃口?軟硬都不吃。

  難道他們這些個大大小小的國家,若不眼巴巴地捧著金子去求人家賣鐵料,就真要退化至無鐵可用的木器時代?

  “皇上……”哭訴了半天卻不見他有啥反應,諸位大臣好不可憐地望著他。

  剛滿十三歲,還一臉稚嫩的小皇帝暴躁地擺擺手。

  “吵什麽吵?沒帶眼睛不會察言觀色沒瞧見朕正煩惱著嗎?”

  “咳咳。”枯站了兩個時辰的太師終于挺身而出,“啓禀皇上,那狼宗--”

  斐藍瞬也不瞬地盯著這位近來盡找他麻煩的太師大人,冷不防地問。

  “太師,你今年幾何?”

  太師愣了愣,隨即拱手答道:“回皇上,臣今年五十有八。”

  “咱原國官員告老的年紀又是幾何?”既然官員能夠告老還鄉,那皇帝也能夠卸職歸山吧?他要到什麽時候才能擺脫那些永遠都沒完沒了的國務,以及這票天天只會對他哭訴的老臣?

  不明所以的太師被他幽怨的目光嚇了一跳,滿心緊張地道:“六、六十……”

  六十?竟然還有那麽多個年頭要挨?

  小皇帝頓時在心中淚流三千裏。

  “皇……皇上?”皇上該不會是認爲他年紀快到了,所以想將他逐出廟堂?

  斐藍端肅著小臉,問得再認真不過,“朕今年十三,能告老了嗎?”

  一殿的文武百官頓時悚然而驚,全被皇帝開口的這金言給嚇飛了三魂七魄。

  “皇上!”

  “皇上您三思啊--”

  “皇上--”

  轉眼間跪了一殿的官員們又哭又嚷,刺耳的噪音吵得斐藍兩耳直犯疼,他火冒三丈地抄起一本本摺子往下頭扔。

  “閉嘴閉嘴統統都閉嘴!”成日就只會又哭又跪,偏偏就是沒一個會幫他想法子出主意的。

  “皇上,您得想想法子,再讓狼宗如此猖狂繼續無法無天地漲價下去,一旦皇上您同意了狼宗的高價之後,國庫日後恐將會因此而告急……”

  斐藍使勁地將粉嫩嫩的掌心往禦案上一拍,“想想想,沒見朕這不是在想了嗎?”

  想他原國境內,黃金門的蓬萊號稱天下無敵鐵公雞,而他在納蘭先生的調教下,硬是修煉成了不但一毛不拔,還更上層樓摸了就得沾走幾兩銀子的糖公雞一只!偏偏這狼宗就是神來殺神魔來斬魔,一整個凶猛無比,沒天良地逼迫鄰邊諸國統統都得把金子給它吐出來,還不吐就不給鍋!

  居然心狠手辣地掐著諸國的三寸不放,這簡直就是太殘忍太無情太無理取鬧了!

  備受六部請托的宰相大人,振振衣袖自列位走出。

  “啓禀皇上,依臣看,總這麽讓狼宗以鐵料爲刀架在脖子上要脅,不如我國就向狼宗宣戰,藉此擺脫此等野蠻的--”

  “戰你個頭!腦袋出門忘了帶是吧?”小皇帝心頭的火藥馬上被他全數點燃,“原國休養生息了十年才好不容易能有今日,這仗是你說打就能打的?你以爲打仗不必花銀兩?兵器要買、馬匹要買、糧草更是要囤要備,軍用花銷哪一樁哪一樣不必自國庫裏頭挖銀子?你以爲軍員上陣不必支軍饷統統喝露水就成?若是戰死朝廷不必給軍屬遺後補償安家?而戰後原國物價不會高漲,百姓們不會因此得陪朕勒緊褲帶過三年?”

  誰敢動他國庫的銀子,他就跟誰拚命!

  宰相大人被一長串開銷給砸得頭昏眼花外,還被罵得灰頭土臉大氣也不敢喘上一個。

  意猶未盡的小皇帝高聲一吼,“況且!”

  殿上衆臣戰戰兢兢望向糖公雞氣勢全開的小皇帝,就見他氣勢漲得快消得更快,轉眼間就已一臉頹唐地捧著腦袋瓜。

  “況且咱原國還不見得能打得過人家……”整整一宗都是士級的武者啊,沒入武道的平凡軍人哪會是那票高人的對手?去了也只是送菜。

  原來是怕打不過狼宗啊,諸位大臣莫不籲了口氣拍著胸坎,在列其中的兵部尚書隨即信心十足地走出列位,揚起頭驕傲地道。

  “有斷皇爺在,咱們原國豈會懼于區區狼宗小族?”當年大殺四方威赫衆鄰國奠定國業的斐枭,可是罕見的相級高階的武者,放眼天下,哪有什麽人會是他的敵手?

  斐藍陰恻恻地瞥他一眼,“二堂兄是你們請得起、拖得出山的嗎?”

  性子跟土匪沒兩樣的二堂兄,都高挂戰袍五年了他們還這麽念念不忘,嫌被虐得不夠是吧?

  “可皇爺他乃原國戰神……”

  他凶巴巴地吼,“戰神又怎麽樣?不能退休告老啊?不能頤養天年啊?不能天天窩在府裏泡美人先生嗎?”

  兵部尚書還不死心,“臣相信只要皇上您去請求斷皇爺出山爲國效力……”

  “你嫌朕屁股挨的板子還不夠多是不?”哪壺不開提哪壺?

  小皇帝青筋直冒地抄起案上的禦硯朝他擲過去,一硯正中他的額頭,在他附近的官員們皆動作俐落地一閃,任由他直直往後倒下毫不施以援手。

  瞧了瞧被殿上侍衛拖走的某人下場後,諸位大臣同一時間皆體悟到,陛下金臀的尊嚴神聖不可侵犯,誰犯到這上頭誰就倒大楣,因此他們一個個都將兩手攏在官袍袖中,規規矩矩地站在自己的列位上,低下頭專注進行著眼觀鼻、鼻觀心這一大業。

  被鐵料一事煩了一整年,愁得就快生出白發的小皇帝自龍椅上跳起,眯細了眼瞪向一個個又在他面前不長進地練起烏龜神功的衆位大臣,他的指尖用力朝某人一指。

  “你說!狼宗之事你有什麽主意?”又想統統都把問題扔給他?他是一朝天子,不是名臣不是謀士,當然更不是請他們來這混水摸魚吃皇家閑飯的!

  “臣……”不幸被點中的工部尚書忙將脖子一縮,“臣惶恐,臣不知……”

  “那你說!”他再挑一個。

  “臣也不知……”兵部侍郎的屁股扭來扭去,一個勁地將身子往同僚的身後躲。

  “換你說!”

  “臣臣臣……”硬是被擠出人群的某位將軍,蒼白著臉忙轉身想躲進諸位同僚之中。

  小皇帝氣得直跳腳,“躲躲躲……都躲什麽躲啊你們?今日狼宗之事若是再拿不出個章程來,朕就將你們都拉出去砍了!”

  “皇上饒命啊--”

  “再哭就統統都抄家充國庫!”

  當皇宮中正一片淒風苦雨之時,斷皇爺府中卻是一派截然不同的景況,府中上下一片清閑安甯。

  坐在書房中的納蘭清音一手拿著密摺,頭也不回地問向剛從朝堂上逃回來的斐思年。

  “又漲價了?”

  斐思年重重歎口氣,“漲了一成,還非金子不交易。”

  “小毛頭今日又砸了什麽?”先且不管六部所需,單從民生這一點來看,沒鐵料就沒法鑄鐵鍋,沒鐵鍋百姓就沒法燒飯做菜,怪不得小皇帝這陣子脾氣愈來愈暴躁。

  “禦硯。”

  “管家,派人再送一打過去,讓他多練練手勁。”真不想承認這是他一手教出來的徒弟。

  “是。”立在書房一旁伺候的管家立即出聲輕應。

  看不下去的斐思年忍不住要問:“先生不打算幫皇上一把?”爲此事忙得焦頭爛額的斐藍,都已經跟所有堂兄堂姊哭訴過一回了。

  納蘭清音微眯著一雙銷魂的鳳眼,絲毫不留情面,“孩子都養這麽大了,難不成這麽點小事還用得著我來教?那吃飯要不要也讓我來餵?”

  都養這麽大了……

  斐思年低頭扳著手指算算,然後臉色黑了黑,苦命小堂弟……好像上個月才剛滿十三。

  “呵呵。”

  “納蘭先生?”斐思年擡首看向正看密摺看得笑吟吟的他。

  納蘭清音一手撫過密摺上的字迹……北蒙國皇帝有意爲其叔大理王求娶斐淨爲繼王妃,而西苑國皇帝則是有意納她爲妃嫔?

  這兩國的皇帝,不是吃得太撐就是嫌命太長了,竟敢打他們家小淨的主意?以爲藉著小淨就能拖住斐枭的後腿,進而破壞好不容易才穩定下來的原國布局?看樣子他們都忘了以往所嘗到的教訓,也不怕又再被斐枭給踹上個兩腳?

  他側首想了想,“思年,前幾日進入原國的狼宗之人,來意打探清楚了嗎?”難得那邊的大財主也對原國感興趣。

  “消息剛到。”就是來送新消息的斐思年,將一只青金小圓筒置在他的桌上。

  自圓筒中取出信紙後,納蘭清音又再綻出傾國傾城的笑靥。

  “有意思……”

  斐思年摸不著頭緒地看向他手中的紙張,往旁朝管家瞥了一眼,而管家也是不得其解地對他聳聳肩。

  納蘭清音以指輕點著書案,“小淨人呢?”

  “三日前她自行請旨前去青葭邊境清剿乞食軍了。”斐思年一想到自家那個一刻也閑不下來的妹子就覺得頭疼。

  “管家。”納蘭清音揚手朝旁一招。

  “在。”

  “立刻派人去叫小淨回府。”

  “是。”

  時值夏末,遠在原國與青葭的兩國邊界,界地森林中一片蒼郁綠意直逼人眼,風中蟬鳴鳥叫如樂章般款款流動,正午時分自天頂灑落的日光,穿過搖曳的樹梢綠葉,將金黃的光影點綴得如白日流螢。

  被納蘭清音所惦念著的斐淨,此刻正忙著殺人。

  這十年來,斐淨在斐枭的指導下,如今已是相級初階的武者,加上拜納蘭清音爲師學習過各種技術,如今的她,已不再是十年前那個弱小的孩子。

  近年來總是四處流竄,由大批乞民所集結而成的乞食軍,這陣子總是不斷騷擾原國臨近邊界的諸小城,在朝中忙得騰不出手來的小皇帝本就想派個將軍前來清剿,這讓原本待在府中無事可做的她在收到消息後,便趕在小皇帝下令前先行一步搶下了這個麻煩職缺。

  揮劍斬下乞食軍領頭者的首級後,斐淨揚手甩去劍上的血花,然後不出意外地再次感受到,那些由府中親兵們所傳遞過來的恐懼目光。

  側首看了一會兒他們宛若瞧見殺人魔鬼般的驚恐神情後,斐淨很想對他們說……她其實真沒有殺人這詭異的愛好,當然也更不是人們口中的殺人狂,她只是不想待在家中聽兄長們唠叨,所以才不得不出門找些事做而已。

  只可惜,這麽多年來……沒人信。

  也不怪他們會這麽想,因她的母親在懷她的時候在府中遭了罪,生來羸弱的她在胎裏就已帶病,故而一出生便是面癱,從來不笑且甚少有過大的表情,因此從無人知曉面無表情的她在想些什麽,更多人甚至是直接把她當成了冷面無情的代表。

  天知道她只是面癱而已。

  所以她也懶得再去解釋,反正沒人信,她也正好可省下一筆功夫。

  蓦然間,一道淩厲的目光,似有若無地徘徊在她的身上,她迅即轉首,微眯著兩眼將視線掃向遠處的樹叢,但看了半天,卻也沒發現什麽動靜。

  “小姐?”跟在她身邊多年的花雕順著她的目光看去,也不知她發現了什麽。

  “沒事。”她搖搖頭,轉身走向已結束打掃戰場的府中親兵們。

  “不知殿下有何指示?”親兵隊長隨即迎上來。

  “死的埋了,活著的都拉回城交給城主處置。”

  他遲疑地問:“那乞食軍在林中所建的雕寨……”

  “轟了。”省得那些乞民日後又再卷土重來給她小堂弟找麻煩。

  “可咱們……”他皺著眉,神情略帶窘迫地道:“咱們府中近來鐵料甚是短缺,紅龍大炮已無鐵丸可用……”

  斐淨聽了不禁有些訝然。

  “小皇帝還沒搞定鐵料問題?”這都拖多久了?

  “可不是?聽說六部尚書大人們都去哭好幾個月了。”聽得頻頻點頭的花雕也忍不住幫腔。

  斐淨思索了一會兒,轉身問道:“那座雕寨的規模如何?”

  “據探子說,住有千余人。”

  她隨即下令,“派隊人馬去抄了,刀槍兵械鍋鏟都別落下,全拿回府融了。”

  一個個眼睛賊亮亮的親兵們,聽了不禁眉開眼笑,但不過一會兒,他們又很快擺出同樣的表情,膽戰心驚地望著她。

  “還有事?”她有些納悶地看著還杵在原地生根的他們。

  親兵隊長小心地問:“殿下,那些俘虜……您不殺嗎?”她居然會開恩放他們一條生路?

  她一頭霧水,“怎麽,你想殺?”

  “不、不是……”遭她似瞪非瞪的目光一看,他忍不住打了個哆嗦,趕緊轉過身子速速逃離她的視線範圍。

  待親兵隊長逃之夭夭後,斐淨悶悶地問。

  “我長得就這麽像殺人如麻的女魔頭?”不就是沒有表情而已?

  “小姐習慣就好。”深知她本性的花雕聳聳肩,早就見怪不怪。

  “花花啊,你說我若是對他們笑笑呢?”不知道會不會讓他們有所改觀。

  花雕面不改色地道:“小姐若能笑得出來,我就去幫廟裏的佛祖重塑金身,還在城門廣施素粥三個月。”

  “…一回府吧。”就知道打擊她。

  當她們主仆二人離開林中時,兩道身影出現在方才斐淨所凝視的方向中。

  “宗主。”身爲狼宗重要骨幹的木木西,站在湛朗的身後低聲禀報。

  “公孫狩到了沒?”

  “快到原國京城了。”

  就快到了……這一日,終于就要來臨了。

  戀戀不舍地遠望著那抹離去的身影,湛朗似是低聲說了什麽,但很快即被林中穿竄的風兒給吹散。

  木木西牽來他兩人停在遠處的戰馬,“宗主,人都已經走遠了,咱們……”

  許久,湛朗扯過手邊的缰繩。

  “回。”

  小皇帝斐藍揉了揉眼睛,又再掏掏兩耳,不可思議地看向殿上這名來自狼宗的使者。

  “朕方才沒聽清楚,你……你再說一次?”

  公孫狩站直了身子,咬字清晰地道:“本宗宗主說,要鐵料不漲價也可商量,只要陛下您肯下旨賜婚。”

  斐藍呐呐地張著嘴好半天沒說話,一殿的官員們則是像在看奇迹般地瞪著面貌甚是清秀俊逸的使者大人。

  在鐵料漲價漲得他的國庫有如大旱三年寸草不生後,狼宗又大老遠的派人來這灑了一陣令大地回春的及時雨……敢情那票搶遍八方的強盜,打的原來是強迫和親這主意?

  斐藍定了定神,沒被這點利益給衝昏了頭,更加不相信這世上會有這麽便宜的事?

  “不知貴宗主想與我原國哪家大臣之女結親?”全天下皆知,原國自十年前的那場內亂後,除了斷皇爺府上一門外,皇族斐氏可說是死了個幹淨,現下哪還有什麽搬得上台而的公主或皇室貴女可供和親,這家夥不是來找碴的吧?

  “淨公主,斐淨。”

  斐藍倏地攏緊了兩眉,定定凝視著膽大包天的公孫狩。

  湛朗想娶的是四堂姊?

  當年內亂時,在那最危急的關頭,斐枭因先救他而不是返回府中救斐淨,使得斐淨遇上了那種慘事,這讓小皇帝對斐淨這名堂姊深感愧疚,故而不顧祖宗禮法規矩,更不管朝野的反對聲浪,強行賜封逆賊之女爲公主。但斐淨並非皇室嫡公主不說,她還是人見人嚇、鬼見鬼厭的斐枭的親親妹子。

  斐淨的血統離得皇室是不遠,可人人皆知她那個公主名號也只是好聽而已,她不但沒有實權更無封地,聲名狼藉的她,幼時的悲慘遭遇在原國無人不知無人不曉,更是因此落得無人敢娶,而雄霸一方的狼宗宗主,卻想娶她?

  他今年是十三,不是三歲……這家夥當他是心智未開的稚童耍著玩?

  難得神色嚴厲的斐藍沈著臉,那欲置人于死地的凶狠目光與斐枭還真有三分神似,對此,站在下頭的公孫狩並不以爲懼,仍舊是好整以暇地等著他的答案。

  “朕不會答應此事。”嫁誰都可以,但就是不許打他家堂姊的主意。

  公孫狩慢條斯理地再道:“宗主的意思是,若陛下願將公主嫁至狼宗,日後鐵料別說是漲價,就算陛下買鐵料想不付錢也都可以?”

  “你說什麽?!”

  斂財如命的小皇帝霍地拍案而起,兩眼餓狼似地迸出幽幽綠光,而站在不遠處的太師見他又一頭栽進銀堆裏出不來,忍不住低聲提醒儀態盡失的他。

  “皇上……”

  斐藍才不管那班大臣在跟他暗示什麽,他直直瞅著財神爺般的公孫狩不放,興衝衝地再問。

  “此話可當真?不付錢都可以?”

  “宗主的意思是……”公孫狩懶洋洋地拖著音調,優閑的姿態就像在逗只貓兒,“就當是無限期的聘禮了?”

  打從聽到結親一事起,斐藍本已做好國庫將大失血的准備,沒想到鐵料的事情竟有此轉折不說,今後還可以不再花他國庫半兩銀子?

  一直強自鎮定的他,當下歡喜得連聲音都在顫抖。

  “那……嫁妝呢?”那位宗主不會獅子大開口吧?

  “嫁妝?”公孫狩神色一凜,語氣中頗有山雨欲來的味道,“陛下這是瞧不起我狼宗?”

  “當然不是!”得罪誰他也不會得罪財神爺啊。

  “宗主說過,不要半點嫁妝,只要淨公主?”

  將他的話一字字收進耳底,小皇帝登時一掃大半年來的愁容滿面,臉上黑暗遠去光明盡放、人間處處鳥語花香……他樂呵呵地笑眯了兩眼,仿佛看見了源源不絕、還不費半兩銀子的鐵料,已在他而前妩媚地對他招著手。

  公孫狩打鐵趁熱,“那麽,這門親事不知陛下您意下如何?”

  那還用說?當然是--

  猛然間,記憶中護妹至上的斐枭那雙凶惡的眼眸,在斐藍樂昏頭之前忽地閃至他的腦海中,硬生生戳醒了他的美夢外還嚇得他一身冷汗淋漓的,他不自覺地摸了摸長年挨板子的小屁股。

  壞了……狼宗宗主怎麽什麽人不挑,偏要挑他人人都巴不得護在心上的四堂姊?別說是想嫁她了,他要是敢擅自動了斐淨一根寒毛,他就可以直接駕崩去見列祖列宗,不必在這位置上苦熬到六十歲了?

  “這事……朕得再想想。”他頭痛萬分地撫著額,一時之間壓根就想不出能夠說服斐枭嫁妹的好法子。

  公孫狩也不逼他,優雅地朝他一揖,“在下靜候陛下佳音。”

  當公孫狩在滿朝文武目送的目光下,大搖大擺地離開了大殿之上後,金階上的斐藍隨即一把扯下身上的龍袍,十萬火急地對一旁吩咐。

  “快,朕要出宮!”

  “去皇爺府上?”勞公公接住飛過來的袍子,並快步跟上他。

  斐藍一溜煙地往殿門的方向跑,“朕要去找納蘭先生商量商量!”

  當小皇帝急急往斷皇爺的府上趕時,收到消息的斐淨已早他一步回到了府中,一身軍甲都還未卸下的她直接來到後花園內,不一會兒就找著了將她召回來的納蘭清音。

  “先生有事找我?”

  站在池畔賞花的納蘭清音回過頭,乍見風塵仆仆的她穿著一身布滿了塵土與汙血的铠甲,不似城中的少艾們打扮得嬌美動人,反而原本該花樣般的臉孔上則布滿了風霜,這讓他怎麽也止不住眼底暗藏的心疼。

  當年他們太晚救下的那個女孩……如今早已長大了。

  忍受著旁人歧視的目光,在傷人的流言蜚語中成長,這樣的她,小時看著還覺得她同自家的兄長們沒一個像。但在十年之後,走過遍地荊棘的她,眼神倒是愈來愈像冷血無情的斐枭。

  這可不是好事。

  默然將歎息都咽在腹中後,納蘭清音走上前,掏出袖中的帕子輕拭著她面上的塵土。

  “喚你回來,是因有件左右你人生的大事。”

  “何事?”斐淨乖乖站在他面前,任由他在她面上折騰?

  抹去她頰上最後一點灰後,納蘭清音邊整理著她頰邊散落的發邊淡淡地問,那悠然輕松的語氣,就好像是在與她討論今兒個天氣好不好似的。

  “狼宗宗主不計代價求娶你過門,你要不要嫁?”

  嫁人?

  斐淨黛眉微微輕佻,怎麽也想不出怎會突然有這麽一出。

  早就沒了清白的她,居然會有人想娶?且想娶的那人,還是近來把她家小堂弟虐得欲死欲仙的狼宗宗主?

  “他不清楚我的底細?”她還以爲當年那件醜聞全天下人早就都知道了。

  納蘭清音含笑地搖首,“聽說是再清楚不過。”

  “那就是狼宗對原國有所求?”若是如此,攀親搭戚也是一門不錯的辦法。

  他又再次打消她的懷疑,“眼下該巴著狼宗大腿的可是咱們原國。”倘若他們往後還想有鍋燒飯的話。

  左思右想也琢磨不透,斐淨索性放棄了猜測,直接向他求教。

  “不知先生認爲那位宗主是怎麽想的?”

  納蘭清音以指勾起她的發絲,“說不定,他只是單純想娶你。”

  想娶她?

  像她這等既不是天仙、在他人眼中殺人如麻、還打小就失了清白之人,而他卻單純只是想娶?別說這話她打骨子裏不信,就算說出去恐怕也沒人會信。

  做人是該有自知之明的,雖說她本身並不認爲她失了清白就不能婚嫁,或是不能好好地在世人眼中活下去,這麽多年來,再不堪入耳的流言中傷她都聽過,以及她的上頭又有只野獸投胎的土匪兄長老是護著她,還有一票深深以爲虧欠了她的兄長將她給捧在手中,連她掉根頭發他們都會因此而殺上門去……無人敢娶她,本就是理所當然之事。

  雖然她推敲不出狼宗宗主求娶的原由,但想想近來狼宗的動作還是可以的。

  “狼宗仍把持著鐵料?”

  “嗯。”

  “他們以此爲條件威脅求娶?”怪不得這大半年來鐵料價格漲得有如插翅般的飛快,原來是挾鐵料以令諸天子,直接扼在斂財如命的小堂弟咽喉之上。

  納蘭清音很是欣慰她的聰穎,“可以這麽說。”

  斐淨不置可否地輕聳香肩,就是不知狼宗如此大費周章部署求娶後,在見到她這聲名狼藉的公主時,那位宗主會不會後悔做了這麽樁壓根就不劃算的買賣?

  “小堂弟希望我嫁?”若是這麽一嫁,依狼宗所開出的求娶條件,應當是能夠解了原國迫在眉睫的鐵料欠缺之困,還可讓近來愁得像個小老頭般的小皇帝作夢也會偷笑。

  他輕輕搖首,“甭管他人怎麽想,這事全看你的意願。”

  “二哥知道這事了沒?”

  “目前還沒告訴他。”一想起那個讓他恨鐵不成鋼的斐枭,納蘭清音面上完美的笑容就隱隱有些崩壞?

  斐淨點點頭,也是,要知道的話府裏早就該鬧翻天了。

  “如何?小淨你的意思呢?”說了這麽久,她總能告訴他這親到底結是不結吧?

  斐淨不語地看著他眼中焦急的眸光,一如以往地,在擔憂之余,還掩掩有著不想讓她看出的心疼,就像在其他兄長身上所看到的一樣。

  在這等的目光和言語之中,她過了多少年?

  十年,整整十年了,他們無一日不都在用這種神態提醒著她,十年之前在她身上發生了何事,哪怕她早已記不清也不放在心底,可他們的一言一行,都無時不刻地縛住了她想往前走的步伐,將她困在那一池以同情爲名的泥淖之中,卻從來都不聽她說。

  她想告訴他們,在他們口中那殘忍無比且毀掉她一生的往事,她早就……

  不記得了。

  十歲那年的一場噩夢,如今只剩下一些零零碎碎的記憶,並非是她的記性不好,只是那時或許是因爲年紀猶小,受到的刺激又太過,因此自然而然就遺落了一些記憶片段,加之又有些年頭了,要她清楚記起當年發生了何事,說真的,她記不起來。

  可當每個人都在爲她而感到悲傷時,縱使她再如何說明她真的不記得、不怎麽在乎那些往事了,他人卻只會以爲這是她刻意說來安慰他們的,如此一再對他們辯解不去,倒像她沒心沒肺似的,也因此,漸漸地……她也不再說了。

  這些年來,她一直都很努力想從那片陳年的泥淖中爬起來的,可每每看見兄長們自責的臉龐、衆人不忍的模樣,她就覺得那片泥淖好像又把她拉下去了一點。

  她多麽想告訴他們……松手放開我吧,我不想陷在過去的噩夢裏,咀嚼著痛苦、吞咽著悲傷過日,我想好好活下去。

  他們從不知,那些出自善意卻又帶著憐憫的言行舉止,宛若劊子手手中淩遲的利刃,一刀刀在她身上刮下,連皮帶肉,痛不死人又讓人沒法活著,總教她疼得喊不出口。

  親情的撫慰一旦過了度,就成了沈重的罪枷,一日日扛在身上讓她在人生的道路上走得萬分艱辛,這種日子,她真是過夠了。

  年年月月都看著他們拚命想要彌補或是想要贖罪,而她不想接受卻又不能將之拒于門外……與其如此折磨每個人,讓每個人都沈陷在往事中走不出來無法得到個解脫,趕在滅頂之前,她得想個法子自救。

  “我嫁。”

  納蘭清音蓦地擡首,原以爲她需要考慮個幾日,沒料她竟答應得這麽幹脆。

  “這麽快就做決定,不後悔?”

  “沒什麽好後悔的。”她沒表情地點點頭,只求能夠離開這個困境就成。

  他猶不放心,“你不問問你要嫁的那位宗主是個什麽樣的人?”

  “沒必要。”不都只是過日子?地獄她都踏過走過了,再糟又能糟到哪兒去?

  “小淨……”

  斐淨拉來他的雨掌,緊緊握住那份溫暖之余,也在心底決定從此搬開心中那以親情爲名的姅腳石。

  “先生與兄長們,其實一點都不了解我,我是個樂觀的人。”

  納蘭清音聽得有些怔住。

  在發生過那種慘事後……她還能樂觀看待一切?這麽多年來他們小心翼翼地照看著她,就是深怕她會如其他女人般想不開,或是放棄了自己自暴自棄,而如今她卻倒過頭來對他說,她樂觀?

  “所以你們真的毋須爲我操那麽多心的。”斐淨松開手改而拍拍他的肩頭,也不多作解釋。

  把話說完後就潇灑走人的斐淨,沒有去管身後納蘭清音那雙若有所思的眼眸,在走出花園後,她揚首看向淨朗無雲的湛藍天際。

  望著那一片純粹湛藍的天際海洋,她不禁憶起十年前在最絕望時,她曾對魂紙所許下的心願。

  可結果呢,當時她的魂役非但沒有出現拯救她于水火,這麽多年過去了,也從不曾現身實現過她的心願……

  一直站在園中沈思的納蘭清音方想轉身回到府裏時,平常事事都處變不驚的府中管家已氣端如牛地飛奔至他的面前。

  “納蘭先生,皇爺回府了!”

  他挑了挑眉,“拆房子沒?”

  “前廳已半毀,您快去救救火吧,大爺快擋不住了。”管家好不可憐地望著他,在聽到前頭又傳來一陣巨響後,直心疼起廳內那些這個月才新進的古玩與珍寶。

  “啧。”納蘭清音衣袖一拂,不情不願地提起腳步隨同管家前去救場。

  戰況激烈的皇爺府前廳,下人們早已作鳥獸四散避難,唯獨被留下來的,就只有正飙著火氣砸屋拆房的斐枭,與下了朝就趕著回來攔人的斐思年。

  “你再說一次!”一拳擊碎一面牆後,斐枭惡聲惡氣地揪著斐思年的衣領大聲怒吼。

  斐思年心慌慌地想攔住這個凶神惡煞,“二、二弟……”

  “小毛頭想嫁了小淨換鐵料?”反了反了,肯定是太久沒抽那小子板子了,居然敢把算盤撥到他斐家人身上?

  斐思年忙向他解釋,“二弟,你別衝動,目前只是聽說、聽說而已!皇上還沒決定是否真要讓小淨去和親……”

  “那個臭小子……”斐枭才不管他在說些什麽,稍一使力就甩開他,“竟敢擅作主張?看我不打斷他的腿!”要他把自家妹子嫁給那個來曆不明的北方強盜頭子?那就先把他擺平了再說!

  “慢著,二弟你先冷靜點……”被甩得頭昏眼花的斐思年,一骨碌地又再次撲上前拖住他興師的腳步。

  斐枭將十指按得格格作響,“哼哼,把持鐵礦以此爲要脅是不?待我宰完小毛頭,我就去滅了那姓湛的全宗!”

  “不行!這狼宗萬萬不能動……”要是國庫因此而見了底,小皇帝八成真會引疚撞牆見自家祖宗去。

  他陰森森地道:“放心,我不急著去動那狼宗,待我先去料理那只屁股太久沒挨板子的小毛頭再說!”

  急急忙忙趕來皇爺府的斐藍,在踏進了府院正要踏進前廳的外門之時,冷不防聽到斐枭那令他毛骨悚然的低喝,他抖了抖身子,悄悄收回了剛要踏進門內的小腳。

  趕在斐思年已經沒了力氣,就要架不住斐枭時,納蘭清音站在他身後冷冷地問。

  “你想弑君?”

  火氣正上心頭的斐枭,回過頭來就不客氣地朝他吼,“小毛頭敢把主意打在小淨身上,老子就敢砍死他!”

  納蘭清音不疾不徐地再問:“那下一任皇帝是誰想必你也已經想好了?”

  斐枭登時如墜十裏冰窟,火氣消減得半點也不見蹤影。

  “呃……”下任皇帝?

  “或者你想爲帝?”納蘭清音雲淡風輕地再問。

  “不想……”他要有那份心思,當年他幹啥還扶小毛頭上位,還硬是萬分忍耐地當了七年的攝政王後就急吼吼地還政于皇?

  納蘭清音徐徐漾出迷死人不償命的笑意,“那就是你想讓原國斐氏葬送在你手上?”

  “這個……”天地良心,他從沒想過要斷絕祖宗血脈。

  “皮癢欠收拾了是吧?”納蘭清音當下笑意一斂,本色盡現地狠揪著他的耳朵,“過來!”

  “別擰、別擰……潑貓,你怎麽又動手了?”

  “既然腦袋有洞不長記性,我就讓你的皮肉長長記性!”

  站在門外暫時撿回一條小命的小皇帝,顫顫地擡手拭去一頭的冷汗,趁著裏頭正亂著趕緊逃離虎口,可就在他方才踏出皇爺府大門時,一擡首,就見淚眼汪汪的文武大臣們都等在外頭准備堵他。

  “皇上……”

  有沒有這麽逼他的?有沒有?

  他悲他苦他怨啊,嫁了堂姊,不但會屁股開花還可能會小命不保,不嫁堂姊,國庫則將會像無底洞般地虧下去,這、這……饒是經曆過多年挨板子的壓迫洗禮,小皇帝也忍不住此刻那股想仰天長嘯的衝動。

  他們這是逼著他這少年搞造反玩叛逆嗎?都不覺得他的年紀還太嫩了點嗎?

  深感伸頭一刀縮頭也是一刀,斐藍邊聽著身後皇爺府中吵吵嚷嚷的打罵聲,邊看著眼前一個個都在逼迫年幼孩子做決斷的大臣,半晌,小皇帝暗暗握緊了拳。

  他決定了,爲保他好不容易才積攢起來的國庫,他要奮起!他要反抗!他要效法納蘭先生不畏惡勢力,他要做個昏君!

  次日,當公孫狩來到宮中,再次詢問斐藍是否有一結秦晉之好的意願時,他頗納悶地看著神色憔悴的小皇帝。

  “不知陛下您考慮得如何?”

  深怕夜長夢多,斐藍毫不猶豫地拍板。

  “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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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火速下旨賜婚、火速定下近得沒有反悔余地的婚期、再火速拖著一班大臣逃出宮,躲至京外行宮緊急避難,小皇帝斐藍拿出多年來挨板子的精神,將牙關咬得咯吱作響,打定主意同自家土匪二堂兄杠到底了!

  衆大臣頓時對小皇帝生出一股子高山仰止的崇敬感。

  當斐枭提著大刀殺至宮內興師算帳時,宮中已是人去樓空,而京中的文武大臣還有官員們則是……沒一個有膽待在家。

  因得到小皇帝的全力支持,狼宗那方而進行婚事的動作更是其快無比,原本就奉宗主之命等在原國邊境外的迎親隊伍,三天後已來到原國京城准備迎娶宗主的新娘。

  晴朗無垠的湛藍天際下,一支人數龐大的迎親隊伍,浩浩蕩蕩地開進原國京城,難得一見的迎娶大陣仗吸引了京中無數百姓,大批的百姓如同泛濫的潮水湧至皇爺府周圍的各路大街上,爭相目睹那名財大氣粗,還竟然敢娶淨公主過門的狼宗宗主。

  騎著通體黑得發亮的壯碩馬駒,湛朗高坐在馬背上,無視人們對他投來各種飽含驚疑、猜測、不解的目光,在他身後,狼宗族人們駕著一輛又一輛運送鐵料的馬車,在瞠目結舌的衆人面前整齊地往皇爺府的方向前進。

  偷偷回京的小皇帝,此刻正拖著一票大臣混進人群躲在大街上,當他見到那一車車載滿鐵料的馬車時,頓時在心中淚流成河,而他身後的百官更是激動得忍不住紛紛以袖拭淚。

  鐵料啊鐵料……他們終于不必擔心以後沒鍋可以燒飯了。

  站在皇爺府前院等著送花轎的納蘭清音,擡起一腳踹向這三“來都沒能成功逮到人算帳的斐枭。

  “還愣著做什麽?”這頭倔驢到底要鬧到什麽時候?

  “我就不嫁!”斐枭氣呼呼地雨手叉著腰,一臉踐態地甩過頭。

  納蘭清音狠狠在他腦門上拍了一記。

  “誰管你嫁不嫁?快送小淨上花轎!”沒看到花雕都扶著小淨站在院中等大半天了嗎?

  “就不嫁!”

  納蘭清音也不是非得求他不可,他朝滿面笑意的斐思年招招手。

  “思年,就由你來送小淨上花轎。”哼,以爲小淨還會缺兄長爲她送嫁嗎?大哥斐思年不行也還有三哥斐然,他斐枭算哪根蔥?

  斐枭氣結地指著他的鼻尖,“潑貓!你怎麽可以把胳膊往外人那邊彎?”

  “再啰唆我就離家出走。”

  “你敢!”斐枭聽了大驚失色地衝上前死死抱住他,深怕他會說到做到。

  他挑起秀眉,“那你嫁是不嫁?”

  “我……”還想再作抗爭的斐枭完全沒有注意到,斐思年在他還鬧著脾氣時,已和斐然一塊兒將斐淨給扶進了花轎裏。

  府外大街上,湛朗的迎親隊伍已來到了皇爺府的府門前,納蘭清音將猶不情不願的斐枭給拖至一邊,讓總算能夠出門的花轎擡出府中。

  然而湛朗所帶來的隊伍卻動也不動,像是並沒有打算加入轎夫們的腳步。

  當納蘭清音正錯愣著時,湛朗翻身下馬,大步走至花轎前,示意轎夫們將花轎放下,隨後揭開轎簾將裏頭的斐淨給扶了出來,再一把拉掉她頭上的紅蓋頭。

  不明所以的衆人皆是一愣,也不知湛朗他這是想做什麽。

  低首看著近在眼前的紅妝,湛朗握住她的手,語調清晰地讓每個人都知道。

  “本宗主的新娘,自是能堂堂站在天下人而前接受各方祝賀。”

  隨著他的話音一落,原本就聚在大街上看熱鬧的人群紛紛交頭接耳,街上頓時吵鬧不已。

  “嗤,他傻了吧?”人群中有人忍不住讪笑。

  “誰人不知那位公主早就沒了清白?”

  “怕是這位新郎倌還不知道娶到的新娘有多聲名狼藉吧?”

  下一刻,數道掌風立即准確找著人群中出言譏嘲之人,幾團血花在風中噴起,而後出言之人便沒了聲音。

  收掌的斐枭側首看向動作比他還快一步的湛朗,而湛朗也不避不畏地迎上他充滿挑釁的目光。在他倆的彼此對視中,似有強烈的火花在空中辟啪作響,誰也不讓對方一步,驚人的氣勢嚇得府外的人們不得不爲此避讓三大步。

  納蘭清音一巴掌拍向斐枭的後腦杓,打斷他們如膠似漆的目光。

  “啞啦?說話。”他是能瞪出朵花不成?

  積怒多日的斐枭終于在方才的對瞪之下,奇異地緩緩撫平了心中的怒火,雖仍有滿心的不舍與不情願,但他也不得不認同納蘭清音看人的眼光。

  “好吧……”

  “肯嫁了?”

  他不甘地扁著嘴,“嫁。”

  這個強盜最好是就像他所表現出來的一樣,在日後別讓他們失望,不然他就攜兄帶弟去狼宗砍死他!

  納蘭清音滿意地颔首,接著側過身子將清冽的目光掃向湛朗,眼底彌漫的警告與殺意,遠比斐枭更甚。

  大抵看懂納蘭清音想表達的是什麽,湛朗也不拖泥帶水,直接朝他點了個頭算是承諾,接著便轉身抱起斐淨將她安穩地置于馬背上,無視于衆人愕然的目光,壓低了宗主身段,親自握著缰繩爲她牽馬步行繞城。

  方才還熱鬧滾滾的大街霎時安靜到了極點。

  牽著馬兒慢慢走在無聲的街道上不久,湛朗不滿地蹙著劍眉,接著他忽地停住了腳步,氣沈丹田,運起十成十的內力,冰冷的聲音響徹雲霄。

  “誰敢不誠心祝賀淨公主大婚,本宗主就讓原國往後五十年燒飯都無鍋可用!”

  整座京城只安靜了一會兒,片刻過後,驟然響起震天價響熱烈無比的祝賀聲浪。

  小皇帝是頭一個喊出來的,“恭賀皇姊大喜!”

  “恭祝淨公主喜結良緣!”遭到恐嚇的文武百官,也踴躍出聲不敢落于人後。

  “百年好合!”

  “永結同心!”

  嘶聲大喊的祝賀聲,宛如潮浪,一波接一波,一浪接一浪,淹沒了整座京城,也蓋過所有人的耳際。

  “……”斐枭無言以對地看著湛朗那囂張至極的背影。

  原來這世上還有比他更橫更土匪的?

  納蘭清音拍拍他的肩頭,“這小子不錯。”

  不絕于耳的祝賀聲,讓端坐在馬背上繞城的斐淨有些不敢置信。

  看著街道雨旁人們一張張擠出來的笑臉,她不禁在想,除了家人外,她已有多久沒見過他人對她展現過的笑容了?

  自從十歲後,她又什麽時候曾如此站在衆人的目光下,迎接他們不帶絲毫鄙夷歧視的目光?

  雖然她也知道,眼前的這些,全是湛朗以恐嚇手段爲她達成的。

  但她一點也不介意。

  因爲此刻在她胸膛裏的那顆心,就像是荒蕪多年的土地,終于迎來了渴盼已久的水泉潺潺浸潤,令它正歡快地跳動著。

  斐淨低下頭看向身旁的男人,而湛朗則是眼中盛滿了溫柔,正柔情似水地對她笑著,全然不見半點先前霸道橫行的強盜樣。

  她想,她應該是……嫁對了吧?

  不知爲何,原本不抱半點期望的她,突然滿心期待起日後的婚姻生活。

  一望無際的草原,在徐風的吹拂下搖曳如碧浪,狼宗迎親隊伍在策馬行走了十來日,總算即將抵達狼宗邊境。

  頭一回領略北地風光,斐淨的心情隨著前方的草原愈來愈遼闊無邊,也漸漸變得晴朗。一路上始終都策馬走在她身旁的湛朗盯著她的臉龐,發現這對大多數人來說略嫌單調枯燥的景致,她並無反感,相反的,他還能在她沒什麽表情的面上找出些許興奮的神采。

  她不嫌棄。

  這樣很好,很好……

  同樣也擔心宗主夫人會不喜北方水土的狼宗衆人,見湛朗似放下了一直懸著的心,也隨之安心地各自吐了口大氣。

  臨近正午時分,湛朗下令就地紮營好讓夫人用膳。

  看著衆人又大費周章地張羅她的午飯,斐淨即使已經告訴過湛朗無數次,其實真的不必這麽麻煩,她在馬背上隨意吃些幹糧就成,不然一頓不吃也無妨,他們沒必要每日都這麽走走停停,還搭帳篷又拆帳篷的。

  可湛朗很堅持。

  敵不過強盜頭子的堅持,斐淨只好乖乖坐在帳篷裏接受狼宗族人們的熱情,以及湛朗無微不至的服侍。

  她兩手安放在膝上,乖順地張開嘴接受宗主大人的投餵,一旁數日來已對此景麻木成麻痹的花雕則轉過頭,不想看太多這詭異的一幕而消化不良。

  深怕她吃不慣,所以帳篷裏的小桌上擺滿了一道道原國美食,此次遠嫁,斐淨就僅僅只帶了花雕一人而已,因此眼前的這些美食全都由狼宗一手包辦。只是讓斐淨百思不得其解的是,怎麽帳內這些與她一道用膳的漢子,:個個都拿著碗筷苦皺著眉,吃得像是集體都得了便秘一樣?

  “專心些,張嘴。”湛朗將菜夾至她的面前,輕聲提醒又瞧他人而瞧得走神的她。

  她配合地再咽下一口,有些懷疑地看著這個待她有禮周到慇勤肉麻外加柔情似水的人。

  這家夥真的是搞得諸國天怒人怨,各國皇帝都恨得牙癢癢的狼宗宗主?有沒有被人掉包過?

  “飽了?”見她遲遲不吃下一口,湛朗收回了碗筷問。

  她一點頭,湛朗就命侍女將水盆端進帳,親自絞了一塊柔軟的布巾,慢條斯理的幫她擦了擦唇瓣,再用另一條濕巾仔細擦過她的每一根手指,然後拿過幹爽的布巾替她擦幹。

  看著他那專注誠心的模樣,斐淨恍然以爲他正在做件極其神聖之事,而並非只是在替她擦手。

  她忍不住想問:“你真想娶我?”

  “是。”

  “娶我之前你確定把我打聽清楚了?”不得不說他的擇偶標准還真是全天下僅有,口味太獨特。

  湛朗好笑地道:“我相信夠清楚了。”

  “不勉強?”她不信那天在皇爺府前他沒聽到別人是怎麽說她的。

  “一點也不。”

  “其中沒有好奇的成分、沒有利益糾葛,也沒有家國恩怨情仇?”她愈問愈直白,也不稍加修飾一下。

  “以上皆無。”他好整以暇地應著。

  她很是震驚,“就只是單純想娶我?”納蘭先生又說中了?

  “正是如此。”他不疾不徐奉上正解。

  斐淨蹙著眉心,語氣略帶試探地再道。

  “傳聞中我喜歡殺人。”這下總會怕了吧?

  豈料帳中猛地爆出各種吵雜的支持言論。

  “太好了我們也是!”

  “同好同好!”

  “下回夫人一道一道!”

  “夫人您真是太英明睿智了!”

  “……”呃,她一腳踩進了強盜窩?

  湛朗嘴邊噙著一抹笑,擡起手動作輕柔地撫著她的發。

  “夫人還想說什麽?”願意相信了?

  她想了想,“你教導屬下有方。”瞧瞧,心態多整齊啊。

  “夫人過譽。”他就當這是贊美。

  公孫狩一手揭開帳簾,打斷裏頭和樂融融的氣氛,快步走至湛朗的而前彎身向他禀告。

  “宗主,路上有顆石頭。”他事前也沒料到,都快到家門口了還真有這麽不識相的。

  “踹了。”敢勇于挑戰,他就敢成全他們。

  “這顆石頭埋得有點深。”聽說身份挺大尾的。

  “那就整塊地都給我刨了。”他連各國皇帝都不看在眼裏了不是?

  “遵命。”公孫狩揚起唇角,心情愉快地告退,同時順手帶走了帳內一大票沒眼色,都杵在帳裏妨礙宗主大人培養感情的閑雜人。

  刨地?

  斐淨轉過頭看向面色淡然的湛朗,好奇地對他眨眨眼,而湛朗見她心情不錯,于是配合的問。

  “夫人感興趣?”

  “嗯。”雖然聽得一知半解,但她大概能夠猜到是什麽事。

  “那就一道去瞧瞧吧。”湛朗扶她起身,在她急著衝出去看熱鬧前拉住她的小手,再慢吞吞地牽著她出帳。

  埋伏在北蒙國與狼宗的邊境已有數日,此刻正派出大批人馬包圍地此的北蒙國大理王,在等了好一會兒後,終于等到了狼宗派來交涉的人。

  “失禮失禮,原來是王爺……”公孫狩泛著笑走上前連聲告罪,再裝作一臉不明白地問:“不知王爺您這是?”

  年過五十的大理王慕野,高坐在馬背上傲然地對他道。

  “劫親。”皇上怎可能眼睜睜的看著狼宗與原國結盟?既然原國不上道,那他們北蒙就不需要客氣。

  “原來是這樣……”公孫狩思索了一會兒,然後頗爲難地問:“只是不知王爺想劫的是宗主還是夫人?”雖然夫人在宗主的眼中是天仙,但他家宗主也是榜上有名的特級美男子,愛慕他美色之人可多得去了。

  慕野漲紅了老臉,“當然是原國淨公主!”誰會看上那個強盜頭子?

  “王爺不知本宗宗主已迎娶宗主夫人?”

  “本王愛慕公主已久。”慕野絲毫不以爲意,“俗話說君子不奪人所好,相信貴宗主定會有成人之美,大度成全本王的一往情深。”

  公孫狩卸去了臉上的僞笑,“行事之前,王爺可想清楚後果了?”

  “廢話少說,把人給本王交出來!”

  在慕野下令進攻之前,公孫狩冷笑地朝身後拍拍掌。

  “來人。”

  身軀高大健壯的狼宗勇士們,很快即在他身後集結陣形完畢,其中有兩人則大步走至他的身旁。

  站在右側的木木西行事比較謹慎,“師爺,宗主的意思是?”

  “一鍋端了。”公孫狩向來就是奉行打人要打臉,“扒光他們後再上門去抄他家,記得半粒米糧也別給落下。”

  “是!”左邊較爲衝動的阿提拉,興奮地咧笑著臉。

  “還有這塊地,今天起就由咱們狼宗征收了。”敢打夫人的主意?他就讓慕野明白血本無歸這四字怎麽寫。

  “收到!”迫不及待的阿提拉已經帶隊衝出去了。

  原地不動的木木西有些不敢苟同他的手段,“這位可是大理王。”

  “那又怎樣?”公孫狩就沒看出這有什麽難度的。

  “大理王是北蒙皇帝的親叔叔。”這小子八成是沒背過北蒙國的皇室族譜。

  “喲,身份高貴哪。”公孫狩兩眼一亮,連忙扯開嗓子對前頭已經殺進軍隊裏的某人吩咐,“阿提拉!甭忙著下狠手,先把那老頭全須全尾的捆來給我!”

  木木西愣愣地問:“你捆他做啥?”

  “當肉票。”

  “你又想詐誰?”因鐵料之事,他都已把各國坑到求爺爺告奶奶的發指地步了,眼下強盜扮不夠,他還發展了綁架這副業?

  “雖說這油水是少了點……”公孫狩咋咋嘴,笑得很是陰險,“不過我就不信,愛面子的北蒙皇帝在連踢了兩回鐵板後,這回他還敢不顧他的臉而不來贖他家叔叔。”

  “……”敢情他搶北蒙國搶上瘾了?

  “有意見?”

  木木西撫著額,“別忘了北蒙國也不是什麽好惹的。”北蒙皇帝慕殇的性子可是出了名的眶皆必報。

  “是又如何?”公孫狩胸有成竹地開口,“你沒聽宗主說,敢不誠心祝賀,往後五十年燒飯都無鍋可用?明兒個我就叫北蒙國的黑市再將鐵料售價往上提個三成,我看北蒙皇帝他學不學得會一個乖。”

  “……除了心肝肺外,你連腸子都是黑的嗎?”原國那個貪財的小皇帝怎不來跟他拜師?

  師爺大人奸笑地搓搓下巴,“過獎。”

  在另一頭,斐淨安分地站在帳門邊遠眺前方的戰況,因在她身後,有個將兩手環在她腰際並扣緊十指的男人,正將下巴擱在她的腦袋頂上。

  “北蒙國大理王怎麽得罪你了?”她一手指著被五花大綁的慕野問。

  “他想奪人所愛。”

  她側過臉看向他,“誰的所愛?”

  “我的。”他熾熱的目光毫不遮掩地看進她的眼底。

  斐淨忙在他懷中轉過身與他面對面,然後愣張著小嘴,不自覺地胃出一副呆相。

  “我能不能自戀的以爲你口中的這個所愛指的就是我?”她魅力這麽大?

  哪怕她此刻依然一如以往的面無表情,但湛朗就是覺得她這張嘴發愣的模樣呆得可愛。

  他笑笑地執起她的素手低首親吻,“正是夫人。”

  “你想啃我手上的肉?”這是幹嘛?

  湛朗一雙劍眉往上揚起了個愉悅的角度,再三確認她眼中滿滿的皆是不解而並非是僞裝或拒絕後,他很快即把握住時機開始進行拐妻大業。

  “此乃夫妻間必備的禮儀。”

  “是嗎?”她怎沒聽說過?

  略帶低沈的嗓音開始引誘她,“嗯,不若夫人也試試?”

  “一定要?”斐淨不懂這動作有什麽必要。

  “咱們不是夫妻?”

  “好吧。”不都說嫁雞隨雞?她學。

  花雕已經想就地挖個洞往裏頭鑽了,她沒空去提醒那個呆得缺心眼的小姐,此刻她只想深深反省整座皇爺府都對小姐教育了些什麽。

  打從小姐出過事後,這十年來,上至斐枭下至府中奴仆,皇爺府中哪一個不是小心謹慎地保護著小姐?

  因爲不舍,所以他們從不讓她正面接觸外面百姓眼中的偏見,也因爲深恐她難以出嫁,他們更是不敢讓她知道關于婚姻還有夫妻間種種瑣碎之事,更不要說是關于男女之間情愛之事。爲免她會心生向往,最後卻又求而不得,他們可說是在婚姻、男女之情這雨點上防堵到了滴水不漏。

  可他們怕是萬萬都沒料到,就因爲他們的保護過度,而造就了斐淨在這方面的一竅不通。

  斐淨並不知道花雕正在心中忏悔些什麽,她只是在湛朗鼓勵的笑容下,也有樣學樣地執起他的手,在上頭輕輕落下一吻。

  “這樣?”

  “夫人學得真快。”湛朗對這一哄就上鈎的夫人再滿意不過,他的大掌撫過她細嫩的臉頰,“不過這禮儀還缺了一部分。”

  “還有別的?”

  他不滿足地低喃,“嗯,改日再教你其他部分好不好?”

  她很幹脆,“行。”做事本就該有始有終。

  因家教失敗,一時找不到樹撞的花雕索性趴在地上裝死。

  前頭的戰況一時半刻間似是沒辦法結束,百般無聊的斐淨索性靠在湛朗的胸前,拉著他的手,在他手背上一下接一下地吻著。

  按湛朗給她的說法是……熟悉夫妻業務。

  玩得正開心的斐淨忽地停下動作,明顯地僵住了身子,眯著眼惡狠狠地瞪向前方混在人群中的某名男子,那眼中止不住的明顯殺意,就像是恨不能將來者啃其骨噬其肉。

  湛朗也注意到她的不對勁,“夫人?”

  斐淨一掃先前的呆相,語氣冰冷地道。

  “沒事,只是沒想到在這地方竟能見到老仇家……”她在原國找了這麽多年都沒能找到人,原來是躲到北蒙國去了。

  “要不要我將他帶過來給你?”

  她推開他,“不必,我要去殺人。”

  “非親自動手不可?”他明明就能爲她代勞。

  “不錯。”

  “想殺人想放火都可以,夫人記得,怎麽舒心就怎麽做。”湛朗松開他的懷抱,揚手命人取來他的佩劍遞給她,同時還讓人拉來了兩匹馬。

  斐淨一接過劍就動作迅速地翻上馬背,腳下一夾,便帶著花雕衝向前方混亂的戰局中。

  仗著強健體魄的優勢,狼宗勇士們與大理王長年養在府中的驕兵們,水准可說是一個天一個地,砍人如切菜的阿提拉更是勇猛無比,沒拿出半點武者的力量,單憑一身的天生蠻力就撂倒了一大片。

  正當他打算把那就快逃遠的兵員們給追回來時,一道衝天的淩厲劍氣已朝那個方向橫掃過去,在遠處地上留下一道無法跨越的深溝阻去了退路,來者同時用渾厚的內力,壓得猶殘存的敵方匍匐在草地上無法妄動。

  阿提拉興奮地轉過頭,才想對這具有相級實力的我方奧援誇上雨句,可沒想到,揮劍之人卻讓他當場掉了下巴忘了拾起。

  宗……宗主夫人?

  斐淨策馬飛馳過戰場,不待馬匹停下已等不及地躍起,直落至一名被劍氣傷了一臂卻仍搖搖晃晃站起的故人而前。

  “相級初階……”榮祿愕然地擡首,“你是誰?”

  狼宗不是除了湛朗之外再無別的相級高手了?她是打哪冒出來的?

  斐淨眼中閃過一抹狠戾,“十年不見,沒想到刑堂管事竟把我給忘了?”

  “你、你……”端詳她的面孔好一陣,這才將她認出來的榮祿,被她嚇得顛顛退了幾步。

  “我找你很久了。”她的記性可能不好,但她絕對記得當年這名曾在刑堂上拿刑棍打斷她雙腳的人。

  濃重的恐懼感令榮祿心跳得飛快,以爲斐淨是爲了他當年的獸行而想找他複仇,他不禁顫著聲拚命向她解釋。

  “當年那事是王爺要我們做的,我不過是奉命行事!”

  斐淨揮動長劍,“我也不過是以牙還牙。”

  霎時一顆飛起的人頭滾落至花雕的腳邊,花雕卻看也不看,只是擔心地望向什麽情緒都看不出的斐淨。

  “小姐……”

  斐淨二話不說地再次攀上馬背,全然不再看身後的殘屍與人頭一眼,仿佛那只是原上的一株雜草一般,即使它曾在她人生中深深種下了不堪與苦痛,但在她親手揮劍斬斷後,如今,它也只是她眼中一個不起眼的過去而已。

  “你可知方才我砍的是誰?”一回到帳篷前,斐淨隨即走至湛朗的而前,毫不避諱地問。

  “不知。”

  她坦然地道:“那人他在我年幼時曾欺辱過我。”

  湛朗的身上登時迸發出磅礴的殺意,內力化爲銳利的劍意整個張揚散發開來,但一想到斐淨就近在他眼前,他又不由得趕緊收回免得會誤傷了她。

  “爲何要告訴我這些?”他強行壓下心中的悔痛,不敢讓她看出一絲一毫。

  她光明磊落地望向他,“我們是夫妻,我不認爲有必要隱瞞你什麽。”

  心房最隱密的一隅,因她的誠實而變得柔軟似水,湛朗擡起手,拂順她因風而飛亂的發絲,語調纏綿地道。

  “勞煩夫人在此稍候片刻。”

  “你要上哪?”

  他大步離去,“去把那家夥剁碎了餵狗。”

  斐淨並沒有阻攔,在他走後,花雕收拾好了激越的心緒,在她耳邊小聲地問。

  “小姐,如今……還剩下幾人?”當年曾在她身上施以暴行卻又逃脫的共犯們,這十年來都一一被小姐找了出來,就連斐枭也不敢阻止她憑一己之力複仇。

  “就剩一個。”

  花雕實在不忍見她這樣一年年找下去,“要不要就把這事告訴姑爺,請他派人幫小姐你找--”

  她已絕得沒有商量的余地,“不需要。”

  “可小姐你都已找了那麽多年……”

  “我的仇我自己會報。”她邊說邊再一次堅定心中信念,就像種誓言似的。

  當阿提拉與木木西結束了這場戰事,並派出另一支隊伍繼續前往大理王的領地抄家産,而留下的人們開始打掃一地狼藉時,湛朗回來了。

  斐淨不明白他怎一進帳就將她給抱得死緊,那姿態,就好像在滔天大浪中不能失去唯一的浮木般。

  “做什麽?”

  他埋首在她的頸間,“只是想你了。”

  “就這麽一會兒工夫?”這時間連喝盞茶都不夠吧?

  “嗯。”湛朗忍不住收緊了雙臂,“就這麽一會兒工夫而已。”

  只是嫁個人,卻能在出嫁路上順道砍了已尋覓多年的老仇家,這讓斐淨的心情很好。

  發現自家夫人相當容易遭他拐騙,于是在回家路上一路偷吃了無數嫩豆腐的湛朗,心情也很好。

  而在迎親的路上不但又征收了一塊土地,還額外收獲一枚北蒙國值錢的肉票,這讓從裏黑到外的公孫狩心情更是好。

  簡言之,這趟迎親旅程,大家都很美滿。

  湛朗一手環住斐淨的細腰,一手握著缰繩,策馬進入狼宗領地內最大的城市狼城。因城中雨旁的街道上,擠滿了蜂擁而來就只爲見宗主夫人一面的城民,所以湛朗他們的隊伍花了會兒功夫這才走到城主府。

  “咱們到家了。”首先下馬的湛朗將斐淨自馬背上抱了下來。

  人山人海的城主府前大廣場上,無論是族中地位崇高的長老還是勇士們,早已全數到齊在這兒等著,當湛朗站在府門前轉過身看向他們時,衆人同時跪下參拜。

  “參見宗主夫人!”

  還窩在湛朗懷中的斐淨被嚇了一跳,連忙想下地回禮,可緊抱著她的湛朗卻不肯松手,于是她也只能以這尴尬的姿勢對他們擡手示意。

  “都起來。”

  “謝夫人!”一張張興高采烈的笑顔登時出現在她的而前,歡喜得就像是見著了什麽寶貝似的。

  湛朗邊抱著她往府裏走邊問:“夫人覺得狼宗如何?”

  她看向四周的人們,語氣裏充滿了羨慕,“每個人都長得高頭大馬的,我很好奇他們是吃什麽才能長這樣。”

  “還有呢?”

  她瞄瞄他,“你最近慇勤得實在有點肉麻。”她家那票戀妹狂的兄長終于遇到對手了。

  “還有沒有?”他直接跳過這點忽略不計。

  她有些不適地眯著眼,指著府裏幾根顔色澄黃發亮,還能反射日光的大柱。

  “有些刺眼。”那到底是用什麽材料做的?

  湛朗先是以眼向身後的公孫狩示意改進,接著再對她道:“夫人放心,明兒個我就讓人來修改。”

  “能不能放我下來?”一路都被他抱著,他是被人們看得不痛不癢,可她卻很不習慣。

  “我正要帶夫人瞧瞧咱們今後的家。”

  “我有腳。”

  湛朗低聲向她請求,“我喜歡它在我手臂上休息的感覺,夫人能不能就小小的滿足我一下?”

  “好吧。”小事而已,她很大度。

  跟在後頭的花雕聽了他倆的對話後,不禁搖頭再搖頭,想不通她家小姐怎麽就這麽聽他的話和吃他那套。

  斐淨在他走近那些大柱之前時,忽地要他停下腳步。

  對于這座美輪美奂的城主府,她並不怎麽感興趣,她在意的是這幾根柱子,湊近一看後,這才發現它們之所以會發光的原因,竟是因上頭都貼滿了金箔。

  原來諸國進貢給狼宗的金子……都被他給用在這裏?

  “如何?”耐心等她研究完畢,湛朗這才開口。

  “這麽浪費黃金,小皇帝會詛咒你的。”強盜這一行果然有錢途。

  “那你呢?喜歡不?”這可是公孫狩根據斷皇爺府的富貴水准,依樣打造出來打算討她歡心的。

  她攤攤兩掌,“都可以,我這人向來沒什麽追求。”

  “這可不是個好習慣。”對于這點,湛朗似是有些不滿,但他依然繼續帶著她參觀這座特意爲她打造的城主府。

  走出了覆著琉璃瓦的屋檐,來到了府後一座龐大雄偉的建築,斐淨原以爲這也是府中的住房,沒想到,在這兒住著的並不是人,而是馬。

  二十來匹的各色戰馬。

  斐淨熱血沸騰地問:“西苑戰馬?”

  “知道你愛戰馬,所以我就自作主張爲你選了幾匹。”聽出她語氣中的興奮,湛朗很高興終于有件事能投她所好了。

  選了幾匹而已?這人到底有沒有金錢概念?

  自古以來,因苑國所産的戰馬,因血統名貴且戰力強大,一直以來就是衆戰馬之首,價格也始終都是尋常人求而不得的天價。各國若是能求得一匹,則必將之視爲國寶,如今西苑國國中僅剩不到四十匹,西苑國更是將它們視爲國本來對待,可現下,卻有二十來匹在她家?

  “你花了多少錢?”西苑皇帝是太缺錢,還是腦袋被石頭砸了?居然賣他這麽多匹傳家寶。

  湛朗淡淡地道:“不要錢,白送的。”

  白……白送的?

  斐淨呆呆瞪著他,不禁傻愣了好半天都沒法回神。

  待她清醒過來時,她不得不懷疑這位強盜頭子到底對西苑皇帝做了什麽。偏偏他笑得一臉無辜,而負責與西苑國交涉的公孫狩,更是笑得好不純良。

  原來是遇到了強盜啊。

  斐淨並未替西苑皇帝的遭遇哀悼太久,她扯扯湛朗的衣袖,掩不住欣喜地問。

  “每匹都是我的?”這些馬兒都值幾座國庫了。

  他寵溺地道:“都是你的。”

  “你人真好。”

  湛朗忍著笑意,“應該的。”

  花雕一手掩著臉,決定從今日起她要開始自暴自棄,放開手什麽都不再管了,至于她家那個二愣子小姐?隨便她去,姑爺愛拐就拐吧。

  可她想雖是這樣想,兄湛朗又抱著斐淨移動腳步,她的雨腳便又不由自主地趕緊跟上去。

  “不放心?”同樣也跟在後頭的公孫狩,邊走邊瞥向身旁老母雞的化身。

  花雕諷刺地挑挑眉,“換作你能放心?”

  “也對。”攤上那種主子,擔心也是應該的。

  繞過馬屋來到府中最大一座建築後頭,映入眼簾的,是一片碧綠的草地。在這座庭院中,養著十只被湛朗拿來看家護院的北荒大狼。

  一只只約有半個人高的大狼,在她被湛朗放下地後,集體朝她衝了過來,不待她閃避,每只大狼便對她討好地搖起巨大的尾巴,甚至還有幾只拿碩大的狼頭輕蹭著她的裙腳賣乖。

  斐淨擡手輕輕撫上其中一只大狼的腦袋,也不知在高興什麽的大狼馬上就地躺下,在草地上滾了一圈不說,還把白花花的肚子翻給她看。

  她不解地問:“它們爲何這麽喜歡我?”

  “我對它們說過,要敢不對你好……”湛朗剛硬冷酷的視線朝它們掃過去,“殺掉剝皮上架烤!”

  “……”她發誓她剛才看到那些狼集體抖了一下。

  被湛朗帶著逛遍整座城主府後,才用完晚膳,斐淨就困得眼皮子開始打架,于是湛朗送她回新房命人安排她盥洗。

  “今日開心不?”他將一直打呵欠的斐淨送至新房的床鋪上,看她直往被窩裏鑽。

  她毫不猶豫地點頭,“開心。”

  “趕了這麽多天的路你定也累了,今晚好好歇著。”他撥開她額際的發,輕輕在她眉心印下一吻。

  “你也是。”

  湛朗在走出內室來到外間時,看了一眼打算就睡在外間的花雕,也不對她防備的模樣說些什麽,只是替她關上了門。

  本打算熄了燭火的斐淨,在起身時意外瞧見花雕映在牆上動也不動的身影。

  “花花?”她幹嘛坐在床邊發呆?

  “沒事,我正在自我反省中,小姐別理我。”

  她第一個反應就是這個,“我又做錯了什麽?”

  “小姐想多了,小姐當然不會有錯。”錯的全是他們皇爺府,以及那個爲拐小姐花大錢不手軟的姑爺。

  “喔。”

  “小姐,我覺得……”在來到這兒後花雕不得不承認,“就目前來看,小姐嫁得不錯。”

  “……”她怎麽只覺得她嫁到了強盜窩而已?

  花雕也不指望她那顆怪異的腦袋能夠懂,“小姐不需明白,只要繼續有時不呆有時呆就成了。”

  “這樣嗎?”這簡單。

  “時候不早了,小姐睡吧。”

  北方的氣候與原國的確有些差別,才夏末而已,夜晚就冷得需蓋上厚被不然會打顫。花雕在被裏翻了許久這才有了睡意,可她睡不到一會兒,就迅速抽出放在枕下的短刃自床上翻身跳起。

  打從十年前沒能護住自家小姐起,這十年來,一直深感自責的花雕,每夜就從不曾熟睡過。在經曆納蘭先生的刻苦調教成爲小姐的影衛後,爲了小姐的安危,她更是不敢掉以輕心,即使小姐如今已是難有敵手的相級初階了,花雕卻仍不改這個護主的習慣。

  她站在床邊渾身戒備地看著無聲侵入房中的湛朗,湛朗卻沒理會她,迳直走進內室來到床邊無聲地坐下,不說不動地低首看著已陷入熟睡的斐淨。

  許久,他俯身親吻著斐淨的眉心,那神情那姿態,就像是失而複得,又像是迷失在大漠中的旅人,終于找到了魂牽夢萦的綠洲。

  花雕怔愣在床邊不知該做何反應。

  因爲她發現,她竟在不意間看到了……燭光下湛朗眼中閃爍的淚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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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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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後由 shek 於 2023-9-12 08:40 編輯


第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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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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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番外但願從此不早朝

  “皇上,該起了。”夜深露重,一燈如豆,寢殿中一道熟悉的身影站在禦榻前低聲輕喚。

  聞言的斐藍皺著眉,兩手抱緊錦被翻了個身。

  “朕今日身子微恙,不早朝了……”

  “奴才這就去請太醫來。”勞公公早看透了小皇帝懶床的一貫手法,不疾不徐地道。

  滿心睡意的斐藍掙紮地道:“且慢……”

  “皇上難道忘了皇爺說過的話嗎?”勞公公同情的目光滑過高高隆起的被窩,“要敢一日不早朝……”

  “當心朕的屁股……”斐藍下意識地應著,身子即反射性地跳了起來。

  “來人,伺候皇上鹽洗。”勞公公身手俐落地抽走斐藍手中猶抱著的錦被,朝身後正候著的衆人揚揚下颔。

  斐藍雨眼無神地望著眼前這票嚴格執行宮務的人們,任由他們爲他打點好一切,半晌,他揉了揉愛困的眼,白嫩嫩的小臉蛋上,猶挂著揮之不去的濃濃睡意。

  他委屈地咬著唇,“朕只是想多睡一會兒……就一會兒,成不成?”他苦啊,苦到深處怨尤深深深啊,每日不到寅時就得起床准備早朝,打從三歲到現在,他就從無一日是被朝陽給曬起的,皇帝這職業……真不是人幹的。

  “成是成。”勞公公溫和地對他笑笑,“只是皇上,相信您也不希望納蘭先生爲了此事親自進宮來探您吧?”

  斐藍小臉上的睡意霎時褪得一幹二淨。

  若是勞動二堂兄進宮來揪他起床,那他的小屁股肯定又得遭殃了,而要是讓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納蘭清音親自進宮來……

  他肯定見不著明日的太陽了!

  說起那個土匪投胎的斐枭,虐起自家小堂弟可說是從不手軟,更不知道什麽叫手下留情,說好聽點是希望他能早日成器,說難聽點,那叫死道友不死貧道。

  而納蘭清音呢?

  納蘭清音不但不會動他一根寒毛,更不會冷言冷語對他說些什麽,納蘭清音只會讓他悔不當初,恨不能從沒生在這世上過。

  想當年他三歲拜納蘭清音爲師時,納蘭清音握著他的手教他寫的第一個字,不是別的,就是“悔”這一字。

  他悔啊--

  斐藍含悲欲淚,“你們都欺負朕,你們都虐待朕……”

  “皇上,該上朝了。”勞公公看了看外頭的天色,習慣性地忽略掉他眼眶中的淚水,彎身抄抱起小皇帝,再將他給安放在已停妥在寢殿中的小轎上。

  “嗚嗚,朕要睡覺……”斐藍抱著小轎的椅背幽幽泣訴,那惹人心憐的語調,足以讓聞者傷心聽者流淚,可卻絲毫動搖不了勞公公的鐵石心腸。

  于是在天色還黑漆漆伴著滿天繁星的清晨,滿心後悔的小皇帝,又再次被小轎一擡,邊哭邊搖晃著上朝去了。

  聽不到斐藍哭聲的納蘭清音,在某人的懷中動了動,將精致的臉蛋貼在某人赤裸的胸膛上。

  “嗯……天亮了?”他帶點沙啞和撒嬌的嗓音,足以讓某人酥了骨頭。

  斐枭輕撫著他的背,“還早,再睡會兒吧。”

  “嗯……”納蘭清音呢喃地應著,任由斐枭的大掌穿梭在他那一頭濃密的黑發中。

  斐枭心滿意足地環緊雙臂,暗自在心中暢笑不已。

  果然,犧牲斐藍去當那個皇帝,絕對是他這輩子做過最明智的抉擇了!

  一早就進宮早朝的斐思年,下朝返府後,一路聽著府內管家的報告,一路往納蘭清音的院子走,此刻在他手上,正揣著小皇帝在退朝時硬塞給他的睡覺請願書。

  “先生起了嗎?”看在斐藍哭得那麽可憐的份上,這封請願書他收是收下了,只是他可不保證,納蘭清音在看了後會生出什麽同情心來就是。

  “尚未。”管家語帶保留地道:“大爺,昨晚先生他們毀了書房……您看這早膳先生還用不?”

  已走進院中的斐思年頓時停下腳步,他歎息地撫著額。

  “改成午膳……”昨晚那兩人打得轟轟烈烈,再一路吵到夜半三更……眼下全府的人們都紅著眼睛沒一個人有睡飽,可偏就只有那兩人有那好命可以繼續關在屋裏蒙頭大睡。

  “咳!”斐枭在房裏暗示性地咳了聲。

  斐思年沒好氣地瞪著眼前緊閉的門扉。

  “大爺……”不想一整日都而對斐枭牛脾氣的管家,可憐兮兮地望著他。

  “改成晚膳。”他想,他還是進宮去勸苦命小堂弟找個繼承人,然後早日退位算了。

  而遠在狼宗的斐淨,這會兒正兩手抱著兩只狼崽子呼呼大睡,站在床邊的湛朗則是青筋直冒地瞪著霸占了整張床的母子三個。

  當初她有孕在身,嗜睡到了幾乎令人發指的地步,好,他咬牙認了。可即使孩子都生了好幾個月後,她仍是一樣地愛睡,那兩個太醫口中的懷孕嗜睡說,也因此不攻自破。

  雖然他和族人們近來總是由著她睡,因睡著的她,安安分分不鬧也不作亂,總比醒著時跑去當強盜來得好,可她近來也睡得實在是太過了,睡到幾乎無視于他這夫君存在的地步。

  他一手拎起一只鸠占鵲巢的小狼崽扔給身後的花雕,下定決心,今日非好好糾正自家夫人的生活態度不可。

  他輕搖著她,“夫人,醒醒……”

  “嗯?”斐淨睡意朦胧地張開眼,在見著了他黑鴉鴉的俊臉後,隨即朝他漾出一笑,“呆狼陪我睡……”

  某只意志不堅的狼妖,當下陣亡在她那不常見的甜笑中,很沒志氣地脫了衣衫鑽進了被窩中,娶妻隨妻地抱著她,一塊兒再睡場回籠覺。

  次日清晨,勞公公老邁的聲音又再次在斐藍的耳邊響起。

  “皇上,該起了。”

  昨日與大臣們議事至深夜,還睡不到一個時辰的斐藍,呆茫地抱著錦被坐在禦榻上,左看看勞公公慈祥的臉龐,右看看那票虐待兒童的宮人,然後發出一聲悔不當初的長叫。

  “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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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品問題?綠痕

  之前編編在知道第二本寫的大概是什麽時,還挺興高采烈地鼓勵我,這題材不錯,加油!

  可當我上交稿子後,編編就換了個截然不同的語調。

  “爲什麽這麽悲這麽嚴肅的題材,你也能寫歪成這樣?”某編陰風恻恻。

  “……人品問題?”

  “寫了這麽多年後,你還有人品那東西可言?”

  “大概早就沒有了吧,老實說我也找它很久了。”某人搔搔發。

  “……”

  總之,編編的意思是,遭遇如此不幸的女主角,怎麽在我的筆下,不但沒有一路悲到底,還能從第二章起一路搞笑?

  “咳,是從第一章第二節起,整本書就大大變了調好嗎?”某編指正。

  好吧,事情大致就是上面說的這樣。

  這等類似女主角被狗咬了後的題材,我沒寫過,而我也沒看過這類的小說,所以我真的不知道什麽才是“正常”該有的反應。

  既然是我寫的,那就怎麽舒心怎麽來,何必總惦念著那票咬人的狗?人生中還是有其他的風景的,老揪著過去不放,那才是內心不健康。我還養著一大票小羊呢,總不能讓他們也跟著不健康是不?

  所以,歪就歪吧。

  “第三本可以悲一點嗎?”認爲這套筆調太歡樂的某編還不死心。

  “意思就是我可以砍下一本的男女主角?”我很樂意順水推舟的。

  “……”英明的編編大人決定,挂我電話。

  老實說,這回我寫的是系列,不是單行本。

  若是單行本的話,我會很遵守言小規則,絕不亂挂主角,畢竟我可沒法生出下一本來個死後複活。但若是系列,那我就沒那個煩惱了,想挂就挂想殺就殺,還需要給理由?反正我會善後嘛,就算不能複活也總能給小羊一個交代,所以說,千萬別太鼓勵我啊,基本上我目前的情況就是手握屠刀的狀態,一大票主配角都只是看心情而已。

  好,接著咱們來說說這套系列。

  這套系列我不覺得龐大,它就只是人數多而已,各方勢力門派還有國家一籮筐,我真的不是要拿黃金門這一門派來全寫,所以小羊可別誤會了,目前這才到第二本而已,還有一半以上的主配角都還沒出來呢。

  至于這套系列的本數,大概、可能、也許,會爆九本以上吧……沒法子,我難得逮到一個好玩的題材,而主角群又人數衆多,不讓我全寫我就只能一個挨一個砍,我是沒有手心手背這個問題,不過,編編大概會看得很痛就是了。

  來個結論。

  難得寫系列……小羊們,大家一起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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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看
只是個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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