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風 --《褔運來》 -- END

本帖最後由 koko 於 2010-7-17 23:42 編輯

《福運來》

褔運來by衛風

    阿福覺得自己這輩子,就與頂替二字結下不解之緣。遇到好事時,總是自己被別人頂掉,遇到壞事時,總是自己去頂掉別人。頂來頂去,一路頂進皇宮裡==
    她的心願是,少看少聽少說,平平安安熬到出宮,找個老實聽話男人嫁了,好好過自己的下半輩子。
    樸素的願望一次又一次受到挑戰,看到不該看的,聽到不該聽的--還說了不該說的,大概要嫁的人,也不是一開始設想的樣子!但是,人生之所以美麗,或許就是因為,我們都不知道未來……
春有百花秋有月
夏有涼風冬有雪
若無閒事掛心頭
便是人間好時節

正文 一 下山

    阿福拐進了一條街

    從西門進城,這一路她都有種說不出的怪異感。

    街上的人少了很多,尤其是女子,除了兩個上了年紀的女人,就沒再見過一個女的。就算是男人的臉上,也露出緊張而憂慮的神情來。

    街上冷清清的樣子,阿福心中不安,腳步更快了。

    其實她進城時太匆忙,沒有抬頭看一眼貼在城門邊的告示。阿福印象中那上頭除了催役,納糧,通緝……基本上能貼在上頭的從沒有一件好事。

    這條街上更加怪異,家家都門戶緊閉,連雞鳴狗吠聲都聽不到。街角的賣油鋪也關著,油鋪子過去是鎖著門的雜貨鋪子,然後就是自家的醬菜鋪,全都關門歇業。

    難道出了什麼事?

    這種情形阿福小時候時見過一次的,那次是老皇帝死了皇子們爭位,連著一個月大家都不敢出門上街,曾經的高門大戶一家一家的倒了,那些顯赫了幾十年百余年的府第被查抄,樹倒猢猻散。

    自家也是大門緊閉,阿福已經一年多沒有回來了,看到熟悉的院門,雖然現在緊張不安,還是覺得鼻子微微發酸。

    她走了兩步,疑惑的轉頭。

    街拐角那裡有個人影迅速的閃沒了。

    那人不會是在跟蹤她吧?

    她用力拍了兩下門:“娘,哥哥,開門!”

    隔了好一會兒,屋裡才有人應了一聲:“誰?”

    “哥,是我,阿福!”

    急促的腳步聲傳來,門霍然被打開,一只手把阿福拉進門裡,砰的一聲又重重的關上了院門!

    “阿福!你怎麼回來了啊!”

    見到一年多沒回家的妹妹,哥哥朱平貴的臉上竟然全是惶急意外愕然,一點喜出望外的神色都沒有。他比上次阿福見他時又長高了一點,肩膀更寬了,看起來完全是個有擔當的青年人的樣子,朱家的人個子都不矮,但阿福卻例外,連小她兩歲的阿喜個子都比她高了大半頭了,她卻還是維持著圓圓矮矮的樣子不曾再長高過。

    “出什麼事了?為什麼街上人那麼少,大白天……”

    “唉,別說這些了,你早不回來晚不回來,偏偏現在回來做什麼?快快,我送你出去,你快回山上去!”

    “到底出什麼事情了?我走了大半天路,先給我口水喝呀。”

    朱平貴充耳不聞,急火火的要拉著她出門,忽然又停下來:“不行不行,你得換身兒衣服!”

    “哥!”

    阿福實在是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轉頭看到一個穿青布衣裙的婦人站在門邊,眼睛一亮:“娘,哥這是怎麼了?阿喜呢?”

    婦人揮了揮手,攔住了朱平貴。他手裡正捧著一件自己的長衫硬要往阿福身上披。

    “現在走不妥,城門那裡許進不許出,她進來容易,出去就不易了。先進屋來,等到天黑再看看能不能想法子出去。”

    娘這麼一說,阿福也想起來,進城門的時候,守門兵丁是往她臉上打量了好幾眼,看的比平時仔細的多,但那會兒她饑渴交迫,一心急著想回家,也沒有注意這些。

    “娘,到底怎麼了?阿喜去哪兒了?”阿福有種很不好的預感。哥的表現,娘的神情,都象是馬上就要大難臨頭了一樣。

    阿福的娘只有三十來歲,頭發烏黑濃密,皮膚白皙,杏眼小口,年輕時是遠近聞名的美人。可阿福卻長的象早早過世的爹,嘴大而眼小,圓圓的身材,圓圓的臉,圓圓的額頭,圓圓的手指頭--阿福無數次對著鏡子喃喃自語:“簡直象個蘿卜……”

    好在蘿卜不大纓子長,阿福的頭發倒是隨了娘,長的又黑又密又長,皮膚也白,笑起來的時候眼睛瞇的看不見,整個人活象一個肥圓白嫩的大饅頭……

    “你怎麼這個時候回來呢……”娘的神情憂慮:“難道你在山上就一點兒沒聽說采選的事?”

    采選?

    采選,知道--就是皇帝打著義正辭嚴的名號,強征良家女子到後宮去,長的好的那就是小老婆,長的不好的那就是當牛做馬……怪不得街上這樣人心惶惶,跟遭了強盜一樣。可不是強盜嗎?皇帝就是這天底下最大的強盜了,搶了你你還沒處說理去。

    阿福呆呆的搖頭:“沒聽說……”

    “那你怎麼偏偏這時候回家來啊!”

    阿福忽然跳了起來:“阿喜呢?阿喜是不是已經被抓走了!”

    “小聲些!”哥哥沖上來捂她的嘴:“你要讓人都聽見你回家來了?”

    娘搖頭,臉上露出一點愧疚的樣子:“阿喜嫁人了,就是昨天晚上抬走的。”

    嫁,嫁人!

    阿福的嘴巴大張,別說塞個雞蛋了,就是塞個鵝蛋也塞得進去。

    阿喜才十三啊,阿福的印象裡這個小妹妹還是胖嘟嘟的愛吃手指頭,鬧著要掐鄰家牆頭的花,結果被花枝的刺刮了手一路哭回家的小孩子啊!

    “這次連十歲的小姑娘都……”娘搖搖頭:“你妹妹十三了,當然更躲不掉,只好匆匆把她嫁掉了。”

    娘一邊說,一邊抹起淚來。阿福自動自覺的拿手絹給她擦臉,一時倒忘了自己又饑又餓又累,天不亮就動身下山,走了大半天的路才到家。

    “這樣趕著嫁,官府人不會找麻煩麼?”阿福隱約知道這種采選期間是不允許女子急著定親嫁人的。

    “給裡正和差役塞了錢,說是早定過親的,這才讓阿喜躲過了一劫……”娘的聲音很低,臉也側向一邊。

    早定過親?可是他們這一帶的裡正不是什麼好貨色,沒那麼容易說話。再說,附近遠近的人也都知道,瞞不過人吧……

    阿福忽然想起來:“阿喜嫁的什麼人?”

    娘和平貴哥互相看看對方,哥把頭轉開,阿福娘不敢看阿福的表情:“就是……劉家!”

    阿福的感覺象是當頭挨了一棒:“劉家?哪個劉家?”

    不會是……同阿福定親的,劉昱書家吧?

    那是他爹還活著的時候替阿福和劉家訂的一門親,阿福以前還常到劉家去玩,劉家比朱家房子大,還有使女和幫傭,劉昱書小小年紀一副大人相,說話一板一眼,頭上扎著書生巾,喊她總是連名帶姓的“朱平福朱平福”,後來被他娘教訓過,改口喊:“平福妹妹。”

    “劉昱書?”

    阿福喃喃的吐出這三個字,看看阿娘,阿娘心虛狀。

    再看哥哥,哥哥羞愧狀。

    娘為難的說:“阿福,這事兒是對不住你,可是火燒眉毛了,要不這麼辦,實在是……只好讓阿喜頂了你的名嫁了……”

    阿福呆站了半晌,緩緩吐了口氣,坐了下來,覺得身上真是一點兒勁也沒有。

    “這樣啊……”

    阿福一直以為自己下半輩子就要做劉家婦,和劉昱書那個有點呆氣,但是心地很好的家伙一起過日子……阿福最後一次見他,他已經長的很,嗯,玉樹臨風雖然還說不上,可是念了十來年的書,書卷氣是十足十的有。

    阿喜嫁了他的話,應該會過的很幸福吧?劉昱書的娘人很好,奶奶也很好,他爹嚴厲了點,早年當過官,可是對孩子還是很寬容的。劉昱書是獨子,有一個姐姐已經嫁出去了,是門打著燈籠都難找的好婆家。

    “那也……沒辦法。”阿福手指頭緊緊絞在一起:“誰讓這事兒趕上了呢,一進宮不知道十年二十年的能不能放出來,總不能真讓阿喜被征了去……”

    要是,當時上山去的是阿喜,那現在……

    其實本來上山去的,應該是阿喜。

    他們家境從爹去世後,每況愈下,小醬菜鋪子僅夠糊口,偏偏娘病了,街頭的楊婆子來說,有個道姑,住山上清修的,想找個小丫頭做活,本來看中的阿喜,但娘說阿喜小,最後,去的是阿福。

    從小到大都是這樣,有好事,永遠輪到阿喜,遇到壞事時,總是自己頂替了她。

    阿福真的懷疑,自己和阿喜,到底誰才是娘親生的?難道自己不是親生的?

    娘抹了一會兒淚,又問:“你怎麼會現在下山來?”

    阿福呆呆的說:“我師傅不見了,已經快一個月了,送米送柴的那個人也不來了,我從昨天晚上起就沒吃東西……”

    “不見了?”

    “嗯。”

    說是師傅,其實就是主家,阿福名義上是徒弟,但實際上就是使女。這位道姑年紀不大,阿福只知道她俗家姓王。前些天她只交待一聲要下山,也沒讓阿福跟隨,就上了一輛牛車走了。這一走就沒再回來,定期來送米送柴的人不知道怎麼也不來了,已經斷了糧,阿福將屋子收拾一下,鎖了門,先回家來再做打算。可是沒想到……一回來,卻遇著這樣的境況。

    “平貴啊,你帶上錢,阿福不能留在家裡……”

    她的話被打斷了。

    門被拍的砰砰響,有人在外面吆喝著:“快開門!快快開門!”

    還有人在說:“沒錯,看見他家女兒了。不是那個昨天嫁了的,是另一個!”

    娘和哥哥的臉色一下子就變了,阿福卻遲鈍一些,才想明白門外的人在說什麼,他們又是來做什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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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宮女的故事……

    ==如無意外不會當上妃子啦啥的。。咳。

正文 二 離家

    就算再想當只鴕鳥把頭縮起來,這門還是不得不開的

    裡正的嘴臉看起來十足讓人厭惡,身後跟著兩個穿綠衣的人,阿福娘緊緊抱著阿福,雖然她也在不停的發抖。

    阿福倒不覺得害怕,她只覺得自己從小到大的經歷,最離奇的就算是今天了。變故一樁接著一樁,簡直讓她應接不暇。

    “這家有兩個女兒,昨日嫁了一個,這是另一個。”

    裡正翻著冊子:“朱氏二女,生於天景十八年,沒錯。昨天出嫁的是朱家的長女。”

    朱氏二女?

    阿福慢慢回過神來。

    是啊,阿喜比她個高兒,臉盤瘦,許多街坊總弄錯,覺得她才是朱家的大女兒。

    而且阿喜是用她的名字出嫁的。

    “他叔,阿,我這個女兒她給人做婢女,是簽了五年契約的,這約還沒滿的……論理,是不能征選的啊。”

    “哦?”裡正的臉上的笑意看和阿福娘和朱平貴都心裡發涼:“那主家是誰?把身契拿出來看看。”

    呵,阿福突然明白了。裡正當然知道她才是老大,所以他才這樣說。不管怎麼樣,看樣朱家都得出一個女兒了。對了,裡正家也只有一個女兒,不知道他的女兒,又有什麼辦法可以脫身?

    當初寫的那份契紙是一式兩份的,朱家是有一份。但是契紙上寫的當然是阿福的名字,不是阿喜的。可是,裡正剛才話裡已經敲定了,阿福嫁人了,那就算拿出那份契紙來,也沒有辦法。除非再告訴他們,昨天嫁人的不是長女是二女,那阿福才能脫身。

    娘會這樣說嗎?哥哥會這樣說嗎?

    阿福並不抱希望,她看看娘,又看看哥哥。

    阿福是她娘生的,但是阿喜和哥哥不是。娘不是原配,爹的原配生了朱平貴之後身體極差,當時朱家的家境還好,娘是當奴婢被買來的,後來生了阿福之後,爹原來的妻子生阿喜死了……

    說起來,阿福的娘要是偏心苛刻前頭人留下的兒女那是順理成章的事情吧?可阿福的娘偏不是這樣,有好吃的,新衣裳,那都是盡著朱平貴和阿喜,阿福從來都得排盡後頭。要是阿喜做錯了事,那挨罵的一定是阿福,誰讓她沒看好妹妹?過年的時候,阿喜裁兩身新衣裳,那阿福肯定只有一身。阿喜個頭高,早就長過了阿福,阿福記得有一年過年,家裡沒有余錢,娘給阿喜做了兩身,一身紅一身綠,沒給阿福做,只把去年給阿喜做,但是阿喜不愛穿的一身兒衣裳給阿福穿。

    哥哥平時對她們倒是都差不多的,但是……隔一層還是隔一層,這個時候哥哥會做什麼選擇,阿福想也不用想。

    至於娘……阿福不止一次想,這個娘好象不是自己的親娘,自己才是後娘生的,要不就是街上拾來的。

    況且,阿喜嫁都已經嫁了,難道把她再從劉家拉回來讓她進宮嗎?

    阿福扯扯裙幅站起來,裡正指著她跟那兩個綠袍人說:“二位瞧瞧,是個齊全姑娘吧?手又巧,心又細,遠近提起來都是滿口的誇。”

    那兩個人看起來年紀都曖昧,應該不年輕了,但是臉白無須,站在那兒的時候不象一般男人那樣抬頭昂胸,他們的肩膀和胸都有點微微含著……和裡正,還有平貴哥一比,他們……少了陽剛氣。

    --是宦官!

    他們看人的眼光也讓人覺得不舒服,眼睛並沒睜大,眼皮也沒抬起,但是目光卻顯的又陰又利,往阿福全身上下掃一眼,微微點頭,一個字也沒說。

    裡正的笑容裡帶著討好的意味,看到那人點頭,又露出如釋重負的神情。

    “嘿,朱家姑娘,你這就收拾一下,咱就動身吧。”

    平貴哥還想說什麼,還沒出口就給堵了回去:“我說平貴你也看見了,前面那想帶著女兒跑掉的老孫家,一家人的可都給打爛了。別說咱是平頭百姓,就是那一二品的大官,采選使到家,那還不是得按規矩來?別多耽誤啦,讓閨女收拾一下,快和這兩位走吧。”

    阿福娘拉著阿福,緊緊的攥著她的袖子,雖然沒有嚎啕大哭,眼淚卻象斷線珠子一樣,撲籟籟的落。

    娘最後還是沒有說話,平貴哥也沒說話。他甚至沒敢和阿福對視。

    哥大概是有愧。

    娘也是。

    事情做都做了,現在落個欺騙的罪名,也實在劃不來。反正,兩個女兒,注定是得出一個。

    “嗨,朱家嫂子,你看看,你這有什麼好不開的?這閨女去吃皇糧當差,不比做人婢女要強?再說,你不知道,人家家知道女兒要應選進宮,那還歡天喜地呢,保不齊讓貴人看中了,一朝飛上枝頭,那全家可跟著雞犬升天啊!”

    雞犬升天?阿福肚裡嘀咕,升天是好事?那你自己怎麼不快升天去?

    屋裡的氣氛十分怪異,母親的淚眼,哥哥的沉默,裡正的威逼,還有那兩個宮使讓人不寒而栗的目光……

    阿福忽然開口說話了。

    她喊了一聲娘。

    阿福的娘一邊抹淚,一邊殷切的問:“怎麼了?你想說什麼?”

    “我餓了,先給我弄點吃的吧。”

    那是阿福在家吃的最後一頓飯,娘做飯的時候大概有點心不在焉,菜鹹了。阿福默默的就著湯餅吃完,裡正守著門口,大概是生怕她跑了。阿福娘瞪著他說了句:“你家的金鳳,你就捨得送她也進宮嗎?人心都是肉長的!誰知道這一去,還……”

    裡正臉上的神情有點難堪,有點惱怒:“阿福娘,誰讓你家姑娘早不回來晚不回來,偏偏這時候回來了?這戶冊上有多少適齡姑娘待選,又不是我更改的是不?”

    娘又說了句:“早湊夠了人,你家金鳳就能免去征選了?”

    裡正眼角的筋跳了一跳,沒再應聲。

    阿福娘收拾了個包袱,裡面那幾件,其實還是阿喜的衣裳。阿福已經離家很久,家裡沒有她什麼衣服。

    “哥,有件事……”阿福想和哥哥說一聲,離開山上的時候,她把師傅平時挺珍視的那個小箱子收在一個穩妥的地方,怕萬一有賊闖了門--可是那兩個綠袍人已經又走了過來催促,裡正只恨不得上來推搡她催逼她快些上路,阿福只來及說:“好好照應家裡,不用掛心我。有機會我會托人送信回來的。”

    娘只是扶著門框哭。

    阿福轉頭看看她,嘴動了一下:“多保重身體。”

    她說的聲音很低,還沒有娘的哭聲大。

    阿福想,娘是真的捨不得她的。

    真的。

    但是她似乎活在自己的奇異的道德規范中,她始終沒有一點要松口說出阿喜的事情來的樣子。

    阿福記得小時候,不知道是堂姑還是表姑媽來家,指桑罵槐的數落娘。娘出身不好,沒嫁妝,連紡布持家這些也都比不上原來的大娘。

    那個姑娘指著阿福說:“你的女兒就吃的圓潤白胖,我大嫂的姑娘就瘦成這樣--”

    阿喜是天生的瓜子臉,怎麼吃好的也是不胖的。

    阿福跟著那兩個綠衣人走到街口,上了一輛牛車。車裡已經有兩個姑娘坐在那兒,天黑下來,可是街巷的兩邊卻沒有亮起燈。四處靜悄悄的,仿佛害怕驚動了什麼。

    阿福抱緊那個單薄的小包袱,沒有去看左右的人。

    牛車動了起來,軋軋的響著,朝前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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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冬天真是添膘的時節啊==~~

正文 三 夜霧

    街上沒有什麼聲音,阿福起先還偷偷從窗子沒攔緊的縫裡朝外偷看了兩眼,黑沉沉的什麼也看不見,不過可以判斷出來,一直在向東走

    可不是得向東麼?皇城在東面啊。

    車子中途停過一次,又上來一個姑娘。牛車裡空間不大,她再上來後幾乎沒位置容身,阿福旁邊的一個女孩子又向裡挪挪,阿福也又朝裡擠了擠,她才坐了下來。

    四個女孩子排排坐著,雖然彼此貼的很近,可是卻沒一個出聲說話的。

    新上來的這個女孩子頭上擦著頭油,是味道很重的香味,阿福鼻子靈,讓那個味兒給嗆的頭暈目眩。車子最後停下畫時,她幾乎是連滾帶爬的骨碌下車的,扶著車轅大口的吸氣。

    有人過來吆喝她們,院子裡象這樣的車還停著幾輛,四周是沉沉的夜色,不知道什麼時候上了霧,院子外面是一片混沌的世界,什麼也看不見,感覺這個大院就象個荒島,孤零零的浮在水中央。

    阿福抱著薄薄的小包袱,跟其他人一起被領進去,走廊又深又長,燈籠的紙舊了,黃乎乎的一點光照不太遠,走廊深的看不見底。在前面領路的女人穿著一件灰撲撲的衣裳,看起來很不起眼。但是阿福在繡坊裡學過幾個月,一眼能認出來這是上好的平綢布,沒光澤,顏色也不鮮亮,但穿著非常舒服,又不易掉色起皺,一般人真穿不起。

    衣服式樣……也沒見過,是宮裡的人吧?

    阿福緊緊抱著懷裡的包袱,仿佛這樣可以讓她更有底氣,不那麼害怕。

    經過的屋子都閉著門,有的窗縫裡透出微弱的燈光來,有的則是黑沉沉的一片。

    袖子忽然一緊,阿福有點詫異的轉過頭,有只手牽住了她的袖子。

    同車的一個女孩子,有點膽怯的朝她點個頭。

    阿福沒出聲,前面那個女人推開一扇門:“你們今晚就先睡這裡,明日一早進宮。”

    原來這裡還不是宮裡。

    “都老實些。要是犯了什麼錯,不光害了自己,還會連累家人。”

    那個女人的聲音沒什麼情緒起伏,但是四個女孩子沒有一個敢大聲喘氣的。

    她走了之後,四個女孩子一個一個的進了屋。

    屋裡簡陋的很,不過很干淨。桌上有油燈,靠牆邊疊放著幾套臥具,阿福默不作聲脫下鞋子,揉了揉腳。今天走了很多路,又遇到這麼多事,實在撐不住了。

    “這怎麼睡啊……”那個擦了許多頭油的女孩子抱怨,她身量苗條,比阿福高了一頭,有一種豆蔻年紀的少女特有的,清秀與稚氣揉和在一起的風韻。

    大概她沒睡過通鋪吧。

    阿福在桌上的水罐裡倒出一碗水喝,水是涼的,身體在車裡困坐之後,突然涼水滑下肚,阿福打個寒噤,忽然很想解手。

    雖然有抱怨,但女孩子們還是很快各自鋪好了位置,躺了下來。這個陌生的院子,濃重的夜霧,還有四周的安靜,都是一種無言的,巨大的威懾。沒離開過家門,沒經歷過什麼事的小姑娘們,也本能的知道要謹言慎行。

    幸好那個頭油很重的女孩子沒睡阿福旁邊,她搶了靠窗的位置。阿福睡的靠裡,腳頭處的架子後面就是馬桶。

    阿福沒什麼余暇去害怕擔憂,她很快睡著了。

    她太累了。

    阿福在夢裡,看到娘對自己笑,笑的很好看,拿了好多新衣服讓她挑,讓她試。阿喜也很好,端著好吃的喊姐姐……阿福還夢到自己要出嫁了,劉昱書穿著紅袍騎著馬來迎親,阿福在夢裡笑了,很開心。

    然後有人把她推醒了:“喂,喂,起來了!”

    阿福翻了個身,睜開眼。

    一個大眼睛的女孩子正急匆匆的系裙帶:“外面有人喊了,讓都出去。”

    阿福昨天晚上沒有脫衣服,把薄被一掀就爬起來。辮子辮的很緊也不必再梳頭,用發繩把辮子盤子起來,從茶壺裡倒出水來往臉上澆了一把。

    院子裡站了很多姑娘,有的年紀大些,有的看起來比阿福還要稚氣。阿福自己長的就只象十歲左右的樣子。

    也怪不得,娘急著把阿喜嫁了,聽說以前也有采選,那是要十四歲到十歲的姑娘,可是現在連這麼小的小姑娘都躲不過。

    這麼小,去那種地方做活,能行麼?

    所有人都出來之後,按高矮年紀把人排開。阿福頂著阿喜的年紀,,又是張娃娃臉,和一些小姑娘分在了一處,昨天同車來的三個姑娘則分在別處。有人過來領著她們繼續走。

    阿福完全沒有方向感,雖然天亮了,霧還沒散,她們就這麼呆呆的,不安的跟著領路的人。他們出了院子,踏上鋪著青石板的一條路。路兩旁栽著樹,遠處的景物都被霧隔著看不清,四周很安靜,讓人有種行走在曠野裡的錯覺。

    茫然,又惶恐。

    阿福一輩子都忘不了這一天。

    她們被趕羊似的趕進一間大屋,脫了衣裳被長相凶惡嚴厲的老女人逐個檢查,然後再趕進一個池子裡去洗頭洗澡。亂哄哄的,有的女孩子跌倒了,還有人水進了眼,還有……不知道為什麼,大概是害怕,發抖,慌亂,可是沒什麼人尖叫。周圍的安靜讓人好象,叫不出聲來。

    這份安靜伴隨了阿福很久。

    與她後來經歷的一切相比,安靜是這座皇宮給她的第一印象,也是最深的感觸。

    這裡的生與死,日與夜,都那樣安靜,靜的讓人壓抑,讓人幾乎要發瘋。

    等她們從池子裡出來,自己的衣裳已經被收走了,擺在那裡的是粗白布的衣衫和紅棉綾的裙子。看起來雖然不象有人穿過,可是顏色卻已經陳舊,阿福想或許是這些布料在做成衣服之前,已經在倉庫裡積了很久。那裙子的紅色象是落過水一樣,沉沉的,不鮮活。

    換好衣服的女孩子們又被趕出來,這又是一個大院子。這裡似乎就是一個一個的院子,規格大小都一樣,門窗廊柱也都一樣,就連抬起頭看到的天,都一樣是四方形,窄窄的。

    一個中年宦官站在前面給這些小宮女訓話,他的聲音雖然有點尖,但並不刺耳,只是聽起來毫無感情,平平的。他講了一長篇話,阿福只記住了要聽話這一條。

    然後幾個穿著灰布裙的中年女人過來,捧著冊子在前頭念名字。

    點名點了六十多個,阿福沒數准,總之不到七十個。

    有人問:“有識字的,站左邊去。”

    阿福舔了一下唇,起來就沒有喝過水,現在覺得嘴干的很。

    她是識字的,但是識的不多。

    要不要,站過去呢?

    識字的話,應該算是一項本事,或許要干的活要輕松一點。

    但是阿福忽然記起來在山上的時候,師傅說的話。

    師傅說,其實不識字不看書的話,煩惱反而要少。

    阿福猶豫了,不過就在她猶豫的功夫,陸陸續續幾個女孩子出去,站到了左邊。阿福晚了一步,上面那人又說:“學過針繡女工的,眼靈手巧的,站過來。”

    這一次站過去的又多了些,幾乎差不多的女孩子在家都會做針線活兒的,不過有人手巧些,有人笨些。

    阿福也會,可做的不算好。跟人學幾天,後來都靠自己琢磨。

    但是她這麼猶豫的功夫,時機又過去了。

    “會蒔花弄草的,站那邊去。”

    阿福精神一振,這個她這兩年可沒少干!在山上師傅常帶著她種些花草,倒也讓她學了不少東西。

    她走出隊列,站到另一邊去。

    有個女孩子忽然怯生生的問:“我……我家種地,種莊稼,可花沒種過……”

    阿福覺得她很有趣,上頭的人揮一下手,於是她也快步走了過來,站在阿福旁邊。

    識字的那些小姑娘已經被人領走,就在上面的人又問有沒有廚藝上好的時候,她們也被歸攏起來,帶著走向另一個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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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四 進宮

    帶領她們的是一位徐夫人

    阿福不知道她有沒有嫁過人,看起來,不象嫁過人的樣子,但是卻被叫做夫人--後來阿福才知道夫人不過是宮中對女官的一種稱呼,其實徐夫人本來就姓徐,她也的確沒有嫁過人。

    她們待的地方,不知道能不能算是皇宮,是在皇宮靠西北邊緣的地方。這一片也歸屬皇城,但是這一片舊房子裡住的都是她們這樣剛剛征納來的小姑娘。

    住的依舊是通鋪,她們一共十來個人都住在一個屋子裡,阿福忽然想,那些因為繡活兒好而被集中到另一處去的女孩子,人數可比她們這邊多多了,難道也都住在一起嗎?

    到了新地方,小姑娘們都害怕,吃飯時也都不出聲,吃的很快。天黑下來,去解手就不敢單獨去,要叫同伴一起。阿福左右看看,這屋裡的女孩子都比她小。

    阿福十四歲半了,過年十五,可是冊子上譽的名字應該是阿喜,阿喜是十三,虛歲。

    看著屋裡的其他女孩子,差不多都是十歲上下的,阿福比別人大了好幾歲,竟然一點也不顯。

    “嗯,你叫什麼?”

    上午那個問莊稼不莊稼的女孩子湊過來。一臉想找人說話,又有點兒小心翼翼怕事的表情。

    “我姓朱,嗯,家裡人喊我阿福。”

    “我叫姜杏。”她在阿福旁邊坐下來:“我娘懷我的時候啊,突然想吃杏,吃了兩個,就把我生了,所以我就叫杏兒。”

    阿福想笑,這丫頭真是想說什麼就說什麼。上午那麼多小姑娘在一塊兒,獨她一個敢出聲問話的。

    “不知道那些比咱們大的姐姐們是住哪兒,我們同村還有一個桂花姐也一起挑來了,她比我大三歲。出來時我娘還哭著說讓她多照應我呢,可誰想根本不在一處。”

    她仰起臉:“我聽說,在宮裡當差,可以吃好的,穿好的……不過,會不會挨打?”

    阿福苦笑。

    這個,誰也說不好。

    阿福想起來,她雖然是給師傅當婢女,但是真沒挨過一指頭的打。師傅待人冷冷的,可沒打罵過人。山上有一個看門的老頭兒,耳背。還有兩個老媽子,一共就這麼簡單,後來兩個老媽子烤火差點燒了屋子,被師傅逐走了,又換了一個也整天不說話的韓嫂子來,力氣卻很大,劈柴燒火洗衣樣樣能干,阿福就做些屋裡的活。

    “早點睡吧,你也聽見了,明天得早起。”

    天氣正是乍暖還寒的時節,早上是最冷的時候,爬起來了手腳涼浸浸的。衣裙薄,但沒有誰敢提出來能不能再給件夾衣穿。大木盆裡浸了抹布,她們挽起裙子干活兒,把屋裡屋外擦個通透敞亮,姜杏兒大概覺得只有阿福這麼一個熟人,挨在她身邊兒兩個人一塊兒擦地板,後來又擦柱子。肚子一塊餓的咕咕響。好不容易干完,每人一碗薄粥兩個饅頭,饅頭又冷又硬,阿福把饅頭掰了泡粥碗裡吃,能暖和軟和些。旁邊姜杏有樣兒學樣兒,也泡著吃。

    吃完了就開始背宮規,上面的人念一句,她們跟著誦一句,宮規其實不長。可是很拗口,阿福努力的記住。下晌一起穿過院子出了門,在一個不大的花園裡拔草。

    拔草的時候沒人盯著她們,大家一起面朝黃土背朝天,手腳都還算麻利的。

    姜杏的手正要揪起一叢細葉子的時候,阿福趕緊攔住她。

    “怎麼啦?”

    “這是蘭草。”

    “蘭草不是草?”

    阿福想,姜杏以前大概真的從來沒弄過花草的。

    “這個叫蘭花。”

    杏兒話扯遠了:“我以前沒見過這樣的葉子。你家種花嗎?”

    阿福想,我家是不種的,但要解釋起來,就要說很多話了。

    所以她含糊的嗯了一聲。

    太陽暖暖的照在這裡,有些花已經長出了花苞,阿福想,如果就這麼和花草打交道,當個十幾二十年差,再出去,也沒什麼不好。

    但是就在她剛剛這樣想的同一時間,忽然一聲尖厲的慘叫聲響了起來。

    所有人都嚇了一跳,姜杏兒蹲在那兒正翻土,嚇的一坐到了泥裡。

    其實那聲音應該離的很遠,但實在叫的太慘,阿福覺得那聲音簡直象把刀子,直直的從耳朵眼捅進去,渾身上下沒有一個地方不難受的。

    阿福全身的汗毛都豎起來了,姜杏兒抱著肩膀直哆嗦,旁邊的人個個面帶驚恐。

    不是以前就沒聽過喊叫痛呼,但是,阿福想,聽到隔壁婦人生孩子,一腳踏進鬼門關,叫的都沒有這麼慘。

    徐夫人和另一個女人一起走過來,那個女人穿著鴉青色的宮裝,梳著髻,臉上敷了粉,也畫了眉,比徐夫人還要嚴肅。她什麼也沒說,只是朝小姑娘們看一眼,就又匆匆走了。徐夫人把阿福她們召集起來,拔草終止,她們又返回那個小院子。

    沒有人說不許議論,但的確沒有一個人提起那聲音。

    一天裡的第二餐,是混了豆的蒸飯和醃菜。阿福有點吃不下去,雖然很累很餓。

    拔過草的手心火辣辣的疼。

    阿福想說話,但是不知道和誰說。

    而且,別人都不說。

    阿福做了惡夢,夢裡的情景記不清楚了,一個接一個的,讓她睡不踏實,忽然聽到嚶嚶的哭泣聲,阿福猛然驚醒。

    不是夢裡的聲音,是有人在哭。

    睡在她裡面的那個女孩子坐在枕頭旁邊,捂著臉。月光從窗隙中照進來,屋裡並不顯的太暗。

    “你怎麼了?”剛醒,阿福的嗓子有點啞。

    她嚇一跳,一邊抹臉,一邊含糊不清的解釋什麼。

    阿福沒聽清她說什麼,但是卻明白了她的意思。

    她尿床了,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

    阿福想了想,讓她把褥單拿下來,褥子拿到屋外去晾,褥單洗一洗。

    這個孩子大概剛十歲,阿福幫她從屋後面找了盆,舀了缸裡的水一起洗,盡量不發出太響的聲音,擰干水,再晾起來。繩子上還晾著她們白天用的抹布。

    “我,以前不……”她期期艾艾的想解釋,阿福只說:“快睡吧,你和我蓋一條被,明天還得早起。”

    “我叫洪淑秀。”她說。

    阿福也說了名字,她紅著臉說:“阿福姐,你……別跟旁人說。”

    “嗯。”

    也許是白天嚇著了,也可能到了新地方不習慣,或是晚飯的鹹菜讓人口干,多喝了水。

    阿福記得那天的月亮倒映在木盆裡,破碎的,銀亮的。

    過了兩天,徐夫人開始讓她們背誦出宮規來,背不出來的要挨打,還沒有晚飯吃。

    阿福背出來了,姜杏兒和洪淑秀卻都挨了打。

    阿福想,這是因為自己畢竟大幾歲的關系,能明白宮規講的什麼意思,在師傅那裡的時候也寫過字,看過書,所以背下來不難。但對美杏兒了洪淑秀來說,大概要難的多。

    除了阿福,還有一個姑娘全背了出來,晚上只有她們兩個坐在那裡,吃飯。

    不知道原因,這頓飯反而豐盛了一些,飯裡摻有豆子和小米,菜是燉的蘿卜,還有一碗湯。

    那個女孩子抬起頭來朝她笑笑,小聲說:“你叫阿福是嗎?我聽見別人這麼叫你。我叫慧珍,陳慧珍。”

    她皮膚很白皙,眼睛水汪汪的,長相雖然不是特別美,但很恬靜,尤其是笑的時候。

    她說:“我家裡一直種花養花,我爹娘本來以為我進了宮是服侍貴人呢,沒想以還是伺弄花草。對了,你家裡做什麼呢?”

    阿福咽下一口飯:“賣醬菜。”

    “啊,那你沒有跟管廚飪的人走啊?”

    其實醬菜啊……阿福可真不喜歡。

    因為好長時間總吃醬菜,還是醃的最差的,不好賣的那種。

    鹹的發苦。

    過了小半月,出了一件事。

    好幾個女孩子頭上染上虱子了,也說不清是誰傳給誰的,徐夫人發現之後,臉色很不好看。那天晚上就讓人來給她們剪頭發,用一種苦而臭的藥汁洗頭。

    一個姓胡的女孩子在老宮人舉起剪刀來的時候,忽然大聲尖叫,一把推開那個人朝外跑。

    屋裡一下子亂了套,慌亂中不知道碰在什麼地方了,阿福的手背破了。地下是沒打掃的被踩的狼藉不堪的剪斷了頭發。

    有人追了出去,有人留在屋裡,面面相覷。

    最後那個女孩子沒再回來。不知道她去了哪裡,可能被送回家了?或者,打發到別處去了?

    其他人的頭發都被剪了,阿福的頭發被剪到了耳朵下緣,陳慧珍拿著扎頭發的絲繩在那兒默默落淚。

    阿福只安慰她:“會再長長的。”

    阿福不那麼愛美。雖然以前在家也聽說過為了治虱子治頭癩有人把頭發剪短或是刮光的,但是沒想到沒落到自己身上。

    “我明明沒染上……”她還是委屈,她挺愛惜容貌的,頭發平時也都梳的特別整齊。

    “哎,你說,那個胡家姑娘,她去哪兒了?”

    阿福搖搖頭。

    這樣單調的日子一天天過下去,天氣漸漸炎熱起來。她們除了負責管教的徐夫人,還見過一位林夫人,她教她們穿衣,梳頭,行禮,走路……教導許多東西。

    在宮中昂頭挺胸大步走路那是貴人的權利,她們走路時須要視線下垂,不可東張西望,步子要輕,裙幅不可揚起……

    她們也去別的地方打掃過,去別的花園裡拔草。貴人從來沒見過,只見過比她們大的宮人,還有宦官。

    陳慧珍納悶,晚上躺下了還說:“怎麼一個貴人也沒有見過?”

    洪淑秀小聲說:“貴人……長什麼樣?”

    她為了怕再出岔子,晚上都不敢喝水了,再渴也不敢喝。

    姜杏兒也插了句:“貴人啊,一定長的好看唄。我們村東頭有個王善人家,她家娶的媳婦可俊了,穿的也好。”

    陳慧珍笑,帶著點不以為然:“村裡頭的媳婦兒,能俊哪兒去啊,”

    阿福聽的很認真。

    眼前的生活,還算安定。但是這份安定,隨時都會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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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前面的這些生活比較平吧。。嗯。。。。。

正文 五 德福宮

    改變就在夏天正炎熱的季節到來了

    徐夫人將這些已經初有宮女雛形的小姑娘召集了,告訴她們,自己能教她們的就是這麼多,從明天起她們就要分派去不同地方當差。

    姜杏兒睡覺前一個勁兒的祝禱,念念有辭眉頭緊皺簡直象著了魔,大概她家裡人平時就這個樣子的。洪淑秀緊張的僵硬的躺在那兒一動不動。阿福也覺得惶恐,但是阿福想,她們年紀小,又還沒有學到什麼東西,不會一上來就去伺候貴人之類,多半,還是給大的宮女打下手,跑腿打雜干些邊角活計。又或者,象徐夫人那樣的有身份的女官,也需要小宮女來伺候吧?這麼一想,倒不覺得緊張了。

    “阿福姐,你不怕嗎?”

    “怕什麼?”

    “要是,要是……”洪淑秀嘴笨說不出來,不過阿福明白她的意思。

    “怕也沒用,快睡吧。要是熬的精神不好了,明天要分派的時候,說不定就會派到苦差呢。”

    “啊,對!”屋裡一眾不安的女孩子立刻全體進入了急著入眠的狀態。過了半晌,洪淑秀用可憐的焦急的聲音說:“阿福姐,我睡不著怎麼辦啊!”

    周圍頓時響起一片唉聲歎氣聲。

    阿福忽然想笑,急著想睡的時候偏偏睡不著,真是件讓人犯愁的事情啊。

    早上大家梳妝的時間都比平時長了些,陳慧珍的手巧,頭發還沒有長太長,但辮成辮子還成。辮子分做兩股,辮好之後貼著鬢邊扭出花樣盤起,烏黑的頭發襯著白皙的臉頰,顯的份外嬌俏。衣裳大家都是一樣的,但她卻把腰束的更緊些,因而更加窈窕。

    十來個女孩子站成一排,天氣漸熱起來,灼熱的陽光曬的肩膀象是要化了一樣。阿福額上出了汗,但不敢伸手去拭。

    快到中午的時候,決定她們未來命運的人來了。

    徐夫人陪著一個穿紫棠色的宮裝,年紀更長,氣質更加沉穩的女人過來,她站的要靠後半步。

    “這是柳夫人。”

    阿福她們一起行禮:“拜見柳夫人。”

    “嗯,不用多禮了,都把頭抬起來。”

    說不緊張是不可能的。阿福也覺得自己的心在怦怦跳。

    那位柳夫人相貌麗,不怒自威,年輕時必定是位美女,現在仍是風韻動人。她的目光緩緩掃視過這些女孩子,看到阿福的時候,似乎微微停頓了一下。

    “把手都抬起來。”

    阿福她們抬起手,手心朝上。

    “反過掌。”

    一一細看過之後,柳夫人和徐夫人低聲說了幾句,徐夫人捧出她們的名冊來,一一勾畫。

    女孩子們緊張的大氣不敢喘,一個個屏息凝神的等著。

    阿福身旁站的是洪淑秀,再過去是陳慧珍。阿福眼角的余光瞧見洪淑秀緊張的兩手緊緊攥在一起,而陳慧珍看起來平靜如常,再仔細看,發現她的手也微微發抖。

    徐夫人清清嗓子,開始分派這些女孩子的去處。前頭念了幾個名字,都是去香沉苑。前些天徐夫人已經講過,香沉苑就是宮中種植花卉之處。後宮中用的新鮮花卉十有都是出自那裡。然後念到另外兩個女孩子的名字,她們被分去成安殿,主要職責仍然是照管花圃。

    也許事到臨頭,怕也無用,阿福反而坦然了。

    接著是她們剩下的四個人了。

    陳慧珍抬起頭來,望著徐夫人手中的名冊。她的神情也很平靜,但是阿福能感覺到她的期盼之情有多麼殷切。

    陳慧珍和阿福的想法不一樣。她眼睛裡,有一種要證明自己,要向上游掙扎的願望。

    “陳慧珍,洪淑秀,從明日起在玉嵐宮當差。朱玉喜,姜杏兒,你們兩人收拾了東西,隨柳夫人去。”

    阿福她們是沒什麼可收拾的,一人兩件衣裳而已。入宮時帶的衣裳,貼身的留著,外面的在宮裡卻是穿不著,只是誰也不捨得將那些從家中帶來的舊衣扔了。

    “阿福,杏兒,恭喜你們了,跟著柳夫人,將來一定有出息。”

    阿福點頭和陳慧珍她們道別。這麼些天的相處,多少是有感情的。

    “保重。”

    “你們也保重。”

    阿福她們跟著那位柳夫人出了院子。阿福回頭看,她們住了許多天的那個院子,和其他院子看起來已經分不開了,一樣的朱門,一樣的烏瓦。

    一樣的院子裡,不知道曾經有過多少個象她們一樣的女孩子曾經在這裡度過她們的時光。她們既不是第一個,也不會是最後一個。

    阿福抱緊了包袱,離開這個院子,她們才算真的進宮了。

    太陽很大,沒走多遠,身上的汗都快要濕透衣裳。

    好在她們進了一扇深色的門之後,就拐進了一條回廊。頭上有瓦簷遮擋,阿福吁了口氣。旁邊姜杏兒的臉也熱的通紅,滿頭大汗。

    一道道回廊,庭院裡盛開著鮮花,微風吹過臉頰,這裡仍舊安靜,阿福覺得,皇宮裡的夏天的正午,似乎少了些什麼。

    對,沒有知了的叫聲。

    宮裡的蟬,大概是貴人嫌吵,所以早早的都粘了去。

    有人同他們迎面走過來,柳夫人站住腳,來人朝她微微一揖,阿福她們不敢抬頭。那女子和柳夫人顯然關系極熟,聲音並不拘束:“柳夫人這是從哪裡來?喲,這兩個是新進宮的?”

    “是啊。”

    “真是兩個有造化的,跟著你,將來一准兒出息。”

    柳夫人問她:“你這是往哪裡去?”

    “去玉西宮送東西。”

    阿福微微抬起頭,那個女子穿著和徐夫人一樣的綠衣裙,身後跟著的宮人手裡捧著深色的漆盒。

    皇宮真大,阿福不記得自己到底經過了多少道門戶,她只能記下這一路來的大概方向,如果現在讓她再按原路回去,她一定認不出來。這裡的宮牆,宮道,回廊,還有門窗,看起來都一模一樣似的。

    柳夫人最後終於將她們帶進了一座宮院裡。靠宮殿後側方一排矮房子,隱在樹後,不仔細看會以為這裡只有一道牆。柳夫人叫了一個宮女進來。

    “綠盈,你帶她們兩個去洗臉換衣裳吃飯,然後讓她們先和劉潤一起照料池子邊的花。”

    “是,夫人。”

    綠盈看起來十六七歲,臉白白嫩嫩的,一副老實而沉默的樣子。

    柳夫人轉過臉來,看著阿福和杏兒。杏兒有點瑟縮,垂著頭,下巴都快抵到胸前了。

    “好好學,不要多話,有不會的就問綠盈。”

    等柳夫人走了,綠盈過來挨個兒看她們倆:“嗯,都叫什麼名字?”

    姜杏兒說了,阿福說:“我姓朱,綠盈姐姐叫我阿福好了。”

    “嗯,倒是個好名字。看著也是一副有福之相。”綠盈拍拍手:“來,我們先去吃飯。”

    姜杏兒眨眨眼:“不洗臉換衣裳嗎?”汗濕的衣裳穿在身上不怎麼舒服。

    “我這兒還沒衣服給你們穿呢。”綠盈笑起來很明快:“吃完飯我去找管庫的給你們領衣裳來。”

    阿福問:“綠盈姐姐,這兒是哪裡啊?”

    綠盈停下腳步:“你們還不知道?這裡是德福宮西殿,以後,可得小心做事別犯錯,知道了麼?”

    阿福和杏兒一起答了聲:“知道。”

    德福宮啊?

    原來,這裡是太後住的地方。

    阿福和杏兒忍不住互相看了一眼。

    整天嘴裡說著貴人貴人的,沒想到一下子,就到了離貴人這樣近的地方。

    “你們,還不快走?”

    “是!”

正文 六 綠豆糕

    劉潤是個小宦官,阿福她們一上來不知道如何稱呼他他說話聲音並沒有到阿福家中去采選的那兩個綠衣宦官那樣陰惻惻的,但比起平貴哥來,當然顯的尖細。

    姜杏兒好奇的問:“你進宮多久了?”

    他說:“到今過年就十年整了。”

    “啊!這麼久了!”姜杏兒眼睛睜的大大的:“那你多大進的宮啊?”

    “六歲。”他不想多說,姜杏兒不太會看人眼色,阿福暗暗拉了她一把不讓她再問。

    六歲的孩子被送進宮做宦官,這其中的辛酸痛楚不是一句話能道的盡。

    阿福覺得她們進宮已經算得上不幸,但是與劉潤比起來,她們又幸運太多了。

    “那我們都要做些什麼?還請這位哥哥多多指點教導。”

    十六歲的劉潤看起來瘦瘦的,很清秀,若是換上阿福她們這樣的裙裝,那就一點也看不出他是個宦官。他看看阿福又看看姜杏兒,忽然笑了。

    “不用害怕,德福宮裡不比別處,我也不會對你們朝打暮罵。手腳勤快些,少聽少說多做事。”

    為什麼她和姜杏兒看起來不如陳慧珍那樣秀外慧中,卻能給挑中了來頂德福宮的優差--

    大概是覺得她們剛過來,要做的事情也簡單,只是把開敗的花朵和萎殘的枝葉修剪下來,小剪刀由劉潤交給她們兩個,用完了再交還給他。剪下的枝葉集中裝在一個筐裡,要帶到外面去處理。

    “為什麼不直接埋土裡啊?”姜杏兒不解。

    劉潤耐性很好,解釋給她聽:“有的葉子上可能有病蟲,要是埋的近,或許會再讓這些花草的根莖染上病。”

    “哦……”杏兒點頭:“就和我們老家,病死的雞要埋遠些省得讓其他雞也生瘟一樣道理。”劉潤點點頭:“對了,就是這樣。”

    他的平靜溫和,多少讓兩個初來乍到的小姑娘心情漸漸也平復下來。

    劉潤看看她們兩個人熱的通紅的臉,指著水盆讓她們洗過手,拿出一個粗瓷碟子來,裡面有兩塊點心。

    姜杏兒看看點心,又看看他。

    “吃吧。”

    阿福和杏兒互相看了一眼,道了謝,一人拿了一塊。

    杏兒先咬了一大口:“好吃!”

    阿福聞了聞,這點心有一股綠豆香,顏色也是淡綠的,制成了五瓣花形狀,十分精致可愛。

    “嗯,這個是梅花綠豆糕,太後賞下來的。”

    “太,太後賞的啊!”姜杏兒肅然起敬,兩手捧著點心,活象捧著樽佛像似的。

    阿福直接想到的卻是,這點心什麼時候做出來的?會不會已經放置很久了?有沒有變質的可能?還有,不知道有沒有人先試吃過,觸摸過……衛不衛生啊?

    劉潤看她不吃,溫和的說:“沒關系,吃吧。這樣的賞賜常有的,以後你們也會有。“

    阿福點點頭,托著點心咬了一口。這糕點味道很好,甜而不膩,幾乎不用怎麼嚼就咽下去了。

    的確,這塊梅花綠豆糕只是個開始,

    後來阿福她們陸續還吃到過其他點心,荷葉蒸糕,香瓜餅,鹽葉酥卷……不過阿福一直覺得,第一天吃到的那塊綠豆糕的美味,無以倫比。是後來的任何佳餚美點都比不上的。

    綠盈沒有食言,很快替她們每人領來了新衣裳,不是可著身材做的,裙子長,上裳也肥大了一些,綠盈拿了針線給她們,阿福把裙腰摺進去縫起來,而不是用剪刀把多余的部分剪去。畢竟她們可能還會長高--雖然阿福長高的可能性不高了,姜杏兒總是要長身材的。衣服留有余地,將來就算再長高了還能接著穿。

    “阿福姐,你的女紅做的也真好。”姜杏兒十分羨慕,她自己縫了幾針,歪歪扭扭。在家的時候沒太做過,現在還真有些費難。

    “沒事,等下我幫你。”

    “謝謝你阿福姐。”

    “你和我客氣什麼。”

    綠盈看了一眼針腳,有些意外:“手藝不錯,都趕上針工坊的了。”

    阿福低下頭,笑笑繼續補。

    “學過?”

    “嗯,跟街坊學過兩天。”

    “行,那趕明兒我有什麼要縫補的活計還得麻煩你呢。”

    阿福還是笑著點頭。

    話少說,多做事。

    晚上竟然吃到了很大一碗白米飯,還有燉的爛爛的肉和菜。杏兒淨揀那肥的大塊的吃,阿福吃了兩塊,大概很久沒吃著肉了,覺得有些膩的難受。到了半夜杏兒就鬧起肚子來,一連起來幾次。幸好這屋就她們兩人,不然肯定要把旁人也吵醒。早上的時候她看起來憔悴的厲害,站都站不穩了。

    “你還是歇著吧,等下我替你把飯端來。”

    “那怎麼能行……”

    “你要是一頭栽在地下了,那事兒就更大了。沒關系,我去找劉潤,活兒又不重,你躺著吧。”

    她去的早,劉潤剛收拾停當,只看見她就問起來,阿福解釋說她拉了肚子,劉潤點點頭沒多說什麼。除了他們,還有幾個上了年紀的老內監也在這裡照管。劉潤看准了一朵丁香色的重瓣茶花,用竹剪擷下來,用小盤盛著。

    阿福好奇的看著他又照樣剪下其他幾朵花,有杜鵑,有凌波花,還有兩種阿福叫不上名來,只知道都很好看。剪下來的花交給一個宮女捧走,劉潤說:“那是供貴人梳頭用的。再准備一些插瓶的。池子這邊花多,但不算有什麼景。德福宮東邊園子的花池假山更好,你見了就知道,那邊的花都是留著賞玩的,和這邊用處不一樣。那邊是姚內官管著,這邊主要是我在打理,以前有位塗夫人……”他說到這裡,忽然住嘴不說了。

    阿福用心記住劉潤說的每句話,他沒說的,自己也絕不多問半個字。

    他脫口而出的半句,以前的塗夫人是怎麼回事,阿福絕不讓自己去好奇。

    本來,阿福昨天也想了,這邊花園這麼大,劉潤一個小宦官和幾個老內監照管,感覺是有些怪異。大概之前那位塗夫人和這邊花園有關系,但是……大概她有什麼不妥當吧。

    在宮裡,有的話絕不能多說。

    阿福手腳麻利勤快,這邊的差事暫了就去領飯,把她和杏兒的一起提回來。德福宮裡有小廚房,不過阿福她們的飯食卻還需去大膳房領。食盒沉甸甸的,阿福往回走時,忽然有人喊了她一聲。

    “阿福。”

    “慧珍?”

    陳慧珍手裡也提著一個食盒,遠遠朝她笑笑,匆匆跟著身旁的人一起走了。

    陳慧珍和洪淑秀去的是玉嵐宮,阿福恍惚記得玉嵐宮住著一位夫人,一名公主還有個年幼的小皇子。

    不知道其他人過的怎麼樣……

    阿福加快了步子朝回走,德福宮的前殿影影綽綽,華服麗影,隱隱聽到笑語歡聲傳來,顯的十分和樂融融。
春有百花秋有月
夏有涼風冬有雪
若無閒事掛心頭
便是人間好時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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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七 縫補

    綠盈專管伺候太後梳頭的事,其他時候清閒的多,看著阿福和姜杏兒兩個都是老實孩子,倒教給她們不少事情,也說了一些掌故阿福問起玉嵐宮,她也爽快說了。

    “玉嵐宮住的是宣夫人。她入宮時曾經得寵過,後來生下三公主封的美人。三公主十分聰明伶俐,玉雪可愛,皇上十分疼愛她。後來宣美人又生下了哲皇子,晉為夫人,入住玉嵐宮的。你怎麼想起來問這個?”

    “初進宮時認識的兩個同伴,現在分派到玉嵐宮,上晌領飯的時候碰見了。”

    盈點點頭:“大概是哲皇子身邊添人了。”

    伺候皇子,不知道是不是很辛苦。

    阿福給姜杏兒泡了一壺茶,綠盈順手端過來倒了一杯,茶水顏色淺綠,喝起來微酸帶甘,不是茶葉沖泡的。

    “這是什麼茶?”

    “杏兒昨天吃多了油膩,拉肚子,我在園子裡揪了幾片草葉子回來,碾碎沖了水讓她喝的。”

    “喲,園子裡還有藥草?”

    “也不是草藥,就是早先在外頭的時候,聽人說這個能治瀉肚子……”阿福越說聲越低:“我也不知道有沒有效。”

    外頭有人喊了一聲:“綠盈,你在屋裡麼?”便推門走進來。

    阿福站起身來。

    進來的這個宮女人明顯沒有聲音美。剛才在外面問話的那一聲,聲音又軟又糯,但是本人卻圓胖了一些,腰身看起來--就沒腰身。

    “太後娘娘剛才說,把那套翡翠頭面找出來給三公主。”

    “啊,這就來。”綠盈放下茶杯要跟她一起出去,那個宮女正要走,忽然轉過頭來:“我聽說柳夫人帶回來兩個小姑娘,就是她們嗎?”

    姜杏兒躺在那裡睡的昏昏沉沉的,阿福朝她微微屈膝:“見過姐姐,姐姐喊我阿福就是。”

    “嗯,我是紫玫。”

    阿神乖巧的說了一句:“紫玫姐姐,以後請你多多教導提點。”

    紫玫點個頭,神態有些冷漠,和紅盈兩個人去了。

    到晚上杏兒總算好多了,雖然飯裡也有肉,可是她卻一塊也不敢碰了,扒著飯就著茶吃了。

    “常聽人說人窮志短,我這倒好,窮命,腸子細,吃了好的都容不下。”

    阿福很想笑,硬忍住了。

    大概真有這個原因吧。

    “以後慢慢就好了。”

    “謝謝你阿福。”

    “好啦,這些就別說了。”

    第二天劉潤看她們一起等在那裡,也沒多說什麼。

    炎熱的夏天,德福宮裡卻顯的花木深深,多少抵消幾分暑意。綠盈對她們還算照顧,天天不忘給她們留一份綠豆湯在屋裡,有時候還能喝到難得的冰鎮過了的酸梅湯。

    但阿福知道並非所有的宮女都有這樣的好運氣。有天遇到姜淑秀,她說起那些同住一屋,但是分到香沉苑去的女孩子,還是許多個人擠在一個屋一個鋪上,每天的活兒多的做不完,還經常挨罵挨罰。

    “還有,我們雖然還沒有俸祿,但是她們肯定也領不到幾文……”

    阿福不敢讓她再說,沖她搖手。

    “我知道……”她壓低聲音:“你又不是別人嘛。”

    “你們最近過的怎麼樣?活兒累不累?有沒有受打罵?”

    “還好,慧珍姐挺照顧我的,她聰明嘛,有她提點我也沒有犯什麼大錯兒。宣夫人脾氣很好,三公主也挺好……就是哲皇子,”她忽然換了話題:“反正我就是干點雜活兒,送東西,灑掃庭院什麼的。”

    阿福覺得,這種安靜的,和花花草草打交道的日子,和以前在山上的生活區別不大。但是……山上可以看到廣闊的天空,一切都是那麼自在。這裡的天空,是四方的,被嚴嚴實實的框起來的。說話不能高聲,走路也要輕巧,連最傻氣的淑秀都漸漸變的規矩起來。阿福有些好奇她是怎麼這樣快的改變了,但是同時又隱約覺得,最好不要去探究原因比較好。

    但是杏兒卻聽說了原因,當然立刻告訴了阿福。玉嵐宮挨著北苑,有一個也是剛進宮的小宮女因為說話不慎,被杖責二十,大概暗傷重,雖然當時還能說話,可是當天晚上就咽了氣。

    “淑秀好象和那個小宮女是同鄉呢,一定嚇壞了。”杏兒縮縮頭:“幸好我們在德福宮,太後她是好人。”

    太後是好人嗎?

    阿福也不知道,她們還沒見過太後。干的都是些低微的雜活兒,離貴人的距離遠的很。

    但是,太後當年也曾經是後宮中無數美人中的一個。她能力壓群芳,笑到最後--當然,太後現在也許是善良的。

    杏兒今天熱心的幫阿福攬了個活計。劉潤的袖子被花枝勾破了一個口子,杏兒主動熱情的表示她們來幫他補上。

    當然,杏兒那手針線活,還是獻丑不如藏拙的好。

    她笑的很諂媚,把那件藍灰的外衣遞給阿福:“阿福姐,麻煩你……洗臉洗腳水我去打!我去領飯!你就幫我……”

    “你啊。”

    她就算不說,阿福也會補的,劉潤對她們很照顧的。

    劉潤啊……

    阿福想起他,覺得心情很復雜。

    宮女或許還有離開的一天,等待那遙遙無期的皇帝的開恩,讓這些被禁錮了自由,消磨了青春的女子能夠離開皇城。但是劉潤他們別無選擇。

    阿福的手哆嗦了一下,一滴血珠滲出來,迅速在那藍灰的衣料上暈出一個暗紅的圓圈。

    啊,糟糕!這種淺顏色的衣裳沾了血可不好洗!要是搓洗的太厲害,那上頭藍灰的顏色也會脫掉,衣服灰一塊白一塊可就不能看了!

    阿福皺著眉頭,除了皂角,還有別的什麼辦法能……

    阿福在針線筐裡翻了翻,還有一團淺灰的線,大約是絲的,看起來有點柔和的亮光。

    阿福對著光看看,在光線下頭這線看起來象一團煙霧似的,大概就因為這個原因,所以不好繡什麼花樣。

    嗯,蓋起來,應該不難辦,天黑前能干完。天黑之後就不方便了,蠟燭珍貴,油燈有煙氣熏眼,看不清不說,時間稍長一些眼睛特別難受。

    好吧,開工。

    阿福看看外面的天色,希望天黑前一定完工!

    太陽快落山,屋裡已經暗了許多。杏兒端了她們的晚飯來,第一眼就看到疊的整整齊齊放在床頭的那件衣裳。

    “啊,已經縫好了?”

    她把衣服抖開看,又展平了摸,眼睛越瞪越大:“這,這補的……阿福!你手藝真好!這補的天衣無縫啊!”

    干了半下午活兒餓的不得了的阿福狠狠咬了一口麥餅,含混不清的說:“補過的是左襟,你看右襟看什麼?”

正文 八 賞花會 上

    杏兒捧著那衣服左看右看,有點疑惑:“這個,摸著象補過,看著……”

    “嗯,還可以麼?”

    阿福自我感覺,這活計做的還算完美

    “阿福姐,你這一手真該去針工坊。”

    針工坊有什麼好?從早做到晚,個個都早早熬壞了眼。阿福雖然不知道宮裡的針工坊,但是以前她去和人學手藝的繡坊,那裡的繡娘都用盡一切辦法保養眼睛,但仍然一個一個過早的熬壞了。

    杏兒高高興興捧著那衣服去還給劉潤,阿福低下頭喝了一口湯。

    綠盈和紅錦進來了,一同進來的還有那個神情總是很冷淡的紫玫。

    阿福急忙站起來:“姐姐們好,吃過飯沒有?”

    “我們吃過了,你快吃吧。”

    綠盈和紅錦住在東屋,但紫玫並不住這屋,她又常在太後屋裡上夜,貼身伺候,阿福和她碰著面的次數並不多。雖然她看起來冷淡,但是也沒有什麼冷言惡語。

    三個人進了東屋,說話聲音很小,阿福很快吃完飯收拾了碗筷,正准備把食盒還回去,杏兒進來了,站在門坎那裡,神情並不象出去時那麼雀躍。

    “回來了?劉宦者怎麼說?”

    應該是滿意的吧?那滴血已經被絲線都蓋住了,不特地趴上去,也看不出縫補過的痕跡。

    “阿福姐……”杏兒笑的很心虛,又特別討好:“那個,嗯……”

    阿福想了想:“是不是你告訴他是你補的?那也沒什麼,本來就是你攬的事嘛,我替你補是承你的情。”

    “嗯……”姜杏兒果然把頭低下去。

    阿福覺得有點奇怪。

    宦官是什麼人,姜杏兒雖然年紀不大可也不會一點兒不知道。話說,雖然阿福總把杏兒她們看成小姑娘,可是和杏兒差不多大的阿喜都已經嫁作劉家婦了,杏兒當然也不會什麼都不懂的--

    她總不會對劉潤有什麼想法……所以才想在他面前營造一個心靈手巧的好形象,隱瞞補衣服的人其實不是她。

    但是杏兒把背在身後的手一拿出來,阿福驚訝的瞪大了眼。

    杏兒吞吞吐吐:“這些,都……都要麻煩……”

    阿福頓時覺得眼前發黑,眼前這包衣服,都快有姜杏兒半人高了!她到底,她……劉潤……

    阿福氣的話都說不出來,杏兒瞅著她的表情,也不敢吭聲。

    阿福再打量那碩大衣服包,這麼多衣服,肯定不是劉潤一個人的!

    “你攬的事,那你就慢慢補吧。”

    姜杏兒哀嚎:“阿福姐,我錯了!你千萬要幫我的忙……”

    門簾一掀,紫玫神情冷漠,不悅的說:“你們學沒學過規矩?吵嚷什麼?”

    姜杏兒嚇的臉色發白。她就是怕紫玫,或許因為紫玫總是冷臉冷語,阿福急忙認錯賠罪。

    被紫玫這麼一訓,杏兒也不敢再說什麼,自己愁眉苦腦瞅著那堆衣裳,扒了半天針線籃子,找了最粗的一根針出來,紉上了線,一針一針的做起來。阿福趁著天時暖和提水把頭發洗了,回來一看,她皺著眉頭瞅著眼倒是一副專注的樣子。再看一眼她手裡的活計,那是條褲子,上面破的地方已經縫起了大半,那副扭曲猙獰的樣子活象褲子上頭爬了條大蜈蚣。

    阿福搖搖頭,補成這樣可真是……還不如不補的好。

    不過剛才已經說了不幫她--也總得讓她長點記性別胡亂攬事才好。

    阿福到一邊去擦頭發,任憑杏兒一個人在那裡忙活。直到阿福晾干了頭發睡下,杏兒還沒有吹熄燈。

    “快睡吧……”阿福撩起帳子,低聲說:“小心明早起不來。”

    “嗯,我縫完這針就睡。”

    阿福搖搖頭,照她看那衣服要按杏兒這補法補完了,穿上了也實在丟人……

    “明天我幫你慢慢做,你快睡吧。”

    “嗯,就睡。”

    看她還沒有要停手的意思,阿福嚇唬了她一句:“燈光要是把紫玫姐姐引來了,那……”

    果然杏兒馬上跳起身來,把手裡的衣裳針線胡亂一堆:“我這就睡。”

    那堆衣服阿福和杏兒一起動手,補了兩天半才算補完。杏兒的手藝大有長進--或者人有許多時候做出一些自己都不相信的成就來,多半是逼出來的。杏兒也是如此,雖然一開始那手藝還不能見人,阿福又拆了重新補過。但是補到最後一件的時候,雖然離阿福的差距還遠著,但比起她自己一開初的水平,那已經進步極大。

    劉潤單獨和阿福道謝,又贊她補的好。阿福眨眨眼,劉潤微微笑:“杏兒毛毛糙糙的,後來姚內官他們那幾件衣服,能看出是兩個人補的,那個針腳粗疏的應該才是杏兒補的吧?”

    阿福低下頭,有點不大好意思。

    “收拾好這裡,我們得到東邊去幫忙。”

    啊?

    “明天太後召新晉的美人們來賞花,人是很多的,德福宮也很久沒有熱鬧過了。那邊要好好收拾一番,我們都要去幫忙。”

    “新晉的美人啊?”

    杏兒湊過來:“對啊,我也聽說了。阿福姐,就是和我們一起進宮的人啊。不過人家出身好,生的也好,所以咱進宮是伺候人的,人家進宮是被人伺候的,命好唷。”

    命好嗎?

    阿福可一點也不覺得羨慕那些美人。

    “明天人生不夠,你們可能也要跟著伺候,可不要犯錯了。”劉潤提點她們。

    “嗯,知道了,多謝你啊劉潤哥。”杏兒甜甜的說。

    阿福喊了她一眼,越發覺得自己先前的揣測有了更多依據。

    杏兒啊,劉潤是俊秀,待人是和氣--可是,宮女和宦官,這……

    阿福沒說什麼,抓緊彎下腰去干活。

    不知不覺,阿福也有些心不在焉。

    賞花會嗎?

    有很多美人--那,也會有很多是非吧?花開一季,固然是要爭奇斗艷。那些美人,為了自己這如花的青春年紀,應該也會極力的踩低對方而讓自己能脫穎而出吧?

    阿福有點惶恐。

    賞花會上,應該不會出什麼事情吧?就算會出事……應該也不會殃及她這小小池魚吧?

    可惜,大概阿福沒有誠心祈禱,所以老天這一次,並沒有讓她如願。

    賞花會,還真的賞出事來了。

正文 八 賞花會 中

    劉潤說的沒錯,第二天德福宮果然格外熱鬧,從一早所有人都爬起身來,灑掃,整理不是說平時就不用心,但是今天所有人都好象格外的有干勁兒。德福宮中鮮花似錦,綠柳成行,阿福擦了一把汗,太陽已經升了起來,晨間的涼爽似乎一剎那都被陽光烤熱了,一切都顯得燦亮明艷起來,阿福和杏兒逮著空子急急忙忙往嘴裡塞早飯的時候,綠盈正給自己梳頭,瞅見阿福,急忙說:“阿福,過來搭個手。”

    “哦!”

    阿福走過去,綠盈示意她把盛頭油的瓶子擰開。

    阿福忍不住笑:“綠盈姐也忙暈頭了,怎麼不先打開。”

    綠盈一手拈著頭發,一手拿著梳子,忙的沒空回話。

    綠盈梳頭最拿手,不光在德福宮是頭挑,整個皇宮之中能賽過她的也不多,頭發梳的又快又好,樣式也多。

    “來,我幫你也梳一個。”

    “啊,不用了綠盈姐,來不及了。”

    “沒關系,來得及,客人也得吃完了早飯才來,餓著肚子來,賞花也賞不進去啊。”

    她把阿福按在凳子上,手指靈巧的把阿福的發繩解開。

    “嗯,頭發不錯嘛。”綠盈由衷的說:“柔軟濃密,還漆黑漆黑的,可惜短了些,不然啊,要梳起來根本用不著裝假髻的。”

    阿福笑笑。

    綠盈用指將她的頭發分開,利落的辮起挽上,從自己的妝奩裡拿了一對翠綠的絲繩給她系上。

    “喲,襯著臉兒象個小團子似的。”綠盈在她臉上輕輕擰了一下:“今天可得格外當心,忙是忙,但不能出錯的。出一次錯……”

    阿福點點頭:“我知道,綠盈姐。”

    “你挺懂事的……”綠盈想了想:“今天你跟著我吧。”

    “啊?”阿福愣了下,早上有人吩咐她們今天在花園裡站班伺候,茶房的人忙不過來她們也要給幫忙。

    “你就跟著我吧。”綠盈點下頭:“幫我捧盒子就行了,輕省些。”

    綠盈既然發了話,阿福當然不能不聽。

    姜杏兒果然被叫去提茶水了。阿福在心裡默默算算,花園裡已經擺下了十來張案幾,這是雙人幾,那也就是說最少有三十多個人要喝茶水啊。

    那今天來的大概不止新晉的美人吧?

    綠盈把一只捧盒交給阿福,小聲囑咐:“不要出聲,不要亂動,站完就算當好差了。”

    阿福很緊張。

    知道太後跟見到太後是兩回事。

    有人說後宮裡地位最高的是皇後,阿福想,皇後才不是最大。

    最大的,是太後。

    皇後還要討好皇帝,可太後可是皇帝的娘。皇後可能會被廢,可是太後不會。

    孰輕孰重,一目了然。

    皇後不一定能成為太後,但是太後的地位,基本上是無人可以動搖的。

    環佩叮咚,香風微襲。

    阿福十分想抬頭看看太後究竟是什麼樣子,但是仍然牢牢謹記綠盈的叮囑,沒抬起頭來。

    不過她雖然垂著頭,只看著眼前的一小塊地方,眼睛的余光還是掃過,從身前經過的人。

    繡著繁復工麗的纏枝花朵,那裙擺就象一汪水,一掠,而過。

    淡淡的香,說不上來的好聞。

    阿福知道太後要用香,一定是最上品的,八成不會是自己聞到過的尋常花香氣。

    是檀香,還是龍涎?阿福對這個知道的不多。她乖乖跟在綠盈身後,穿過前庭。那些美人都已經到了,三三兩兩的站在花間池畔,太後駕臨,她們一起行禮。

    “都免禮吧,今兒天氣好,襯著花兒也嬌,人也俏。”太後的聲音聽起來清朗平和,那些美人齊聲說:“謝太後。”

    所謂鶯聲嚦嚦,應如是。

    那些美人的打扮差不多,穿著宮中現在最時興的窄袖羅衣和碎花薄綃百褶裙,一層層的薄綃邊緣有著波浪似的微褶卷紋,走動間裙幅輕擺,仿佛一層層微風拂過水面蕩起的波紋浪花。

    很漂亮,很有韻味。

    這樣的裙子,得用多少綃紗?一丈根本不夠,三丈說不定都勉強,這還是質量最最上乘的貢品絹緞……阿福在心裡算算,這樣的一條裙子,就夠自己家裡人吃一年的吧?沒准兒是能吃個好幾年的。

    這些姑娘在家中時肯定也不會穿如此奢華糜費的衣飾吧?裙子是到了宮中才新做的。

    阿福小小的不平了一下,不過,穿著漂亮裙子,在人前風光的生活,阿福知道那肯定不適合自己。

    一想到這兒,那點小小的不平就平復了。

    太後說的沒錯,的確是花嬌人俏,賞心悅目。粉色,櫻桃色,鵝黃,杏子色,秋香色,玉色,蔥黃,青蓮色……那麼多的顏色,各各分明,燦爛絢麗。

    阿福還看到柳夫人,她也站在一旁。柳夫人是太後身旁極得力的女官,站在另一側的是韓夫人。這兩位都不管花木上的事,阿福想起那天劉潤還提過一位塗夫人,只是沒有說下去。

    太後居中坐下,忽然想起什麼似的,側頭說:“怎麼阿馨這個丫頭沒來?我不是叫她一起過來麼?難道不成最近甜湯吃的多,把我的話一起吃到肚裡忘了不成?”

    韓夫人站在下首微笑說:“三公主哪裡會忘,可是發了太後的脾氣,所以不肯來。”

    “發了脾氣?”太後來了興致。

    “三公主說太後不是想請她賞花,是請新美人們順帶捎上她,她不想沾人家的光才能賞賞名花,所以不肯來。”

    “哎喲喲,這孩子嘛,說她懂事,她倒給我使起小性子來了。”太後呵呵笑,看起來一點也不生氣。阿福也聽得出來,那位三公主也只是跟太後耍花槍撒嬌而已。果然太後說:“好好,那韓菊啊,你和柳葉兩個人一起去,請咱們三公主來賞花,跟她講,是我特地請她來,不是沾了旁人的光。”

    韓夫人答應一聲,和柳夫人兩人一起去了。太後忽然想了起來,又說:“固兒那孩子今兒身體怎麼樣?”

    兩位管事夫人一去,其他人答話並不敢那麼隨便。

    “天氣這樣好,別讓他老關屋子裡,讓他也來吧,不賞花,聽聽這風聲鳥鳴,聞聞這花香也好。”

    有人應聲去了。

    沒過多久三公主到了,阿福對這位公主是聞名已久,卻是頭一次當面看見。這位公主的確有她囂張和恃寵而驕的本錢。那皮膚好的,阿福想到以前聽過的膚如凝脂這句話,卻一直沒有見過那樣的真人是什麼樣。

    這位三公主的肌膚,絕對是完美無瑕!

    大概也只有這樣的天之驕女,可以養出這樣的一身細嫩嬌貴來。相形之下,她眉目如畫秀發如雲的姿容,雖然也稱得上容色逼人,底下那些新進宮美人卻也有可勝得過她的,但肌膚差她極遠。就好象畫者作畫,用一張上品玉版紙和一張黃草紙,就算畫一模一樣的東西在上面,那差距是天壤之別。

    “喲,三公主,三催四請方才請動,真是貴客啊。”

    “哎呀太後娘娘,我還以為您把我拋到腦後去了,正在玉嵐宮傷心呢。”三公主斂衽一禮,嬌嗔著擠到太後身斜坐下,往太後身上揉搓著:“您看您看,這眼圈兒還是紅的,擦粉都沒蓋住。我琢磨著啊,這一次有這麼多千伶百俐的新人進了宮,太後有了人陪伴說話解決,一定想不起來我了……”

    太後顯然非常受用,笑著擰她的腮。

    三公主轉頭看看下面席上坐的美人:“這就是這次新晉的美人了?果然都是人才出眾啊。”

    接著又有人來,雖然沒見過,但是阿福想,一定是太後剛才特意讓人去請的那人。看裝束是位皇子,仍未成年。廢話,要是成年了當然不能還住在後宮裡,除非他是太子--而據阿福所知,現在皇帝並沒有立太子,皇後去世幾年,後宮現在只有幾名夫人,大家分庭抗禮誰也壓不過誰去。

    阿福怔了一下。

    這是她進宮以來,看到的第一個男子--不算上劉潤。

    少年年紀不大,大概十三四歲,和阿福她們算是差不多大。他身後跟隨的還有兩個人,一個是和劉潤一樣宦官打扮的,一個是穿著圓領直裰長袍系著書生巾的,這打扮無論如何不會是個宦者。

    “固兒,今兒天氣好,又不算太熱,正好叫你過來一起熱鬧熱鬧。”太後發話了,聲音裡滿是慈和:“喲,小韋素也來了,正好,今天人倒齊全。”

    兩個少年一起行禮,聲音清朗:“拜見太後。”

    還沒有變聲的少年的嗓音聽起來實在很動聽,太後笑的更歡悅了。

    三公主站起身走過來,笑盈盈的朝他走過去,柔聲說:“是啊,固弟,今天天氣還好,沒那麼熱。來,你坐這邊,咱們倆坐一塊兒。”

    三公主挽著那個少年皇子的手,親親熱熱的入了席。

    離的更近些,阿福也看的更清楚些。

    這位少年皇子身形瘦頎,皮膚白的有些缺乏血色,就象一張上等宣紙似的白,不是這個年紀的少年應該有的健康氣色。穿著青色的袍服,更顯的臉色白裡透青。但他眉眼生的特別好看,阿福幾乎看呆了,那眉毛就象畫上畫人像的眉毛一樣,淡淡的,顯的清雅。睫毛很長,眼睛裡象是蒙著一層霧氣,象是秋天早晨山間的湖泊,明明水是清澈見底的,卻因為這層霧的遮掩,而一下子顯得撲朔迷離起來。

    阿福不敢再看,頭垂下去,目光落在自己捧著的漆盒上。

    嗯,漆盒上雕的花紋十分精致華貴,是鳥兒,但不是鳳凰,當然更不是孔雀。阿福想了好一會兒,她讓自己認真的去思索,好不再沖動的抬頭去偷看那位蒼白的皇子。

    啊,是了,是朱雀。

    她正有些欣喜自己認出了這只鳥來,這場賞花會,好戲已經開鑼了。

正文 八 賞花會 下

    這些美人還都沒有封號,雖然統稱為美人,但和真正的美人,還有好幾級的差距她們中有的已經伴駕侍寢過,有的卻還沒有見過皇帝的面。

    天漸漸熱起來,阿福站的地方原來曬不到太陽,但是日影偏移,大半身體都被陽光照著,綠盈朝她招了下手,阿福趨前兩步,綠盈打開盒子拿了一個小瓶子出來,又把盒子蓋上。

    阿福眼尖,看到瓶子上的箋紙寫著生津雪露丹。

    綠盈把瓶子遞給紫玫,紫玫服侍太後含了一顆,瓶子收進懷中。

    下面美人們來赴賞花宴,卻個個不是空手來的,按著座次一個一個的向太後奉上薄禮--自然,到了太後這位置上,不是什麼珠玉財寶能夠打動的,但是眾美人的禮物卻都非常雅致,看得出是下了功夫准備的。頭一個於美人送上的是手繪的觀音像,那觀音看起來,倒與太後的眉目有幾分相像,不知道是真巧還是假巧。太後雖然也是要知天命的年紀了,看上去雍容華貴,仍然端麗如三十許。

    於美人生的小巧婀娜,說起話來細聲細氣,說這觀音是一日夢中所見,醒來所繪。恰逢太後邀宴,所以特意趕著裱了送來。太後微笑著說:“也是一番心意。”命人收起,又賜酒一杯,於美人忙謙遜說粗陋塗鴉不成敬意,接了酒飲了,臉上微微暈紅,退回入座。

    這一下先聲奪人,有了於美人的這幅觀音像,後面的繡品,絲帕,如意絛,絹扎花還有手抄佛經都不顯的很出彩了。十來位美人各有各的美,讓人看的眼花繚亂。三公主時而插幾句話,時而又靠著太後喁喁細語幾句,逗的太後十分開懷。

    皇子李固和他身旁那個叫韋素的少年卻一直都很安靜,李固的神情很冷淡,對眼前的繁花似錦美人如玉似乎一點興趣也沒有。韋素一直坐在他身旁,除了替他斟了一次茶,也沒有說過話。

    這兩個人看起來與德福宮這錦秀馨香的場面格格不入,可是太後卻象是對李固多有偏愛,並不因為他不象三公主一樣親近討好就忽視了他,還吩咐人將自己席上的點心果品給李固端到他席上去。

    最後是排在末座的一位呂美人,她身上的衣裳是豆綠色的,並不很鮮妍,尤其是和其他美人那色彩艷亮的服飾相比,有種落魄黯淡的的感覺。

    她兩手空空,袖裡懷裡也不象是掖帶著什麼禮物的樣子。等所有人都已經獻過禮物之後她才上前來,盈盈拜倒,聲音卻很動聽:“呂珂拜見太後。”

    別人縱然是抄佛經繡手帕也有件禮物,這無關貴賤,要只有她空著手,也說不過去。

    果然她接下去說:“小女愚笨,並無禮物。不過記得一首家鄉小曲,或可博太後一笑。”

    其他人的神情各異,顯然沒料到這位呂美人倒有驚人之舉。這麼一來,倒又比其他人顯的出挑了。

    阿福站在那裡,覺得自己象一個局外人,看著這一副貌似融洽的行樂圖,繁花,名園,美酒,仕女,書畫,詞曲……

    她有些恍惚,聽到太後說:“呀,這也很好。雅坐無趣,有曲子聽倒解悶。不過今日未備樂師,絲竹管弦一概沒有呵。”

    三公主微笑著,端著杯坐在李固旁邊,接了句:“何必絲竹亂耳管弦擾心,只清唱更好。”

    “好好,那就唱吧。”

    呂美人微微昂起頭,她身量不矮,或許不夠纖窈,但是這樣一站,卻另有一股落落不群的大方自在。

    阿福也有些好奇,在山上時,也常聽著師傅撫琴按弦,和著山風松濤,令人意馳神醉。

    呂美人揀了一根牙箸,輕輕敲在碟邊,叮的一聲,清晰明脆。她聲音清麗柔婉,吐字似乎連成了一道線,卻又字字清晰明白,阿福卻只聽到了開頭一句,就象一道雷劈在頭頂,整個人僵的一動不能動。

    “我住長江頭,君住長江尾。日日思君不見君,共飲長江水。”

    忽然當啷一聲響,阿福嚇的三魂七魄急忙回殼,還以為自己沒捧住盒子摔了東西。可是低下頭一看,自己呆雖呆,可沒失手,盒子還好好的捧在自己手裡呢。

    那,那摔了什麼?

    阿福往席上看,三公主正不悅的站起身來拂拭衣裳,一旁的宮女也急忙替李固擦拭。裝酒的瓷壺翻倒在桌上,裡頭深紅的而打翻了東西的人--是杏兒!

    阿福一顆心幾乎不會跳了,杏兒呆呆的抬著手站在一旁,好象還沒有弄明白到底是發生了什麼事情。

    三公主扯著被紅色酒液翻污的衣袖,眉頭皺的緊緊的,韓夫人急忙命一旁的宮女收拾,眉毛都要豎了起來,向兩旁的人低聲喝道:“還愣著作什麼?把這丫頭拖下去!”

    杏兒如夢如初,撲通一聲跪了下來,叩頭如搗蒜,語無倫次的說:“夫人!夫人饒了我!不是我……我,我不是有意的……我只是,倒茶,沒碰著酒壺……”

    三公主看她一眼,對韓夫人說:“算了,看她也是剛進宮不久,夫人不要罰她了。”

    阿福重重的松了口氣,剛才那一刻緊張的她都忘了要呼吸。

    三公主要不說這句話,杏兒被活活打死都有可能!

    韓夫人說:“還不多謝三公主寬宥之恩?”

    杏兒還呆,旁邊宮女推她一把,她又驚慌的叩起頭來:“多謝三公主,多謝三公主饒恕。多謝夫人,多謝公主……”

    真是嚇壞了。

    阿福定定神,不必擔憂杏兒,可是,剛才她聽到的那幾句曲詞,卻又一下子又兜到眼前耳邊來了。

    是不是聽錯了?

    不,沒錯。阿福可以確定。

    那麼,是巧合吧?只是碰巧了,才一樣的。

    阿福覺得腦子裡亂成一團,一點頭緒都整不出來。

    這個世界,明明沒有秦皇漢武,沒有唐詩宋詞,沒有……阿福上輩子知道的任何歷史啊!

    可是這首詞,呂美人唱的這四句詞,是從哪裡來的呢?

    韓夫人伺候三公主去更衣,李固站起身來,聲音冷冷的說:“太後見諒,我想先回去了。”

    “哦?”太後意外:“怎麼?你身體不適麼?”

    “這裡人多我頭暈,天也熱。”他神態一直冷冷的,聲音裡帶著一股濃重的疲倦厭煩,對太後也不見軟化討好些,太後卻一點都不覺得他這副樣子有什麼怠慢不敬,忙說:“既然這樣,那你回去歇著吧,喝些解暑湯,下午的課就不要去上了。”

    這麼一岔,呂美人尷尬的站在那兒,站不是坐不是的。太後讓人好生送李固回去,三公主也不在,賞花宴上一時冷了場。

    阿福現在並不關心其他,她只反來復去的想,呂美人下面是不是還有四句詞?那四句,是不是和她記憶中的一模一樣?

    呂美人她……怎麼會這詞的?

    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阿福腦子裡無數個念頭滾來滾去,她以為自己早忘了上輩子的一切了,叫還魂也好,叫轉世也好,叫穿越也好--上一世的生命結束了,這一世開始了,只是她沒有喝那碗傳說中的孟婆熬的湯,所以才記得原來的一切吧?

    可是,她已經想要把那些都忘記,好好開始,踏實的過好這輩子了,也這樣過了十來年了,可突然又聽到了這曲詞,那些不安,那些迷惑,那些混亂……又全湧上了頭頂。

    阿福的目光不受自己控制,在呂美人臉上身上掃來掃去,哪一處都不放過,她真想沖過去問個究竟--可是她卻只能讓自己站在那裡,一動也不能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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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兩天都帶兒子去醫院了~~~唉,我寧願是我自己生病。還好,掛水的效果明顯,已經差不多痊愈了。
春有百花秋有月
夏有涼風冬有雪
若無閒事掛心頭
便是人間好時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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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九 太平殿 上

    等三公主更衣回來,場面重新熱鬧起來,然而呂美人的好時機已經過去了,那支被打斷的曲子沒能讓她打動太後,卻讓一眾同來賞花的美人對她有了一種同仇敵愾的心理等到過了一會兒三公主提議雅坐無趣,傳花行令飲酒的時候,美人們不管真高興假高興,大家都比剛來時放得開了,不那麼拘束,有兩個都唱了曲,另外當場作詩的也有一個,還有幾個講笑話的,甚至還有一個跳舞的,那身段腰身,花間風前翩翩起舞,意態動人,婀娜多姿。呂美人只說了一個中規中矩的笑話,用過午飯,天更熱了,太後也倦了,才散了場。

    阿福一夜都沒有睡著。一半是因為杏兒雖然因為三公主的話而躲過大難,但是仍然被韓夫人罰跪了一下午,到晚上兩個膝蓋紅腫不堪,人也站不起來了。阿福打了水替她敷著,杏兒兩眼紅腫,當著人不敢哭,回了屋裡淚珠跟斷了線的珠子似的撲簌簌落個沒完。

    “阿福姐,我真的沒碰著那酒壺……”

    阿福歎口氣,現在心裡亂的很也不知道怎麼勸她。

    當時那旁邊離酒壺最近的就是三個人,三公主,固皇子,還有杏兒。要不是杏兒,那就是另外兩個打翻的了。但是那兩個人--

    如果當時酒壺沒碰翻,就能聽到呂美人再唱出下面幾句來了吧?

    這個酒壺翻的實在太不是時候了。

    杏兒今天已經很累,受了驚嚇,又跪了一下午,喝了阿福請綠盈幫忙留下來的綠豆解暑湯,就沉沉的睡了,阿福也覺得累,可是她睡不著,在床上翻來覆去,只覺得身上的汗出個沒完,口干舌燥,腦子裡很亂,卻又什麼也想不出來。

    阿福爬起來倒水喝,杏兒聽到聲響,也模模糊糊出聲:“阿福姐,我也要喝。”

    阿福喝了幾口,又拿只碗倒了水端給杏兒。

    杏兒喝的太快差點嗆著,放下碗忽然沒頭沒腦的來了句:“其實不過是拿我當幌子,我知道是誰打翻了壺的!”

    阿福一愣,回過頭來:“嗯?”

    “肯定是那個瞎……”杏兒咽下那個字,又改口說:“那個固皇子打翻的。”

    “是他?”阿福納悶了,那位固皇子看起來冷淡淡的對什麼都不關心,打翻酒壺這種事不可能是他會做的事吧?

    杏兒抬起頭,先是疑惑,然後恍然:“對了,阿福姐你不知道。今天茶房的人告訴我,固皇子眼睛看不見的。”

    看不見?

    阿福本能的反駁:“不可能!”

    “這事宮裡都知道的……”杏兒打個呵欠重新躺了下去:“不過綠盈姐姐她們不說,姐姐你又不大和別人來往,所以不知道。當年皇後生下固皇子就去世了,過了好久才有人發現固皇子眼睛是瞧不見東西的……”

    阿福覺得今天的意外,一樁連著一樁。

    那雙美麗的眼睛,竟然是看不見東西的?

    一點都看不出來……

    阿福的注意力從呂美人唱的詞上頭,轉移到這位固皇子身上來。

    但是仔細想,他的身邊一直有人,來的時候有宮女和那個韋素在身旁,三公主和他一起入座的……對了,他不看見太後的方向,如何行禮的呢?是身旁的人提醒了他還是,對了,太後先出聲招呼的他。

    阿福的心情漸漸沉澱下來。

    一生下來就沒有見過光明嗎?

    阿福覺得有點心酸。

    在他心目中,世界是什麼樣子呢?

    一片黑暗,或遠或近的聲音……也許,比惶恐更鮮明的感覺,是孤寂吧?

    表面上太後寵愛他,三公主和他好象也是一副姐弟情深的樣子--但是實際上,所有人都在他心裡喊他瞎皇子吧?

    他的世界,旁人走不進去。

    而別人的世界,他也走不進來。

    阿福閉上眼。

    漆黑……一片漆黑。

    這個包界仿佛只剩下自己,一抹虛無的脆弱的思緒。

    從哪裡而來?又要到哪裡去?為什麼會存在於這個地方?

    這個世界同自己所知的世界,是同一個嗎?又或者,呂美人和自己,是不是一樣來歷?

    阿福在黑暗裡苦苦思索,然後恍惚著,她又看到自己從高處墜下的一刻,下方的有巨大的不可抗拒的拉力,墜地一瞬間,身體和意志一起碎裂,然後世界象是停了電,一瞬間全黑了。

    阿福身體抽搐著醒過來,臉上濕濕的,眼睛又酸又熱。

    她扯過枕邊的手帕擦眼睛。

    很久沒做這個惡夢了。

    剛剛出生,知道自己又擁有了一次生命,可是在幼小的嬰兒身體裡面,卻並不覺得欣喜和期待。反而一遍又一遍的回憶起死亡時候的情景。

    小時候的阿福不愛哭,也不愛動--阿福後來想起來,總是覺得,也許母親和她不那麼親密,也有自己的原因在裡面。

    自己不象一個女兒。

    象阿喜,象昨天見過的三公主那樣撒嬌,她做不來,她對待朱家母親的態度,和她們不一樣。

    俗話說,會哭的小孩兒有糖吃,這句話,很有道理。

    天還沒亮,月光透過窗欞,清冷的斑駁的光撒在地下。阿福看著那些清冷的光影發呆。

    今天遇到的事情,實在是太多,也太沖擊了。

    旁邊床上杏兒輕聲呻吟,大概腿實在很疼。阿福仔細想想,園子裡的花草,有沒有什麼對消腫是有幫助的,明天幫杏兒敷一下--說起來,阿福覺得杏兒這次實在有點倒霉,她一直那樣說,大概那個酒壺真的不是她碰翻的。

    要是自己沒被綠盈姐叫去幫忙,那麼碰翻酒壺的責任,可能就得自己來擔了……

    不是說興災樂禍,不過阿福真的覺得,一直不走運,遇到壞事躲不開遇到好事趕不上的自己,或許運氣比以前,稍好了一些。

    正冒出這個念頭,杏兒又輕輕呻吟了一聲,阿福剛抬起一點點頭的好心情,又撲通落了下去。

    阿福下床過去看,杏兒兩手緊緊抱著自己,被子沒有蓋好,腿蜷著,人是一種蜷縮著,沒有安全感的姿勢。

    阿福想替她把被子蓋好,一伸手就知道壞了。

    杏兒發起高燒了。

    估計剛才哼哼就是因為燒的難受,可阿福卻還以為是膝蓋疼所以夢裡哼兩聲。

    她急忙在屋裡翻,綠盈倒給過她兩粒藥丸,去風清熱毒的,越急越忙亂,好不容易翻出來,倒了水給杏兒喂藥。杏兒燒的糊糊的,阿福舀了水來,替她脫了衣服擦身,折騰了半夜,也許那藥真的有效,也或許阿福的擦身起了作用,天亮時杏兒燒退了。一面愧疚的朝阿福道謝,但是她根本爬不起來,試了一下,連挪都沒挪動一下。

    “沒事兒,你躺著吧,今天也就是收拾收拾,綠盈姐那裡我去說一聲。”

    阿福和綠盈說的時候沒說杏兒發燒,只說昨天跪的,腿傷了。綠盈點點頭:“她算運氣好的了,那你今天就要多辛勞一點。”

    阿福點頭。

    杏兒這還算運氣好?

    也許吧,要是三公主沒說那句話,大概杏兒現在已經不是躺在床上養病了--

    結果今天的活兒格外的多!

    也是,昨天有人游了園子,自然要收拾的地方多。殘花敗葉要剪了去,被誤踩的花草要修護,踏實的土要重新翻過……姚內官那裡人手不夠,劉潤和阿福他們干完了西邊的活又去東邊幫忙。

    正忙著,忽然院門口有人拍了兩下手,又比了個手勢,劉潤扯了阿福一把,所有在干活的立刻全都退到牆沿,然後一字跪開。

    腳步聲響起,有人走了過來。

    那人從阿福前面不遠經過,所以阿福看到一角黑色的袍子。

    黑色為貴--阿福還看到邁步時露出來的足尖,穿著高頭雲履,鞋口有金色的絲繡,太快看不清花紋,只覺得黑金交映的那一抹重色深深印在了眼睛裡,拔都拔不出。

    能穿這鞋的只有皇帝。

    說起來阿福進宮這麼久了,這倒是頭一次遇見皇帝。更正,是遇,沒有見,見鞋不能算見吧?

    等皇帝進了太後的日常起居的東萊閣,阿福她們才被暗示先退下去。

    好在活干的差不多了,這忙了一上午還沒有吃飯的功夫,阿福肚子空空,一想杏兒不知道有沒有吃上東西,心裡不免有些牽掛。

    --------

    兒子好多了,能吃能睡能玩。。。終於松一大口氣。

    空城第五次修稿了,修的我想死。。。

正文 九 太平殿 中

    皇帝沒走他她們也不敢動一動,生怕擋了路礙了眼,又怕如果上頭有吩咐應答不及時,幸好站在牆下能擋一擋太陽,沒有那麼熱站到阿福都覺得腿酸腳麻的時候,終於皇帝從裡面出來,他們嘩嘩的齊齊又都矮一截,跪成一行。

    阿福心裡不是不悲哀的。

    他們這些宮女,宦官……其實在這些貴人的眼中,大概根本不能算是人吧?

    阿福松一口氣,繼續干活,大顆大顆的汗珠滴落到腳下的泥土中,手上都是泥也沒法抹拭,汗進了眼,醃的生疼。

    阿福蹲下來,用袖子拭淚。

    劉潤用身體遮住別人的視線,低聲問:“你怎麼了?快起來?”

    “汗進了眼了……”阿福吸吸鼻子,聲音有點干啞。

    劉潤松口氣--在宮裡面,他們這些人,不但沒有笑的權利,也沒有哭的自由。

    “你到那邊歇一歇去吧。”

    “沒事兒,這就差不多了。”

    阿福站起來,起的猛,頭有點暈。抬起頭,白花花的日光照的眼前也一陣陣的恍惚起來。

    “阿福,你過來一下。”

    紫玫站在廊下朝她招了招手。阿福朝她走過去。紫玫皺著眉頭上下打量她一眼:“你先去洗把臉,換件衣裳。”

    阿福點個頭,走路的時候都有點打飄,回到屋裡杏兒早就吃過了,還給她在碗下面扣了兩個粗饃。阿福顧不上吃,灌了好幾口水,又狠狠的洗了一把臉,才覺得自己有點兒活氣兒了。

    “阿福姐,下午我就能……”

    “你還是躺著吧。”阿福一口把杏兒的話堵了回去。

    “你不歇一會兒又干嘛去?”

    “紫玫姐叫我過去。”

    兒馬上老實了。她有點怕紫玫。

    阿福繞過回廊,紫玫那屋門開著,桌上放著兩個打點好的包袱。

    阿福一時沒想好是邁步進去還是先招呼一聲再進,紫玫轉頭看看她,招了一下手:“進來。”

    紫玫在德福宮數得上的大宮女裡是最不貌不其揚的一個,平時臉又冷,平時大家說起來,都說她將來一定是要接柳夫人韓夫人的班的--雖然還沒接上,但是派頭已經擺出來了。

    紫玫說的話大出阿福的意料之外:“你把你的東西也收拾一下--今兒後晌跟我去太平殿。”

    阿福沒明白,重復了一下:“太平殿?”

    “嗯,你昨天也見了,固皇子身旁沒什麼得用的人伺候,用太後娘娘的話說‘提不起放不下,沒個拿得出手的’……”

    阿福腦袋空空的,沒什麼想法。

    固皇子……

    明明昨天也只看了匆匆的幾眼,可是不知道為什麼,就是記得牢牢的,連他頭上攏發的玉冠的顏色都那樣清晰的象就在眼前一樣。

    阿福覺得自己大概還在昨晚交錯混亂的夢裡沒醒,就這麼暈暈乎乎的點完頭,再暈暈乎乎的回屋去收拾東西。

    說實在的,小包袱比剛進德福宮的時候鼓了一點點,杏兒一聽說她要走,一骨碌從床上爬了起來,還沒說話,淚珠子就叭嗒叭嗒的掉。

    “阿,阿福姐,你要走了我怎麼辦啊……要不我也跟你一塊兒去?你跟紫玫姐說說,我們一塊兒過去?”

    阿福也覺得鼻子發酸,忽然間又要去一個完全陌生的地方。太平殿……聽起來,怎麼就那麼讓人覺得心裡頭硌著什麼似的,就是太平不起來呢?

    阿福讓杏兒弄的也不捨起來,其實,太後又不知道阿福是哪根蔥,也肯定不會點她的名讓她過去太平殿伺候。應該是吩咐了紫玫,然後紫玫又選中了阿福,被挑中的應該還不止她一個。

    杏兒和阿福手拉手去找紫玫,紫玫正和紅錦說話,紅錦的眼圈兒紅紅的,聽阿福努力鎮定的把話說完,紅錦聲音發堵:“這兩個孩子,一塊兒進宮的……要不,就讓她們一塊兒過去吧,也互相有個照應。咱們也是一年進的宮啊,這麼多年,一晃就過來了……”

    事情出奇的順利,杏兒居然還歡天喜地,慶幸著她們不用分開,扯著阿福就回去打包袱。阿福這會兒考慮的卻多了。

    德福宮的活兒不算重,她們一向只用做花木上的事情,到了太平殿,就不一定了。而且,德福宮的柳夫人也好,綠盈她們幾個管著她們小宮的姐姐也好,都是很和氣很照應人的,可太平殿的管事會不會也這樣好呢?說到底阿福和杏兒還沒挨過打--可是從洪淑秀和陳慧珍那裡傳來的消息,她們兩個多少都挨過了,管事夫人的罰也好,大的宮女的人欺負也好,這些都難免的。

    阿福看了杏兒一眼,沒把話說出來。

    杏兒樂的美滋滋的在收拾她的東西,連壓窗紗的那塊石頭都想裝進包袱裡頭帶走。阿福愁了一會兒,看她那副小鳥搬窩的樣兒,又忍不住笑了一聲。

    嗯,最驚喜的一件事,莫過於她們在門口的幾人的隊列中,看到了劉潤。

    劉潤也看到了她們,不引人注目的,微微抿了下唇。

    她們過去的時候,四周靜悄悄的,仍然從來時那扇邊門出去,阿福忍不住回頭看看,不過除了一帶宮牆宮瓦,別的什麼也沒看見。

    太平殿……

    離德福宮並不遠,阿福一肚子不知道從哪兒說起的心事還沒來及梳理,就已經到了地方。

    太平殿聽起來很大氣,嗯,看起來也算大氣,就是與德福宮相比,地方小了些,殿閣舊了些,人少了些。庭院裡的花木大概很久無人精心打理--不是沒打理,只是打理的不那麼精心,所以看起來絕不象德福宮的花木那樣規整精神,但是看起來蔥郁濃蔭,有一種自由自在的蓬勃勁頭兒。

    “且在這兒等著,我去回稟殿下。”

    服飾與柳夫人韓夫人相類,但是看起來要蒼老得多的女子對她們說。紫玫客氣的躬身:“見過楊夫人。以後還請夫人多照顧提點。”

    “紫玫姑娘客氣了。”

    阿福她們等在廊下,聽著屋裡面的聲音,細微,平緩,從容……雖然聽不清說了什麼,可是那聲音在這夏日的燠熱午後聽起來,就象潺潺的一股清泉,讓人覺得心神漸漸安定下來,浮燥散的無影無蹤。

    楊夫人又出來說:“都進來見過殿下。”

    阿福她們跟在紫玫身後,進了太平殿。

正文 九 太平殿 下

    阿福她們進了門雖然他們不應該抬頭,阿福還是飛快的打量了一眼。

    大概剛從炎熱的外面進到屋子裡,這裡給阿福的第一印象就是驟然包裹住全身的涼意。

    再朝裡阿福就沒膽子偷看了,四名宮女四名內侍一起跪下:“拜見固皇子。”

    沒聽到固皇子出聲,還是那位楊夫人說:“你們都是太後調教出來的,規矩自然不用我多說。我也相信必然都是得力的人才指派到太平殿來--以後心裡要裝著這一條,說的做的想的,可都別給德福宮抹了黑。”

    這楊夫人好厲害。阿福沒抬頭,進宮這些日子實在長進不少,最長進的就是這個膝蓋,都跪出繭子來了。

    這話絕不誇張,一開始跪的破皮紅腫,破的了皮再結痂,痂再掉了再紅腫--如此這般,繭子生出來的很快。

    身體總是比腦袋,更快一步適應環境。

    楊夫人這話,一下子就打掉了剛才阿福心裡轉過的僥幸念頭。怎麼說,她們都是太後撥過來的,俗話說打狗也要看主人,太平殿這邊總不好把太後特意撥給孫子使喚的得力人都弄去干洗馬桶挖土搬石這樣的活計,打狗也得看主人對不對?但楊夫人這麼一說,似乎他們要是犯點錯有點怠慢,那不止是不敬固皇子,簡直是往太後臉上抹黑--

    楊夫人讓他們逐個報上名來,阿福聲音平平穩穩,不高不低的說了。

    阿福耳朵尖,聽到翻動書頁的輕微聲響。

    他還在看書?

    楊夫人又開口說話,阿福急忙定下神認真聽著。

    這位楊夫人和柳夫人韓夫人明顯不是一個作派,以後日子恐怕不好混。

    不是說柳夫人韓夫人就不厲害了,這些能在後宮混到管事夫人地位的人沒有一個是軟柿子。但是德福宮是太後的地盤啊,山中有老虎的地方,當然沒有別的稱大王。可是太平殿不一樣,只有一個固皇子,還眼睛不便。這位楊夫人的地位好比鎮山太歲,自然不會任人糊弄。

    果然,最後他們連紫玫在內的一共八個人,連一個好差事也沒撈著。紫玫是太後身邊極得力的宮女,到了這裡只能去理一理固皇子的衣裳,別的事都不用插手。楊夫人還一副語重心長的表情說她得好好的用心。

    她們住的屋子也不是德福宮裡那樣了,屋子小而窄,窗子小,杏兒一進屋就傻了眼,然後摸了摸泛潮的似乎都能捏出水的被褥,沖著阿福哭喪了臉:“阿福姐……”

    阿福不知道為什麼忽然想笑:“看你,非說要跟過來,後悔了吧?現在可回不去啦。”

    杏兒一甩小包袱:“誰後悔了!”

    “沒後悔就行。”

    說實在的,阿福心裡有點兒過意不去。

    德福宮什麼都是最好的,還有綠盈罩著,把她們當小的照顧。可是到了這,兩眼一抹黑,紫玫看來是沒啥指望了,還是靠自己吧。

    第二天一早兩個給發去洗刷東偏殿,從裡干到外,累的兩個小丫頭腰都直不起來。

    阿福情知道這是下馬威,所以咬緊了牙,寧願再累點兒,頭一關得闖過去。杏兒也知道就算再苦,哭哭啼啼也沒用。再說,她們在太平殿這裡也不算苦差了。

    杏兒自己就說:“總比發到下三門去好,人家能受,我們也能受。就算我留在德福宮,就我一個人,那也不比在這裡好。”

    下三門差不多就是苦役局了,最髒最累的活計都歸那裡頭,粗笨的和犯了錯的宮人被發到那裡去--只聽說有發去的,沒聽說有一個回來的。

    其實,阿福想,在太平殿,也不是太糟。

    太平殿,是真的名符其實,很太平。

    幾天下來,阿福也看出不少事。固皇子整天連門也很少出,太平殿也沒有什麼客人。日子是真太平,安靜的白天也象晚上一樣。

    如果固皇子眼睛不是……

    當然,阿福知道,這種事沒有如果。

    杏兒摸摸臉:“我黑了吧?”

    說實話,是黑了。不過阿福說:“比我白啊,沒黑嘛。”

    “那肯定瘦了。”

    “好象……”阿福真沒看出來她瘦了。

    好象後面沒下文,好象胖了還是瘦了?這個完全可以讓杏兒自己發揮想象補上。

    杏兒咬了一口餅,對阿福小聲說:“紫玫姐早上好象被楊夫人訓了。”

    “你聽見了?”

    “我不是有意聽的……就是正好聽到那麼兩句。”

    阿福和她頭靠頭:“為什麼啊?”

    “嫌她熏香熏的味嗆了。”杏兒說:“楊夫人說話……我有一半聽不明白的,不過我知道一定是很厲害的話。”

    “楊夫人念過書。”

    杏兒小聲說:“看起來那麼瘦,訓起人來嗓門可大啦。”

    嗯……阿福可以理解,楊夫人訓人時和平時的精神氣兒不是一個水准。平時象木頭,一要訓人的時候,那就是木頭澆了猛火油……

    也是,阿福想,得理解她。這輩子也沒嫁人,她年紀也不小了,過了這幾年不知道還有沒有日子了,不趁這會兒訓人,將來想訓也訓不了啊。

    “阿福姐,我覺得,過幾年,我們要不出宮,留在宮裡做個人夫人,也挺好啊。”

    阿福意外的轉頭看她:“為什麼?”杏兒不是一直惦記要出宮的嗎?

    “唉,我也說不清,可我覺得,當夫人,挺不錯的。”

    阿福瞅瞅她,又咬了一口餅:“你呀,再長兩個腦袋,再說吧。”

    “再長腦袋?”杏兒說:“你是說我笨吧?我可以學啊,上次不是聽人說了嘛,有什麼,事定成來著?”

    有志者事竟成。

    阿福咬著餅笑。

    行,有個盼頭兒也好。

    阿福干活象以前一樣賣力,不過心裡隱隱也有了個盼頭。

    她盼的和杏兒不一樣。說不上來誰盼的東西更遙遠。

    也許杏兒的盼頭遙遠,她的近。

    不不,杏兒的盼頭可以達到,她的……恐怕到不了。

    中午時貴人午睡,她們沒那個福氣睡。領東西的差事她們做不來,送東西的差事還輪不著,就做針線。大些的宮女指派的,還有她們自己的。襪子破了得補,鞋底磨薄了,找些雜布來,再找些漿糊,要做鞋,得先打鞋底。這是門手藝,杏兒不會,阿福做這個做的很好,在家娘沒有空,阿喜和她的鞋都是她做的。

    阿喜……不知道現在怎麼樣了。劉家待她好吧?劉昱書待她也好吧?

    “阿福姐,你真是樣樣拿得起放得下啊。”

    阿福笑笑,忽然想起件事,抬頭說:“你可不許再給我攬事,我幫你打鞋底可以,可不會再幫你幫別人!”

    這話有點拗口,不過杏兒陪著笑說:“當然不會啊。”

    鞋面兒上可以扎花,但是這會兒阿福手指直哆嗦,裁剪還行,繡花針絕對捏不穩。

    上午干的活兒有點多。

    新鞋一做好,杏兒就趕緊套上了腳,在屋裡走了好幾步。

    “怎麼樣?大小合適嗎?”

    “!”杏兒用力踩了兩下,又跳了兩下,喜孜孜的說:“阿福姐,將來誰娶你,真有福,能穿這麼軟和合腳的鞋。”

    “去,誰跟人似的,就看重這麼雙鞋了。”

    可是真別說,還真有人,就看重這雙鞋了。

    杏兒踩了水,鞋濕了,就搭在石頭邊兒,光著腳繼續拔牆跟兒的草。

    “早知道一開始就該把鞋脫了再干活兒的。這些草拔了也會再長,怎麼也拔不完。”

    “天冷了,你讓它們長,也長不出來。”

    兩個人都低著頭干活兒,冷不防身後有人問:“這鞋,誰的?”

    阿福抬起頭,瘦干干的楊夫人不知道什麼時候站到她們身後了,手輕輕拎著那只還滴水的鞋。

    兩個人一起行禮:“見過夫人。”

    杏兒大著膽子:“是我的鞋。夫人,我不是有意思把鞋晾這兒,因為剛才干活兒弄濕了,所以……”

    “你自己做的?”

    阿福抬起頭:“回夫人,是我做的。”

    “嗯,手藝不錯。”楊夫人看看鞋底,又看看鞋口:“特地學過?”

    “在家時做過。”

    夫人把鞋子又輕輕放下,掏出手絹擦手。

    她走了,兩個小姑娘才松口氣。

    “呼--”杏兒松口氣:“嚇我一跳。”

    “沒事兒,沒事。”阿福說,不過她也有點緊張。楊夫人看人的眼光真利--就是心裡沒鬼也被看的心虛起來。柳夫人欠缺她的這份氣勢,韓夫人呢,又沒有她的心計。

    第二天阿福就被楊夫人單叫了去,讓她以後不必做雜活,先照著鞋樣,做兩雙單鞋出來。

    “不必花哨,舒服最好。”

    楊夫人沒說鞋是給誰做的。可是這宮裡的男式鞋子,還能是給誰做的呢?

正文 十 固皇子 上

    “這鞋子,是給……做的吧?”

    杏兒說到中間兩個字的時候聲音變低了

    她終於知道要小心了,阿福也說不上來自己是心酸還是欣喜。

    在這宮裡不小心是不行的。阿福看杏兒,好象在看自己的另一個妹妹一樣。和阿喜不同,阿喜雖然在家時也依賴阿福,但是更多的時候她會找娘。阿福摸摸她的頭:“嗯,你幫我把線在水裡浸一浸,再陰干,我要用。”

    杏兒高高興興的去浸線了,能幫上忙讓她覺得自己特別有用處。而且,這是給貴人做的鞋啊!說不定這鞋一交上去,自己和阿福姐就不用做這些粗重活計,也不用整天穿著這種老氣難看的綠顏色衣裳,杏兒覺得這身衣服的顏色真象自己家鄉河汊裡的老蛤蟆一樣,那麼丑,綠的那麼暗沉。

    杏兒看見過,宣夫人身旁的大宮女,穿著銀紅宮裝,領口束著雪白的絲絹,絹上通常會繡著不一樣的花紋,好看極了。杏兒想,要是自己也能穿那麼一身衣裳,那領口一定要繡上一大朵杏花,用最好的絲線繡!

    楊夫人給阿福的是最好的材料,不過阿福只選了貴人們不愛穿用的棉布出來。打漿子的時候打的既不稠也不稀,捶布時也特意的下功夫,最後是鞋面,阿福以前給阿喜繡過蓮花鞋面兒還有白兔子鞋面兒,這些花紋當然都不適合繡在這雙鞋上。也給哥哥朱平貴做過鞋,不過那是素面的,不用扎花。

    阿福不知道宮裡有什麼花樣是忌諱,有心想去找紫玫打聽,結果紫玫偏偏不在,和她同屋的另一個從德福宮過來的宮女也沒在屋裡。

    於是阿福最後交給楊夫人的,是素面青布鞋兩雙。

    楊夫人仔細看過,沒說什麼,就讓阿福依舊去做事情。

    杏兒守在園門邊,小聲問:“怎麼樣?怎麼樣?夫人說什麼?”

    阿福搖搖頭,心裡也有點懸懸的:“什麼也沒說。”

    杏兒扁著嘴,小聲抱怨:“我就說那鞋面太素了,就繃了一圈線什麼也沒繡,夫人怎麼可能看得上眼嘛……”

    “好了,干活吧。”

    阿福昨天夜裡睡得晚,她把鞋口反復揉搓,搓的軟軟的了。

    搓鞋時她想了些事。

    想到前一世,得到一雙嶄新的,紅色的小皮鞋,高興的很,新鞋很快把腳磨破了,還捨不得脫,忍痛也要穿著。

    真笨啊,為了那點虛榮,連路都走不了了。

    其實一雙好鞋,重要的不是它是不是漂亮,而是穿著是不是合腳舒服。

    阿福平靜的干活,吃飯,補衣服,補帳子。太平殿給她們的帳子上有破洞,不知道是蟲吃還是鼠咬的,前兩天沒發現,結果兩個人都被蚊子叮了。阿福趁著吃過飯有空,把帳子簡單補了起來。外面天氣不好,悶熱的很,一絲風都沒有,杏兒提了水來兩個人都簡單的沖了澡,然後吹滅燭火睡覺。

    半夜裡的時候,阿福被驚醒了。

    一道閃電,接著是一道驚雷。

    阿福穿鞋下地,急忙去銷上了窗子。大風扯得窗扇格吱格吱響,窗戶顫的好象隨時都會被刮走。

    屋裡漆黑,又一道強烈的電光亮起,隔著窗子依然將屋裡映的慘白一片。

    阿福膽子並不小,起碼以前她沒怕過打雷。

    可是不知道為什麼,也許是這雷聲太響了,每一聲好象都敲在胸口,敲的她坐立難安。

    急雨落了下來,嘩嘩的雨聲霎時間將空白的耳朵灌的滿滿的。

    “啊,下雨了。”杏兒從帳子裡伸頭出來:“下下也好,能涼快些。”

    阿福搖搖頭。

    熱了許多天,下場雨是好事。但是,這雨太急太大了……

    久旱逢甘霖是喜事,久旱逢暴雨可算不上。

    阿福有心驚肉跳的感覺,杏兒打個呵欠:“睡吧……好在沒晾什麼東西在外面。那些花打壞也就打壞吧,明天起來再說。”

    是啊,那些花……恐怕明天一定是狼狽不堪慘不忍睹了。

    阿福再倒回床上,可是怎麼也睡不著了,輾轉反側幾圈,杏兒的聲音低低的傳來:“阿福姐,你也睡不著?”

    “嗯。”

    “咱們擠擠吧,我也覺得今天這雷打的真讓人心慌。”

    兩個人擠到一張床上,枕頭擠一擠並在一起,杏兒嘻嘻笑著鑽進阿福帳子裡來。

    “阿福姐。”

    “嗯?”

    “你想家嗎?”

    阿福有些迷惘,腦子裡似乎有些想法和情緒,但又抓不住。

    “有點想。”

    “我可想家了,我想我娘,想我弟弟,想我家大黃……”

    大黃是條狗,杏兒家養著看家的。

    “還想我們姜家村頭那棵大槐樹。不知道……這輩子還能見著不。”

    雖然這樣說,杏兒並不怎麼悲傷,也許思鄉的情緒,會隨著歲月的流逝而漸漸累積起來,現在的杏兒,還沒有那樣濃的鄉愁。

    說著說著話,兩個人都睡著了。

    這雨足足下了一夜,到天亮時還是傾盆大雨沒有一點要停的意思。

    因為下著大雨不用干活,杏兒倒是很高興,可以偷上一天懶了。她找了根絨繩出來:“阿福姐,咱們翻繩吧?”

    “好。”

    翻繩戲每個女孩子都會的,只是有人手巧翻的多,有人手笨容易出錯。

    來回翻了一會兒,低著頭脖子都酸了,阿福先停下手:“不翻了,趁下雨做點活計吧。你上次不是說讓我給你繡杏花的嗎?”

    “哦,好!”杏兒興高采烈把汗巾翻出來:“繡在這頭吧。線我都預備好了。”

    那是一把顏色很嫩的絲線,一看就知道不便宜。

    “哪裡來的線?”

    “跟紫玫姐要的。”

    阿福有些訝異:“你不是怕她麼?”

    “其實……紫玫姐人還好啊,而且咱們一塊兒從德福宮過來,她是大的,當然得照應咱們你說是不是?”

    阿福用弓子把汗巾繃起來,拈起線來看看:“還粗,再劈作兩股好。”

    “哦。”

    杏兒老老實實的在那裡擇線,外面有人喊了聲:“阿福在屋裡嗎?”

    阿福怔了一下,把弓子放下,過去打開門。

    門外面是太平殿的宮女佳蓉,點個頭說:“夫人叫你這就過去,錦書閣。”

    “好,我這便去,勞煩姐姐了。”

    佳蓉點個頭,沒多說什麼就去了。

    “夫人喊你什麼事呢?”杏兒好奇的問。

    “去了才知道啊。”

    錦書閣靠太平殿後頭,平時她們不用來打掃。阿福撐著傘匆匆走到回廊下,把傘收了,再撣一撣濺到身上的水,上身還好,裙子和鞋濕了大塊。

    兩個宦官站在門前,其中一個竟然是劉潤!

    雖然大家都在太平殿,可是這幾天都沒見到他。

    他臉上沒什麼表情,不過眼光在阿福身上停了一下。

    他臉色平和從容,這麼看來,楊夫人找她來應該不是什麼壞事。阿福朝他點個頭,跟在他身後一起朝裡走。錦書閣是兩層,上了樓梯,迎面一股墨香花香。迎面的架子上除了書,還供著一盆蘭草,蔥綠的葉子間探出嫩黃的花朵來。

    透過這綠葉黃花,阿福看到簾子那頭,有人端坐在書案前。

    劉潤輕聲說:“殿下,夫人,阿福來了。”

    阿福隔著簾子行禮,楊夫人說:“起來吧。”又對固皇子說:“殿下,這就是那個做鞋的小宮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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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對不起大家,更的少了。。這兩天忙的腳打後腦勺。。今天著了涼,連著跑了好幾趟廁所。。。

正文 十 固皇子 中

    外面雨聲嘩嘩的響著,隔著簾子,那種潮冷的濕意一陣陣的透進來只是一夜之間,昨天的暑氣全給澆滅了,阿福穿的單衫,站在那裡就覺得身上發冷。

    固皇子眼睛不是看不到東西嗎?他能看書嗎?

    他坐的安然,手指尖似乎在手裡的竹片上輕輕移動。

    啊,字是刻在竹片上的,所以他可以用手指來“看”。

    阿福不敢大聲喘氣,規規矩矩的站著,楊夫人隔了半天才問她:“多大了?是哪裡人?”

    阿福低聲回答了,她當然說的是阿喜的年紀,就算說自己的,怕也沒有人信。楊夫人點點頭,忽然又問了句:“識字嗎?”

    阿福猶豫了一下:“認得幾個字,能寫自己名字。”

    這話說的阿福自認為是可圈可點,可進可退,果然楊夫人也很滿意,接下來撂了一句:“你以後就在東院當差吧。”

    阿福愣了一下,東院,固皇子起居就在東院啊。

    一下子從最底下的打雜丫頭變成近身的,阿福張張嘴,居然說了句:“我和杏兒一起的……”

    “就是那個眼睛大大的姜杏兒?也好,讓她一起過來吧。”

    阿福覺得這真是天上掉了個大餅下來,光當一聲把人給砸的暈頭轉向。

    說不上心裡到底怎麼個滋味,阿福下樓的時候覺得自己跟踩在棉花堆裡似的。

    劉潤低聲和她說了句:“路上當心。”把她的傘遞過來。

    阿福深一腳淺一腳的回來了,一會兒想著楊夫人的話,一會兒又想起洪淑秀說起的那個因為茶熱了就被遷怒打死的小宮女,一會兒又想起透過簾子看到的那個人。

    那雙鞋他穿了嗎?合腳嗎?

    阿福覺得自己好象成了一個汽球,飄飄然然的,一直到杏兒睜大眼問她真的真的嗎,她才回過神來。

    “嗯,杏兒……”對不住三個字阿福還沒來得及說,杏兒就撲上來緊緊摟住了她:“阿福姐你太好了!我就知道你不會扔下我一個人不管自己去過好日子的!”

    阿福下面的話頓時說不出來了。

    離貴人近,當然意味著活兒輕,事少,好處多,人都是想往高處走的,杏兒也不例外。阿福想,自己大概是個異類。她一開始想的就是老老實實的干活兒,不出頭也不攬事,能盼個好時機被放出去就行了。出頭會被人盯上,攬事會被人惦記甚至記恨。自己要是站的高了,那同樣想站高的人,一定會想法子把自己掀下去,踩下去……

    可是杏兒才不想這麼多,她高興的很。她想著她能不再穿這老蛤蟆綠的衣服了,能把頭發整的光亮亮的,還能戴絨花,不但一天能吃飽飽的兩頓飯,還能吃著上好的點心--而且,還離貴人更近了。這麼一想,杏兒覺得自己似乎也變成了貴人似的,起碼沾上了貴氣。

    去了東院,就不是人人都能吆五喝六的小丫頭了,保不齊別人就會很客氣的喊自己一聲杏兒姐姐。

    還有,劉潤大概也不會總是對自己冷著遠著了。

    杏兒想的開心,嘿嘿笑出聲來。不過她轉頭看看阿福,阿福好象並不太開心的樣子。坐在那兒,又拿起杏兒央告她繡的那條汗巾來。不知道為什麼,杏兒心裡剛才的高興也褪了很多。

    這是阿福掙來的,阿福懂事,阿福手巧,阿福是城裡的姑娘比她懂的多比她聰明的多。

    杏兒忽然想,當時柳夫人去那個小院兒挑人的時候,要不是自己緊挨著阿福站著,要是站在阿福身邊的是洪淑秀,那可能被挑到德福宮的就不是自己了,現在能去皇子身邊伺候的也不是自己。

    “對了,線呢?”阿福發了會兒呆才想起來抬頭問。

    杏兒胡亂摸了兩把,線讓她坐底下了。

    阿福沒停手,雨一直下,她就一直在繡。一枝杏花不到天黑就繡好了,外面的雨還在下。杏兒把那條汗巾系了起來,那朵杏花就在腰側垂著,隱隱約約的。

    大雨還在下,可是阿福和杏兒卻冒著大雨,把她們的家當又換了個地方。

    她們又搬到東院了。劉潤打著傘給她們幫忙,屋子比她們的上一間屋可是好上不少,雖然一看也是很久沒整修過的老房子,窗框上的漆都掉了不少,但是這裡比原來的屋子大了一倍,窗子大,頂梁高,一進去就讓人覺得心裡寬敞起來了。

    這間屋裡也只住她們兩個人,把東西放一放。飯已經有人提了來,也是白飯和兩碗菜,杏兒吃的格外香,其實這菜和她們在西院小窄屋裡吃的一樣沒什麼不同,但也許是屋子好了,飯也顯的好吃了。阿福沒吃下去多少,飯蒸的過頭了,加的水又太多。菜有點鹹,倒是喝了好幾杯茶。

    “不知道雨什麼時候停。”杏兒銷窗子時說了句。

    外面的雨依舊嘩嘩的下著。

    “再下就過了,旱就旱死,澇又澇死。”杏兒小聲抱怨:“我記得有一次連下了一個月雨,家裡都沒有吃的了。”

    阿福夜裡聽著雨聲,倒沒有因為換了床就睡不好。

    她睡的很沉,還做了好幾個夢,夢裡的情形光怪陸離的,醒來後只覺得很茫然,一點也沒有記住夢中都遇到了什麼人和事。

    在太平殿東院的一天開始了。

    早上佳蓉來叫她們一起收拾屋子。當然,她們收拾的是外屋,寢室輪不到她們下手。即使是外屋,也讓阿福和杏兒大開眼界。阿福站在門檻外邊發了一會兒呆,汗濕的手裡緊緊抓著抹布。

    這屋子顯的精致而優雅,沒有阿福見過的德福宮太後的起居之所那樣濃麗錦繡,相比較起來這裡更加清新素潔,靠屋角的大花瓶裡插的也不是鮮花而是數枝細長的白竹草,草莖挺拔,草葉尖細,高矮不齊的幾枝草顯的錯落而挺拔,靠近前能聞到淡淡的青澀的香。

    杏兒好奇的想看看內室什麼樣,不過她也看不見什麼,有簾子擋住,內室更暗。

    佳蓉先示范過,再讓她們動手,自己在一旁看著。阿福和杏兒不敢大意,手腳麻利輕快的按佳蓉的吩咐撣塵抹拭,佳蓉看了一會兒,點點頭說:“行了。以後每天這個時辰你們過來。殿下上午不會回來,一般是在錦書閣那邊。所以不用趕著慌著,細細的清掃。屋裡的一線一紙都不可輕易挪動位置,明白麼?”

    最後三個字她提高了嗓門,阿福立刻點頭,杏兒愣了一下也馬上就明白過來了。

    固皇子眼睛是看不見東西的,屋裡要是突然挪動了什麼,或是多了什麼東西,一定會……

    佳蓉滿意的點點頭,這兩個丫頭倒都是挺老實的。雖然固皇子眼睛看不到,長相如何沒有關系。但是就佳蓉來看,自然是長的本本份份的好。阿福和杏兒都還是沒長的圓臉盤,身量也矮,佳蓉一早上就判斷出來,她們並沒有什麼不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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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冷好冷,據說明天更冷。。。開空調就覺得燥熱,不開手指就凍的冰涼。。

正文 十 固皇子 下

    在抹到書案時,阿福心裡微微有點……說不上來的滋味

    就算固皇子能用指尖替代眼睛讀書,可是寫字是絕對沒辦法了,這樣好的一張紫檀書案……對他來說也意義不大吧?也許他擁有世上的一切,但是卻終生無法看到自己所擁有的。

    書案一邊擺著筆山硯台,阿福拂灰時,卻看到一只玲瓏晶瑩的玉石鎮紙,形態是一只仰頸朝天的……大白鵝。

    真是很別致啊。

    佳蓉走過來,看到讓阿福注目的那只鎮紙,抿嘴一笑:“這個是三公主送給殿下的,鵝肚子下還刻著字呢。”

    佳蓉拿起鎮紙,讓阿福看了一眼鵝肚子底下的刻字。

    好吧,上面的字很小的,但是阿福的眼力還不錯,頭兩行可看清楚了。

    鵝,鵝,鵝,曲項向天歌--

    阿福呆呆的站在那兒,好在她手裡的抹布並沒有戲劇化的脫手掉下來,然後再忽一聲蓋到自己的腳背上。

    這詩就阿福上輩子四歲的時候就會背了,自認為這個絕不可能記錯。

    這個,這個世界到底和自己來的那個世界有什麼聯系呢?為什麼歷史不同,朝代不同,甚至連地域都不相同,卻有這樣相似度高達百分百的詩詞冒出來?

    是不是,來到這個世界的,不止自己一個人?

    阿福的手有點抖,用若無其事,帶著點好奇的聲音說:“這鵝可真漂亮,後面的詩也是殿下自己寫的嗎?”

    佳蓉一挑眉毛:“這是三公主贈予殿下的生辰賀禮,詩也是三公主寫的,那年三公主可才五歲呢,殿下很是喜歡。這是涼玉的,夏天把玩最相宜。可是因為殿下喜歡,所以冬天也擺著。”

    三公主?

    阿福腦子裡立刻浮現出那位明艷照人的三公主的形象,似乎是叫李馨吧?

    “你認得字?”佳蓉問她。

    阿福定定神:“在家的時候,哥哥教過我寫自己名字……”

    蓉點點頭,她看起來很隨和,問了一下阿福兄弟姐妹幾個,家裡做什麼營生之類的閒話。杏兒在一旁支著耳朵聽著。

    雖然阿福話是這樣說,但杏兒覺得,阿福認識的字肯定不是三兩個,說不定說她們村頭念了三年書的那個二柱都沒有阿福認的字多。

    阿福好象有點恍惚。

    杏兒偷偷的拉扯她袖子,阿福回過頭來看她,神氣有些迷惘,好象還沒從一個長久的夢裡醒來一樣。

    “阿福姐?”

    阿福眨眨眼,好象清醒了些:“什麼事?”

    “沒事,活兒干完了,我們走吧?”

    “哦,好。”

    還沒醒,杏兒對自己點點頭。

    可能是阿福姐還沒習慣。突然來到東院,杏兒也覺得沒習慣,走路恨不得踮起腳跟來,說話絕不敢大聲。當初徐夫人訓練她們說話時,讓她們把蠟燭放在嘴巴前面,說話時不能亂噴氣讓蠟燭晃動,當然更不能吹熄。要是晃動了就要被餓一餐飯的。用徐夫人的話說:不是有力氣沒處使嗎?那就餓一頓,餓的沒力氣了就好。聽說別的院子有訓練方法,有的是把一張薄紙擋在口鼻前,說話時不可以有唾沫星濺到紙上,也不可以讓紙顫動。

    阿福心裡想的什麼,杏兒這個小腦袋想破了也不可能猜的出來。

    阿福在想三公主,還有那位呂美人。

    這兩個人,一定可以給她心中的疑惑予以解釋。

    阿福想知道,三公主怎麼知道這首詠鵝詩,呂美人怎麼會唱生查子。這兩個問題打著圈兒在她腦子裡反復來回,就是不肯走。

    阿福覺得自己都要魔症了。

    中午吃的菜好,杏兒幾乎要啃盤子,直說沒吃過這麼好吃的東西。佳蓉笑笑:“這菜性涼,殿下一筷子也沒動,便宜你們兩個小丫頭了。”

    “啊,這是殿下的菜啊。”杏兒的表情活象想把已經咽下肚那些菜再掏出來仔細端詳膜拜一樣,阿福總算露出了一個笑容,不是浮在臉上的那樣的,是真正的笑容。

    說實話,現在問阿福她們剛才吃了什麼菜,阿福真的說不出來。盤子也被杏兒刮的干干淨淨,看不出什麼端倪。

    好象是藕,又好象不是……阿福苦惱了。

    下午她們佳蓉帶她們又去了錦書閣,不過這次沒上樓,在樓下打掃。地方本來也不髒,連浮灰也沒瞧見,活兒份外輕松,佳蓉還拿了兩塊桂花糖給她們一人一塊。

    杏兒一邊接,一邊小聲問這糖吃了會不會犯了規矩。佳蓉一笑:“不會,殿下不愛吃這些,我和佳蕙幾個都怕吃壞了牙,你們要喜歡就都吃了吧。”

    來來往往的,就是沒見紫玫,阿福順口問了一句,佳蓉有些漫不經心似的說:“她啊,她受了風寒,所以沒出屋子。你們在德福宮,和紫玫很熟了?”

    杏兒忙搖頭:“沒有,紫玫姐……看起來很嚴……”

    嚴後面的字她忘了,光聽人這麼說過,記的不牢。

    “嚴肅。”阿福給她補上。

    “對,嚴肅,綠盈姐更和氣。”

    佳蓉笑笑,看起來也很和氣,又把一些太平殿的規矩忌諱講給她們聽。

    到了下午,因為下雨的關系,屋裡黑沉沉的,簡直象是已經到了晚上,佳蓉交給阿福活計,是一副襪子,說是夫人吩咐讓阿福做的。一看又是副男人襪子,杏兒被佳蓉叫去幫忙抬箱子,下雨枕席都涼潮,要把厚一些的夾被找出來。

    阿福做了幾針,屋裡暗看不清楚,她把窗子開了一線想借點光,可是一開窗,風雨就肆無忌憚的朝裡灌,遠遠看到院門開了,有人撐著傘快步進來,阿福看著其中一個身形有些熟,好象是陳慧珍,只是離的遠又下著雨看不清楚,等她們到了廊下收起傘終於能看清了,可不就是她。

    阿福的心怦怦跳,很想找陳慧珍打聽三公主李馨的事情,看著她手裡捧著盒子,不用猜也知道必定是受差遣來送東西的,絕不是閒著沒事來串門--況且宮規本來就不許不同院子的宮女宦官互相間隨便走動的。

    阿福掩了窗戶坐下來,再做起活來就有些心不在焉,沒縫幾針線纏了個死結,不得不拆了再重新縫過。沒多會兒又聽見遠遠的隱約的動靜,阿福把窗戶開了條細縫朝那邊看,陳慧珍她們已經出來,卻是空著手的,佳蓉送她們到了院門口,又撐著傘回來。

    杏兒不一會兒也回來了,進門就把鞋子脫了晾著:“都到門口了,一腳又踩到了水窪邊上,不知道一晚上能不能干,我沒別的鞋替換了。阿福姐,要不回來你的先借我穿穿。”

    阿福和她腳差不多大,湊和著也能穿。

    “你不是抬箱子嗎?怎麼到外頭踩水去了?”

    “噯,剛才慧珍來過呢。三公主打發她們送了今年的新橘來,我看見她了,穿的戴的都是新的,看樣子好象挺風光的。”

    福低下頭繼續做手裡的活計。布也是先過了水的,不象一般的襪子那樣兩片對拼起來,襪底有一道線腳。阿福剪布的時候已經留出整片布做襪底。上好的本色布,摸著又柔軟又溫暖,要是配那雙新納好的鞋……一定很舒服。

    第二天雨小了些,上午當差,過了午阿福已經趕著把襪子做好,帶子也打好了,用塊帕子包著給佳蓉送了過去。佳蓉正趕著要出門,接了襪子也沒有細看,連著帕子一塊兒拿去了。阿福想和她說,要有什麼去玉嵐宮跑腿的差事,自己可以去,也沒來得及說。

    院子裡的花被兩天的大雨打的都不成樣子,一片凌亂的花瓣葉子半浸在泥水裡,阿福想,明天要是雨停,收拾這些,可夠忙一通的。

    身後有人喊:“阿福。”轉過頭來,紫玫扶著房門,朝她招了招手,讓她進了屋。

    這屋裡有一股不太新鮮的氣味,床有些不大平整,紫玫剛才大約是躺著的。

    “紫玫姐,有事麼?”看她臉色發白,阿福問:“你身體好些了麼?”

    紫玫沒答她的話,卻問:“你怎麼到東院來了?”

    “哦,楊夫人把我和杏兒一起撥過來了,或許是這邊人手不夠吧。”

    “人手不夠?”紫玫嘴角微微一撇,有些尖酸怨懟的神氣,一閃而過,看著阿福說:“你也算老實謹慎的。”

    這話說的沒頭沒尾,阿福抿一抿嘴,沒接話。

    紫玫還想說什麼,佳蓉卻在門外說:“誰在屋裡頭?”

    阿福看看紫玫,應了一聲。

    佳蓉站門口沒進來:“阿福過來,正找你。”

    福站起身:“紫玫姐,那你歇著,我去了。”
春有百花秋有月
夏有涼風冬有雪
若無閒事掛心頭
便是人間好時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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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十一 美差 上

    佳蓉叫阿福的確是有事

    一個美差落在了阿福頭上,楊夫人欽點的,阿福以後就專做鞋襪。至於衣服,那些自然有針工坊的按季按制的送來,倒不用太平殿的人自己動手。不過這些小東西,象發帶絛子佩飾襪子之類,外面送來的卻總不是那麼稱心,楊夫人對阿福的態度挺溫和,一點沒有疾言厲色,說她做的鞋子襪子都不錯,以後就專做這些。

    阿福有點愣愣的,一時沒想起來應該趕緊表態,先謝謝領導栽培,再表忠心發誓願,一定好好干決不辜負領導信任。不過她呆呆的樣子倒讓楊夫人很喜歡,覺得這孩子肯干又老實,居然還破天荒的和顏悅色起來,讓人拿了兩個小銀錁和一對耳扣給她。

    回去後佳蓉笑吟吟的說以後就是好姐妹了,還拿了一身兒衣裳過來,說是新的沒穿過就小了,給阿福穿正合身,還讓阿福這就試試。

    阿福覺得實在盛情難卻,把外面的裙褂脫了,換上佳蓉拿來的這件。嫩嫩的水紅色襯著白白的臉兒,整個人一下子亮了起來。佳蓉微笑著看著她,阿福長的就象她的名字,圓潤,有福氣的樣子。杏兒也是差不多的臉盤,但是比起阿福,顯的呆了一點,鄉下姑娘嘛。阿福到底是城裡長大的,透著一股讓人喜歡的老實氣。說起來,德福宮這次到太平殿來的四個宮女,兩個大的,白香已經被楊夫人明升暗降的弄出去了,紫玫也不足為慮,剩下的兩個小姑娘根本就是剛進宮的小白菜,還不是自己說了算麼?

    佳蓉越想越是放心。

    德福宮裡的宮女,大大小小全是阿福這種臉蛋的。

    太後她老人家的一慣喜好。雖然太後自己是生著一張瓜子臉的,雖然上了年紀,那皮肉仍然細嫩,看起來風韻猶佳。

    阿福看著佳蓉在那兒微笑,明顯是走神了,不知道她在笑什麼。

    心情大好的佳蓉給杏兒也找了一件衣裳穿,這件衣服不知道是哪件做的,料子很薄,不過的確是上等好綢緞,杏兒見了那衣裳恨不得就撲上來搶了去,不用人催,自己連忙就脫了身上的綠裙子試衣裳。褂子裙子是淡淡的鵝黃色,佳蓉拍巴掌一笑:“這下可真成了枚杏兒了。”

    杏兒小心翼翼的轉了一圈兒,自己看看袖子又看看裙擺,那神情別提多麼虔誠了。

    阿福晚上躺在床上,腦袋可沒閒著,糾結的把呂美人和三公主扯到一塊兒比較來比較去,得出的結論是,無論是其中的哪一個,現在自己都沒法兒去找她們問個究竟。三公主如果對她不滿,伸個小指頭就能碾死她。呂美人雖然剛進宮沒有根基,可是她畢竟也是被人伺候的,是皇帝後宮預備役裡的一名美人。

    再說,阿福想,如果知道她們和自己,是一個地方來的,又怎麼樣?難道還能三個人一起坐下來開個茶話會,回憶回憶從前,再暢想一下將來?還是三個人可以組成一個穿越同盟軍,從此有福同享有難同當?阿福可沒有那麼天真。如果三公主李馨也是穿越來的,那麼那天她聽到呂美人唱生查子的時候,就……

    就該怎麼樣呢?

    阿福忽然想,那個酒壺,如果不是固皇子打翻的,也不是杏兒打翻的,那就是三公主自己打翻的。

    她是因為意外嗎?還有,有心為之?

    阿福忽然打個了寒噤,把薄被攏緊了一點。

    夜裡涼。

    這場大雨終於停了,在太平殿裡也能聽到一點外頭的消息,京城內外有人家房倒了,有的地被淹了,阿福倒不是太掛心家裡,因為知道家裡的房雖然舊,卻是爹在世的時候翻蓋過的,這場雨不會怎麼樣。杏兒掛心了兩天,可是擔心也是白擔心,又沒有消息。

    阿福她們的活兒又多起來,雖然粗重活不用干了,但是幫著佳蓉把櫃裡的衣裳拿出來曬,還有因為下雨而受了潮的書,也都搬到太陽下來去去潮氣。

    阿福用把一本本書在太陽底下攤開,然後坐在一旁守著,今天有些風,不能讓風把書給吹跑了。

    阿福疑惑,這些普通的書,並非那些在竹片上刻出來的有凹痕的字,固皇子要怎麼看書?

    “有韋公子啊,韋公子念書那聲音,好聽的很。”佳蓉說話的時候眼睛裡有種閃亮的光彩,即使容色並不是很動人,但是因為這點亮,所以整個人看起來和平時都不同。

    阿福覺得自己好象窺視了旁人的秘密,急忙低下頭去。

    韋……公子?

    哦,記得,那個人好象叫韋素,在德福宮的賞花宴那天見過。

    阿福對他的印象不深,只記得他也是瘦瘦的,驚鴻一瞥能記住的,就是這個人站在固皇子身後時,腰背挺的特別直,不象阿福平時在宮裡見的人,大家全低著頭縮著肩,見不見人都矮三分。

    這是當然的事情,他不是這宮裡面的奴婢,他是大臣的兒子,將來,應該也會做官,當然不用這麼卑躬屈膝。

    阿福把書頁翻過去,爭取讓所有書頁都能被太陽曬到,去去霉氣。

    摸著那紙張的時候,阿福有點戀戀不捨。

    上輩子,紙可沒有這麼金貴,生活中處處都是紙制品,一天浪費掉許多也從來不覺得心疼。這時代可不一樣,連上茅廁的草紙都是按張領來的,用起來還粗粗刺刺的……咳,其他方面更就不用說了。阿福以前在家裡,朱平貴是興致勃勃的教過她寫自己名字,可那是用柴棒在地下劃的。在山上的時候,師傅也教過阿福寫字,可那也是沾了水在桌上寫的,等她確定阿福寫的字還算端正之後,才給她紙筆讓她代抄經卷。

    阿福實在忍不住,看看左右無人,低下頭來看著翻開的那頁書。

    不看不知道!

    阿福剛才把書攤開時並沒注意這是什麼書,一低頭發現,居然是本……小說!!

    太震驚了!

    那,看起來沉靜的不象個少年人的固皇子,還有怎麼看都是一本正經的韋公子,他們也會看這種講游俠兒快意恩仇視律法於無物的小說雜談?他們在一起,不是應該討論正經學問,或者,吟詩作賦,或者,討論什麼國家大事嗎?

    雖然書寫的不好,比起阿福記憶中的那些精彩又經典的小說差得遠,可是依舊吸引了很久沒有過“看書”這種精神享受的阿福。

    也許她享受的不是看這本書,而是看書這件事本身。

    阿福已經快要忘記自己從前的樣子了。

    沒有變成現在的阿福時候,那個喜歡把自己埋進書堆裡,在別人悲喜離合的故事中流自己眼淚的多愁善感的女生。

    現在的阿福……很少做夢,腳踏實地的一天一天過著日子。曾經想著嫁為劉家婦,安份踏實的生活下去。現在則想著好好在宮裡活下去,吃飽穿暖不惹事,太太平平熬到出宮。興許那時候她年紀也不是很大,能攢一筆養老的錢,說不定,還能嫁個人。不要很有錢,也不必有才華或是長的特別英俊瀟灑,老老實實的最好。

    這書寫的真爛,老舊又單調的套話,英雄惜英雄,英雄救美人,英雄赤手空拳闖天下,一文錢都不用帶,這英雄吃什麼喝什麼?難道餐風飲露?換洗衣服也不帶,難道十年不換衣服?那把絕世名劍就更誇張了,時隱時現,不用時就消失,要用時就憑空拔出……

    阿福實在沒忍住,嘿嘿的笑了兩聲。

    身後有人問:“你笑什麼?”

正文 十一 美差 中

    阿福嚇一跳,原本蹲在那裡的,結果腳下一滑,一坐在了地下

    所以說……

    人不能得意,得意也不能忘形,真的。

    忘形的後果,就是沒人打沒人罵,阿福自己摔墩摔的自己生疼生疼。

    阿福趕緊爬起來,不知道固皇子和韋素兩個人什麼時候站到她後面來的。

    匆匆的行一個禮,即使匆忙,阿福這個禮行的還是挑不出什麼毛病來。

    “你剛才笑什麼?”韋素又問了一次。他大概正處在變聲期,聲音不是孩子的清脆也不是的聲音,有點啞,聽起來並不嚴厲,倒是有幾分興味。

    “回,回公子……”阿福定定神:“只是想起一個老家的笑話……”

    在這宮裡,哭或笑的自由都不是自己的。今天這事,說不好,保不齊就是個大罪過。

    “什麼笑話?”果然韋素又追問了一句。

    笑話,笑話……阿福覺得自己的腦袋從來沒這麼空過!她就象是站在了一間空屋門口,急忙想從這屋裡掏出東西卻什麼也摸不出來!

    “就是……”阿福干巴巴的說:“就是說,包子和米飯打架,包子身強力壯,把米飯打趴了。米飯叫了幫手去找場子,結果路遇肉丸,就把肉丸狠揍了一頓,揚長而去,甩話說,就算脫了衣服也照樣認識你,照打不誤……”

    一陣風吹過來,欄桿邊小桌上擺的幾本書,攤開的書頁被吹的嘩啦啦的作響。

    固皇子沉默,韋素也沉默著。阿福覺得嗓子裡干澀的簡直象是噎了一團爛茅草。

    這什麼笑話啊--這兩個人可不是能隨便唬弄得罪的,搞不好,今天要掉半條命!可是剛剛腦子裡就只抓著了這麼一個還算得上是笑話的,這還是因為早起吃了南瓜餡兒的包子恐怕才記得。

    過了半晌,忽然韋素哈哈笑了起來,連固皇子也唇角上揚,一張沉靜如畫的面容瞬間鮮活起來,仿佛是微風吹拂過的一池春水,漣漪蕩漾,美不勝收。

    敢情這兩位是才反應過來啊--

    阿福肚裡嘀咕,這反射弧也忒長了點兒。

    “我說,這,這包子脫衣服……哈哈哈,是肉丸,敢情兒這還是個肉包子!”

    韋素笑的前仰後合,全沒了貴公子的風范。固皇子聽他笑的都快喘不上氣來了,才擺了一下手:“行了,你的風寒還沒好,小心再咳嗽。”

    話雖這樣說,他自己臉上的笑意也沒退。

    “你認識字,是吧?”固皇子問。

    阿福謹慎的說:“認識少少幾個。”

    韋素一邊拭眼角一邊問:“嗯,你剛才在瞧書?書上的字能認識嗎?”

    這個人怎麼這樣多嘴呢?固皇子才是阿福的大BOSS,但他是看不到阿福剛才在盯著書頁看的。

    “認識……幾個。”

    韋素點點頭,招了一下手,遠遠的在花牆那邊的兩個小宦官走過來,他們動作麻利把手裡捧的墊子放在一旁花壇邊的石凳上。而固皇子好象眼睛根本不盲一樣,很准確的,很自在的,坐了下來。

    “念念吧。”固皇子說。

    呃?

    阿福試探著把那本書拿起來:“念這個?”

    “嗯,念吧。”

    阿福捏把冷汗,認真的從這頁開頭開始看。

    “只見場中那大漢,身高九尺,身寬體闊,手持一柄寶劍,寒光閃閃,騰挪之際卻又極靈活,兩人只一個照面,也不多言便交上了手……”

    這是一段很激烈的打斗,可是被阿福聽起來又和軟又平緩的聲音念起來,感覺十分怪異。韋素又忍不住笑,不過這次他並沒有笑的那麼失態。

    阿福尷尬的停下來,韋素止了笑,問:“怎麼不念了?”

    阿福尋思著你笑的這麼磣人還要問別人?不過當然她不能這樣說,只能說:“下面的字……不認識。”

    韋素不知道信了這句話沒有,但也沒有讓她再繼續念下去。

    “已經難得了。”他轉頭問固皇子:“你覺得呢?”

    阿福大著膽子抬頭看一眼。

    陽光熾烈,韋素和固皇子都是典型的書生樣子,一個長的白,另一個更白。固皇子的皮膚白的幾乎象瓷器,不,象玉器,那麼晶瑩,仿佛鍍著一層水晶的膜,光華四射。要是沒有陽光,大概這種沒有血色的白看起來絕沒有這麼動人。

    阿福又把頭低下去。

    韋素說:“好了,終於有件有點兒意思的事兒了。我說,這個丫頭不錯,我來不了的時候,就讓她給你念書,你覺得如何?”

    固皇子微微笑著,看起來脾氣極好的樣子:“你的嗓子好好養著吧,我聽楊嬤嬤說了,這時候要是壞了嗓子,一輩子就跟個破鑼似的再也好不了。我這裡沒事,你不用掛心。至於這個丫頭嘛,雖然識字不多,可是說說笑話也能解悶,對吧?”

    固皇子是真的笑了:“也好。”

    阿福莫名其妙的,又兼上一個差事了。

    --給固皇子念書。

    韋素那天走時,又問她:“你那肉包子的笑話,還沒有沒?”

    阿福傻傻的搖頭。

    韋素不知道想到什麼,興許是又想到剛才那個笑話,笑著一步三搖的走了。

    等佳蓉知道這個信兒,楊夫人也知道了。

    阿福有點局促的站在楊夫人面前,這次楊夫人的審視就認真的多了。

    “你能念書?”

    “不,不太能。”阿福小聲說。

    “算了算了,既然韋公子這樣說,殿下也同意了,那白天就到錦書閣伺候吧。不過,書房那地方,一紙一墨都不可擅動,若有什麼不妥之處……”最後半句話她拖了長音。

    “我一定謹慎,絕不會給夫人添麻煩的。”

    “給我添麻煩,倒沒什麼……”楊夫人仔細看看阿福,似乎要重新認識她一樣,揮揮手:“你去吧。”

    阿福覺得最近換差事換的自己都目不暇接了,地位也是坐火箭似的直線上升。她和杏兒兩個,都讓這巨大的變化弄的反應不過來,晚上坐下來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杏兒先說:“阿福姐,恭喜你……”

    阿福苦笑,還不知道是喜是悲呢。

    第二天白天她就去錦書閣,劉潤守在門前,朝她微微笑。阿福想想頭回來這裡的時候,那時候是什麼心情來著?已經想不起來了,只記得雨很大。

    另一個小宦官上樓去取東西,就劉潤一個人在樓下,阿福小聲問他:“固皇子脾氣怎麼樣?”

    劉潤聲音也輕:“沒見他打罵過人。”

    不過他們來的時候都短,就算有什麼壞,也看不出來。

    阿福上樓時頗有些淒淒慘慘的,好象這不是上樓是上刑場一樣。

    到了樓上,固皇子也已經到了,佳蕙站在一旁,見她過來,指著一旁的小杌子。

    阿福走過去坐下,然後看到身旁案上擺著兩冊書。

    固皇子坐在窗前,衣裳一種淡淡的雪青,襯著整個人象假的一樣:“念吧。”

    阿福不知道為什麼,瞅著這個人,覺得他象假的。不過假人可不會說話。

    每天睜開眼都能看到晨光,新一天開始,有時候會覺得厭倦,不知道生活要這樣拖到哪一天。

    可是阿福覺得,自己雖然是宮女,李固是皇子。可是李固卻不如自己活的幸福。

    “……帷中流熠耀,庭前華紫蘭……”

    佳蕙站在一旁,阿福的聲音溫軟柔和,象是一股淡淡的微風。

正文 十一 美差 下

    這事兒雖然沒被傳的太平殿上下皆知,但是很快所有人也都知道了連楊夫人也特意來了兩回聽了阿福念書。楊夫人以前當然也聽韋素念過書的,但韋素念書,那是讀書人的念法,講究個抑揚頓挫,有時候念兩句,還會和固皇子一起研討兩句,說的都是楊夫人聽不大明白的話,讓人覺得不可接近。阿福念書很……和韋素很不同。大概是在山上和師傅一起念過經,聲音裡充滿了一種柔和平靜的意味,哪怕是念很枯燥的文章,也讓人覺得如沐春風一般。哪怕你不知道她念的是什麼,也依然覺得很有意思,想繼續聽下去。

    所以阿福這個差事,居然還極順利的,長期的當了下來。不但當下來了,而且當的如魚得水,愜意非常,名利雙收……呃,扯遠了。

    阿福不念書的時候,就做做針線。固皇子的鞋襪裡衣,都是出自阿福之手。

    杏兒曾經很好奇的偷偷問:“固皇子殿下,是個什麼樣的人啊?”

    什麼樣的人?阿福想了想:“好人。”

    “嗟,這什麼話啊。”

    杏兒想,不是好人,難道能說殿下是壞人?

    阿福卻想,好人這兩個字,不能隨便給呢。

    前一世,男生們一提起被發好人卡,就忍不住要淚流滿面。但是在這裡,這個皇宮裡,能稱得上好人兩個字的,可真是不多。

    不過,好人是好人,就是……

    阿福想想,有時候和固皇子在一處,常出些意外的事情。

    就象--昨天下午,明明天氣很冷,外面起了風,固皇子卻非要出門到花園裡去散步。正好,楊夫人又不在,沒人能勸說。

    八成他就是趁楊夫人不在,才提的這個要求。楊夫人要在的時候,他可是規矩呢!

    就好象……大人不在家中,想要自由自在離經叛道一回的小孩子。可是這個離經叛道,也實在離不多遠叛不到什麼地步,頂多就是在不合適的時候,做一點小小的,不合宜的事情。

    阿福冒出個念頭,他總不會是,青春叛逆期到了吧?

    話說,好象也差不多。阿福上輩子看的書裡也是說,男孩子的叛逆期來的早,十三四就差不多。現在的固皇子,可不就是那個年紀了麼!

    既然鎮山太歲楊夫人不在,她們也攔不了,只好給他穿裹厚些,到外面去走了走。其實阿福覺得,天氣冷倒不是問題,出來走走還能適應適應冷空氣,減少得風寒的機率呢。

    當然,這話她不能說的。

    佳蓉跟在固皇子身後,亦步亦趨,三步一歎五步一勸,總之是十分盡職盡責的想勸他回屋去。固皇子倒是神情輕松,到了望秋亭的時候要上台階,佳蓉扶了一把,固皇子卻說:“不用扶。”自己就穩穩的邁步上了台階。

    這個人,還真不把自己當盲人啊。

    當然了,太平殿裡的一草一木他大概都熟記方位,這台階有幾階他心裡恐怕也數了不知多少遍了。

    李固在亭子裡坐下,亭子裡原來沒開窗,李亭讓人開了兩扇,佳蓉不大樂意,知道李固看不見,只開了一扇,另一扇只推開了條縫。李固坐在那裡,很安靜的樣子,風從窗子吹進來,他鬢邊的發絲被吹的輕輕的飄動。

    佳蓉勸:“殿下還是回屋裡坐吧,要是楊夫人知道了……”下面的話她沒說,不過意思是顯而易見。

    這是拿著楊夫人來管著固皇子了。

    阿福覺得佳蓉有點拿大。楊夫人是夫人,可是固皇子是皇子啊。

    固皇子點點頭,但沒站起來:“你去把我床頭的那個香包取來。”

    佳蓉點個頭,吩咐阿福他們當心,就匆匆去了。阿福老老實實站在一旁。望秋亭旁邊栽著松柏樹,雖然天冷,可是亭子裡卻有一股淡淡的松柏。

    阿福輕輕瞇眼,不知道是外面松柏樹的香,還是他身上的氣息。

    “你說,天會不會下雪?”

    阿福朝窗外看看,天色有些陰下來了。

    “十有,看樣會下的。”

    “見過雪嗎?”

    “見過,這幾年京城冬天都下了好大的雪。”有一年天冷,水井都凍上了。

    “雪白嗎?”

    這話換個人問阿福肯定要覺得是個神經病,不過眼前這個人問,而且神情顯的很……認真。

    他是認真的在問。

    他根本除了黑色,對別的什麼顏色都沒有概念。

    雪很白,但是他看不到。

    “嗯,其實,我聽人說,雪本來是透明的,沒有顏色,但是被光照了,就變成白的了?”

    “真的?”固皇子想了想,又說:“你就是會異想天開,沒有顏色,那成什麼樣子。”

    阿福噎了一下,心想這是自己活該,難道和古代人講光折射嗎?就是個明眼人都未必能講清楚,何況這個人是盲的。

    亭子裡就站了阿福,劉潤和另一個叫崔嶺的小宦官在外頭守著,固皇子說:“你到我跟前來。”

    阿福不明所以,往前走了一步。

    “再近些。”

    難道要打人?

    不,不會的。

    從來沒聽說過固皇子對人動過手。

    阿福又站前一大步,現在離著固皇子就一步遠了。

    固皇子抬起手來,他雖然坐著,可是抬起手就碰到了阿福的下巴。

    阿福嚇了一跳,硬忍著的,站著沒動。

    碰的也不重,也不疼。

    “嗯,你比我想的還要高一點點。”固皇子的手緩緩抬起,再落下來,掌心輕輕靠在阿福的頭頂:“頭發很密。”

    頓了一下,又補了一句:“倒挺軟的,和我想的一樣。”

    要是換個男人這麼又動手又摸頭的,阿福非得大叫非禮不可!

    可是眼前這個人--他是不一樣的。

    他看書時是用手指代替眼睛,或是用耳朵代替眼睛的。

    就當,他是在打量自己吧。

    阿福抿著嘴,屏著息,站著一動沒動。

    “嗯,眉毛不濃……鼻子肉了點,不過常言說,鼻頭肉肉的好,活到九十九呢。”

    他的動作很輕,弄的阿福有點癢癢的,又不好躲,心裡覺得既有些惶恐,又有點好笑。

    誰說鼻頭長的肉就能活九十九?阿福爹不就是早早的去了?別說九十九,就是四十九也沒有啊。

    不過,阿福不太記得了,爹的鼻子肉嗎?

    時間隔久了,阿福當時也真沒有注意,就是阿福爹還在世的時候,在家的時候也不多,對著阿福的時候就更少了。阿福使勁兒的想,好象,爹的鼻子也並不肉。

    她出神的時候,固皇子的手指尖輕輕觸到了她的嘴唇上。

    阿福驚了一下,本能的朝後縮。固皇子的指尖在空中停滯了一下,也緩緩的縮了回去。

    “我還以為你的嘴唇是薄薄的呢。”

    他就說了這麼句,也沒再往下說,阿福也沒出聲。

    外面腳步聲響,佳蓉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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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更是補昨天的啦。。。

正文 十二 冬天 一

    阿福覺得有些不安

    是的,固皇子眼睛不好,用手代眼,似乎並沒有什麼過分的地方。

    但是也不見他摸過別人啊。

    阿福安定下來之後,托人朝家裡捎過口信,家裡也回口信說一切都好。這一切都好四個字並不能讓阿福放心。哥哥娶了嫂子沒有?娘的舊病有沒有發過?阿喜在劉家過的如何?這些她都不知道。

    天氣一天天冷起來,阿福又給固皇子做了兩雙厚底的鞋子,絮的棉花又軟又暖,還打了幾雙毛襪子,太平殿的其他宮女也都學著織起這種襪子來,杏兒也學著織了一雙

    只是沒有阿福織的那麼好,針腳不夠勻,阿福織的那襪子,看著讓人想把臉貼上去而不是把腳。

    “阿福姐,你手藝真巧。”杏兒感慨:“不進針工坊真可惜啊。”

    可惜什麼,阿福可不覺得。

    正因為她不是專業的女紅宮女,所以杏兒她們才驚歎她的手藝好。如果她是專業的,那肯定不管做多好大家都認為--這是應該的嘛,你是專業的做不好專業的東西那才不象話。

    就象她會讀書一樣,其實一開始進宮時被挑出去的識字的小宮女一定念的比她好。

    所以阿福覺得自己輪到這樣的優差和優待,並不是自己比別人優秀很多,而是因為,運氣好?

    運氣這種東西--總算讓自己趕上了?

    阿福覺得自己從來就沒有什麼運氣,好事總輪不到自己。但是從進宮後,好象慢慢開始好轉了。也許是壞運氣以前都用完了,所以現在生活開始向光明的平坦的方向前進了?

    阿彌陀佛,但願如此。

    相比於外界的暗潮湧動危機重重,太平殿可以說--比德福宮還適合養老。雖然固皇子是已故的皇後留下的唯一嫡子,可是哪朝哪代,也沒有眼盲的皇子當上過皇帝。所以固皇子地位,就顯的超然而微妙了。他有名份,有才學,有背景,可是他卻沒有登上九五至尊位置的可能。

    外面的世界很精彩。外面的世界也很無奈。

    新晉美人中已經有一個被發到下三門去了,大概這輩子鹹魚翻身的機率不超過兩成。有兩個得了封號,一個就是那次賞花宴上見過的於美人,現在得稱於才人。還有一位白良人,據說頗得聖寵。但是阿福一直念念不忘的呂美人,卻沒有聽說有什麼動靜。

    不過阿福有種預感,呂美人即使沒動靜,那也是一時蟄伏。

    果然讓阿福猜中了,沒過幾天,就聽說呂美人的消息了。

    呂美人現在真成了呂美人了,不象以前,對各位新入宮的宮人統稱美人,而是真正的,美人的份位,猶在那位先聲奪人的於才人之上。那話怎麼說來著?後來居上,果然有理,這可不就是後來居上了麼?

    但是呂美人不知道有沒有想過,她對前頭人來說算是後浪,可她身後,還有無數的後浪等著她呢。

    阿福搖搖頭。

    她替別人操什麼心?人家走高空鋼絲那是人家願意,自己一個小小宮女,做好伺候人的本職工作就行了。

    宮中最短暫的就是這種榮光,最不值錢的就是女子的姿色。說實在的,即使是在宮女中,你也找不著歪眼斜眼的丑八怪--都是挑了又挑撿了又撿的,有痣,有胎記,有疤痕,有體臭……這些全都會在一開始被刷下去。

    “怎麼不念了?”

    阿福回過神,自己剛才翻頁的時候竟然出了神,淨顧胡思亂想了。

    “算了,不用念了。”固皇子換了個姿勢靠著,外面正下著雪,未到掌燈時分,屋裡已經燃起了香燭。

    “你有兄弟姐妹麼?”

    阿福輕聲說:“我有一個哥哥,一個妹妹。”

    固皇子臉上似乎有點淡淡的笑,也或許沒有,是燭影搖動所以看不清楚。

    “我前面,也應該有三個哥哥。”

    應該有。

    也就是說其實沒有。

    阿福知道,他之前三個皇子都夭折了。

    這時代孩子本來就不易養活,所以所有人都要盡力生孩子,阿福還知道,有人家生了七個,卻一個都沒能活下來的慘事。

    沉默了一會兒,固皇子問:“你哥哥是什麼樣的人?”

    “哥哥啊……”阿福想起朱平貴的樣子:“哥哥很孝順母親,以前父親在的時候他也念過書,父親去了之後,就照顧家裡的鋪子,奉養母親,還要管著我和妹妹,是個好哥哥。”

    “哦。妹妹呢?”

    阿福遲疑了一下。

    妹妹啊……

    “妹妹愛撒嬌,喜歡吃甜的。糖也貴,娘也說怕她牙壞了,不讓她吃,她偷偷吃,一有空就央哥哥給她帶糖回來。街上賣的糖有的熬的粗,吃起來不怎麼好吃。有次過年買了些好糖,做了面果子什麼的,睡到半夜裡家裡人忽然聽到悉悉簌簌響,還以為鬧耗子了,起來點燈一看,原來阿喜在偷吃預備過年待客的果子呢。”阿福想起來,忍不住笑笑:“她嫁人了……不知道她現在過的怎麼樣。在家的時候因為她是最小的,所以家裡人全讓著她,她年紀又不大,到了婆家,不知道能不能侍奉公婆操持家務。”

    “你還沒有嫁人,妹妹先嫁了?”

    “嗯……”阿福不想多說這事。

    她想起劉昱書在陽光下顯的羞澀又溫柔的笑容。雖然談不上愛上他,不過心裡也會覺得微微發酸。

    阿喜應該會過的很幸福吧?劉昱書是個好人,會好好對待阿喜的。

    “宮裡皇子公主不少,但是……我覺得,相處時並沒有你說的兄弟姐妹那種感覺。”固皇子沒有再說。

    佳蓉再端茶進來,阿福和固皇子仿佛有一種默契,剛才的話題便擱下來,阿福重新開始念書。

    其實要以阿福的眼光來看,這些書並不適合休閒消遣,不是太枯燥就是太嚴肅,有兩個話本小說之類的話,又寫的實在太……阿福總覺得憋的很內傷,神怪類的太虛無縹緲了。雖然書的整體水平不讓人滿意,但數量是讓人太滿意了。太平殿的藏書不少,一本本挨著讀,估計也可以讀個好些年。

    阿福從屋裡退出來,寒風撲到臉上,一瞬間皮膚繃的緊緊的。雪片無聲的飄落。

    阿福抬起頭,這是進宮後的第一個冬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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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啊啊,,又開始改稿地獄了。。我不怕寫字,我就怕改稿,,感覺七癆八傷的,怎麼改都不滿意。。。

正文 十二 冬天二

    遠遠的,阿福看到劉潤和杏兒在回廊下說話,杏兒低著頭,離著很遠,聽不到他們說什麼,然後劉潤轉身走開了,杏兒還站在原地不動

    阿福走過去,杏兒抬起頭來,阿福吃了一驚,杏兒臉上全是淚水。

    她忙把杏兒拉到屋角處,左右看看,掏出手帕給她擦干淨臉。

    “怎麼了?你和他斗嘴了?”

    杏兒搖搖頭,一副失魂落魄的樣子。

    阿福拉著她回屋。她現在這樣待在外頭讓人看見不行。

    無論阿福怎麼問,杏兒什麼也不肯說。

    “喝點熱茶,你睡會兒吧。”

    阿福把茶遞給她,轉過身去鋪床。

    “阿福姐。”

    “嗯?”

    阿福的手停下來,不過沒有轉身。

    “我跟劉潤說,我不想出宮,將來我想做管事夫人……”

    “我送給他襪子。”

    “他沒要。”

    送襪子的意思,阿福明白。

    她慢慢直起腰,轉過身來。

    這和她給固皇子織襪子做襪子不是一回事。襪子這種東西,只能做給家裡人,或者是,象阿福這樣,奴婢做給主子。

    但是杏兒送劉潤襪子……

    阿福慢慢走過去,抱著杏兒。

    “阿福姐……”杏兒的臉埋在她身上,聲音變的悶悶的:“我心裡難受。”

    福攬著她:“他不要,是他沒福氣,將來他會後悔的。”

    “會嗎?”

    杏兒好象抓住了一點希望,抬起頭來。

    “會。將來他會知道他錯過了杏兒這麼好的姑娘……”

    劉潤,他在想什麼?

    也許他是不願意耽誤杏兒。雖然宦官與宮女的感情,這宮裡不是沒有,據說連楊夫人,當初都有一個相好。但是那畢竟是假的。

    也許他……

    阿福想不出來。

    杏兒大概哭累了,脫了鞋上床,阿福替她掖好被角,坐在床邊。

    外面雪還下著,起了風,碎雪撲的窗紙上,颯颯的輕響。

    似乎有什麼東西緩緩從心裡冒出來,然後又沉下去。

    阿福閉上眼,抬起手來。

    指尖先觸到鬢邊,然後緩緩的移動,毛茸茸的眉,軟軟薄薄的眼皮下面是眼珠……鼻子的確肉肉的,嘴唇是有點厚。

    阿福當然知道自己是什麼樣,但是,她沒試過,在黑暗中想象自己的模樣。

    她們沒有傷春悲秋的時間。第二天天不亮就起來,該干什麼干什麼。

    早梅開了,被雪一映,花瓣象玉雕的,還很香。

    阿福想折兩枝插瓶,退開兩步正仔細端詳這株梅樹,有個氣急敗壞的聲音在身後喊她:“阿福!”

    阿福回過頭來,佳蕙正站在廊下朝她招手。

    阿福交待了杏兒一句,朝佳蕙過去。

    “怎麼了佳蕙姐?”

    佳蕙一張臉繃的緊緊的,說:“你跟我來。”

    她的臉色讓阿福有點不安,一路上什麼也沒說,等進了正屋的門,就看見地下一片水還沒收拾淨,不知道摔了什麼。佳蓉不在屋裡,讓阿福有點意外。

    佳蓉在太平殿固皇子面前的地位,打個比方說,就象紅樓裡頭,襲人在賈寶玉面前的地位差不多,她是大丫頭,太平殿裡除了固皇子,能壓她一頭的只有楊夫人。

    這種時候,別人不在,她也該在。

    “進去吧,殿下心情不好。”

    阿福也不知道這個心情不好該做何解釋,慢慢朝前邁一步。

    內室她沒進來過。

    她只在西屋,在錦書閣服侍。

    地下鋪著厚厚的毯子,把足音吸的一干二淨。固皇子趿著鞋坐在榻邊,他只套著件單袍,還沒系腰間的帶子。

    阿福進的動靜雖然輕,他卻抬起頭來,臉朝著這個方向,眼睛卻沒有焦距,那雙眼睛象蒙上了一層重霧一樣。他的頭發散著,烏黑的,披在身上,看起來清秀的象個姑娘。

    阿福施禮,輕聲喚:“殿下。”

    固皇子沒吱聲,站起來,張開手。

    阿福自動的走過去替他把袍帶系好,然後再拿起長衣,罩衣,一樣一樣替他穿好。

    “殿下今天還出門麼?雪停了,西面園子裡梅花開了兩株,我剛才過去瞧了,香的很,不折兩枝回來香香屋子真可惜。”

    阿福說著話,已經扶固皇子坐下,替他把頭發梳攏,插上簪子。

    沒人和她說剛才固皇子發什麼脾氣,阿福也沒敢問。佳蓉明顯是受了排揎,不知道有沒有責打。

    應該不會的吧--

    阿福直覺得不會。

    鏡子裡固皇子的臉上有種沮喪的怒色,漸漸的消退了。阿福適時的問:“早上不知道是甜粥還是鹹粥,要是有香面團子就更好了。”

    固皇子終於開了口:“有什麼好?”

    “嗯,我記得小時候,那會兒我爹還在世,有一次下雪,我爹回來的晚,到了家,從口袋裡掏出兩團白白的,我還以為是團的雪球呢,原來是赤豆面團子,外面沾了白色的粉面兒,咬下去一股甜香味兒。後來看到點心鋪子裡賣,不光有豆面的,還有別的味兒別的餡兒的,可是有點貴,沒捨得買過。”

    固皇子問:“象雪球一樣?”

    “嗯,咬起來軟軟的,外頭沾的面兒不能多不能少,多了發干,不香。少了呢,裡面的團子又粘牙……”

    固皇子一點頭:“御膳房會不會做?讓他們做了送來。”

    “那可是托了殿下的福了。”阿福微笑,努力讓聲音聽起來更加輕快平和:“我可想了好久了,要是能再吃上一個,這整個冬天肯定都有好運氣。”

    快樂的情緒是有傳染力的,固皇子的表情徹底放松下來,完全看不出慍色。梳洗完畢了,早膳也擺上了桌,雖然沒有阿福說的那種團子,但是熱氣騰騰香噴噴的,也很引人食欲。

    阿福侍候了一半早飯,瞅空子出來。去園子的時候鞋上沾了雪,進了屋暖和,鞋子裡覺得潮乎乎的,不知道是出的汗還是外面的雪化了水浸進去。

    剛才看到固皇子要發怒的樣子,阿福並沒覺得害怕。

    大概是心理年齡比他大不少,阿福看著他的樣子,只覺得他象個發脾氣的孩子。

    因為天陰下雪的關系,楊夫人已經兩天沒讓他出屋子,連錦書閣也沒去,就算是條小狗,總關在屋裡也會悶出火來。

    撤了飯桌,阿福問:“殿下今天想聽什麼書?”

    固皇子想了想,忽然笑了:“你找找架子上,要是沒有就去錦書閣找找,要有菜譜食記的,拿本來消遣。我記得韋素拿來過幾本的,一直撂著也沒功夫理會。”

    食記?阿福心裡嘀咕著,不會是讓自己早上說的團子,把固皇子的饞筋勾上來了吧?

    屋裡沒有,阿福得去錦書閣找。

    她掀簾子出來,就看見佳蓉站在門外頭,臉色不知道是因為生氣還是因為寒氣有些發青,冷冰冰的看著她。

    “佳蓉姐。”

    佳蓉倒是笑了,不過那笑意看起來跟大冬天摻了冰碴子似的井水一樣,涼透人心:“阿福,你可真本事啊。”

    阿福靜靜看著她:“不過是盡力盡心罷了。”

    不知道怎麼著,阿福想起一句話,有人浮上來,就會有人被擠的沉下去。

    佳蓉一定不想沉下去。

    但是那些浮上去的,真的就是交了好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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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過了一年啊,真感慨。

    祝大家聖誕快樂!

    願我們都不要虛度時光。

    開了個新坑,重生文,在鮮那邊,有想看的朋友可以移步過去。

正文 十二 冬天 三

    太平殿似乎沒有什麼變化

    但是對阿福和佳蓉兩個人來說,變化極大。

    佳蓉被調離了太平殿,去膳坊做事,品級倒升了一級,也不大不小是個管事宮女了。

    杏兒還羨慕了半天,和佳蕙一說,佳蕙卻搖搖頭。

    “佳蓉一夜沒合眼,早起來兩眼跟爛杏一樣。你覺得品級升了是好事麼?”

    杏兒點頭。

    “有句話說,寧為雞口,不為牛後。膳坊裡的管事宮女少說二三十名,負責宮室飲膳之事。上面還有內官,坊官,正官,事多繁雜。佳蓉在太平殿四年,除了殿下和楊夫人她服過誰?將來的日子……”

    阿福默默的做著針線。她繡了一個香囊,把前兩天剛開的早梅花花瓣裝在了裡頭,正在收帶尾。

    這就叫明升暗降,阿福不會以為自己這麼有本事擠掉佳蓉。她被遣走,一是她年紀大了的確升一級也說得過去,二是她已經漸漸不服楊夫人的管束,明裡暗裡沒少仗固皇子的勢抬高自己。或許她以為將來自己一定可以長長久久的留下來,就算王妃沒份,做個娘子,內女,總是十成裡六七分的把握。

    可惜她道行比楊夫人差多了。

    固皇子身旁,佳蓉和佳蕙呆的最久,原本也只有她們兩個在內室伺候。佳蓉一去,空出的缺紫玫沒輪著,卻讓阿福補上了。

    “太平殿已經是宮裡難得太平的地方了,別的地方還不知道怎麼樣……”

    佳蕙沒有佳蓉那麼要強,但她細心,對楊夫人也一向恭順……

    阿福想,要在太平殿久待,這一點一定得明白,不然死了也得咬著舌頭沒地方去訴冤。

    但楊夫人並不是奶娘出身,她是憑靠什麼?從紫玫的事上看,她也不是太後那條線上的人。

    阿福想不明白,把線咬斷,拿小剪子把絨面剪平,又拿小刷子刮起細茸毛。

    杏兒湊過來看:“好漂亮--好香!”

    那一股香就在鼻頭飄,但用力去嗅,又沒有了。

    “給殿下的?”

    “嗯,這梅花能一直香到初夏,白撂在雪裡泥裡太可惜了。”

    杏兒小聲說:“那,能不能……給我也……”

    阿福呵呵笑:“你自己沒長手啊?動不了針線?花瓣這裡還有,你自己做個香囊裝起來不就得了?”

    杏兒就笑,跟小老鼠惦記燈油似的:“我這手笨嘛。”

    “行,明天找點布,給你做。”

    杏兒能把心思挪開當然好,她要老惦記劉潤,那只能鑽進死胡同了。

    可是明天並沒有做成。

    楊夫人遣走佳蓉的事情沒避人,這也避不了,宮牆再高擋不住人的眼和耳。第二天就不約而同有人送宮女過來,且說了,都是調教好的,一准上手就能伺候,絕不添亂添事,讓固皇子將就著用。

    這一送就是四個。

    阿福在障屏後頭,杏兒在廊下偷偷給她使眼色,比劃著讓她看。

    阿福透過障屏的摳花往外看,站在外面的四個宮女裡,排頭的那一個一頭烏發,相貌著實不錯,卻是個熟人。

    陳慧珍。

    這麼著,她是被宣夫人送來的了?

    但是隨即外面楊夫人和另一個管事的女人說話,原來不是宣夫人的意思,卻是三公主的意思。另外三個人,分別各是幾位夫人送來的。

    佳蕙看了一眼,貼過來聲音細的不能再細,把那三個人原來的主子是誰說了。

    阿福仔細聽著,除了宣夫人,還有瑞夫人,麗夫人,何美人,分別各送了一個人過來。

    阿福只這麼看她們的相貌神情,就知道都不是什麼面瓜角色。

    為什麼陳慧珍也在裡頭呢?雖然按歲數說,她不算太小,但是論起資歷,進宮還不滿一年呢。難道三公主覺得她特別出挑,特別送得出手?

    怪不得杏兒讓她看,原來是來看陳慧珍的。

    阿福回屋去,沒多會兒,杏兒也進來了,搓著手就往炭盆前頭湊。

    “好冷好冷,鼻子都要凍掉了。”杏兒說:“好在屋裡暖。往年我們在家,屋漏風,跟外頭一樣的冷,被子也不暖,睡到半夜會凍醒。”

    “誰讓你在外頭站半天,看見了就回來唄。”

    杏兒小聲說:“你也看見她了吧?我聽人說,其他人都是送來當差的,她算是攆來的。好象是三公主嫌她服侍哲皇子不好。”

    “啊?”阿福倒茶的手頓了下:“你聽誰說的?”

    “噯,聽說聽說,聽誰說才不要緊。”

    阿福點點頭:“這倒是。”

    不過服侍不好,不是打板子懲戒貶走,而是送到太平殿來。

    事關那位三公主,阿福就會想多些。

    小宮女叫蕊香的來喊阿福,兩個人嘰嘰咕咕的小聲說話,蕊香也是今年進宮的,不過當時沒和她們分派在一處受管教,一張臉稚氣未脫,每次阿福見她小小個子卻要裝大人樣的老成就覺得心酸。

    從十來歲到三四十歲這段時間,宮女最好的時光都泡在宮裡了,真正的成長,也是在宮牆裡。有好些人,大概沒來及長大就已經凋零。

    誰知道要在這裡待多久才能離開?或者,總遇不著放出,就總也走不了。

    宮裡放人沒有定數,有時候遇著災年,宮裡說要省用度,就會趕一批老弱病殘走。那時候放人不是恩典,每個人手裡只有一點錢,還有人就兩身衣裳,出去了也就是餓死。

    下晌阿福在固皇子跟前的時候,楊夫人領那四個新來的宮女過來了。

    楊夫人躬身行禮,低聲說:“殿下,這四個人,留兩個在東院?”

    固皇子手裡把玩著一只溫玉球,聲音聽起來冷冷的:“我就一個人,用不著這麼多人跟前晃悠。”

    楊夫人又是一躬身,平時她也是謹守禮規,但是今天特別嚴肅,阿福站在一旁一聲不吭,眼皮也不抬。

    “是,那就先在西院當差。”

    在西院,基本是沒可能見著固皇子的。他的一應起居都在東邊的錦書閣,寧中閣和華昌軒,中間一道門卡住,太平殿的人習慣了稱這邊為東院,那邊為西院。

    等楊夫人帶她們出去了,固皇子信手把玉球放在桌上,佳惠急忙收起。

    佳蓉那天就打破了東西,她可不想再被楊夫人揪著。

    固皇子臉色不太好看,阿福輕聲說:“殿下,我找著本食記,年深日久了,恐怕過時了呢,還念麼?”

    “人一天三頓,吃來吃去還不是五谷菜蔬,那有什麼過時的說法。”固皇子臉色緩和些:“念吧。”

    那食記是一個姓顧的人寫的,此人家有恆產,不做官不經商,整天挖空心思琢磨飲食,然後記述下來。阿福念了一篇如何做餅的,又念了一篇那主人試吃狗肉,忽然聽到咕嚕一聲響。阿福抬起頭來,很不可思議的……

    固皇子臉上倒沒什麼不好意思的表情,大大方方的摸著肚子說:“這個空著肚子聽不合適。佳蕙,端些點心來。”

    阿福特別想笑,硬掐著手忍著,繼續朝下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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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兒子今天在櫃子前滑倒,他胖爹不肯抱他起來,他氣的趴那兒哭著拍地,拍的啪啪作響……我實在忍不住,大笑。

    兒子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珍寶。

    願大家都能夠快樂。
春有百花秋有月
夏有涼風冬有雪
若無閒事掛心頭
便是人間好時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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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十三 新人新氣象 上

    以後若是冬天看書,切記不要看食記

    阿福把這話在心裡默念幾遍,要把這句話牢牢記住。

    寫食記的人描述的那些生動鮮活的色香味,成功的勾動了讀的還有聽的人,舌頭和腸胃一起快樂的運動起來,肚子咕嚕咕嚕的攪動,舌頭一個勁兒的分泌唾液--阿福也不例外。

    而且幾天下來,阿福有了新發現。

    一,人在嘴饞時嘴裡分泌出的唾液,好象有點甜又有點酸,很淡的味道。

    二,阿福發現自己的臉,似乎,好象,大概是,又變圓了。

    好吧,本來就是圓臉,最近雖然吃多了點,動了少了點,臉又胖了點,也沒什麼大不了。

    阿福掰著手指算,最近他們一邊讀書一邊實踐,吃了不少東西。阿福印象最深的是吃了一次雞汁豆腐皮蝦肉卷,那味道……鮮的讓人想把自己的舌頭都吞下去。固皇子從開始讀食記起,就對吃萌發了無比強烈的興趣,大概,眼睛看不到,所以聽覺,嗅覺,乃至觸覺和味覺,都比平常人要靈敏起來了!

    還有魚頭膾冬瓜--好在冬瓜這季節有,所以固皇子說要弄這個來吃,也還能辦到。

    阿福想想,下次要是看到和黃瓜有關的什麼菜,萬萬不能念。不然白勾起饞蟲來,這時候卻沒地找黃瓜去,那可不是這時節的菜。

    還有各種點心,阿福最喜歡那一口酥,香香酥酥的,一口一個,這名字起的真形象。固皇子也對那個贊不絕口,指定那個要常備在屋裡,隨吃隨取。還有杏仁茶,又甜又燙,喝一口咽下去,那股杏仁的奶香好象從每個毛孔透出來。

    阿福吸吸口水……這個冬天吃的多動的少,可以預見等到穿春衫的時候,自己一定圓滾滾的象水桶一樣。

    阿福合上鏡盒。現在她的小箱子裡也不少的東西,絨花,耳墜子,香包,銀簪子--好吧,其實這些家當不算什麼。

    杏兒還沒回來,雪沒化也沒什麼事做,大概又去找蕊香說話去了。阿福想趁這會兒沒事把頭洗洗,可是天實在太冷,不想去提水。

    “阿福,你在屋裡嗎?”

    阿福愣了一下,應了一聲,走過去打開了門。

    陳慧珍站在門外,朝她微微一笑。

    院裡積雪未銷,一片白皚皚的清冷顏色,襯著她一張臉特別秀麗。

    “我都過來幾天了,也沒找你說說話,你不生我氣吧?”

    生氣?

    阿福轉身,把茶端給她:“你剛來,當然不方便亂走了。怎麼樣?還習慣嗎?”

    陳慧珍急忙起身把茶接過去,又坐下:“這裡清靜,也沒什麼活計做。我閒著無事繡了塊帕子,算是一點心意,你可別嫌棄。”

    那是塊碧緗色的帕子,上面繡著一枝玉蘭花,倒是很清雅精致。阿福急忙道謝,又說不敢當,兩個人推讓擾攘完了,才重又坐下。

    “屋子冷不冷?”

    阿福和她聊來聊去都不過是些閒話,一句敏感的都沒有。就是吃的好不好,衣服好不好,今年雪大,又說起院牆那裡的幾株梅花。

    陳慧珍也相當沉得住氣,聊了一會兒,便站起身來告辭。阿福要送,她說:“就兩步路,有什麼可送的,再說外頭冷,你別出來了。”

    她前腳走後腳杏兒進來了:“咦,有客啊。”

    桌上兩個茶杯。

    “嗯,慧珍來坐了一會兒。”

    “她啊……”杏兒湊過來:“說什麼?”

    “也沒說什麼。”

    杏兒眨眨眼:“她是想來東院吧?”

    阿福說:“你又知道了?人家告訴你了?”

    “這還用人告訴?西院有什麼好?誰不巴著想來西院啊。”杏兒頓了一下:“阿福姐,你會幫她嗎?”

    阿福只一笑,把茶杯收拾了。

    杏兒跟在她身後,她向前她也向前,她向後她也向後:“她倒眼快耳尖,這麼兩天就知道你在固皇子面前正得用了,要不就不會來找你了。”

    “杏兒,你不喜歡她?”

    “也不是不喜歡。”杏兒嘟著嘴:“她看人的時候,嗯,那種眼神我不喜歡。感覺她嘴上說的和心裡想的不是一樣的。”

    杏兒的直覺敏銳之極。

    阿福笑笑:“你放心,別說她沒開口,就是開了口,我又不是楊夫人,哪有那個本事調人呢。”

    “可是,別人都說,我是沾姐姐的光才過來的。”

    這句姐姐讓阿福愣了下,有點恍神。

    阿喜……

    阿喜也總是這麼喊她。

    不知道阿喜現在過的還好嗎?

    杏兒打開點心盒蓋,裡面整齊的碼著九個小貝殼樣子的點心。

    “這是什麼?”

    “一口酥,殿下賞的,你嘗嘗。”

    杏兒馬上捏了放嘴裡:“好香!真酥……好吃!”她又看看阿福:“你沒拿她待客啊?”

    福那會兒真沒想起來招待陳慧珍吃點心。

    杏兒笑的得意起來:“嘿,我就知道姐你還是和我親嘛。”

    從阿福姐變成姐姐,又變成姐,杏兒叫的是越來越親了。

    阿福也拿了一塊兒,放進嘴裡。

    舊雪未消,新的雪花又落了下來。

    太平殿裡多了四個新人,寧靜中倒也有些小小波瀾。先是幾位夫人,美人輪流過來關心了一番固皇子,又不動聲色的敲打了楊夫人。宣夫人倒沒來,三公主來了,笑嘻嘻的陪固皇子說了一上午的話,後來興致來了又要找琴彈琴。但天氣陰沉,琴聲發澀,有些讓人掃興。

    三公主前腳剛走,太平殿來了位不速之客。

    說起來倒也巧,來的不是別人,正是三公主的同母弟弟哲皇子。

    阿福本來聽說過,哲皇子不過十一歲,心裡想著那來的肯定是個小孩兒了,可是等人通報了,哲皇子大步進來,阿福立馬傻了眼。

    這個,比她高一個半頭的,人高馬大活象個大男人的,就是,就是哲皇子?

    天哪,這孩子平時吃的是什麼?難道是化肥激素不成?

    哲皇子披著一件錦面紫貂裘,急沖沖的進屋,匆匆朝固皇子一揖手:“見過大哥。”

    “哲弟不用多禮,坐吧。”固皇子語氣溫和,但是阿福卻能聽出一股疏離的意味來。固皇子對著三公主的時候那是真正的語氣溫和,耐心十足。但對著哲皇子,似乎就只是一點客套情分。

    “天冷,哲弟怎麼這會兒想起來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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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嗓子疼。。。。咳。。。

正文 十三 新人新氣象 中

    哲皇子忽然站了起來,兩步走到固皇子身前,沉聲說:“大哥,弟弟有一事求你

    固皇子微微意外,身體微微朝後仰,似乎不太習慣這樣和人接近:“哲弟有什麼事情?愚兄又能幫上什麼忙?”

    “前些天馨姐送來的宮女……”

    “阿哲!”

    阿福轉過頭,三公主竟然自己掀簾子進了屋。

    哲皇子的表情頓時象霜打的茄子一樣蔫下來,下面的話再也說不出口。

    三公主似笑非笑,明艷的臉龐上有一層戾氣,讓人看了不由得心驚:“我剛才喊你一起來,你說沒有空不想出門。怎麼我前腳走,你後腳就來了?”

    哲皇子唯唯諾諾,他不比三公矮,但是在三公主面前,恨不能把自己的縮了再縮,一直沉到腳底下去。

    阿福聽說哲皇子脾氣不好,誰都不服,可就是三公主能吃住他,這個主天不怕地不怕,唯獨一見他這個同母姐姐就象老鼠見貓,別提多老實了。

    三公主刺了他兩句,也沒揭破他來這裡是為什麼事兒。八成三公主沒走遠,看著哲皇子摸上太平殿的門,又急匆匆的趕來殺了他回馬槍。

    這一對姐弟走了之後,固皇子先是笑了,可是阿福覺得那笑意有些無力。然後他站起身來走到窗前試著去推開窗子。

    當然他推不開,窗子銷上了。

    佳蕙輕聲問:“殿下可是覺得氣悶嗎?”

    他搖搖頭,有些意興索的放下手來,也沒有說要開窗子。

    他一身蒼色的袍服襯著身後粉白的牆,看起來仿若一張畫。

    那樣的好看,可是又很孤單。

    阿福去取書,步音在長長的回廊裡顯的很空曠。

    經過庭院轉角時,阿福忽然俯身抓了一把雪團緊,用力擲向庭中那棵樹。

    撲的一聲響正砸在樹身,樹枝搖晃著,雪粉簌簌的落下來。

    下午阿福念了幾頁書,停下來喝水潤喉。固皇子瞇著眼半靠在羅漢榻上,他的手腕很細,薄薄的一層皮包裹著骨節,膚色很白。

    阿福覺得他睡著了,輕輕合上書。

    “我要是也有個親弟弟,親姐姐,就好了。能說笑,能打鬧,能有個人管著你,惦記你……”

    阿福沒吭聲,她不會說那種“三公主就是你的姐妹,哲皇子就是你的弟弟,大家都是手足”那樣的話,固皇子也絕不需要聽那種冠冕堂皇的安慰空話。

    不是親的,就不是親的。

    阿福低聲說:“我和我哥哥妹妹,也不是一個娘生的。”

    固皇子的臉微微動了一下,眼睛沒睜開。

    阿福知道他聽著,就說下去:“哥哥妹妹是大娘生的,我娘是買來的奴婢,後來大娘去了,爹也去了。其實,平時大家都一樣和氣的,哥哥疼阿喜也疼我,娘也是……不過為了不讓說閒話,娘沒偏疼過我,有好東西都先盡著阿喜。哥哥倒是對我們都一樣的。”

    “其實,還是不一樣的。我若犯了錯,娘就罰跪罰打,從不姑息。阿喜要是犯了錯,娘一定好言安慰,說不是阿喜的錯,是我這個做姐姐的沒照顧管好她。人家要個丫頭去做活,娘讓我去。宮裡征納采選了,娘讓阿喜嫁了人……”

    阿福覺得自己是不介意的。

    因為她兩世為人,雖然前世的印象大多數都模糊了,可是她一開始也沒有在這一世的娘身上尋找母愛。但是人的心就是這樣的,東西沒有不要緊,少也不要緊,可要是瞅著旁人得到的比自己多,就會覺得不公了。

    “小時候我帶阿喜一起玩,她跌了,鄰居還有說是我害的。那個鄰居看不起我娘的出身,連帶看不起我,她們說,阿喜的娘當初帶來的嫁妝,將來是要給阿喜出閣陪送用的。她們說我們母女一定是盼著阿喜活不大,好把她的嫁妝占了……我不是沒想過,要是這世上沒我,或是沒阿喜,都好。雖然那念頭只是一瞬間,可是也很卑劣了。我也想,要是阿喜和我是一個娘生的,那一切煩惱也就都沒有了。”

    當然了,那些假設都不成立。

    “娘說,都是命,命中無時莫強求。”

    阿福低下頭不說了。

    忽然固皇子的手伸過來,在榻邊摸索了兩下,穩穩的握住了阿福的手。

    他果然不象剛才那樣消沉,落落寡歡的神氣從臉上消去了。

    阿福本來也就是想讓他不再想著三公主和哲皇子姐弟倆的,可是說著說著,自己卻真的難過起來了。

    “沒事,我沒什麼事。長這麼大也沒怎麼餓著凍著過。”

    固皇子重重的又握了一下,才放開手。

    佳蕙端茶過來,嘴角彎彎的。固皇子問:“送三公主他們回去了?”

    蕙說:“小文他們說,玉嵐宮一關門,就聽見三公主教訓哲皇子,哲皇子叫的那個慘啊。”

    “他過來做什麼?話也只說了一半。”

    侍蕙顯然是知情的,但是吞吞吐吐不肯說。固皇子再三問,她才說:“前幾天三公主送來那個宮女,原是伺候哲皇子的。宣夫人不太喜歡她,三公主就送給到咱們這裡來了。剛才哲皇子來,八成是想討她回去吧……這是奴婢瞎猜的,或許不是。”

    這個或許不過是佳蕙謹慎才補上的,其實這事也不算秘密了,玉嵐宮的事太平殿多多少少也都聽說了一些。

    只是阿福沒想到,陳慧珍有這麼大的吸引力?哲皇子頂著被三公主收拾的險跑來要把她討回去?真是……看不出來啊。

    固皇子也好奇了:“是麼?就是那天四個宮女裡的?”

    “是,姓陳。”

    固皇子想了想:“倒沒有印象。”

    佳蕙說:“說話聲音軟乎乎的。長的也不錯。”

    太平殿人形容起人來都很有特點,先說聲音,再說長相。

    固皇子先笑:“長的是該不錯,不然阿哲不會跑到我跟前來要人。”

    “聽說他還在宣夫人面前頂磚打旋的磨磯呢,不過宣夫人再寵他,這回是鐵了心沒松口。”

    固皇子點點頭:“這是自然。”

    自然什麼他沒說,不過阿福想,連固皇子身邊還沒有那種“暖床”功用的女人,哲皇子雖然個子大,可是年紀只好算個兒童,連少年還算不上,這種事情是太早了些。

    阿福有點出神。

    哲皇子很看重陳慧珍嗎?那,慧珍來找她,到底是想回玉嵐宮去,還是想到固皇子身邊來呢?

    阿福有點糊塗了,也許先前她和杏兒的猜測都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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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喉嚨腫的厲害。。。抱抱大家。。。淚奔。

正文 十三 新人新氣象 下

    屋裡門窗緊閉,難免會有些炭氣和其他氣味,所以要時時熏香即使如此,從屋裡出來,阿福還是深吸了一口氣。

    帶著雪味兒的空氣似乎有一種天然的甘甜,在屋裡人很萎靡,到了屋外一下子就感覺清朗起來了。

    早起來兩個人忙而不亂,阿福梳好了頭,杏兒看見自己肩膀上掉了兩根頭發,隨手捏起來丟進炭盆裡。

    阿福看她小心翼翼的揭開鏡袱,從墨盒裡拿出一小段眉墨來,對著銅鏡仔細的描畫眉毛,微微驚訝,站在那裡看了幾眼。

    杏兒什麼時候……

    杏兒把眉毛描長了,顧鏡自賞,似乎很滿意。阿福看著,倒覺得那一對眉毛末梢上挑,並不襯她的臉型。而且杏兒原來眉淡膚白,看起來很可愛,這一對眉毛畫的濃了,就好象一幅渲染粉桃畫上,突然伸出了兩根枯柴枝,突兀之極,整張臉就只能看到這對眉毛了。

    杏兒轉頭問:“好看麼?”

    “你哪兒來的墨?”

    托人買的麼?阿福知道那些小宦官常與出宮的采辦們打交道,宮女們要用脂粉墨黛什麼的都請他們幫忙。

    “嗯?慧珍給我的。”

    “哦?”這什麼時候的事,阿福一點兒也不知道。

    “她們都畫呢。”杏兒拿了一朵

    雪青的絨花別在發間,看了看,又拔下來扔在盒裡,拿了一朵大紅的戴上。

    阿福搖搖頭:“你收了人家的的禮物,要是人家有事求你呢?”

    “這算什麼禮物?況且還是她用過的呢。”杏兒說:“你沒看慧珍的盒子,她有一對嵌紅寶石的簪花呢。而且她還會往身上灑香露,或者是灑在帕子上頭。”杏兒從袖裡摸出塊手帕:“喏,這也是她給我的。上面灑了好幾滴香露呢,你聞聞,香不香?”

    阿福初時還以為只是阿杏自己有變化,可是再仔細看,好象其他人也或多或少受了一些新來的宮女的影響,除了佳蕙和阿福,其他人或是頭發換了個樣子梳,或是塗了顏色比平時鮮艷的口脂,還有人大概是往荷包裡塞了香草香丸之類的,走過時裙角擺動,帶起一陣隱約的香風。

    好象一夜間,清寂的太平殿忽然染了些玫瑰色澤。

    真是新人新氣象啊。

    阿福感慨之極。

    天寒,韋素來的少,三公主倒是多來了幾趟,每次都帶些新巧精致的禮物來,其中就有一串貝殼羽毛的風鈴。掛了起來,風吹著羽毛,貝殼輕輕互撞,發出叮叮呼呼的聲音,清脆悅耳。皇子道了謝收下,阿福十成裡有八成能確定,三公主應該是和她一個來歷的。

    即使阿福克制自己不去和她說話,但是目光每落到她身上,心裡就有點異樣的感覺。懷中揣著一個秘密,無人可以說。看著三公主明媚的笑臉,阿福發起怔來。

    “咦?你怎麼了?”三公主常來常往,也知道阿福這個人。

    “啊,我在想,這鈴真好聽。”

    三公主一笑:“這個掛在簷下,不拘誰都能聽著。只要一聽著叮叮的響,就知道外頭又起風了。要是風小就響的輕,風大,那就響成一片了。”

    她轉頭對固皇子說:“對了,你可知道,昨日有位宮人受幸,得了個封號玉美人?”

    “我哪有你的你消息靈通。”

    “是啊。那次賞花會上沒見這人,好象那天是偶染風寒才沒去赴會。我還沒有見過呢,只聽說確有傾城傾國之姿……”她頓了一下,慢悠悠的說:“有幾分當年元皇後的品貌呢。”

    固皇子手裡的茶碗蓋落回茶盞上,佳蕙急忙把茶盞接過來,扯了帕子替他拭去滴在身上幾滴茶水。

    固皇子沒說話,三公主小坐一會兒也就告辭了。

    元皇後?那不就是固皇子的生母嗎?

    阿福看他坐在那裡,半晌一動都沒有動。那雙眼睛望著一個固定的地方。

    其實他什麼也看不到。

    他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誰也走不進去。

    阿福聽著風鈴叮叮,叮叮的響,忽然覺得這聲音如此無聊,惹人煩惱。

    三公主為什麼突然冒出這麼句話來?

    太平殿裡這股玫瑰色的旋風還未成氣候,就劈頭蓋臉的被打壓下來。

    晚間楊夫人把她們召集起來,阿福和佳蕙幾個人待遇好些,站在屋裡,其他的那些宮女宦官站在廊下,一陣北風吹來,吹的人瑟瑟發抖。楊夫人將她們訓誡一番,特別點出兩個小宦官為了烤火險些燒了床賬,每人罰了五板子,大冷的天扒去了衣裳,就在庭中打了起來,那木杖一端圓,握在手中,一端扁是用來行刑罰。一下一下的,啪啪的聲音象是抽在每個人臉上心上。天冷,皮凍的緊,不過兩下臀就破了,血點濺在雪裡,紅白交映鮮明,讓人觸目驚心。然後又指出兩個小宮女衣容不整,在滴水簷外罰跪,並扣了一個月的月錢。

    楊夫人發作完,又容色又緩和下來,誇了幾句佳蕙服侍用心,賞了她一個襖一個裙,阿福也跟著沾光,得了一件襖子。

    楊夫人這是分明殺雞儆猴,不但敲打她們,更是敲打那四個新來的。

    阿福暗自警醒,自己決不能忘形,不然楊夫人這冷面虎那是說吃人就吃人的。

    杏兒也給嚇的不輕,晚上睡的不安穩,驚醒兩回,擠到阿福床上來一起睡。

    她身子涼,一進被窩帶進一股冷意,阿福朝裡挪挪,讓出一半被子給她,兩個人並頭躺著,杏兒小聲說:“阿福姐,你身上真暖。”

    阿福瞇著眼應了一聲。

    “我覺得我可能做不了管事夫人了……”

    “怎麼?”

    “我不識字。”她靠的近了一些:“哪個管事夫人不識字呢?起碼自己得記下來宮人名冊,會看賬會寫信……”

    “嗯,我聽說楊夫人,好象也是官宦人家的女兒,讀書知禮,進宮就是女官的……和咱們不一樣。”阿福含含糊糊的說。

    “阿福姐,你能教我識字不?”

    阿福昏昏沉沉的說:“有話兒明兒再說……”

    杏兒不再出聲,滴漏一聲一聲的。外頭的雪光映在窗子上,太平殿的夜,依然靜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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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難受死了,這次感冒怎麼這麼重。。鼻子裡象塞了十斤棉花,頭疼,憋悶,眼睛疼頭疼喉嚨疼……

正文 十四 病 上

    不知道是不是昨天夜裡受了些驚,出汗又吹了風,又或是夜裡面杏兒掀被來同睡著了涼,一早阿福想過來,只覺得頭沉沉的

    杏兒在她頭上一摸:“哎呀,這麼燙!”

    阿福苦笑,她自己倒是一點都不意外,在外面的時候,每年冬天也總會得一次半次的風寒,

    到了宮裡看來也不例外。

    “我,我去回楊夫人,請御醫來給你瞧瞧吧?”

    “不用……”阿福眼皮沉的厲害,強打精神說:“你給我弄碗姜湯喝,我躺著養會兒就行。”

    杏兒答應一聲出去,過了沒多會兒果然弄了一碗姜湯來。因為天氣一天冷似一天,太後說御膳房的飯菜送了來再端上桌,等入口時早已涼透,在幾位夫人的宮院都設了小灶間,想吃熱茶熱飯可是隨時舉火燒煮,要不然這姜湯也沒這麼容易得來。

    阿福把滿滿一大碗熱湯喝下去,蒙被蓋頭睡了一覺,到了午後並沒發汗見輕,倒是周身發沉,燒的更加厲害。杏兒急的滿屋亂轉,只能跑去找旁人討主意。晚間楊夫人來看了一次,交付給杏兒幾粒丸藥,杏兒找了熱水來給阿福送服下去,這一夜阿福就沒有睡的踏實,輾轉反側,一時冷一時熱的。早上來了人給阿福把了脈,也只說是外感風寒,開了湯藥。阿福的熱一直到第三天才退下去,可是卻又咳嗽的厲害起來,白天還稍好些,晚上簡直咳的難以入睡,杏兒忙前忙後,既要當差又要照顧病人,眼見著臉就瘦了一圈兒,倒讓阿福十分過意不去,心裡也焦急不堪。病雖然沒加重,可是卻又遲遲不見輕,再拖的話,楊夫人只怕會把她遷出去--阿福是知道永壽堂那個地方的,雖然叫永壽,可是因為有病遷過去的宮人宦官,遷去的多,卻不是個個都能齊全回來。

    阿福下不了床,睡的昏昏沉沉的,也不知道外面是什麼時辰,忽然有人輕聲喚她。阿福心裡明白,可是身子太沉,掙扎不起來。那人伸手推她。

    “阿福,醒醒。”

    “你……劉潤?”

    阿福用力眨了下眼,沒看錯,就是他。

    “你……怎麼來了?”

    阿福的嗓子啞的不成樣了,一句整話都說不了。

    劉潤看了一眼門外,低下頭來飛快的說:“這個給你,我明天再來。”他把一個紙包塞進阿福手裡,遲疑了一下,他又說:“可不要讓別人知道。”

    阿福一怔,可是腦子轉的慢,還沒反應過來要問這是什麼意思,劉潤如同來的時候那樣,又匆匆的開門出去。

    阿福看看手裡的東西,紙裡包的是一把灰撲撲,藥草研碎磨的藥末兒。

    這……這叫什麼事兒啊。

    阿福想起他剛才說話的語氣神態,忽然覺得一陣心驚,雖然是躺著,還覺得頭暈目眩,連忙緊緊閉上了眼。

    這種事只有以前在電視電影裡看過,怎麼猜,也猜不著這樣的事會發生在自己身上。

    她看看藥包,吃還是不吃?

    阿福沒思索太久,總之現在病沒起色是事實,劉潤沒有必要害她。

    伸手從床頭拿過一個茶杯,伸長手臂摸著了茶壺,顫抖著倒了杯水。那個藥末兒聞起來並不刺鼻,阿福把藥末兒倒進嘴裡,用力咽下。嗓子腫著,只覺得那藥末兒好象黏在上顎和咽喉處,澀澀的,急忙喝水,茶水半涼了,猛一喝下去,阿福機伶伶打了兩個寒噤,無力的倒了回去,可是再也睡不著了。

    剛才的事情,越想越心驚。阿福只覺得腦子裡塞滿了爛草,扎扎戳戳的疼,也理不出個頭緒來。

    藥有問題?是誰的問題?

    杏兒過了一會兒回來,腳下小心翼翼,如臨大敵般端著一碗藥進來:“阿福姐,吃藥了。”

    阿福嗯了一聲。杏兒把藥放在桌上,過來扶她坐起,還放個枕頭在背後讓她靠著。

    “你身上怎麼樣?覺得好點兒了嗎?”

    阿福搖搖頭。

    “來,喝藥吧。”

    醬色的藥湯聞起來就讓人覺得嘴裡心裡一起發苦。阿福皺起眉頭,杏兒看看她:“喝吧,不喝病怎麼能好。”

    “不想喝。”

    杏兒也有些苦惱:“藥哪有不苦的,那,我拿果脯來給你壓一壓?”

    阿福接過藥碗,杏兒轉身去櫃子裡找杏脯,阿福只喝了一口,側過身將藥倒在床頭與牆壁之間。藥汁沿著床腿淌下去,無聲無息。反正這屋裡已經一股子藥氣,污濁不堪,再多些也沒有什麼大不了。

    杏兒轉過頭來的時候,藥只剩下兩口了,阿福搖著頭:“不喝了。”

    “好吧,反正剩的不多了。”杏兒把果脯盒子遞過來,阿福拿了一塊含在嘴裡。

    “杏兒,這幾天,真是辛苦你。你看,你又瘦了。”

    “我沒事。”她也伸手從盒裡拿了一塊放進嘴裡:“等你病好了,記得多弄點糕餅謝謝我。”

    阿福仔細看著她的臉,杏兒看起來與往常並沒有太大不同,不過眼睛下面微微的發青,這兩天的確辛苦,晚上又睡不好。

    阿福一肚子的疑惑,又偏偏得不到解答。

    第二天劉潤果然又趁屋裡沒人的空檔來了。杏兒這個時候去煎藥,屋裡只有阿福自己。

    “昨天的藥你吃了嗎?”

    “嗯。”

    劉潤又摸出一個同昨天一樣的紙包來給她。

    “前天我過來,你睡著,我替你把了下脈。”

    “你……懂醫術?”

    “以前,在家裡的時候學過一點皮毛。”劉潤說:“你的藥對症,但是其中少了一味要緊的,這樣喝下去,再喝十天半個月病也不一定好得了……”他站起身來,順手替阿福掖了把被子:“自己多小心。”

    佳蕙和其他幾個宮女來看過她,也不過是說兩句話就出去了,以免過了病氣大家都麻煩。

    陳慧珍也來了一次,她穿著件水紅的襖子,腰間系著蔥黃的裙帶,頭發梳的光滑齊整,看起來格外精神。相比之下,阿福一臉病容,聲音嘶啞,蓬頭垢面,實在狼狽。

    “哎,別起來別起來。”慧珍忙緊走兩步按住阿福:“你快躺著吧。”

    “真不好意思,其實沒什麼,還勞煩你們來看我。”

    “看你說的,這還不是應該的。”陳慧珍陪她說了幾句話,也就起來告辭。

    阿福看她走了,閉上眼,今天見過的人的面孔輪流在腦子裡閃過。

    劉潤的話讓她知道,有人在藥裡動了手腳,雖然不是要毒害她的性命,但是希望她能病久些,拖長些……

    這種事,怎麼發生在自己身上呢?

    自己,究竟擋了誰的路,礙了誰的眼?

    一時間,似乎人人都有可能,又似乎人人都不會。

    -------------

    俺病,阿福也陪俺病……好吧,真的只是湊巧,俺絕不是借著阿福來發洩自己的怨念。。。。

    感冒輕了點,昨天晚上太難受了。

正文 十四 病 下

    劉潤來的時候,發現阿福沉靜依舊,沒有著急著向他問東問西,問他為什麼藥裡少了藥材,問這事情是誰做下的,問劉潤又是怎麼知道這事的

    劉潤松一口氣。

    因為她沒問。

    可是心裡又隱隱的覺得失落。

    因為她,沒問。

    劉潤一直覺得,阿福不象這個年紀的女孩子,看起來和杏兒一樣的年紀一樣的個子,卻有著一種沉靜的溫柔的力量,讓人覺得她非常可靠……非常安全。

    是的,安全。

    劉潤走出那個院子,冬日的冷風吹的他鼻尖發紅。

    靠近她的時候,劉潤常常想起從前。

    很久很久以前--又或者,沒那麼久。

    他以為自己都快忘了。

    那時候母親溫柔美麗,不肯讓他吃太多糖果糕餅怕他壞了牙。

    那時候他什麼都有。

    無憂無慮。

    劉潤眨眨眼,似乎那裡從來沒有濕潤過。

    那些都已經不復存在了。

    他現在只擁有不完整的自己。

    劉潤邁開步,象往常一樣,平靜的走去自己該去的地方。

    阿福看著劉潤走了。

    她知道劉潤一定能告訴她些什麼。

    劉潤的眼睛,那雙安靜的眼睛,似乎總在默默注視著身周發生的一切。

    不過她沒有問。

    這次病倒,只讓阿福明白了一件事。

    她太軟弱,也太天真了。

    不管敵人是誰一樣。

    這裡就是這樣的。

    杏兒搓著手進來,她把提盒放在桌上:“阿福姐,今天有雞湯,我給你要了一碗。”

    “是嗎?”阿福坐起身:“你一說我還真饞了。”

    杏兒笑盈盈的給她裝了一碗,阿福接過來,深深嗅了一下:“好香。”

    “聽說裡面放了人參的。”阿福說:“不知道是給殿下還是給夫人預備的,反正現成的便宜咱不占是傻子。”

    湯很湯,阿福舀了一勺小口的喝了,杏兒在一邊看著,眼睛裡露出渴望的光亮。

    阿福很熟悉這種目光,阿喜想要什麼東西時,就會這麼瞅著那東西。

    “來,你也嘗嘗。”

    杏兒搖搖頭:“不要了……你快吃吧,吃了病能快好。”

    她顯然還想說什麼,不過又沒有說出來。

    “怎麼了?”阿福輕聲問:“有人欺負你了?”

    “沒有……”她說:“不過,今天楊夫人,把慧珍調到東院了。”

    “什麼?”

    “因為你病了,她說她能給固皇子讀書,楊夫人竟然同意了。”

    阿福似乎並不太意外:“是麼?什麼時候的事?”

    “今天她就會過去……”

    杏兒停下來,阿福和她同時聽見了什麼動靜。

    很遠,關著門窗,又有風,聽不清楚。

    阿福和杏兒驚訝的對視了一眼,杏兒說:“我去看看。”

    阿福忽然一把拉住她的手:“別去。”

    直覺那不是好事。

    杏兒回頭看她一眼,那神情很迷茫。

    “等下也會聽說的,現在別過去,萬一有人亂發火撒氣怎麼辦。”

    是杏兒還是坐的不是很安生,看樣子外面的事讓她很關心。

    “算了,想去就去吧。”阿福放開了手。

    阿杏猶猶豫豫的站起來,又坐下了:“算了,外面也冷。”

    阿福慢慢的,覺得心裡有點發涼。

    不過她什麼也沒說,那碗雞湯放在那兒,上面油很厚,漸漸變成了一層黃色的膜,膩膩的。

    不用她們出去,消息自己也會傳進來的,是蕊香來說的。

    “夫人又打人板子了,這個月還沒過,都第二回了……”蕊香的臉色發白。

    “打的誰?”

    “麗夫人送來的那個宮女。”

    杏兒好象松了口氣似的。如果不留神,就不會發現她神情細微的變化。

    “那怎麼這麼吵嚷,打人不都是……”不許出聲這四個字杏兒沒說出來。

    “嗯,她說她冤枉,還扯著別人……算了,不說那些,反正啊,那些夫人調教出來的,都不是省油燈。”蕊香坐到床沿:“阿福姐你好些了嗎?”

    “嗯,快好了。”

    蕊香笑著說:“你答應我教我繡那個花樣的,可不能賴的。”

    阿福搖搖頭:“不會的。”

    一切看上去象往常一樣。

    阿福安靜的養病。等她終於康復,冬天最冷的時候已經到來了。

    消失了很久的韋素在這個刮著大風的早上進了宮。阿福幾乎以為這個人做了什麼虧心事所以銷聲匿跡了,再看到他時愣了一下,然後才矮身行禮:“見過韋公子。”

    “咦?你瘦了。”

    “是嗎?”阿福摸摸臉:“得了場風寒,剛好。”

    “我說呢。”韋素搖搖頭:“這個天冷的很,可得當心。”

    “是啊,病了一次,可得了不少教訓。”

    他們在走廊上,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忽然笑了。

    楊夫人迎面走來,微微頷首:“韋公子來了。”

    韋素笑嘻嘻的一揖手:“夫人好。”

    “來了就好,殿下可惦記你呢。這次去了這麼久啊?”

    “是啊,先回的雙寄,陪祖父母待了段時候,後來又去了七賀的外祖父母那裡,折騰下來,回來的路上還一場接一場的下雪,路特別的難走。”

    楊夫人微微笑,難得看到她有那樣溫和表情:“怪不得,一臉風霜的樣子。”

    “啊!”韋素的兩手啪一聲捂到了臉上:“很丑麼?很老麼?”

    他那副樣子讓阿福忽然想到一副名叫“吶喊”的名畫,她用力掐自己的手心忍住笑。

    楊夫人也給逗的前仰後合,阿福突然發現她笑起來,一下子年輕了許多歲,原來那嚴肅的線條全被溫柔取代了,原來楊夫人也是如此秀美的一個女子。

    “你啊……”楊夫人覺察自己有些失態,用袖子掩住口,清清嗓子,轉向阿福:“你養好了?”

    “是,多謝夫人關懷照顧,我都好了。”

    “以後要用心當差。”

    “是夫人。”

    阿福直起身,望著楊夫人離開的背影。長長的回廊,清冷的庭院,深色的漆柱與回欄,楊夫人深色的衣擺拖曳在地下。那背影顯的修長窕窈,腰肢格外苗條。

    “走吧。”韋素說。

    “嗯。”

    韋素在別人面前端的高高的,但是不知道怎麼,他對阿福很和氣,阿福也奇怪,對著他的時候,就一點兒也不緊張。

    感覺不是一個剛認識的人,而是認識了很久的人一樣。

    至於第一印象……不算賞花會的話,阿福就記得自己摔的莫名其妙的那個墩兒。

    後來很久之後,她問韋素那是為什麼。

    他說,我見你第一眼,就想著,我要是有個妹妹,一定就是這個樣子,我要把天下最好的東西都給她。

    --------

    俺好多啦,,抱抱大家。。

    就是還在咳嗽。。

    零九年過去了,我覺得很捨不得。

    虛度了很多時光,希望新的一年,我們大家都過的更加充實精彩。

    新年快樂!

正文 十五 過年 一

    阿福重新走進這間屋子,有一種熟悉的陌生感

    一切似乎還是原來那樣,可是,好象又在她看不見的地方,起了什麼變化。

    阿福打量了一下,自以為發現了改變的原因。

    垂帳和窗紙都換過了,新換上帳紗垂幔的是一種濃麗的深紅色,既喜慶又不刺眼。

    是啊,要過年了,辭舊迎新,這間屋子應該是已經徹底的打掃過了。

    固皇子坐在窗邊,手裡摸索著幾枚棋子,面前擺著棋盤。

    “咦?你早知道我要來?擺下陣勢等我了?”

    固皇子臉上露出驚喜的神情,把棋子一放,站了起來:“我算著你也該回來了。”

    “險些回不來呢,祖父母和外祖父母都想留我過了年再來的,我說那可不成了,得誤多少功課,一聽這話他們才放人,不然你今兒還等不著我。”

    “呸,給你點面子就當自己了不得了。”固皇子輕松的說他:“你以為自己是香餑餑麼?來,殺兩盤!”

    韋素大步走過去坐下:“嘿,看我殺殺你的威風!叫你看不起人。”

    固皇子眼睛不方便,所以韋素每走一步都會說出來自己的棋子落在了什麼位置。固皇子微微思索,便說出來自己落子在什麼位置。這樣下棋,得記心極好才行。阿福還是頭一次看到他們下棋,開始覺得新奇,時間稍長了一些就覺得韋素實在占了很大便宜。

    韋素一抬頭,看見她站在一旁,比初見面時瘦了許多,雖然臉盤還是圓圓的,可是下巴卻尖了出來,可見這場病實在不輕。

    “你站的不累麼?坐下吧?”他指指一邊的小錦墩。

    固皇子動了一下,似乎想轉過臉來,但到底沒有轉,說:“嗯,病都好了嗎?”

    “承蒙殿下關心,都好了。”

    阿福搬過小墩子坐下,他們下的很快,沒有一局拖個半天的習慣,固皇子落敗,韋素勝了四子半,得意洋洋的說:“早知道就跟你打賭要采金了,現在贏也也只能白開心一下。”

    白開心難道不是開心嗎?

    明明看上去是個很……嗯,有點不食人間煙火形象的清貴公子,一張口卻象市井鄙夫,讓人忍不住發噱。

    但是阿福覺得親切。

    她以前生活中,身邊都是這樣的人,錙銖必較,愛占小便宜,可是沒什麼壞心,大家相處起來很輕松。

    “噯,我聽說,過了年皇子們都要進學,你呢?”

    “我都什麼年紀,難道還跟小弟弟們坐一起念書?那也太笑話了。”

    他們說著話,韋素說:“我去瞧瞧那盆蘭花,快半年沒見它了,別已經讓你給摧殘至死了。”

    隔著一道幔子,固皇子忽然伸過手來,准確的蓋住了阿福正在收拾棋子的手。

    阿福吃了一驚,隨即想到他一定是聽到棋子的聲響才能判斷出她的手在什麼位置上的。

    她輕聲問:“殿下?”

    “你嗓子還有些啞。”

    “其實已經好了,可能是昨天晚上喝了口冷風咳了幾聲,所以今天聽起來會這樣……”

    固皇子另一只手抬起來,他的指尖觸到了阿福的鼻子,指腹就蹭到了她的嘴唇。阿福本能的抿起嘴,下面的話也就不說了。

    好在只是這一下,他的手就縮回去了:“是瘦了。”

    這話說的淡淡的,不過阿福卻覺得挺窩心的。

    今天一早起來有兩三個人都說她瘦了,不過到這時候聽到這句淡淡的陳述,卻比聽到前面那幾句加起來都覺得心裡熨帖。

    外面有腳步聲響,阿福有些心不在焉,以為是韋素回來了,結果簾子一動,進來的卻是陳慧珍。

    她穿著一件稍瘦的紫色襖子,下面是撒花百摺裙,她一進來,阿福就聞到一股淡淡的的香氣,非蘭非麝,清雅之極。

    “殿下。”她行過禮,看到阿福站那裡,手裡還端著棋盒,微笑著說:“阿福,你病剛才好,還是我來收拾吧。”

    佳蕙一掀簾子進來:“慧珍,夫人叫你過去一趟。”

    慧珍的動作僵了一下,說:“我收拾了這個就去。”

    佳蕙語氣雖然不重但卻很堅定:“你這就過去吧,要連這個都不能收拾,那她也太有沒用了。”

    慧珍把手裡的幾枚棋子慢慢放下,退了出去。

    阿福彎下腰把棋子攏進匣子裡頭,遞給佳蕙。

    “你病的可真是時候,越是要忙,你偏偏一聲不響就躺下了,等我這裡一五一十的都齊全了,你又好了。”佳蕙小聲說,伸指頭在她頭上戳了一下。阿福嘻嘻笑,一邊揉頭一邊說:“又不是我自己想病的。佳蕙姐,我繡兩條好手絹給你用吧?”

    “這可是你說的,不許賴。”

    “不賴。”

    “不賴什麼?”

    韋素走過來,右手手指微微捻動,又放到鼻子下面嗅了嗅:“我好象聽到繡好看的手絹?這怎麼能沒我的份?”

    佳蕙對他倒不大敢玩笑,阿福說:“沒說什麼手絹,是您聽錯了。”

    韋素扯扯自己耳朵:“我聽錯了?我今年十五又不是五十了,怎麼現在耳朵就不好使了。”

    “您有十五?”

    “哎,怎麼,不信啊?”

    “不是,我以為您比殿下小呢。”

    “怎麼會,我可是他表哥。”韋素拍拍固皇子的肩膀:“是不是,固表弟?”

    固皇子搖搖頭:“這種事有什麼好得意的?你出了一趟遠門,怎麼性子還是這樣,沒見有什麼長進。”

    “誰說的,我可學了不少本事。”韋素說:“我還下了一次田呢,跟農人一起收豆子。”

    “收豆子?”固皇子來了興致:“怎麼收?”

    “啊,說來,得先准備一個筐,豆子是被豆莢包著的,豆莢長在枝上,原來是青色,捏上去有點脆嫩,等熟透了就干了,黃黃的硬硬的,這時候就……”

    阿福和佳蕙互相看了一眼,露出又好笑又無奈的表情,那兩個種甲的門外漢興致勃勃的說的正起勁,全不管她們。

    佳蕙把她叫到一邊,打開櫃子拿了一個布包給她。

    “這是?”

    “這是以前人家送我的,補藥。”佳蕙說:“你看看你,說話有氣無力,走路還打飄呢,可得好好將養。”

    兩個人靠窗擠著坐下來,阿福順手拿起針線筐裡的蘭結絛子:“對了,佳蕙姐,你不喜歡慧珍?”

    “她?”佳蕙輕笑了一聲:“對了,你給我看看這個絛子,我總是打不好,一扯就開。我見你有個,結的好生精致。”

    “我那是一根線結出來的,不是兩根對拼起來的。”

    “哦,怪不得,我覺得這裡總是系不緊。”

    “哎,你還沒說呢。”

    “這還有什麼不明白的。”佳蕙把絛子放下,轉過身來,預備好好教教這個丫頭。

    在宮裡,有的事,一定要懂。

    -------------

    俺的感覺好多了。

    祝大家新年快樂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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