決明《遙花》[嚴家當鋪番外篇]

出版日期:2010年6月1日

【內容簡介】
赫連瑤華,貪贓枉法的惡官吏一名
經手的骯髒事不知凡幾,所作所為都是出於自身利益
別人的死活從來不在他的考量中
唯有一個人,讓他一而再、再而三打壞自己的原則──
那是一個名喚白綺繡的小女人
她沒有顯赫的家世背景,沒有傾國傾城的美麗
更只是赫連府中一個小小的婢女而已
可他就是看中了她,執意要得到她、保護她
就算因為她而得罪自己在官場的最大靠山,也毫無所懼!
雖然他最後還是抱得美人歸,可惜幸福的日子只有一點點
他的綺繡,他的愛妻,竟然為了他,服毒自盡──
失去愛侶的劇痛就像是將他的心挖了個大洞
無盡的孤單與寂寞更是折磨得他幾乎發瘋
他試過各種方法,只求愛妻有朝一日能夠「甦醒」
皇天不負苦心人,經過五年心力交瘁的等待
他的綺繡,終於回到了他的身邊!
他迫不及待要向她訴說心中滿滿的思念和激動
她的回應卻不是喜極而泣,更沒有滿腔柔情
反而是一句句尖銳無比、足以將他摧毀的殘忍話語……

楔子

  「人死不能復生,少爺您別這樣……」

  「閉嘴!閉嘴閉嘴閉嘴──」

  赫連瑤華發指眥裂,模樣猙獰駭人,黑髮凌亂,整夜未合的眸,滿佈鮮紅血絲,他嘶聲吼著,嗓粗瘖沙啞,手背上青筋突起,雙手死命護住膀間裡不盈一握的纖細秀肩,力道之大,卻換不來纖肩主人的嚶嚀喊疼,他情願她哭著說他弄疼她了!情願她抿唇蹙眉要他放開她!情願她在他懷裡掙扎抵抗……也不要她如同此刻,以教人絕望的靜寂和溫馴,冷冰冰依偎在他胸口,死去。

  「您、您要節哀順變呀……少夫人她已經……已經去了……」不忍見主子近乎瘋狂、失去理智,在赫連家奉事已近五十載的老總管,強壓下被主子陰狠無情瞪視的惶恐,道出顯而易見的殘酷事實。

  「滾出去!全都給我滾出去!誰敢再囉嗦半個字,我就殺了誰!滾──」赫連瑤華宛若負傷野獸,誰近身就要撲咬誰一般的癲狂,他將懷中人兒拽得更緊,嵌進心窩處,生怕任何人來帶走她,拒絕去感受熨貼在那兒的臉頰早已失去溫度和血色,沒了鼻息──

  無人敢再多嘴半句,同情與懼怕的目光同時落向赫連瑤華背影,他們深知這個男人有多愛他的妻子,儷影相伴的恩恩愛愛,在宅邸四處時時可見,少夫人最愛的柳湖畔,有他抖開厚裘,輕輕披在她肩上的柔情似水;特地為愛妻植滿白梅的清寧庭園,梅瓣與飄雪繽紛墜落,夫婦倆手執紙傘,漫步其間……

  他們同情於赫連瑤華的痛失摯愛,更懼怕於赫連瑤華的痛失摯愛。

  他愛她。

  他只愛她。

  其餘人事物都別妄想得到他的溫柔和包容。

  赫連瑤華並非善類,他行事陰狠無情,官途之上,剔除阻擋在面前的礙事東西總是快狠準,不曾心軟、沒有慈悲,誰與他作對,他便除去誰;誰與他站在敵對一方,他便收拾誰,他從來就不是個清廉愛民的好官,唾手可得的錢財擺於眼前,勾勾手指,便有人爭先恐後奉上金銀珠寶來打通商路,他收賄,收得心安理得,他貪污,貪得毫無節制,他這種人,官場間的應對進退做得漂亮,他曾是國舅爺的心腹,暗地裡為國舅爺整肅異己,許多見不得人之事,國舅爺全仰仗赫連瑤華去處置,這也是為何赫連瑤華官途一路順遂,即便是個貪官,卻未因而失勢。

  這樣的赫連瑤華,獨鍾於愛妻白綺繡。

  他疼愛她,視她如精緻易碎的薄透瓷娃,捧在手心,傾盡心力給她最美好的一切,只消能換她一笑,他可以為她尋遍最柔軟精黹的綾羅綢緞來裁製衣裳;他可以為哄她多吃幾口飯菜,耗費百兩千金,找來罕見食材,並聘任數十位名廚烹煮各式菜餚,外人眼中所見的劣官吏,也能擁有這般細膩體貼的深濃情意。

  但,白綺繡死了。

  他的愛,死了。

  唯一的溫柔和包容……死了。

  失去了僅存的一方柔情,赫連瑤華會變成怎樣的人?

  眾人怕得不敢再想下去──

  「綺繡……你起來……綺繡、綺繡、綺繡、綺繡……」

  赫連瑤華輕拍懷裡人兒的冰冷臉頰,不敢太使勁,想喚醒她,要她別貪睡,別惡作劇地嚇唬他……

  「快睜開眼睛看我……綺繡、綺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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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今天府邸內的氛圍,既沉,又靜。

  除了風兒拂撩過樹梢所激起的沙沙聲響外,偌大官宅之中,不聞嘻笑怒罵的交談。

  辛勤於園徑裡清掃落葉的美婢們,斂起每回工作時不改嬌笑閒聊的輕浮,個個低垂螓首,扎辮烏絲軟軟熨貼胸前,粉櫻色唇瓣緊抿,她們深諳,此時此刻的最佳保身方法,便是多做少說,更不可以露出欣喜笑靨……

  至少,今天不行。

  今天,是少夫人的祭日,一個悲傷至極的日子,五年前的這一日,府邸中風雲變色,赫連府失去溫婉賢良的女主人,伴隨而來的,是少爺抱緊妻子屍身的痛哭失聲,一聲一聲悲泣痛號,嘶喊妻子姓名的崩潰無助,彷彿仍迴繞耳邊,久久不散。

  一轉眼,五年過去,赫連府邸卻仍未從哀戚之間脫離,人說死者入土為安,活著的人,還有漫長日子得過下去,不能長期浸淫於失去親人的痛楚,白綺繡逝世五年,照理來說,緬懷她是在所難免,畢竟她在世時,待府裡下人極為親切和藹,不端出高高在上的主人架子,誰都喜愛她、敬重她,沒有誰會因為她的死去,而遺忘掉赫連府裡曾經擁有一位如此恬靜賢淑的清妍夫人,然而,府內低迷委靡的氣氛,五年來依舊如昔……

  依舊如昔。

  五年,足夠教永眠黃土的屍身腐朽為骨,逝者魂魄更是飄緲徘徊在未知的彼岸黃泉,與人世遙遙相隔,時間卻像在赫連府中靜止下來──是的,時間靜止,靜止在白綺繡斷氣那一天。

  雖說今日是「祭日」,府裡沒人膽敢將這兩字掛嘴邊,若讓赫連瑤華聽見,被杖打教訓是小事,有沒有命活著踏出赫連府才是大事。

  赫連瑤華不承認白綺繡死亡,既然沒死,何來祭日?

  眾人認為赫連瑤華瘋掉了,這個男人不肯接受妻子死去的現實,拒絕聽進任何勸說,若只是思想上逃避面對喪妻之痛,沉浸思念中,鎮日以酒澆愁,或許還構不上「瘋狂」之名,赫連瑤華的瘋狂在於,這五年裡,他沒有放棄過「喚醒」白綺繡,所有傳言能使死人復生的方式,他都試過。

  拜遍了仙佛、求遍了廟宇、散去了錢財,號稱法力高深的僧人、擁有特異能力的奇人、據說是某神某仙降世的活佛、天山奇果、小小一顆便叫價萬兩的活命金丹,甚至妖人,赫連瑤華皆不辭辛勞地將之尋來……

  他不讓白綺繡下葬,想盡辦法保留她生前模樣,要白綺繡復活時,肉身也能完好無缺。

  他命人為她打造長命鎖,佩戴於她胸前,白銀鎖片上刻有「金玉滿堂,長命富貴」,藉以去邪辟災,「鎖」住她的生命,不讓她被陰曹鬼差帶走。

  他點燃七層長明燈,懸掛五色續命長幡,更寫下自身八字,供於佛堂,願折己壽,延長她的。

  他在屋裡日夜點燃抗腐毒香,香息瀰漫整室,味兒甚至飄出屋外,他更要人天天熬煮藥浴,為妻子淨身,目的自然仍是護好她的身軀,不允她腐壞。

  府內僅有極少數人見過白綺繡現今模樣,據說完全不像死去之人,反倒像是美人在暖春午後,枕臥長榻的悠閒小憩,那般靜謚、安詳,彷彿只要出聲喚她,她便會睜眼醒來。

  赫連瑤華如此偏執,看在府裡下人眼中,不免唏噓。

  人死復生,根本是不可能達成的事,聰明如赫連瑤華又怎會愚蠢到堅信有辦法救回白綺繡?

  高僧無能為力,奇人鎩羽而歸,金丹仙果全是誇大其效的廢物,他們都沒能為赫連瑤華帶來希望,換來的,是一遍又一遍的失落、歎息及憤怒。

  眾人暗忖,他不過是自欺欺人,做著徒勞無功的笨事,他們期盼著他死心,希望他有朝一日能看開,厚葬愛妻,為其超度,再好好調整悲傷心緒,興許日後仍能遇見另一位教他愛慕珍惜的女子,將對白綺繡的眷戀轉移開來。

  到底還要失敗多少回,赫連瑤華才會醒悟?才會認命接受白綺繡已經離他遠去的事實?

  「這麼多年過去,少夫人從來沒有復生跡象,上回我被派去整理少爺夫人的廂房,隔著床幔往裡偷瞧,一具死屍,躺在那兒,不動不醒不能吃不能喝,真教人毛骨聳然……」沉默的婢女群中,還是有人管不住嘴兒,受不了悶重氣氛,邊揮舞著竹帚掃地,邊嘀嘀嘟嘟說道:「就算看起來像是熟睡,畢竟仍是往生五年的屍體,少爺都不害怕嗎?」伴屍同眠,聽來好膽寒。

  「佩佩……這番話千萬別胡說,讓人聽見不好……」她身旁的雙髻小婢聞言嚇得俏顏泛白,連忙阻止她說下去。在府裡,關於少夫人的一切,都是只能意會默認,不許拿出來說嘴。

  「你們不覺得嗎?屋裡擺放一具腐壞不了的屍體,不替她下葬,說什麼終有一日會活回來,少爺很癡情沒錯啦,但……他的行徑讓人害怕,而且……有點變態。」佩佩兀自說著,幾個年輕小婢倒抽涼息,誰都不敢插話附和,甚至一兩名較為伶俐的資深婢女,趕緊收拾手邊灑掃工具,明哲保身地退離開來。

  話,可以在心裡想想,絕對不能大剌剌說出口,尤其是這樣不敬之詞,落入主子耳中,豈能全身而退?

  「碎嘴的丫頭!」

  一聲怒斥,伴隨響亮摑掌,如颶風刮來,打得婢女佩佩跌坐冷硬石階上,梳綰的小髻凌亂鬆垮,小巧鈿飾散落一地,足見力道之大。

  佩佩驚恐抬起頭,痛得淚花打轉的眸中,望見老總管繃著憤怒的蒼老臉龐,那一巴掌正是來自於他,老總管怒不可遏的炙焰固然駭人,站在老總管身後,面若冰霜的赫連瑤華,教她更是渾身泛起哆嗦寒顫──

  赫連瑤華挺直佇立在濃密樹蔭下,層層迭迭的搖曳葉影籠罩他英挺容貌,帶來幾絲陰霾,黑如墨石的雙瞳透露出森冷無情的淡漠,削瘦臉龐泛有淺淺的暗青色澤,是屋裡日夜不曾停止焚燒的防腐毒香所帶來的後遺,加上他每天抱著白綺繡一塊兒浸泡藥浴,毒性在他體內恣意流竄,使得原本端正的五官看來倒有數分猙獰及病態。

  他瞇眸,不發一語,居高臨下睥睨她,佩佩嚇得直發抖。

  她死定了……這一次誰都救不了她……特別是在白綺繡祭日的今天,赫連瑤華心情最糟的今日……她那番不經大腦而吐出的隨興話語竟然被赫連瑤華全盤聽見──

  「少爺饒命……少爺請饒命……我、我、我……」佩佩雙膝發軟,根本無法從地上起身,只能連忙伏跪,不住磕頭,汗水與淚水早已爬滿雙腮。

  「我不要再看見她。」赫連瑤華冷冷留下一句,頭也不回邁步而去,僅餘一身熏裊的藥毒味飄散。

  直至赫連瑤華走遠,老總管怒氣未消,數落失言的佩佩:「算你今天好狗運!要不是少爺趕著去嚴家當鋪,又豈會如此輕饒你?!府裡不能再留你,你收拾包袱,速速離開。其餘人也給我謹言慎行些!在赫連府裡多做事少說話!」老總管殺雞儆猴地一併教訓眾人,佩佩的下場,讓大家引以為戒。

  幾名小婢匆匆伸手攙扶佩佩起身,佩佩啜泣不已。婢女差事不保,至少小命保住了,她剛才真的認為自己會被赫連瑤華給處以私刑,拖到後園去亂棍打死……

  畢竟他那句「我不要再看見她」,可以有完全不同的解釋。

  她該慶幸,赫連瑤華趕去嚴家當鋪……

  換做是平時,佩佩確實生死堪慮,她批評他的那些話,他不以為意,然而她提及綺繡,語意中輕蔑的「毛骨聳然」,令他不滿。

  但今日,赫連瑤華不浪費時間在她身上,他有更重要之事待辦。

  昨天夜裡,歐陽妅意產下第二胎,他清晨由西京趕回來,乍聞此一消息,連梳洗更衣都免了,先回房見了綺繡,便急忙要去嚴家當鋪,焦急的模樣彷彿當爹之人是他一般。

  歐陽妅意與他非親非故,兩人之間的相識更是建立在對彼此印象超差的恩怨上,歐陽妅意更險些喪命於他之手,她生孩子,與他何干?至少,恨不得插翅飛奔到嚴家當鋪的躁急心境,不該出現在他身上。

  偏偏不對盤的兩人,這些年來,越來越熟稔,從她懷孕之前的調養身體、日常生活中的藥膳滋補、到她生完頭一胎女兒的月子進補,全由他派人一手包辨,伺候她比伺候爹親更加盡孝,理由無他,仍是為了他的愛妻綺繡。

  他無所不用其極,一心想救回白綺繡,為她,他什麼都願意去做,當他得知世上存在著古老神秘的「蠱族」,以及蠱族人奉為聖物,寄宿於他們體內的珍稀靈蠱「金絲蠱」,他振奮得近乎快要發狂!他要得到牠!無論花費多少銀兩,他都要得到牠!

  得到能在宿主體內,吐絲治癒所有傷勢的不可思議靈蠱!

  他查到蠱族最後一滴血脈仍未滅盡,牠在一個名叫「古初歲」的藥人體內,他欣喜若狂,用了手段,撒了重金,終於從擁有藥人的軍醫手中買下古初歲。

  他要剖開古初歲的胸膛,取出金絲蠱,將牠放進綺繡體內,讓牠治癒綺繡……牠能為藥人做到的,定也能為綺繡做到。因牠之故,藥人飲下千萬種毒,五臟六腑全浸在毒血裡,這樣竟然都能活下來,綺繡不過是區區一杯鴆毒,又豈會難倒金絲蠱?

  他不在乎為綺繡而殺人,他很自私,只顧及自身的喜樂幸福,古初歲對他而言就只是一個輔助綺繡復活的「東西」,古初歲死活,從一開始就不在他的思考範圍之中。

  但是,歐陽妅意在意,她在意古初歲的生死,在意到獨闖赫連府邸想救他出去。

  失去綺繡的他,嫉恨歐陽妅意與古初歲,嫉恨他們兩人活著相擁,嫉恨他們牽挽彼此的手,牢牢不放,他嫉恨他們擁有他喪失的一切!

  他打散了那對鴛鴦,用自己握住匕首的手,劃斷歐陽妅意的頸脈。

  那並不是一件很愉快的回憶。

  古初歲緊抱歐陽妅意失聲痛哭的模樣,似曾相識,曾經有個男人,也哭得這般撕心裂肺、這般無所適從,只因他失去了摯愛……

  赫連瑤華坐在馬車車廂內,輕輕搖首,甩去早已是數年前的往事。再回顧並無意義,歐陽妅意沒死──他的那一刀,劃出連她自己都不知道的秘密,她竟也是擁有金絲蠱的蠱族人──古初歲亦活得很好,誰都沒想到,這些年間,他會與這對夫妻的關係如此密切,甚至有求於他們,所幸古初歲與歐陽妅意皆是怪人,面對不曾善待他們的他,仍能以德報怨,並未為難他,還同意達成他的心願……

  只是那個心願,至今仍是遙遠無期的美夢,遲遲未能成真。

  夢境像霧裡迷花,好似近在伸手可及之處,卻遠得無法碰觸,他追逐著那朵香花,渴望將花兒掬進掌心,那遙遠、遙遠的花……

  綺繡。

  

  馬車緩緩停駛下來,嚴家當鋪的大幌子映入眼簾,赫連瑤華不待馬伕為他開門,逕自下車,步履焦急可見一斑。

  他來當鋪如入自家庭園,嚴家雖沒有誰特別出面招呼他,卻也不會有人阻攔他,他對嚴家宅子瞭如指掌,毋需任何人來帶路,他穿過當鋪正廳,步過跨湖長橋,直抵嚴家主邸。

  「唷,我以為你昨天夜裡就會衝過來了呢。」嚴府當家嚴盡歡姿態慵懶,窩在大廳長榻間,坐沒坐姿,捧著一碗粥喝,見赫連瑤華來,一對濃淡適宜的蛾眉趣味地挑揚。不能怪她嘴壞,而是妅意生頭一胎時,守在房門外的,除了始作俑者,弄大歐陽妅意肚子的古初歲外,另一個便是赫連瑤華,那副緊張兮兮的模樣,害產婆弄不懂誰才是孩子親爹,胡亂恭喜一通。這回妅意生第二胎,赫連瑤華拖到今早才來,真是出乎眾人意料。

  正值嚴家當鋪的早膳時間,桌上一鍋鱘鰉魚粥已經吃掉泰半,鱘鰉魚這等稀罕魚種,正是拜赫連瑤華之賜才能入手,本來送十條給歐陽妅意進補用,不過全鋪裡人都分到一杯羹,歐陽妅意吃什麼,大家就能吃什麼,鱘鰉魚吃掉四條還剩六條,養在嚴家大池裡,繁衍更多更多小小鱘鰉魚。

  感謝無限量提供高檔食材及一名免費食醫給嚴家當鋪的凱子爺,赫連瑤華。

  「我今早才趕回南城。」赫連瑤華淡淡一句,解釋了他的遲來。「是男是女?」他問的是第二胎孩子性別。

  「男的。」嚴家越來越陽盛陰衰了。

  赫連瑤華無意與嚴家任何人深談,腳步頓也不頓,前往古初歲與歐陽妅意的園捨,才進到小廳,便見古初歲抱著初生兒子,用他獨特的瘖啞破嗓,輕哄要嬰娃別哭鬧,讓辛苦產下他的娘親可以好好休憩。

  見赫連瑤華到來,古初歲不意外,給予他一記苦笑,繼續與懷裡娃兒奮戰。

  「都已經是一個孩子的爹,還會被嬰兒給搞得手忙腳亂?」赫連瑤華嘲弄道。

  「每個孩子個性不一樣,他姊姊可沒有他這般愛哭。」古初歲將軟綿綿嬰娃交予伸出雙手的赫連瑤華,娃兒一點都不給爹親面子,在爹親懷裡嚶嚀不斷的小東西,一到赫連瑤華手中,立刻止住哭鬧,像塊快化掉的糖飴,偎在赫連瑤華胸口,吸吮自個兒白軟拇指,嘖嘖有聲。

  這小子……

  古初歲失笑,沒忘記請赫連瑤華坐,為他斟茶,凝眸盯向赫連瑤華一臉泛青的難看臉色──並非指赫連瑤華面不慈目不善,相反的,赫連瑤華低首,逗弄小娃兒的模樣,擁有微乎其微的淺淺溫柔,鑲嵌在向來冷漠俊美的五官間,柔化掉所有在官場中堆砌出來的勢利及官威,只是他皮膚透出的顏色很明顯是毒發症狀,比他上回見到他時嚴重許多。

  「這次也有金絲蠱卵嗎?」赫連瑤華注視娃兒掄緊的小拳兒,問道。

  不是每一位蠱族人都有機會在出世時一併帶來金絲蠱卵,所以金絲蠱卵被視為聖靈對孩子的珍貴庇護,是孩子的福分。

  「有,還握在他手裡,我們沒有去取,等著你來。」古初歲趁赫連瑤華不注意時,在倒給他的溫茶裡探入食指,輕輕攪拌幾回,再不著痕跡收回,若無其事與他閒談:「這回的蠱卵,你仍是同之前一樣,要讓尊夫人吞食嗎?」

  古初歲此一舉動,是為赫連瑤華解毒,否則按照赫連瑤華慢性自殺式的作法──與白綺繡共處於滿室毒香的房間、與白綺繡共浴於滿桶防腐藥湯之中──再健康的人都會身中劇毒,偏偏赫連瑤華不聽勸,任憑身體受毒香毒浴侵蝕,日復一日,倘若沒有古初歲偶爾為其解些毒,赫連瑤華早就去見閻王!

  「之前那顆,根本無法孵化!」提到這個,赫連瑤華就火大!

  距離古初歲與歐陽妅意第一個女兒出生已經是兩年前之事,代表兩年前他喂綺繡嚥下第一顆金絲蠱,金絲蠱孵化期約為七至十五日,綺繡卻仍是沒醒,他一直等待著,每天每天都以為綺繡會緩緩甦醒,對他露出最甜美的笑靨,輕喊他的名,給他一個擁抱……

  一日一日一日。

  一年一年一年。

  等待黑暗之中,閃動的光芒,如星般的希望。

  他一直在等著呀!

  但他等到的,仍是失望!

  「金絲蠱需要體溫及流動的血脈來孕化牠,尊夫人情況……」並不意外。這一句話,古初歲沒有說齊。

  「第二顆金絲蠱卵,我自己吃。」赫連瑤華語調平穩,彷彿訴說無關緊要之事。

  「你……」古初歲不驚訝他想這麼做,真的,他一點都不驚訝,這個男人的瘋狂,他親眼見識過。「你準備以自身為媒介,孵化出金絲蠱,再動刀取出牠,移至尊夫人體內?」

  赫連瑤華沒應聲,默認了。

  「你這麼做,就算尊夫人真能起死回生,失去你,你教她如何能感到重生之喜?」古初歲低歎。

  「我並沒有尋死打算,若我能孵化出金絲蠱,將其挖出之後,我有的是銀兩能找到醫者實時救我,我不可能放綺繡一人獨活於世。」他太清楚痛失所愛是何等疼痛,他怎可能讓綺繡品嚐?

  「金絲蠱離開宿主便會死亡。」關於這點,古初歲確定自己告知過他不下百次。

  「不然你告訴我,我還有其它方法可行嗎?」赫連瑤華冷冷反問。

  「……」有,放棄。這是對赫連瑤華最好的方法,不過,赫連瑤華會聽才有鬼,所以古初歲選擇不說。

  赫連瑤華輕輕撫弄懷裡軟娃的拳兒,軟娃握住他長指的同時,他以指腹探得緊握於娃兒掌心中央的金黃色韌圓物體。

  金絲蠱卵。

  他答應過古初歲夫婦,他們將兩個孩子所擁有的蠱卵送給他,爾後無論金絲蠱卵孵化與否,他都不能再覬覦夫妻倆體內的金絲蠱,更不許像數年前傷害古初歲那般,企圖把古初歲開膛剖腹地想要強奪金絲蠱,這是他們交易的條件,也就是說,現下握在娃兒掌間的金絲蠱卵,是他最後一絲希望──

  小心翼翼扳開軟娃的短嫩五指,渾圓金珠似的蠱卵,澄澄閃耀,映襯在白白粉粉小掌之中,美如純金。

  赫連瑤華取走它,拈在指間,只停頓片刻,小小金珠送進口中,混著茶水,吞嚥入腹,同時,他在心裡不斷默念……

  這一次,請不要再讓我失望,我受夠了一遍又一遍的期待,一遍又一遍的絕望……

  請把綺繡帶回我身邊……

  把她還給我……

  我願意用我所擁有的一切,換回她……

  「河練淑叔!」粉紅色小東西啪噠啪噠踩著繡花鞋,撞進赫連瑤華懷裡,若不是赫連瑤華眼捷手快,原先攢在雙臂裡的小嬰娃恐怕就給撞飛出去。

  「恬兒!」古初歲急急護住險些撲倒的粉紅小東西,那是他剛滿兩歲的寶貝女兒,走路架式才甫像樣,已經性急地開始學跑。

  小東西哪裡懂得害怕?她開心攀向赫連瑤華,像只幼貓,不嫌熱地往他身上鑽,笑容可愛無比。

  赫連瑤華雙眸笑彎,他無法對這隻小傢伙擺出臉色,她兩團泛有櫻色的粉頰飽滿柔軟,嘟嘟紅唇得天獨厚地擁有漂亮光澤,眼睛黑白分明,蘊涵盈盈水亮,長齊的乳牙,白似無瑕冰玉,襯在櫻桃小嘴間,讓她的笑顏更加逗人喜愛……重點是,這隻小傢伙曾經帶給他一個滿懷的希望,她出世時握在拳心裡的金絲蠱卵,餵入了綺繡口中,那時,他每天都以為明晨睜眼醒來,會看見綺繡伏低著螓首,任憑一肩烏溜長髮傾洩而下,偎在他身畔,頑皮以手指戳弄他的臉頰,笑嗔數落他貪睡賴床……

  雖然每一個希望都破滅,依舊無損他對小東西的感激。

  「河練淑叔?」小東西操著一口奶臭味十足的含糊童嗓,扯動赫連瑤華鑲滾金絲邊的衣袖,娃兒自然瞧不懂大人眸間一闇的愁緒所為何來。

  「小丫頭越來越有女孩的模樣,抱出門不會再被問是男是女。」他騰出沒抱嬰兒的另只手,撈起小東西,讓她坐在他腿上,口吻雖然沒有顯露熱絡,卻比方才和古初歲交談時的淡然多添幾分笑意。

  「她全身行頭全都拜你所贈,小自髮髻上的花夾,大至一身粉櫻色的繡花裳,她被你打扮得漂漂亮亮,現在還挑衣裳穿呢。」古初歲自覺他這個爹做得不及赫連瑤華稱職,小小反省一下。

  赫連瑤華寵愛恬兒,為報恩,也為補償自己無緣為爹的遺憾,若他有個女兒,他會為她摘下星辰給她簪發。

  「河練淑叔,玩。」小東西分享手裡籐編小紅球,那也是赫連瑤華派人送來的童玩之一,球間系有顆顆銀鈴,一拍動,清脆齊響。

  「不能,我還有事,小丫頭要乖,知道不?」赫連瑤華要再趕回去,陪白綺繡浸泡藥浴。

  小丫頭噘嘴,神情多像歐陽妅意。

  他笑擰小丫頭嫩頰,這小丫頭抽高不少,該可以再差人替她做幾件大一些的保暖冬衣……

  突地,雜沓步履聲,破壞屋裡祥和,有人匆匆闖入,連門都來不及敲,幾乎是用身子強撞進來。

  本以為是嚴家當鋪裡哪只毛躁傢伙,孰料來者卻是赫連府邸的老管家木伯,他一臉震驚,如遭巨大打擊,扯著嗓,忘了恭敬、忘了禮數,揚聲嚷叫──

  「少、少爺──快、快回府去──少少少少少夫人她醒過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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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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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惡官吏  決小明

  原本這本的書名,應該是標題那三個字,與之前同系列的才有一致性,不過,既然當它是番外篇,有某些小節上,就隨心所欲(簡言之:任性)一些吧,畢竟,這本書的重點,沒有放在那只赫連當官的部分,取叫《惡官吏》恐有詐騙之嫌(雖然袁姊覺得這個書名比目前封面上那個還要優,但是,隨心所欲嘛,嘻)。

  「遙花」,在某一天夜裡,它劈進我的腦子裡,跟我說,取這個名字好不好?

  一方面,它是男主角姓名相似音;二方面,它代表著他懷抱愛妻甦醒的美夢希望,遙遠,又有些虛幻不實,他也會害怕美夢永遠無法達成,只是嘴上不敢說;第三方面,它也像是綺繡心裡的掙扎,本以為幸福很美,美得像花,卻遠若天邊,這輩子恐怕都擁有不了它——

  他是她的遙花;她是他的遙花。

  我喜歡這樣的含意,也喜歡它和男主角姓名的關聯,而且,當初在取男主角名字時,完全沒有想到這層巧合,現在順應老天爺賞我的靈光乍現,就把它拱起來用,嘻。

  只是,當這兩隻也差點變成我的「遙花」時,讓我險些以為這本會寫不完(泣)。大概是寫完《小當家》之後,光明正大放了假,完全放空思緒(茫然呆),只想每天打電動打電動打電動打電動(無限輪迴ING,收假時,又變身成為小學生,拒絕上學,雖然放假期間,我非常有幹勁想去收抬一下某本還沒寫的同人志,但是(有了這兩字,就代表著後頭的答案不會是某人發奮工作三天三夜不睡努力完成它……),計畫趕不上變化(實際上,沒有計畫),我被紙粘土給困住了,快快樂樂做手工藝品去了(捏東捏西捏得好快樂!我真的好喜歡不用花腦力的活動),連電動都沒有打(買了好幾年的GAME還沒玩呀呀呀呀呀),想當然耳,還沒寫的同人志一樣沒寫(哭)。

  報應的苦果,來得很快,人生先甘後苦,如果甘得太腐爛,後頭的苦瓜就會長得非常大顆……

  本來就知道這一對不會讓我太好過,果不其然,我充滿幹勁上工的頭兩天就卡、住、了!?(:?:)??(:?:)?↑消極的HIGH法……

  對於死前死後的戲分分配,還以為自己可以公平地一半一半,但計畫趕不上變化(出現第二次了這句話,足見它有多好用,套在任何情況都適用),那兩隻賴在前半段的劇情裡死不出來,一遍又一遍破壞了我設定的大綱(沒有這種東西),到後來我已經放棄,決定隨便他們,他們想怎麼演就怎麼演好了(喂,這樣好嗎?),有本事你們就給我演兩本呀!我捲袖子等你們呀!

  幸好,在預定的字數里,他們終於放過被蹂躪踐踏到不成人形的我了……(感動拭淚)

  記得我剛寫完第十章,開開心心跟朋友說:「我終於寫到第十章了!(?◇?)」

  「恭喜你,那就快寫完了呀!」朋友回答。

  「應該沒這麼快(寫了十二章)……因為我的女主角才剛死耶……」

  「(⊙。⊙)……」

  不過,死掉就是另一種重生(至少,在這本妖異小說裡),所以我從第七章就一直求女主角死,但她不死,硬是拖到第十章,嗚嗚嗚……↑我真是一隻狼心狗肺的作者吶(目遠)……

  (喝口茶先)

  原先設定的死後劇情沒有這麼平和,白綺繡醒來之後,應該會態度凶狠無比,我甚至安排了不少句狠話要讓白綺繡對瑤華大吼,像是「你去死呀!你死了我就開心」哇啦哇啦之類的氣話,但那兩隻自己演得濃情蜜意,害我找不到地方安插狠話,事後也證明,狠話抽掉是對的,因為寫完稿後沒幾天,發生了一件真實新聞,就是未婚夫妻吵架,女方用簡訊傳了氣話,說大家一起去死這類的話,結果男方真的自殺死亡,女方後來也拿掉肚裡的雙胞胎孩子,氣話的代價,是三條人命

  話,真的不能亂說吶。

  什麼死不死的,不要自以為爽快地說出來就能解決任何事,多可怕呀,不好不好,大家要多說好話才行(像我偶爾陪娘親出門逛街,被攤販阿姨誇我可愛,我娘親就會跟我說:「你聽,人要多說好話,讓聽的人開心,也是做善事嘛。」↑娘,你這句話最傷人啦,嗚嗚嗚……)。

  (再喝口茶)

  再另外補充一下,這是一本充滿想像的言情小說,請不要用太實際的眼光看待它。

  不要問我,人死了五年為什麼還能活(因為這是設定,咱家金絲蠱花了兩年孵出來的成果),或是五年不吃不喝都沒關係嗎?(因為這是我虛構出來的,五年不吃不喝,還是要打點滴才能維持生命,我設定的綺繡是一切身體機能都停下來,不會變老不會餓),它是一本不太正常的言小,雖然裡頭沒有神沒有怪沒有妖,還是被我寫得很離奇……金絲蠱這玩意兒也開始變種,大概是大呆也不算是正常的金絲蠱,它又肥又大又強壯,生出不正常的後世,才能成就這本書的男女主角(那只黑色的應該要叫什麼呢?黑絲蠱?好像也不錯)。「

  「嚴家當鋪」在這本畫下句點,謝謝陪著我與那些傢伙一塊兒走到這裡的大家(心),如果大家還願意繼續聽我說故事下去,我會帶著滿滿感激再努力的!

  雖然今年進度嚴重落後(別奢望我會說出「下半年我會拚死補回來」這種話……),明年我會少放幾天腐爛假的。

  祝福大家,平安快樂。

  ps:每年生日總是收到讀友送的禮物,讓我覺得超不好意思,謝謝你們的體貼和用心,我現在在這裡說了哦:除了卡片之外,不要破費送我任何東西,你們翻閱我的書(如果中意,覺得故事合你們胃口,願意以買書方式來支持),對我就是最棒的禮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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