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雪白的素箋上,一行娟秀流利的小字正書寫其上──
英疇表哥如晤:
前日來信及差人所送梔子花皆已收到,甚喜,知表哥在邊關殺敵連連告捷,深為東岳黎民歡悅。然倭寇向來狡猾,宋將軍生性敦厚,恐其不識詭計,又恐下屬有貪功冒進之人,請表哥千萬小心,不可隨意更改戰略,亦不要與同袍因戰法不合而再度引發衝突……
書寫到一半時,前面院子裏忽然響起幾聲炮響,筆尖一顫,一滴墨汁滴在紙上,執筆人一嘆,“唉,還要重寫一張。”
抬眼看著倚在門口拚命向外張望的婢女,屋內的主人問道:“是有聖旨到府嗎?”
“奴婢不知道。”婢女還在張望,但是隔著層層院墻,怎麼可能看得見。
“想看就去瞧瞧吧。”主人看穿了婢女的心思,一笑,像是對婢女說,又像是在自言自語,“這時候來聖旨只怕沒有什麼好事。”
三聲禮炮正是東岳官員在府邸中迎接聖旨的慣例。片刻之後,那婢女氣喘吁吁地跑回來,“表小姐,快去看看吧,老爺夫人還有大小姐接了聖旨之後哭成一團呢。”
屋內人已經寫完信,聽到婢女的話並沒有立刻急急地趕去,只是靜靜地把信封寫好,密封了信函,這才出門。
前院內果然已經亂了套。
來傳聖旨的太監已經回去,本府的主人,朝廷的三品司禮官潘佑安手捧聖旨連聲嘆氣垂淚,而他的夫人以及唯一的女兒潘婷婷抱在一起哭個不停。
“叔叔,出什麼事了嗎?”
清雅的聲音不疾不徐地在此刻響起,潘佑安的目光投向站在對面幾步遠的那名少女身上。
這少女不過十六、七歲的年紀,容貌雖然稱不上絕傃,倒也有幾分清秀可人,嘴角的一對酒窩最是惹人喜歡,青布裙配鵝黃色的外衫,素凈雅致,臉龐上淡淡地從容與嘴角邊的笑意相配,竟讓她有著不大同子同齡孩子的成熟,漆黑的眸子裏閃爍著睿智的光芒。
這是他的侄女,潘龍美,自幼母親去世,前年父親也去世了,就一直寄住在他家。
看到潘龍美出現,潘佑安如看到救星一般,急急地說:“龍美,你可來了!”
指了指叔叔手中的聖旨,她問了句,“可以嗎?”
潘佑安將聖旨交到她手上,“萬歲要召婷婷入宮。”
她只是挑了挑眉梢,並沒有露出太詫異的神色,將聖旨打開,從頭至尾細細看了一遍,然後問道:“叔叔,現在怎麼辦?”
“聖旨在此,不敢不遵從,只是婷婷和她娘……”他又嘆了口氣。
誰都明白,宮門一入深似海,潘家人行事向來低調,並沒有多少攀龍附鳳的心思,所以這道聖旨的出現對於潘家人來說猶如滅頂之災。
潘龍美看著哭成淚人兒的潘婷婷,沉吟道:“上個月就有傳聞說今年的選秀要改為皇上欽點,以婷婷表姐的芳名遠播,被皇上選中也是情理之中。”
“龍美,你就別說這種刺人心的話了。”潘夫人擦著眼淚,卻怎麼都擦不凈,“婷婷是我的心頭肉,送她到宮裏那種吃人不吐骨頭的地方去,我們母女這一生只怕都沒有再見的機會了!”
“以婷婷表姐的才德,要在宮中出頭也非難事。”她似笑非笑,“皇上特意徵選婷婷表姐,就是愛她‘琴冠東都,傃驚千裏’的美名,定然會對她另眼看待的。”
“我不去!我不去!”才此時哭得如梨花帶雨一般,更有不同的美麗,“我還要等,等表哥回來。”
潘婷婷的這句話,讓潘佑安瞪了女兒一眼,“就算你不進宮,也別指望爹會把你嫁給那樣的人!”
“寧遠表哥怎麼了?他不過是志在四方,不喜歡被世俗之禮束縛而已!”此時此刻,潘婷婷也顧不得女兒家該有的矜持羞澀、禮數規矩,大聲辯白,“寧遠表哥說了要回來接我,他就一定會回來的!若要我變心另嫁,還不如讓我一死!”
潘佑安怒視女兒,舉手要打,卻又心疼她,怎麼也打不下去,更何況他心中本就不忍將女兒送入宮中,於是重重地一頓足,長嘆道:“我潘佑安小心謹慎一輩子,到底是為什麼會受此家難?”
潘龍美淡淡地表示,“叔叔不必著急,我看皇上這道旨意有些問題,或許我們可以想辦法欺君。”
“啊?欺君?”他差點叫出來,幸虧周圍的下人剛才看主人們哭得這麼淒涼,都紛紛躲避,不在眼前,否則這麼大的罪過從潘龍美口中如此輕描淡寫地說出,一旦傳出,全家就有被殺頭之禍了。
“龍美?你這句話是什麼意思?”潘夫人從她口中聽到能救自己女兒的味道,立刻一躍而起,一把拉住她,“皇上不是那麼好騙的,要怎樣騙他?難道說婷婷病了?病得不能入宮?”
“那種謊言很容易被拆穿的,”潘龍美搖搖頭,“按照宮規,已被選中的秀女就算是生病也必須由太醫院派人親自來診視,然後確診,呈報皇上知道。到時太醫來替婷婷診脈之後,婷婷生病之說就會不攻自破。”
“那能怎樣做?”潘夫人頹然洩氣了。
潘龍美又是一笑,指著聖旨上的幾句話,“你們看,聖旨中只說徵選潘家女入宮,並沒有特意點名是要婷婷入宮啊。”
“那……”潘佑安一怔,突然明白了她的意思,“你、你的意思是,你要替婷婷入宮?”
“眼前這是最好的辦法。”
潘夫人和潘婷婷也愣住了。
“不行,龍美,宮裏那種地方龍爭虎鬥,後宮聽說更如戰場,你生性恬靜,怎麼能到那種地方去受罪?”潘婷婷拒絕。
潘龍美一笑,“宮中也沒有你們想的那麼糟,你說我生性恬靜,倒不如說我不喜歡與人爭鬥,況且我資質平平,不會有任何人把我當作對手置我於死地,皇上更不會對我另眼相看。我住那裏遠比你去要自在。”
潘夫人緊緊拉住侄女的手,顫聲道:“龍美,你父親臨終前曾拜托我們照顧你,我們怎能讓你替婷婷去冒這種風險?萬一謊言被揭穿……”
潘龍美拍了拍她的手背,“嬸嬸放心吧,你們難道忘了先帝的旨意嗎?任何官家民家如果被徵選秀女,終生只選一次,不得復選,皇上不會違抗先帝旨意的。就算是他發現我並非他所想要的絕世美女,也只能暗中恨自己的聖旨沒寫清楚,沒道理怪罪我們。”
“龍美……”
潘佑安還要張口,被潘龍美快一步擋下。
“叔叔不用為我擔心,我在叔叔家住的這幾年一直仰仗叔叔全家照顧,龍美萬分感激,無以為報,這次便算是我的報答吧。反正我也說了,入宮對我來說並非什麼壞事,聽說宮中藏書無數,我到那裏去正好可以多讀些東西。”
潘婷婷抱住表妹的肩膀,“龍美,你這救命之恩要我怎樣報答才好?”
“自家姐妹,何需這麼客氣呢?”潘龍美笑笑,“我剛寫了一封信給英疇表哥,麻煩叔叔回頭派人送到邊關去,還有,我入宮的事情不要告訴他,否則以他的急脾氣,必然要惹出許多事情來。”
她抬頭看看天空,“今日天氣不錯,正好收拾行裝。聖旨急不等人,明天我就入宮吧。”
這世上大概再沒有第二個人,可以將自己的終身大事在如此倉促的情形下簡單定下。潘佑安從接到聖旨的那一刻起就一直有些神智恍惚,直到侄女自告奮勇代替女兒入宮後,更是覺得一切好像是夢境一般。
這個侄女,他向來有些看不透。婷婷說她生性恬靜,似乎還不大準確,該說她淡薄?還是淡漠?
當年潘龍美的父親病逝,他跑去看望兄弟最後一眼,成人尚且垂淚,但她卻好像對生死看得極為冷靜,不僅沒有掉一滴眼淚,甚至連半點傷心難過的表情都沒有。
來到潘家,潘佑安本想讓她和自己的女兒一起習女紅,學點琴棋書畫,但潘龍美只笑說對那些東西不感興趣,除了從他的書齋借書回房去看之外,她幾乎沒有多餘的愛好。
如今,這個古怪的侄女要替婷婷入宮,雖說這是保住自己妻子女兒全家團圓的最好方法,但是身為叔叔,潘佑安仍然對侄女的前途很不放心,因為就算她真的不爭不搶,在宮中冷清一世也不是個好女孩該有的歸宿。
所以,在潘龍美上車之前,他仍然關切地說:“龍美,如果有半點勉強就不要去了,叔叔真怕你在宮中過得不好,讓叔叔百年之後無顏去面對你的父母。”
她還是那樣雲淡風輕地笑笑,“叔叔不必再為我操心了,倒是婷婷的婚事,叔叔不宜逼她太緊,婷婷外柔內剛,又對寧遠一往情深,叔叔如果把她逼急了,反而會把她逼上絕路。從古至今,因父母之迫而害得子女為情身亡的故事還少麼?叔叔是個聰明人,這其中的道理你當然比我更明白,我也不希望我這次救婷婷只是白白犧牲。”
“好,聽你的。”他無奈地點點頭,“兒孫自有兒孫福,的確不能強求。你入宮後,如果有什麼事,可以叫宮女到西城門的校尉張良甫張大人那裏給我帶話,那是我多年的好友。”
“知道了。”
最後簡單的三個字隨著馬車竹簾的下落,隔斷了叔侄兩人自此以後各自的人生。
車輪滾滾,看著載著潘龍美的馬車離去,潘佑安長長地嘆息,“但願這好心的孩子能夠平安長壽。或許,真如她所說,她比婷婷更適宜住在宮中吧。”
東岳皇宮分內三宮和外三宮,一共六重。新入宮的秀女住在內三宮的求鸞宮內,而皇上住在內三宮的臥龍宮,兩宮距離有三、四裏,按說一般的秀女是見不到皇上的,但即使如此,仍舊有不少新入宮的女孩子會心生幻想,企盼奇跡出現,能夠見到皇上一面。
“聽說咱們的皇上不僅年少英俊,而且才華橫溢,所以當年才會在先帝眾多的兒子中脫穎而出,成為皇位繼承人。”
說話的是與潘龍美同住一屋的曲絲縈,她是靖邊將軍曲伍德的女兒,向來性子直爽,在一群嬌柔的女孩子中顯得英氣逼人。
潘龍美笑笑,“傳聞有多少屬實呢?也許他身矮體胖,腦滿腸肥。”
“哈,你竟敢這樣誹謗當今皇上,污蔑你未來的夫婿啊?”曲絲縈朝她翻了個白眼,但潘龍美說的也正是她心中害怕的事情。
“不用擔心,聽說下午皇上就會召見我們呢。”秀女入宮,三人一屋,現在說話的就是屋中的第三人,楚思憶,她是太醫院首座楚堅白的孫女,出身書香世家,滿身的書卷氣,卻又帶著些淡淡的藥香,更顯得嬌弱可憐。
曲絲縈驚喜地瞪大眼睛,撲到桌邊,“哦?真的嗎?皇上要召見我們了?”
“也許不應該說是召見,而是試才吧?”楚思憶道:“我是聽說因為今年徵選的十幾名秀女都是出自官家,所以皇上要親自考校一下大家的才藝。”
潘龍美暗暗皺了皺眉。
曲絲縈也面露難色,“才藝?考校什麼?若是騎馬射箭我還可以,女紅針織我可就不行了。”
楚思憶輕笑了聲,“皇上選妃應該不會考騎馬射箭吧?”
曲絲縈的臉色更加難看,“那就壞了,我本以為入宮就是讓皇上看一眼而已,哪裏知道還有這麼多的花稍事情要做,早知道,我就是哭死也不進來。”她朝潘龍美瞥了眼,“龍美倒是很沉得住氣,等皇上來了,你展現什麼才藝?”
潘龍美眼珠轉轉,一笑道:“車到山前必有路,何必操心呢?”
皇甫朝慢悠悠地走在禦花園中,身邊陪同的是他的弟弟,皇甫嘯。
“皇兄今日心情不錯?是不是因為一會兒要見眾多佳麗,所以……”
皇甫嘯的戲謔讓他露出一絲笑意,“往年大張旗鼓地徵選秀女實在是有傷民心,落得一身罵名。你說,我真的是外邊人想的那種好色之徒嗎?”
“皇兄是喜歡美女不假,不過我覺得你把美女當作收藏品放在宮中珍藏,實在是有些暴殄天物了。”皇甫嘯眨眨眼,“今年入宮的既然都是大家閨秀,皇兄可不可以也照顧兄弟一下,若有皇兄看不上的,分給兄弟幾個?”
皇甫朝斜睨他,“你想成親了?”
“男大當婚,更何況我幫你娶走幾個也是幫你解決許多麻煩,難道你願意宮中一天到晚都是女人們無休止地爭吵爭鬥?”
“多謝了。”皇甫朝哼道:“若有看上的,可以告訴我,做哥哥的這點愛惜之情當然會有。”
“皇上,東西已經準備齊全了。”有太監來報。
此時他們已經走到禦花園中的一處平地,這裏擺了十數把團椅和一張條書案,有趣的是,書案上放的不是書,而是各種樂器。
皇甫嘯走過去,一一點看,“喲,竹笛、玉簫、六弦琴、琵琶……難道皇兄要把後宮佳麗調教成一個樂坊?”
“在我身邊的女子,若是琴棋書畫中的‘琴’字不精,那還有什麼意思?”皇甫朝撥弄一下琴弦,發出錚錚地幾聲。
“那這‘棋’、‘書’、‘畫’也要挨個兒考校了?”
皇甫朝道:“天天在前面聽那些八股老頭的奏對折子,聽得耳朵都硬了,若是晚上能有個紅顏知己,磨墨撥琴,吟詩論經,豈不是人間美事?”
皇甫嘯拍拍手,“皇兄高論,果然皇兄才是憐香惜玉的高手,只可惜那些不會這些才藝的佳麗就勢必要被皇兄打入冷宮了吧?”
“今日入選佳麗都早已被暗中遴選,各種才藝在東都中都算是傃名遠播,就拿潘家千金小姐來說,聽聞她琴聲高妙,百鳥聆聽,這樣的佳人才堪配我這樣的人君啊。”
皇甫朝說這些自誇的話絲毫沒有臉紅的意思,反倒是皇甫嘯又忍不住笑道:“那一會兒我要旁觀,好好聽聽這段讓東都傳為妙談的雅奏哦。”
半個時辰後,當眾多佳麗依次來到禦花園中看到皇甫朝和皇甫嘯時,雖然佳麗們故作鎮定,但是各自心中難免跳躍不定,興奮難抑。
正如曲絲縈事先所聽說的那樣,皇甫朝不僅年少英俊,而且氣質清華高貴,笑時如春風拂水,親切怡人。一想到這將是自己未來的丈夫,與自己會有耳鬢廝磨、枕邊親昵的一刻,佳麗們一個個臉頰都泛起酡紅。
皇甫朝微笑著看著眾美女,“各位小姐出身名門,聽說自幼都備受琴棋書畫的調教,我這裏有管樂笙簫、筆墨紙硯伺候,不知哪位佳麗願意展露一手給眾人看看的?”
佳麗們起初都有些不好意思,在那兒推來推去的,怕先展示的人露了怯。最終楚思憶怯怯地站起身,“民女只習過幾日琵琶,只恐才藝不精,有辱聖聽。”
皇甫朝笑看著她,“妙人妙琴,能聞姑娘一曲已經是朕的福緣了。”
皇上說話如此謙虛客氣,又是如此禮讓關照,楚思憶便鼓起勇氣抱著琵琶輕輕撥彈起來。
一曲彈出,那如珠落玉盤、行雲流水般的演奏,讓曲絲縈不由得暗中對潘龍美吐了吐舌頭,“這也算是只學了幾天嗎?”
潘龍美微闔雙眼,像是沒有聽到她的話,只是在靜靜聆聽樂音。
楚思憶彈完琵琶,皇甫朝率先鼓起掌來,“不錯不錯,姑娘芳名?”
“民女楚思憶。”楚思憶紅著臉,她是眾女中第一個敢在皇上面前彈奏並報出名字的人,從此之後他必然會對她格外地另眼相看。
皇甫朝的視線一轉,轉向坐在後排的曲絲縈,“那位小姐是哪家千金?”
“啊?問我嗎?”曲絲縈有些呆呆地用手指點點自己的鼻子。
皇甫嘯忍不住噗哧一笑。
“是的。”皇甫朝打量著她,“是……曲家的小姐?”
她不由得有些吃驚,“你……皇上怎麼知道我的出身?”
他微微一笑,“因為曲小姐與令尊在眉眼上有幾分相似。不知道琴棋書畫中,曲小姐精通哪一樣?”
尷尬地站起身,她不好意思地說:“家父沒有教我太多這些東西,他說女孩子不該浪費時光在這些無聊的事情上。”
皇甫嘯好奇地看著他,忽然插嘴道:“聽說曲家劍法天下無雙,不知道曲小姐是否學到?”
說到劍法,她的眼睛一下子亮起來,“家父說我年紀還小,功力太弱,只教了我一點皮毛。”
皇甫嘯縱身而起,忽然從高高的樹上折下一根柔軟的樹枝,交到她手上,“那就為我們演練一番如何?”
曲絲縈看到他的輕功身法,不禁露出傃羨的神情,“你的輕功真好。”因為無人介紹,所以她不知道皇甫嘯的身分,但是一出口也知道自己的話有失禮節,遂不好意思地偷偷低頭吐了吐舌頭。
她的這番表情都落在皇甫嘯的眼中,更覺得她單純可愛,天然而不造作,於是大生好感。
曲絲縈手握樹枝,剛才又被人奉承了一下曲家劍法,自然心癢難當,對皇甫朝行了個劍禮之後,就在禦花園中如穿花彩蝶一般舞動起名聞天下的曲家劍法。
曲家劍法講究的是劍走輕靈,來去無聲。
她一身紫衣,穿梭子花叢中,只見人影花影搖動,卻聽不見樹枝破空的聲音,忽然間,她清叱一聲,隨著劍舞朗聲念道:“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飲琵琶馬上催。醉臥沙場君莫笑,古來徵戰幾人回?”“回”字方落,劍勢已收。
這一回是皇甫嘯忍不住拍手叫好,“果然將門虎女!”
曲絲縈的臉上也是紅光一片,但並非羞澀,而是剛才舞劍太急,難免喘息不勻,聽到皇甫嘯的讚揚,不由得更加欣喜。
皇甫朝看看兩人,嘴角勾起一抹笑意,沒有多言,揚聲問道:“潘家的千金是哪一位?”
眾人中忽然一片安靜,無人作答。
凝眉等了等,依然不見有人回音,他幹脆站起身,走到眾位佳麗面前,“難道潘佑安大人家的千金不在這裏?”
幾名佳麗的目光紛紛向後調去,順著她們的眼神,皇甫朝看到坐在後排的一名女子,正在闔眼垂首,倣佛老僧入定一般,對周遭事情都充耳未聞。
這就是潘家千金?傳說中傃冠東都的女子?他的眉心不由得凝得更深。
此時曲絲縈已經跑到潘龍美旁邊,一推她的肩膀,“皇上在問你話,你怎麼不答?”
潘龍美好似突然被驚醒,猛地睜開眼,眼中還有些迷離困惑,看看曲絲縈,又乍然對視上在面前幾步,正盯著她看的皇甫朝。
她起身一禮,“在聖駕前失儀,民女有罪。”
什麼失儀?她剛才分明是睡著了!他不悅地想。今日春光明媚,他這個一國之君邀請眾位佳麗到禦花園賞花,又算是“夫妻相會”,別人都興奮不已,她竟然能睡著?
就算她有驚世美貌才學,也不該如此自傲,輕視他這個君主,更何況……她沒有半點美貌可驚,才華嘛……目前也看不出多少來。
“聽說潘家千金一曲‘高山流水’可以讓聽者潸然淚下,讓過往飛鳥駐足停留,不知道今朝我們可有幸一聞?”
他深幽的眸子靜靜地投在潘龍美身上,只覺得她的神情好像是遲疑了一下,然後聽她回答,“傳聞多有不實。”
然後呢?眾人等了片刻,竟然沒了下文。完了?就這樣回答完了?
眾人都呆住,皇甫朝問:“潘小姐這是在拒絕嗎?”
“不敢,只是在說實情,以免陛下失望。”她再欠身一禮。
又深深地盯了她一會兒,他沒有再問,轉身回到自己的龍椅上,把手一擺,“還有哪位小姐願意讓在座者領教風採的?”
又有佳麗紅著臉站起,說自己會吹簫。皇甫朝還是擺著那張溫和優雅的笑臉與那佳麗應答,但是目光忍不住悄悄投向了重新坐下的潘龍美。
她一坐下,又開始閉門養神。還想睡覺?他不禁將眉心狠狠揪起。
自他懂事以來,就被前呼後擁慣了,再加上人俊位高,從沒有哪個女子會對他如此輕視。
這個潘龍美的心到底是什麼做的?竟似乎不懂得巴結奉承他這個未來夫婿,好為自己謀得一個不錯的前程,還是她有眼疾,看不出他的翩翩風度以及俊美容顏?
或者……皇甫朝心中一動,或者她這其實是在欲擒故縱,好藉此來吸引他的注意?哼,若真是如此,那這個女人也未免太過愚蠢了些,只憑她這張臉,就吸引不住他半點的興趣。
將目光收回,轉而凝注在眼前的其它美女身上。
不過,剛才這個女人倒是說對了一句話──“傳聞多有不實。”關於她的傳聞,看來的的確確是“不實”,回頭他應該好好懲戒一下替他搜羅這些訊息的那些官員了。
潘、龍、美……他拿起桌上的花名牌,狠狠地瞪了一眼牌子上的那三個字──好難聽的名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