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默雨《心有靈犀》【皇上癖好4】

這山間小鎮製香人家的男人竟為了他開口詢問獨門製香祕方而用大竹帚掃他?!
絲毫不懼緊跟在他身後的兩名護衛。
有生以來,還沒有人敢像趕雞趕鴨似地轟他;
雖說不知者無罪,但這敵意實在來得莫名其妙。
幸好有個姑娘及時為他出頭,讓他心情大好。
這姑娘呀,兩條烏溜溜的長辮垂在胸前,襯得她低垂的頸項更顯瑩白,
那白裡透著嫩紅,有如迎向晨光的初綻花瓣……
啊哈!他甚且聞出了她洗頭的香油是以何種花卉調製而成。
照說兩人可算是相談甚歡,怎地她卻忘了要贈香予他的承諾,逕自進屋去了?
莫不是他言行太過大膽,以致嚇著她了吧?
那……下一步,他該怎麼走?是就此離去?
還是……思及此趟天首山之行,是他登基後的第一次祭天大典,
臨行前皇弟還戲稱他這愛聞香味的皇帝只欠一味最珍貴的香——
軟玉溫香、要他儘早封后完成大婚。
不知是否就是她了?他決定試試……

第一章

  天穆王朝,崇寧三年,暮春三月。

  晴空淨朗,碧藍如洗,地上原野遼闊,蒼翠的青草連綿鋪向遠方山脈,風吹草低,飄送來淡淡的異香,也現出一隻低頭吃草的大鹿。

  約莫二百尺來外,十幾匹駿馬悄然無聲,馬上人物個個驍勇健壯,他們拉住韁繩,一邊注意獵物狀況,一邊也留心他們所護衛在中心的主子:天穆王朝皇帝穆勻瓏。

  “皇上,那邊。”貼身侍衛孟敬低聲道。

  穆勻瓏微微點頭,拿起了雕龍金弓,搭上烏木羽箭,雙手緩緩地拉出一個大滿弓,俊眸微瞇,凝神注目獵物,箭在弦上,瞬間即發。

  大鹿悠閒地吃牠的青草,圓短的尾巴輕搖晃動,渾然不知命在旦夕。

  山頭刮落一陣勁風,將那若有似無的異香吹送至穆勻瓏的鼻際,他驀地眼眸一亮,再深深吸入一口清風,隨即松了手上的弓箭。

  “那是水麝。”他隨即調轉馬匹。

  “喔,水麝?射了可惜。”孟敬恍然大悟,立即跟上主子。

  “駕!”眾侍衛亦紛紛踢著馬肚,緊跟上那匹黑色駿馬。

  馬蹄奔騰,水麝受到驚嚇,新鮮的青草不吃了,亦是發足狂奔,劇烈的奔跑振動著牠的腹下肌肉,抖出了更濃郁的異香。

  疾風勁揚,異香不斷地順風飄來,撩動著穆勻瓏的頭臉,他盡情吸聞,從胸臆到四肢百骸,彷若皆讓那香氣拂過一遍,令他精神為之一振。

  原野上百味雜陳,有馬蹄踢起的泥土青草氣味、有處處盛開的野花香、有鳥獸留下的腥膻氣味、有林木的清芬,還有一干人馬的汗水和男人氣味,水麝的異香混和其中,漸漸地遠去、淡掉了。

  穆勻瓏放緩馬蹄,深邃的瞳眸裏映出廣袤的草原和雄偉的遠山。

  江山萬里,東達大海,北接石磧冰原,西北延至西南是一整塊高原大山,形成易守難攻的天然屏障,中有平原,南方則是富庶的丘陵叢林。

  這就是他的國土!他眸光湛亮,熱血沸騰,蟄伏的豪情也昂揚而起,韁繩一扯,再度策馬賓士,縱橫于這塊廣大的草原之上。

  前方的草叢似乎有動靜,他放膽向前探看,大風吹來,長長的綠草晃啊晃,晃出了醒目的黃黑相間鮮明條紋。

  巨大、兇猛,足以激發他的鬥志,這就是他想要的獵物。

  “老虎!”侍衛們肌肉糾結而起,握住了刀柄。

  “快保護皇上!”孟敬指揮眾侍衛圍成護衛隊形。

  老虎警覺大隊人馬的接近,抬起頭,扒了爪子,發出沉悶的低吼。

  “皇上,莫再上前!”孟敬急欲擋住主子。

  “朕要射牠。”穆勻瓏仍然步步向前。

  那只老虎似乎嗅到濃厚的殺機,狂吼一聲,爪子往前一點便疾撲而來,穆勻瓏迅速地抽箭挽弓射出。

  一道快如閃電的箭影掠過長草,“噗”地一聲,直沒老虎的咽喉,瞬間扼住了低沉暴怒的虎嘯聲,也緩下了牠的飛撲速度。

  老虎受了傷,更是躁動狂嘯,才欲繼續奔來,又是接連兩道烏金流光飛過,噗噗兩聲,箭箭直沒入肉,老虎再也支撐不住,勁揚的尾巴垂落,龐大的身軀翻滾倒地,狂吼變成了無力的喘氣聲。

  山風依然吹動青草,空氣裏漫出濃濃的血腥氣味。

  “皇上好身手!”孟敬將他提到咽喉的那口氣轉為由衷的讚賞。

  “皇上萬歲!”拿刀拿弓準備搏命廝殺的侍衛驚喜大喊。

  “誰來料理這只大蟲?”穆勻瓏面露微笑。

  幾個侍衛趕快跳下馬,拿出準備好的繩網,打量那只龐然大物,七手八腳地紮綁,準備兜起扛上車。

  “皇上,是立刻起駕回宮?還是稍事休息?”孟敬問道。

  “紹王爺呢?”

  “還在行營裏。”

  “去看他吧。”

  穆勻瓏策馬緩行。既已捕獲獵物,他心情格外輕鬆,順手拿起腰間的香袋,清淡幽香撲鼻而來,立即驅走了殺戳後所殘留的血腥氣味。

  三百年前,穆氏原為西方高原的部族,太祖皇帝英武過人,以仁德和武功一統天下;為了讓後代子孫記得自己是高原兒女,便立下祖制,三年一度的祭天大典,皆得由皇帝親自射獵獻祭。

  而穆氏子孫嚴格遵行祖制,歷代皇帝皆是能文擅武,穆勻瓏今日不過是小試身手,舒展筋骨罷了。

  休息的營帳前,龍紋金旗高高立起,大風吹來,獵獵作響,隨行的文武百官早已列隊站立,恭迎皇上回營。

  穆勻瓏騎著黑馬,身穿明黃九龍窄袖勁裝,腳蹬厚底黑緞馬靴,外罩紫貂披風,臉上浮現出沉穩的笑容,望向百官。

  “眾愛卿平身,大家辛苦了,自去休息吧。”

  “謝皇上。”百官齊聲回應。

  侍從已經捧著巾子水盆等候在營前,宮內近侍常安正欲揭帳讓皇上進去,穆勻瓏下了馬,示意稍等,先讓侍從解下披風。

  他拍撣了下身子,解下從不離身的香袋給常安,再伸手在盆子洗了個乾淨,拿清茶漱口,取來熱巾子抹淨了臉。

  “常安,送壺熱茶進來,香爐就不要了,你們帳外候著。”

  當今聖上如此折騰,為的就是此刻睡在皇帝專屬營帳裏的紹王爺;只見他弓身躺在地毯上,身體裹了一條薄毯,輕握拳頭的手裏揣著一條大巾子,眉頭微蹙,似乎睡得不是很安穩。

  穆勻瓏進入營帳,在大地毯的另一端盤腿坐下,凝望那張俊秀容顏。

  唉,都二十二歲了,睡相還那麼稚氣,像個孩子似地;而他這個當哥哥的,也不過大他一歲,卻好似年長了三十歲……

  “啊!”穆勻琥還是被細微的聲響給驚醒了,一見兄長就坐在面前,趕緊爬起身子。“臣弟拜見皇兄……”

  “免禮。”穆勻瓏忙抬手阻止,看到他紅通通的鼻子和眼睛,問道:“是著了風寒嗎?怎不先回京城?”

  “臣弟這不是風寒,只是來到這野地,鳥語花香的……哈……哈……哈?”穆勻琥一句話尚未說完,急忙瞇起眼睛,用力皺緊通紅的鼻頭,張大了嘴巴,試圖掩下呼之欲出的……

  “哈泣!哈泣!哈泣!”擋不住了。

  連續噴出三發響亮的噴嚏,穆勻琥無力地拿巾子擰住鼻子。

  “唉!”穆勻瓏看他這個狼狽模樣,歎口氣,親手倒下一杯茉莉香片。“用這茶水的熱氣熏熏鼻子吧。”

  “嗚,皇兄你明知我……我……”穆勻琥猛搖頭。

  “你連茶香也聞不得,沒救了。”穆勻瓏自己端茶輕啜,也搖頭道:“徐太醫為了治你這支鼻子,已經愁了十年白髮了。”

  “又不是什麼大病。每年季節更替,就得發作這麼一回,早就習慣了。”穆勻琥不以為意,用力抹掉了鼻涕,扔下巾子,盤腿坐好,綻開笑容問道:“打到了嗎?”

  “射中一隻老虎。”

  “哇!皇兄神勇,不枉臣弟崇拜仰慕了。”穆勻琥睜大眼睛,誇張地比手劃腳,興奮之情溢於言表,突然雙手摀住了心口,擠眉弄眼,哀號道:“啊啊啊!我這只小老虎被真命天龍射中了,啊嗚!”

  穆勻瓏手掌摩挲著溫熱的茶碗,眼角逸出深深的笑意。

  舉國上下,看來只有這個親弟弟敢開他玩笑了;但這也僅限於兄弟私下相處時,封了王爺的弟弟才會像個幼童似地跟他玩鬧。

  “不是小老虎,是大老虎。”穆勻瓏朗聲笑道:“屆時獻上這一樣豐盛的祭品,朕會祈求天神賜給你聰明才智,好來代兄監國。”

  “嗚!”穆勻琥垮了臉。“請兩位皇叔不行嗎?”

  穆勻瓏喝下一口溫潤的香片,不予回應。都到這節骨眼了,還來跟他討價還價?

  “議政時可以不焚香嗎?”小老虎自知理虧,垂頭喪氣懇求。

  “焚香是為了驅趕宮內的蚊蟲穢氣。”也為了他的私心。穆勻瓏道:“無妨。你事先交代內務府,朕不在,監國的紹王爺最大。”

  “臣弟不敢。”穆勻琥這下子又擺出恭敬臉色,慨然地道:“等皇兄十日後從天首山回來,臣弟必不負所托,將朝政完好交還皇兄。”

  “好。”穆勻瓏點頭,垂眼望向青碧的茶水。

  明天一早,他就得束裝西行,由大臣和侍衛扈從前往穆氏發源聖地天首山,進行登基後第一次的祭天大典。

  五日前行兼作準備,二日祭拜,再花三日趕回京城,的確是十日。

  “其實……”穆勻瓏轉著茶碗,不疾不徐地道:“既已監國十日,再加個十天半月如何?”

  “皇兄你?”穆勻琥忽然明白皇兄的意圖,一雙濃眉大眼睜得更大,拔高嗓子問道:“皇叔、丞相他們知道嗎?”

  “朕打過招呼了,他們會盡全力協助你處理朝政。”

  “我是最後知道的?”穆勻琥指著自己的紅鼻子問道。

  “國事不能停,還請紹王爺費心了。”

  穆勻琥欲哭無淚。監國何等大事,他竟不知不覺被皇兄陷害了;他還鼻子不通,有病在身啊!

  “哈泣!哈泣!”只好用力打兩個噴嚏以示抗議。

  穆勻瓏挑起眉毛看他,似乎在問他噴嚏怎麼打個沒完沒了。

  “皇兄今日佩的是蓮蕊香袋吧,哪來的麝香味?哈—哈泣!”穆勻琥才試著聞了聞,又打了一個大噴嚏。

  “香袋早拿掉了,味道也洗掉了,你鼻子不好還聞得到?”

  “不是不好,是太靈敏,嗅不得任何香味。”穆勻琥用力呼嚕呼嚕擤鼻子。“還有皇兄帶進來的花粉味兒,臣弟也無福消受。”

  “你這雖不是病,情況卻是一年比一年嚴重。”穆勻瓏皺了眉頭。“這回微服查訪民情,為兄的會幫你尋幾味民間秘方。”

  “皇兄早日平安歸來便好,別管臣弟。”穆勻琥本來還在說氣話,一看到兄長關切的神情,突然覺得自己像個負氣耍賴的吵鬧小童。

  趁著祭天回程之便,皇兄難得微服出訪,既能瞭解民情,又能到處走走散散心,卻還要記掛著為他尋找秘方,皇兄會不會太忙了些?

  他心虛地抬起眼;皇兄依然神色沉靜,雙手將茶碗端到了鼻際,閉上眼睛,正在緩緩地、深深地吸聞那芬芳的茉莉茶香。

  記憶恍惚拉向童年,御花園裏百花盛開,萬紫千紅,小兄弟倆玩累了,哥哥采下一朵花用力聞著,聞完了,興匆匆湊到他鼻子前,他立刻回以一個大噴嚏。

  他笑了出來。還記得小皇兄聞著花香,瞇著的眼睛就會發亮,嘴角也會綻開歡喜的笑容,聞了又聞,再珍重地將小花壓進了書本裏。

  多年後,皇兄還是愛聞花香,而且變本加厲,佩香袋、調香粉、點香爐、植香草、編香譜,一日無香不歡,聞上了香味就精神抖擻……可惜呀可惜,他這鼻子有毛病的弟弟竟是沒有福氣與皇兄同享聞香之樂。

  “阿弟記得小時候,”穆勻琥用著孩提時的口吻。“哥你倒了半瓶母后的香露水泡澡,全身香了好久,害我不敢找哥玩。哥你還記得嗎?”

  “七歲那年的事。”穆勻瓏也笑了。“其實只要一滴就夠了。”

  “皇兄這麼愛聞香味,就別忙著為臣弟找秘方了,不如去搜羅你喜歡的奇香,好好玩一玩。”

  “宮裏庫房多的是奇香,有東海的龍涎香、極北冰原的辟寒香、南洋的千步香,還有我穆家天首山的靈犀香,朕還有什麼香沒見過?”

  “皇兄還欠一樣最珍貴的香。”

  “嗯?”穆勻瓏仍是抬起眉,以慣有的眼神問話。

  “軟、玉、溫、香。”穆勻琥一個字一個字地道。

  “嗯。”

  反應這麼冷淡?!穆勻琥指向小桌上的一個紅木盒,有點激動地道:“裏頭有十二件奏摺,其中有六件促請皇上儘早封後完成大婚。”

  “你都看過了?很好。”穆勻瓏笑道:“你明天就這麼批。南北運河只講好處,沒提到開鑿所耗費的民力和金錢,退回工部再議;北疆植林一事,務必選擇擋得住風沙的楊樹和棗樹,另外……”

  “皇兄什麼時候看過的?”這下子換穆勻琥吃驚了;有的奏摺一翻十幾頁,又臭又長,天南扯到地北,提到的官員數十個,他趁著休息之便,一把眼淚一把鼻涕看完,終於不支倒地;怎麼從京城到獵場短短幾十裏路,一路馬車搖搖晃晃的,皇兄就能全數看完?真是太英明了!

  “看重點就成了。”穆勻瓏指導道:“瑣碎的事情交代下去,讓丞相和六部尚書處理。你只要記得,政事以老百姓的福祉為先……”

  “有皇后陪伴皇上,為皇上分勞解憂,早生太子,亦是百姓之福。”

  “朕有一個親弟,兩位皇叔,七個堂弟,你擔心什麼?”

  “這這這……”穆勻琥更激動了,用力拱手道:“還望皇上保重龍體,為我天穆王朝千秋萬代著想。明君難求,需得從太子幼年教養起。”

  “皇帝不急,倒急死你這個皇弟。”穆勻瓏笑歎一聲,放下茶碗,站起了身子,習慣性地摸向腰間。

  穆勻琥坐在地毯上,眼睜睜看見皇兄摸了個空。

  皇兄可不會在朝堂上當著群臣面前就拿起香袋猛嗅一番,他只有在兩種時候才會聞香袋;一是極為放鬆自在的時刻,另一則是在想著很多很多難以解決的事情之時。

  穆勻琥明白,皇兄並非不在意大婚,相反地,是非常非常在意。

  在意的原因,就是希望得到天神的祝福吧。

  一千年前,穆氏祖先受到其他部族的欺壓,從遙遠的西方輾轉遷徙至天首山;此地冬季大雪紛飛,氣候嚴寒,生活十分艱困,很多人捱不過就死了;當時的首領痛失愛妻,悲痛欲絕,發了狂似地來到祭壇前,拿刀劃下手臂,以淋漓的鮮血獻祭天神,求天神將一切的罪過歸諸自己,他願以自身性命換取穆氏一族的長久平安。冰天雪地中,他長跪三天三夜不起,大天神為其誠心所感動,讓首領之妻死而復生,並祝福穆氏一族,若是夫妻恩愛,從一而終,必得子孫強壯,代代綿延,無窮無盡。

  從此,穆氏一族不但適應了高原的生活,子孫亦多生男丁;男孩長大了再娶外族女子,子生孫,孫再生子,開枝散葉,疆土也不斷地擴展。

  三百年前入主中原後,太祖制令,皇室子孫一滿十八歲,便需外出遊歷兩年,目的就是讓他們增長見聞,並藉此機會尋得合適的成親對象。

  穆勻瓏放在腰間的手垂下,視線從地面一大塊白花花的日影移向帳頂,溫暖的陽光照得那兒一片明亮,彷佛天神降臨。

  “勻琥你放心,朕一直將這事放在心裏。”他抬起頭,眸光堅定,有若向天神預告。“到了天首山祭壇前,朕會祈求天神賜下一位我心所喜愛的女子。”

  “父皇和母后一定會保佑皇兄!”穆勻琥也站起身,神情熱烈地道。

  三年了,也是時候了。穆勻瓏垂下眼簾,神色轉為沉靜。

  東海一帶海盜作亂多年,他十八歲至二十歲那兩年並沒有太多時間在外遊歷,頂多出門幾日便回京襄助父皇治國,並往赴東海平靖戰事;直到滿了二十歲,母后見他仍無合意物件,開始著急,準備為太子選妃。

  這下子可轟動了,上至公侯大臣,下至平民百姓,大家忙著幫女兒畫像,盼望太子看上自己的女兒,好能嫁入皇家,得到尊榮的專寵。

  天有不測風雲,皇后突然急病三日而逝,皇帝難忍哀傷,七日後也因心疾崩卒,皇后皇帝先後過世,舉國震驚哀慟。

  穆勻瓏愴惶接下帝位,婚事被拋到了天邊;他立下守喪三年的誓言,戮力國事,務求百姓安居樂業,以不負父皇母后在天之靈。

  “皇兄這回出門,說不定有機會找到對象喔。”穆勻琥明白自己不小心勾起了兄長的心事,故意興高采烈地道。

  “才十天半月的,不可能。”穆勻瓏露出微笑。

  “怎麼不可能?”穆勻琥大搖其頭,雙手誇張地比劃著。“別說皇兄的身分,光這身材,光這長相,一出門就吸引姑娘們的目光了。”

  就是說嘛,瞧那高大挺拔的身形,不管往哪邊一站,端的是英武逼人,萬眾矚目;一對濃黑的劍眉正好刻劃出皇兄剛毅的個性,而那雙眼睛總是綻放出自信的光芒,教所有的臣民景仰崇敬;再看看輪廓分明的黝黑臉孔,既是高原馳騁的豪氣男兒,也像是低吟詩句的斯文儒士……

  “看完了嗎?”穆勻瓏挑了眉。

  “呵,請恕臣弟失禮。”穆勻琥忙打個揖,拿巾子往鼻子亂抹一通;這樣流口水,不,流鼻水看著皇帝哥哥真是不敬啊。

  “常安,打一盆熱水進來。”穆勻瓏喚著帳外的侍從。

  弟弟為他費心了。

  他是有選擇皇后的自由,可弱水三千,他要如何尋覓心之所望的那一瓢呢?短短的十天半月,實在難以得償所願。

  過去不是沒有選後大婚的前例,當初母后也是打算以選太子妃的方式為他娶親;也許經過特別的揀選,更能找到適合母儀天下的皇后吧。

  “婚事等朕回來再說。”穆勻瓏不再記掛此事,掀帳而出,再回頭道:“你打理一下,陪朕一同去看那只大老虎抬上車了沒。”

  “是。”穆勻琥接過常安給的熱巾子,摀住鼻子,趕忙跟上。

  大風飛揚,天光雲影快速移動,越過了草原,越過了地上忙碌的人們,越過了逃過一劫、正在喝水的水麝,翻山越嶺,越過一重又一重的巍峨高山,將皇帝的心願率先傳達到了最遙遠的天首山。

  青檀鎮,依山傍水,丘陵起伏,綠林蓊鬱,清澈的溪水蜿蜒而過,岸邊垂柳處處,有婦人洗衣,老牛喝水,兒童嬉戲。

  一溜竹籬迤邐展開,上頭攀爬著巴掌大的毛絨絨綠葉,一朵朵嫩黃小花害羞地躲在枝葉之間,也有花開結實的,吐出飽滿肥胖的絲瓜。

  “這日頭正好。”

  大屋前,圓臉圓肚的年輕人抬起頭,十分滿意今天的好天氣。

  他從竹簍裏抱起一大把線香,平整鋪放在竹架上,思量著等晚上收回避開露水,照這樣曬上三天就成了。

  “請問這裏是阿甘香鋪嗎?”

  陌生的聲音傳來,他轉身看去,竹籬邊站著三個大男人,各自牽了黑馬、栗馬、棕馬,人高,馬大,頓時讓屋前小徑顯得擁擠不堪。

  為首的正是微服私行的穆勻瓏。他穿著玉色衣袍,腰系天青絲絛,一身淨爽,有如一溫文爾雅的翩翩公子,貼身侍衛孟敬和潘武緊跟在後。

  “阿甘香鋪?”郁相甘搔了一下頭。他沒有招牌,熟識的鄉親要買香,直接進門就是了,從來沒有外地人會跑來這鄉下地方買他的香。

  “立雪寺的供香是你這兒做的?”穆勻瓏又問。

  “大和尚介紹你來的?我就是阿甘啦。”郁相甘圓眼發亮,雙手張開,比向鋪了一大院子的線香,得意洋洋地道:“我家的香可特別了,祖傳五代,特製秘方,要什麼香味就有什麼香味。這邊曬著的線香還不能賣,屋裏頭有一些線香和環香,進來瞧瞧吧。”

  “上頭有濕氣。”穆勻瓏走到排列整齊的竹架前,拿起一支線香仔量端詳。“才剛裹上香粉,大概要曬個三天才會幹。”

  “大爺您內行!”郁相甘眼睛更亮了。

  “這香味和立雪寺不同。”穆勻瓏拿香湊近鼻子,反復吸聞,黑眸也閃出光芒。“裏頭有沉香、藿香、丁香……不,是丁香皮吧?”

  “哇嘿!”郁相甘好吃驚,一般人很難聞出些微香味的差異的。

  穆勻瓏放下線香,抱拳為禮。“不知能否請教阿甘兄立雪寺的用香原料,那味道清奇極了,兄弟好奇得緊。”

  “啥?!”郁相甘圓圓的笑臉立刻拉長成馬臉,抄起門邊的大竹帚就掃向貴客的袍襬。“你來打聽我獨家的制香秘方呀?門兒都沒有!”

  “喂!你幹什麼?!”孟敬立即上前阻止。

  穆勻瓏不慌不忙,後退到竹籬外。

  今天清早路過立雪寺,聞到了佛前供香的特殊氣味,便一路尋了過來;沿途從參天松林的高山,下到綠樹蒼蒼的丘陵,看不盡的美景—野花,林木,稻禾,清溪,甚至這條泥土小徑,都有著各自獨特的氣味;那是以石頭砌成的宮牆所沒有的,他嗅了又嗅,心滿意足。

  遊歷十日,也該啟程返京了。既然人家不可能透露獨門秘方,他總可以買下一束香當作紀念吧。

  “我們爺跟你買半斤香,要多少錢?”孟敬瞭解主子的心思。

  “不賣不賣!”郁相甘大動作,又將孟敬“掃”了出去。

  “這麼凶?你屋裏頭不是有香嗎?”

  “有香也不賣!”郁相甘氣勢洶洶,仍是用力掃出。

  “阿甘兄,你掃起灰塵,小心壞了曬香的品質。”穆勻瓏微笑道。

  “嚇!”郁相甘陡地撐住掃帚,瞪視道:“你還真懂香!”

  “喂,麻煩前頭讓讓呀。”一個軟膩嬌嗓打破了僵持的氣氛。

  “有車來了。”潘武提醒主子,順便將三匹大馬拉下小徑。

  小徑那頭走來一輛慢吞吞的騾車,老舊輪子發出咕嚕咕嚕聲響,好像隨時會滾了出去;一個紮著雙辮的姑娘走在騾子旁邊,雙手輕挽韁繩,不時轉頭拍拍騾子的背部,陽光灑落在她的笑臉上,騾子的腳步也輕快了。

  穀雨過後的四月天,空氣中帶著微微溫熱的暑氣,輕風飄送,帶來某種說不出的柔和香味,若有似無,卻似霧般地無聲無息襲來。

  穆勻瓏詫異地再次吸聞。不,這裏沒有多餘的氣味,那只是一種感覺,像這山間小鎮的景色,柔軟,恬淡,靜謐,自在,直想讓人在這兒安住終老—這是那位姑娘帶來的嗎?

  他直直望向了來到近前的姑娘,呼息在瞬間屏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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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後由 dada 於 2009-9-25 09:42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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尾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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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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