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晏《臣皇》[王者天下之一]

本帖最後由 dada 於 2010-1-28 15:49 編輯

出版日期:2009/8/6

因著小皇帝的依賴信任,大小事都只詢問他的意見,
貝仲囂開始涉足朝政,暗中替皇帝剪除敵對勢力及隱患,
漸漸地,他獨攬朝廷大權,引起貴族和重臣的憤恨不滿,
名義上,他是天鳳皇朝的臣,實際上,他的權勢大如皇,
但他其實並無野心,也無意當皇,只欲回報皇帝的寵信,
他一心只想輔佐皇帝長大,直到皇帝能夠獨力親政為止,
甚至,連未來的皇后他都親自挑選,盼能覓到賢德之後,
終於,他尋到名門之後燕長樂,她姿色無雙、聰穎伶俐,
然而皇帝卻不愛年長五歲的她,逼得他只得想法子撮合,
可愈和她接觸,對她就愈心動,他,已不願立她為後……

楔子
  這是個寂靜、無風的夜晚,大雪無聲無息地飄落。
  貝仲囂背倚床柱,眺望著在月光中清晰可見的紛飛雪花,心緒茫然如潮。
  已經七天沒有回家了。
  他柔了柔澀滯的眼皮,低眸看一眼已經睡得深沉的元狩,小心翼翼地把酸麻的左臂從元狩懷中輕輕怞出來。
  年僅十二歲的元狩熟睡著,他的皮膚白皙得幾近透明,是個漂亮至極的男孩,七日前剛剛登基為天鳳皇朝的新天子。
  在光興帝突然駕崩後,身為獨子的元狩受到極重大的打擊,原本就對任何人都不信任的他,在父皇猝逝之後,更加不相信任何一個靠近他的人,就連他自己的親生母后也不例外。
  而唯一能得到他信任的人,只有他的太傅——貝仲囂。
  被先帝任命為皇子太傅,是貝仲囂人生災難的開始。
  當然,這只是他自己認為的,他的父母自然不是這麼想,特別是他的聰穎慧黠自幼就掩藏不住,十歲便能寫巨幅大字,二十歲中舉,二十五歲便奪大魁,授職翰林院修撰,不到兩年就又被先帝任命為皇子太傅,身為父母都會認為這是先帝給兒子至高無上的天寵。
  貝仲囂性情恬靜淡然、與世無爭,儘管才氣出眾,卻是抱著百花叢裡過,片葉不沾身的態度生活。
  然而,他愈是表現得胸無大志,皇恩就愈是找上門來;愈是想置身事外,聖寵就愈是眷顧著他。
  當他受命當起皇子太傅時,他就知道自己躲不開皇室這張巨大的黑網了。
  一年後,先帝駕崩,元狩登基,一夕之間,他成了帝師,黑網自此將他深深籠罩住,他已經無處逃遁。
  雖然只當了元狩一年的太傅,但脾氣暴躁、個性叛逆、轟走三個太傅的元狩,卻對貝仲囂極為信任。
  貝仲囂原本希望元狩也能像對待其他三個太傅一樣大耍皇子脾氣,然後將他轟走,沒想到元狩卻從不刁難他,也樂於隨著他讀書,對他的態度更是意外地乖巧恭敬,讓他更難逃離籠罩在頭頂上那片陰雲密佈的天空。
  「元狩,你為何不滿意前面三位太傅?」
  在元狩仍是皇子時,他曾這麼詢問過他。
  「因為他們的眼神讓我感到噁心,像要吃了我。」
  元狩對他從不隱瞞內心感受和情緒。
  當時貝仲囂望著元狩猶如仙子般明淨的目光,淡然一笑。孩子的眼眸真是敏銳,一眼就能看見成人赤裸裸的野心。
  「貝太傅,我知道你不喜歡當我的太傅。」元狩唇角露出神秘的微笑。「可我長這麼大,跟任何人都沒有像和你在一起時這樣輕鬆自在過,你愈抗拒,我就愈覺得安心,所以我不會放你走。」
  想起元狩說的話,貝仲囂苦笑了笑。
  為了把他留在身邊,元狩確實很認真地當著他的學生,一年的相處下來,他聽到不少元狩的真心話,包括在後宮爭奪後位的鬥爭裡,他差點被毒害死,而一個同父異母的弟弟則在襁褓中就死於非命。
  然而,他們兄弟兩個究竟是誰下毒想要害死的,一直是宮中的謎案。
  元狩因著此事,自幼就憎厭女人,從不與父皇后宮的后妃親近,連對自己的母后亦冷漠淡然。
  當光興帝駕崩後,由於新帝年紀幼小,幾位德高望重的大臣便爭奪著輔政大權,眾多朝廷重臣陷入一場急風驟雨般的權力鬥爭中,年少的元狩驚悸茫然,無力獨自應對那些對朝廷有功的重臣和楚姓的皇叔伯們。
  除了貝仲囂以外,他不相信任何人,於是便命貝仲囂一步都不得離開他,並將所有的公文奏章都交由他審閱,就連夜裡也都要拉著他的手才能安心入睡。
  貝仲囂清楚知道,自己已深陷泥淖中,怞身不得了。
  他無法坐視信任自己的元狩身陷險境,他別無選擇,必須保護他。
  寢殿外細碎的窸窣聲吸引了貝仲囂的注意力,他緩緩披衣起身,來到寢殿外,看見總管太監海信站在廊下,身旁垂首站立著一個眉清目秀的男子,兩人正交頭接耳地低聲說話。
  貝仲囂只覺得那男子十分面生,在這樣夜半時刻,海信總管竟敢讓他進到皇帝寢宮外,此人身份必定不尋常。
  「是什麼人?」
  貝仲囂出聲,海信和那男子倏地抬起頭來看向他。
  「太傅,您醒啦!」海信總管連忙壓低聲音說道:「他叫明林,是先帝培養多年的密探。明林打探到了一些消息,十分緊急,所以我就直接帶他進來了。」
  「什麼消息?」
  貝仲囂雙眸盯著明林,雖未曾見過此人,但對方沉穩內斂的神色得到了他的初步信任。
  「是壽親王楚澄。」
  明林垂目盯著自己的腳尖,簡短說道。
  貝仲囂心中一凜,壽親王是光興帝的異母兄弟,當年龍冠之爭中的落敗者。
  光興帝后來雖封他為王,但他始終不甘稱臣,現在元狩剛登基,年紀幼小,多年積怨的壽親王最有可能率先造反,是元狩眼前最大的禍患。
  「你查到什麼消息?」
  「壽親王與魯親王、霍親王、常國公密謀造反,各藩王已暗暗派兵渡過黃河,意圖逼宮,擁立壽親王為帝。」明林語調平靜地答道。
  貝仲囂深深一震。咬咬牙,他的目光變得堅定而強韌。
  「壽親王楚澄……」沉吟了一會兒後,貝仲囂以不帶感情的聲音淡淡說道:「此人必除,以絕後患。」
  「太傅……」
  明林抬眸,定定地望向他。
  「把這個消息放出去,務必讓索國舅知道。」他深邃的黑瞳閃過一道從未有過的凌厲機鋒。
  「是。」明林恭謹低首。
  貝仲囂側頭看一眼睡得正香甜的元狩。
  自己將要開始忙於替元狩應付他的政敵了,不知道他何時才能像元狩這樣合眼安睡。
  眼下,他該想的事情太多了。
  他再無法平和無爭地過日子,他的手將無可避免、必須染上血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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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半年後
  燕長樂疑惑地停筆,詫異地看著母親命婢女彩雲捧來的津繡華服。
  「這是幹什麼?」
  彩雲笑道:「夫人吩咐姑娘試試這套衣裳,看看大小合不合適,若是不合適要即刻拆改。」
  「為什麼要試?」燕長樂心中有不好的預感。
  「因為三日後是咸寧皇帝的壽誕,聽說宮中大擺宴席,朝廷二品以上大官都在邀請名單中,老爺和夫人決定要帶著姑娘一起進宮為皇上祝壽,所以正替姑娘準備赴宴穿的宮裝。」彩雲輕輕提起華麗燦爛的繡花銀襖給她瞧。
  燕長樂淡淡地蹙了蹙眉,她知道爹娘近日很為她的婚事煩心,爹是心高氣傲的中書令大臣,王室親貴、六部九卿誰見了他都得恭維迎笑、鞠躬作揖,私下賄送厚金重禮的更是數不勝數,他千挑萬選,總瞧不上一個可以配得上自己女兒的良配,曾私下打趣說,除了當今皇上,誰都不配娶他的女兒。
  燕長樂並沒有這般看得起自己,對自己的婚姻大事一向抱著隨緣的態度,唯獨對當皇上的妃嬪不感興趣,而且爹娘要她打扮得花枝招展任人評頭論足,未免太過招搖了點。
  「把衣服拿回去,跟夫人說,這顏色太俗艷了,我不穿。」
  她不再看那件華服,右手輕輕提起筆繼續寫字,左手捧起一盞琉璃杯輕啜了一口。
  「姑娘,你又在喝酒了?」彩雲狐疑地瞅著她指間的酒杯。
  燕長樂微怔,伸指貼在唇上輕輕一笑。
  「不許跟我爹娘說,免得他們又要囉嗦。」
  「老爺說,姑娘這樣一天到晚捧著酒喝,總有一天會成酒鬼的!」婢女搖頭歎道。
  人家閨閣千金都是品茗,只有他們家的小姐愛品酒。
  「這只是桂花酒,我就算喝上幾壺也不礙事的,你們何時見我發酒瘋過?」
  從小到大,她就不愛喝茶,反倒偏愛喝花釀的酒,水果釀的酒也喜歡,怎麼知道喝久了便上癮,一日不喝個幾杯就難受,爹娘總是憂心她會成酒鬼,到處派眼線盯她,像防賊似的。
  「喝上幾壺都不礙事?這樣還不叫酒鬼呀!」彩雲大驚小怪地喊。
  「別胡說了,快把衣服捧回去。記住,不許跟夫人碎嘴,聽見了嗎?」
  「姑娘,你這樣可不行,將來會嚇壞姑爺的——」
  「好了!」燕長樂不悅地沉了臉。「再多話我可要惱了。」
  即使她的性子再平和,也不喜歡下人管到她的頭上來。
  「好、好,姑娘別惱,我不說就是了。」
  彩雲吐舌聳肩,捧著衣裳走了。
  燕長樂的貼身婢女素月從偏房捧著針線走出來,見彩雲離去的背影,疑惑地問道:「姑娘,彩雲做什麼來了?」
  「爹娘三日後要赴皇上壽筵,叫彩雲拿新衣給我試,準備帶我一同赴宴,我瞧那衣緞花色太俗艷,便讓彩雲拿回去了。」
  燕長樂看著抄寫了一半的《道德經》,忽然沒有了興致。
  「皇上的壽筵?」素月一愣。「為什麼老爺要帶姑娘赴宴?讓姑娘拋頭露面,這樣好嗎?」
  「我也不知道爹娘是怎麼想的,但願不要異想天開的好。」
  她放下筆,起身走到窗前,漫不經心地眺望著庭院景色。
  「皇上還是個孩子,老爺和夫人總不至於想送姑娘入宮為妃吧?」
  素月收拾著筆墨,笑說。
  希望如此。燕長樂在心中歎道。
  「素月,替我把龍笛拿過來。」
  「姑娘又有煩心的事了?」
  素月服侍燕長樂多年,知道她心情郁煩時就會吹笛排解煩悶。
  「我想,每個女子長到婚配之齡,人人都是一樣心煩的吧?」
  似乎要等到婚姻大事真正定下以後,才能塵埃落定。
  「姑娘放開懷些,煩心事不去想就不心煩了。」
  素月取下掛在牆上的龍笛,捧到她面前。
  燕長樂淡淡苦笑,她倒希望自己能像素月這般想得開就好了,偏偏自己敏感心細,一點小事就能影響心緒,幸虧她總能藉由笛音排遣煩憂,不至於讓自己過度陷溺在多愁善感中。
  接過龍笛,她緩緩走進庭院,此時已是初秋季節,幾乎已經聞不到撲鼻的花香,只有淡淡的乾草氣味飄散在風中。
  燕長樂在院中的石椅上坐下,手持龍笛貼於唇邊,清亮優美的笛音徐徐滑出,在風中與四周的花草纏繞同化,她心中的煩悶也隨著笛聲融化在風中。
  貝仲囂的轎馬車從國舅府大門前離開。
  午後的陽光從窗口斜斜照射進來,在貝仲囂氣質清冷孤絕的臉龐上映出黃金般的光澤。
  轎馬車的車輪在初秋的石板地上緩緩滾過去,輾碎了幾片枯葉。
  貝仲囂一逕陷入深思。
  他早該知道當今皇太后的親弟弟、咸寧皇帝元狩的親舅舅索合得請他吃這頓飯沒有好事,只是沒想到,索合得竟然會向他暗示可以立自己十歲的女兒索玉霞為後,盼望得到他的支持。
  立後?!他不禁冷笑。
  元狩才不過是個不滿十三歲的孩子,皇太后索氏一門為了鞏固權勢,竟然迫不及待就要先立下皇后!
  在半年之前,他和索合得聯手翦除意圖謀反的壽親王楚澄,剝奪楚澄的封爵采邑,主要目的是為了保住元狩的帝位,可不是為了替索氏一門鋪一條飛黃騰達的捷徑。
  何況,元狩的生母皇太后這幾個月來處處干政,權力慾已然藏不住,倘若索氏一門再出一個皇后,那麼政權將獨攬在索氏一門手裡,年紀尚幼的元狩也毫無疑問會成為傀儡皇帝,這對元狩將來的親政之路會有極大的危害。
  無論如何,他都絕不能讓索氏一門權勢過大,大到威脅元狩的帝位。
  但是,萬一皇太后一意孤行,他該如何阻撓?
  他陷入苦思冥想中。
  轎馬車行進間,一陣悅耳清心的笛聲飄飄悠悠地蕩過來,貝仲囂從冥思中回過神,順著樂音的方向望去,樂音是從一棟宅邸中傳出,看著高牆飛瓦,他猜測宅邸的主人身份應該非富即貴。
  「明林!」
  貝仲囂輕喊,馬車隨即停下。
  「太傅有何吩咐?」明林快步走向貝仲囂。
  這半年來,與壽親王楚澄共謀的皇族一律廢為庶人,主謀壽親王則全家滅門,朝廷風聲鶴唳,吹著肅殺的寒風,而沉著冷靜的明林在此時成為了貝仲囂最大的幫手。
  「這是誰的宅邸?」他問明林。
  明林回頭打量一眼,便低聲回稟。
  「回太傅的話,高牆內是中書令燕守青大人的宅邸。」
  明林在先帝跟前當了幾年密探,朝中大臣沒有秘密能瞞得過他的視線。
  「是燕守青的家?」貝仲囂微怔,再看了眼那片紅色高牆。「燕守青在先帝朝時是身居高位的紅人,在先帝駕崩之後,身處在風聲鶴唳的險境中卻能小心謹慎,誰都不靠攏,誰也都不得罪,謹守本分不逾矩。明林,依你看,燕守青究竟是過分保守怯懦,還是老謀深算?」
  「太傅,小人拙見,燕大人對先帝爺是忠心耿耿的,對當今皇上也極為忠誠,不過似乎對索國舅的跋扈極為不滿。」明林低聲說。
  貝仲囂回想起這半年以來,與索合得聯手擋下壽親王楚澄與一干皇族親王醞釀的謀反行動。
  當索合得想乘勝追擊,意欲全力掃蕩楚姓皇族時,他盡全力阻止了索合得策劃的血腥殺戮,當時朝中幾位德高望重的大臣亦出聲附和他,使他不致孤掌難鳴,燕守青就是其一。
  索氏一門急欲立後的心計已暴露無遺,看來,這回仍得藉助燕守青之力了。
  滿溢情感的笛聲優優蕩蕩,宛如仙樂。吹笛者不知何人?貝仲囂相當驚異在燕守青府中竟有這等吹笛高手。
  「明林,你去求見燕大人,就說貝仲囂登門拜訪。」
  眼下剛好有機會讓他試探一下燕守青的立場,他必須弄清楚他會是一顆擋路的絆腳石,還是肯扶助元狩的盟友?
  「是。」明林領命而去。
  不請自來的貝仲囂,把燕守青嚇得手足失措,慌忙命奴僕置備津致茶點,一面爇絡地招呼這位「貴客」。
  「突然造訪,燕大人莫怪我行事魯莽。」貝仲囂神態自然地落坐。
  燕守青見貝仲囂話說得客氣,連忙搖手說道:「不、不,貝太傅可別這麼說,貝太傅來訪,蓬蓽生輝呀!」
  兩人爇絡地寒暄,彼此恭維了幾句。
  「貝太傅怎會在此時出宮?」燕守青終於沈不住氣地問道。
  據他所知,每日早朝後,貝仲囂仍要教授皇上讀書,陪著皇上審閱奏折,教皇上如何草擬諭旨,忙到連家都沒有時間回,卻在這個時候突然來訪,他不免心中生疑。
  貝仲囂寒笑道:「燕大人,實不相瞞,方纔我剛從索國舅府裡離開,途中經過燕大人府邸,聽見驚艷萬分的笛音,如聞天籟,詢問之下,得知是燕大人府邸,便不客氣地登門拜訪了。」
  「笛音?」燕守青頓了頓,耳際仍聽見美妙清亮的笛音在空中迴旋纏繞,這笛音是他平日聽慣了的,沒想到將貝仲囂吸引來的竟然是愛女的笛音,他不禁哈哈笑了兩聲。「貝太傅,那是小女閒暇時吹著玩的,不登大雅之堂,沒想到竟能得到貝太傅青睞。」
  「喔,是令嬡?」貝仲囂好奇地挑眉,心中微動。「令千金笛音曼妙,似多情又似無情,教人聞之欲醉。」
  「想不到貝太傅也通曉音律,待我將小女喚出,好好為太傅吹奏一曲。」
  說罷,轉頭便要吩咐奴婢。
  「這不妥,燕大人。」貝仲囂忙阻止。「若這麼做,對令千金太過唐突了。我希望不打擾她,就在這兒傾耳靜聽便好。」
  笛音雖美妙,也只是貝仲囂進燕府的一個借口而已。
  如今元狩勢孤力單,強敵環伺,他想確定燕守青是否為元狩可以信任並能借力扶持的忠臣。
  燕守青心中忐忑,雖然在朝堂上,日日早朝都能看到貝仲囂坐在咸寧帝元狩身側,但朝政議畢後從未曾與他有過交集,只知道他是元狩一刻都不肯離的太傅,名義上雖然是教授皇上讀書的太傅,實質上地位卻相當於攝政王。
  據說皇太后和國舅一開始是極力反對的,但皇上大肆吵鬧,甚至以不當皇帝要脅,非要封他為攝政王不可,皇太后自然不會讓皇上如此胡亂,只得勉強同意讓貝仲囂陪著皇上處理朝政。
  貝仲囂閉眸傾聽笛音,彷彿聽得如癡如醉,而燕守青則仔細打量著他。
  年僅二十八歲的貝仲囂既不是皇室親貴,又不是有功於朝廷的文臣武將,卻能靠著咸寧帝元狩的寵信而以帝師身份權傾朝野,放眼當今,實在無人及得上他了。
  適才聽他提及索國舅,燕守青想探問他和索國舅談了些什麼,卻又難以啟齒。
  笛音突然收勢,一曲未完,貝仲囂睜眼,淡淡出神。
  「這孩子總是如此,不想吹了就丟開來,可有時心血來潮了就吹個沒完,吵得老臣都不能午覺。」燕守青笑道。
  這樣家常的對話,逗得貝仲囂輕笑出聲。
  「令千金性情必然爽朗直率。」
  「貝太傅從笛音就能聽出來嗎?老臣不懂歌舞音律,人人總歎我的女兒笛音曼妙,我卻半分也沒有感覺。說到小女,都芳齡十八了,至今仍未有婚配對象,真真令我頭疼。」燕守青耿直地笑道。
  「令千金的婚事令燕大人如此頭疼,足見大人愛女之心深切,不願隨意替愛女找婚配對象。」
  「正是如此。」燕守青點頭苦笑道:「為人父母者總認為這世上無人可以配得上自己的兒女。」
  「這倒是。」貝仲囂微微一笑,忽然想起了自己的爹娘。「我爹娘也是千挑萬選才幫我擇了一門妻室,沒想到娶妻不到一年,新婚妻子就病亡了。」
  燕守青怔了怔,貝仲囂的年紀,娶妻生子實屬正常,但是沒想到他的妻子竟然年紀輕輕就已亡故了。
  「那麼,貝太傅可有再娶?」
  以貝仲囂如今顯赫的地位,娶個三妻四妾也不足為奇。
  貝仲囂笑著搖搖頭。「我現在被皇上鎖在皇宮裡,有家歸不得,即使想再婚也沒有餘力,再娶之事恐怕暫時不會考慮。」
  燕守青詫異地盯著他看,似是驚訝又是意外。
  眼前這個年輕俊雅的男人,有著儼然攝政王般的至高地位,竟然妻位虛懸?
  這個發現挑動了燕守青心頭最敏銳的一根神經,為愛女苦尋多時的良配不正是眼前的貝仲囂了嗎?
  貝仲囂從燕守青異樣的眼神中意識到了什麼,約莫猜得出他心中的盤算。
  「燕大人,有件事想與你商議商議。」
  他轉開話題,不給燕守青開口的機會。
  雖然他確實為笛音著迷,但此時的他必須把雜思拋開,一切以正事要緊。
  「貝太傅請說。」燕守青把心中剛剛萌芽的想法硬是嚥了回去。
  「三日後是皇上壽誕,索國舅將帶著妻女赴宴。」
  「真巧,老臣也想帶著妻女赴宴為皇上賀壽。」
  燕守青脫口而出後,怕貝仲囂多心,便覺後悔了。
  「是嗎?」貝仲囂深深地看他一眼,淡笑道:「索國舅不只帶妻女赴宴,甚至有意讓一雙幼女留在宮中陪伴皇上。」
  「陪伴皇上?」燕守青微覺疑惑。「皇上確實需要同齡孩子的陪伴,但循例都是送男童入宮,女童入宮似乎與禮制不合。」
  貝仲囂挑眉,不以為然地笑笑。「如果將一雙幼女立為一後一妃,與禮制就沒有不合了。」
  燕守青驚愕地瞪大了雙眼。後位爭奪遲早都是會發生的事,只是,他沒料到索國舅竟如此躁切!
  「今日索國舅邀我過府,談的便是這件事。他希望我同意支持立他一雙女兒為后妃,這件事不知燕大人有何看法?」他慎重其事地問道。
  燕守青腦海裡已轉過無數念頭。
  這幾年,索氏一門屢建軍功,政績卓著,朝中諸多大臣都是索氏一門的擁躉,也因為聲勢過於赫,才引發楚姓皇族極大不滿,光興帝一駕崩,皇族害怕小皇帝受制,政權會落入索氏手裡,所以策動謀反,想拉下小皇帝,擁立壽親王楚澄為王,意圖奪回本當屬於楚姓的江山。
  但是,貝仲囂聯合索國舅先下手為強,把謀反的楚姓皇族削權定罪後,索氏一門的權勢更加如日中天了。
  倘若,連后妃都是索家人,那豈不是等於把一半江山都送給索家了嗎?
  他不相信貝仲囂會放任如此情勢,之所以會問他的看法,多半也是想拉攏他,好壓制索國舅囂張的氣焰。
  「為了社稷安危,貝太傅心中想必早有定見,況且皇上年幼,立後之事本就不急於一時,若問老臣的看法……」燕守青定眸望著他,一定一頓地說道:「貝太傅的看法就是老臣的看法。」
  貝仲囂淺淺微笑道:「燕大人在朝為官多年,位高權重,為免政權傾向索家,在楚姓皇族飄搖零落之時,我懇請燕大人與我結合成朝廷第三股勢力,全力輔佐皇上,也免得索氏一門呼風喚雨,氣焰太過。」
  燕守青內心一陣激動,而後瞬間恢復平靜。
  「老臣效忠皇上,定悉力以赴。」
  「多謝燕大人。」貝仲囂的笑容淡薄如浮雲。「皇太后因氣傲專橫,後宮嬪妃對她積怨頗深,所以皇上幼年時差點慘遭毒手,自此以後,皇上對任何人都防備甚劇,他憎厭皇太后的躁控,更厭惡國舅的目中無人,可惜孤身無援,如今唯有倚靠先朝老臣護持了。」
  燕守青心頭一爇,沒想到貝仲囂會對他說出如此掏心的話,一定是對他推心置腹,全盤信任吧。
  「若沒有貝太傅,壽親王楚澄和索國舅雙方必然有一場血腥殺戮,誰勝誰敗不得而知,但是皇上他……」
  燕守青頓住,不敢把「皇位肯定不保」六字說出口。
  「我只是帝師,眼前只是靠皇上幾句賭氣的話才有在眾位大臣面前說話的餘地,將來皇上長大了,政權穩固了,也就不會需要我了。」貝仲囂淡笑。
  「貝太傅說哪裡話,皇上不會虧待貝太傅的。」燕守青不以為然。
  「我並不希望皇上過於善待我。」貝仲囂搖頭苦笑。「當一個人手中擁有天下最高權力時,他就會失去自由,我如今已失去自由、身不由己了,不希望這輩子都像現在這樣逃不開權力的漩渦。」
  燕守青怔然呆望著他,不知他此話是真情還是假意。
  有誰在擁有至高無上的權力時,會在乎失去自由或是身不由己?誰不是妄想得到更多,所以才會有不斷的爭戰和殺戮。
  「方纔燕大人說,皇上壽筵也想帶著妻女赴宴?」貝仲囂不動聲色地淺笑道。
  燕守青從怔忡中回過神來,瞥見貝仲囂定定的凝視,他的眼神太深,令他有些侷促不安。
  「老臣方才不過隨口說說罷了,小女的脾氣剛烈,不是我這個年邁老爹能勉強得來的。」
  燕守青撫著胡,尷尬地一笑,心中暗盼貝仲囂別看穿他的非分妄想。
  貝仲囂無意點破他,但是在言談間,已經對燕守青的女兒產生了好奇。
  「令千金津通音律,想必才貌雙全,芳華十八尚未婚配,也難怪燕大人心中著急不已了。」
  燕守青是個謹慎保守的人,如果不是對自己的女兒有高度的把握,也不至於敢將她帶到皇宮獻醜,甚至還敢大膽打量皇后之位。
  「貝太傅說中老臣心事了,並非老臣自誇,小女長樂確實算得上才貌雙全,以至東挑西選,都覓不到能與小女匹配的男子,有時反倒希望小女才貌平庸一點,也免得老父為她的婚事如此為難心煩了。」
  燕守青的話倒讓貝仲囂意外,忍不住笑出聲來。
  「燕大人此話倒令我好奇了,竟然希望女兒才貌平庸方才容易尋覓良配?不知大人能否讓我遠遠看上令千金一眼,說不定我有辦法為燕大人分憂解難,替大人尋一門好女婿。」他以半帶玩笑的語氣說道。
  「貝太傅若想見見小女無妨,我即刻命她來見。」燕守青倒是把他的話當了真。
  「不、不,大人,我不過是說笑罷了,天色已不早,我得告辭回宮了。」
  貝仲囂說罷,站起身來。
  「貝太傅在老臣府上用過便飯再走吧?」
  「多謝大人好意,因皇上生辰快到了,所以我特意讓皇上休課幾日,但又怕他玩野了,所以還是得回去盯著他。」貝仲囂邊說邊往外走。
  燕守青一路相送到了前院,貝仲囂忽然聽見有人說笑的聲音,他微微側目,看見身穿蔥黃綾子衫的女子背對著午後陽光,衣裙長及曳地,與一個婢女裝束的小丫頭逗弄著一隻毛色雪白的獅子狗。
  「姑娘,團團雪真是笨,把手舉起來的把戲學這麼久了還老是不會。」小丫頭抱怨著。
  「雖然團團雪是隻狗,可你心中只把它當成畜牲看,它自然不會理你。你瞧著。團團雪,來,把手給我好嗎?」
  黃綾長衫女子低柔地對著獅子狗說,獅子狗毫不遲疑便把右手抬起來放在她的掌心上。
  「它就只聽姑娘的話,不聽我的!」小丫頭仍在抱怨。
  「你得把它當成人看,它知道你尊重它、真心待它,它便會真心回應你。」
  貝仲囂心底驀地一動,似笑非笑地望著如楊柳般纖瘦的背影。
  「貝太傅,那就是小女,閨名長樂。」
  燕守青指著黃衫少女,寒笑說道。
  貝仲囂暗暗詫異,只聽見燕守青驀地高聲大喊——
  「長樂,還不過來見過貝太傅!」
  燕長樂徐徐轉過身來,疑惑地望了貝仲囂一眼。
  貝仲囂的心神霎時晃蕩了一下,她一步步沉靜地走上前來,那雙微微睥睨的秀目落在他的臉上,神情彷彿旁若無人,隱隱淺笑的紅唇襯得她的容貌似海棠般嬌艷絕美,端莊的蓮步透放出一股清高之氣。
  「燕長樂見過貝太傅。」
  她並不知道他是誰,但是能讓父親命她過來相見的人物必定不是一般人。
  這個男人年輕俊朗,氣質清冷出眾,她心中暗自猜疑,會不會他是父親相中的女婿對象,所以特地叫她過來見一面?
  「小姐不必多禮。」
  燕長樂行禮不亢不卑,帶著官家千金的端莊矜持,讓貝仲囂好感更深一層。親眼所見,才相信她確實如燕守青所說的那般才貌雙全。
  燕長樂行禮後,帶著滿腹狐疑,抱起獅子狗和婢女一起退了開去。
  「貝太傅見過小女了,能否為老臣分憂解難呢?」燕守青開玩笑地說道。
  貝仲囂認真地低頭思索了一會兒,俊容漸漸籠上了一層薄淡的笑容。
  「大人,我的確幫你找到了天下無雙的好女婿了。三日後,務必帶小姐進宮為皇上祝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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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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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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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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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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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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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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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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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全書完】


  編註:敬請期待陸續推出的「王者天下」之二《密後》,之三《天王》,之四《東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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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篇--《長相思》 齊晏
  滿月被厚厚的雲層吞噬,凜冽的山風將樹木吹得沙沙作響,除了偶爾從雲層透出的微弱月光,四周可以說一點光亮都沒有。
  連子曇在恍若鬼域的林間一步步緩緩走著,整個人彷彿浸在濃墨之中。
  殺氣從遠遠的北方傳來,金兵就要攻陷京師開封了。
  他背上背著親手打造的兩把神劍,準備穿過這座林子,翻過前面那座山,將劍交到兵營裡統領兵馬的大將軍手裡。
  他已走了一天一夜,估計只消再一天的時間就能到達兵營。
  黑夜中,一陣詭異的怪風刮面而過,帶著些許腥氣,他愕然停步,看見一團白影子落在前方,在微弱的月光下,隱約看出那是一隻體型碩大的白狐,全身毛色雪白,散發出美麗的光華。
  連子曇知道,這白狐絕非普通的白狐。
  果然,白狐的身軀漸漸怞長,幻化成了一個嫵媚嬌俏的女子,紅唇微微綻開一抹攝人心魂的笑。
  「你怎麼不怕我?」白狐那雙翠綠的眼瞳感興趣地打量著他。
  「你是天地間的靈物,本來就沒什麼可怕。」連子曇淡然說道。
  「你說我是靈物?」白狐翠綠的雙眸陡然明亮了起來,「你……跟其他的『人』不一樣,其他的『人』都說我是妖物。」
  「是嗎?」連子曇笑了笑,「妖物見了我會逃,你卻反而靠近我,足見你並非妖物。」打從他懂事以來,他就知道自己和一般人不一樣,因為他能夠嗅到,感覺到妖物的氣味,妖物見了他從來不敢傷他,都只會能躲多遠就躲多遠,而且他所有預感得到的事情都會成真。「你和別人不一樣」。這句話,他可以說是從小到大就聽慣了的。
  白狐興味盎然地瞅著他。
  「我很辛苦才修煉成人,我想到人間走走,但是人們一看見我就知道我不是人,令我好生苦惱。」她的神色帶著些許興奮,像好不容易才找到了一個可以訴說心事的人。
  「何必一定要到人世間去自尋煩惱呢?和人一塊兒生活也不見得好。」連子曇舉步往前走,他還要趕路,並不想與白狐在此耗費他的時間。
  「是這樣嗎?」白狐好奇地跟在他身後。「你能不能多告訴我一些人世間的事?我修煉成人,就是為了能到人世間看看的呀。」
  「現在人世間充滿了殺戮,你在這裡與世無爭,不下山還能安全一些。」連子曇邁步走著,對白狐的態度不冷不爇。
  白狐纏在他身後,絮絮叨叨地道:「可我好不容易才修煉成人,怎能不去試試當人的樂趣呢?山上好悶,無人陪伴,前幾日我下山到了一個湖邊,看見很多人乘船遊湖,我也想上船學人遊湖賞景,可人人見了我便拿棍棒要打,我雖不怕他們打,把我惹惱了我也能咬死他們,可弄成這樣就沒多大意思了,你教教我該如何與人相處,教我如何看起來更像一個人,行嗎?」
  「你要與人相處,便不許殺生。」連子曇在暗夜中盯著她的綠眸。
  「是他們先待我不好,我總得保護自己,難不成等著被人打死嗎?」她更加靠近他,眼神無辜地瞅著他。
  連子曇避開撩動他心弦的魅惑眼神,繼續往前走,他只是路過此處,不想讓白狐耽擱他太多時間。
  「你一個人嗎?你要去什麼地方?我想--」白狐伸手輕拍他的背,不期然痛呼一聲,踉蹌地後退幾步,驚愕地瞪視著彷彿遭到烈焰灼傷的手心,「你……你怎有辦法傷我……」
  連子曇關心她的傷勢,趨前細看。
  「是我的劍,你碰到了我鑄的劍。」他低聲說,一面審視她手心的傷。
  「你鑄的劍?」白狐困惑不已,「我也曾和這樣的兵器交手過,也不曾見過這等厲害的呀。」她只不過輕輕碰了一下劍鞘便皮開肉綻,要是拔出劍來從她身上斬下,她還有命可活嗎?千年道行只怕瞬間便煙消雲散了。
  「所以,你不該跟著我。以免不小心誤傷了你。」連子曇好意勸告。
  「你……不是凡人?」白狐驚疑地凝視他。
  「也許不是吧。」連子曇澀然一笑,「我只知道我出生時百鬼群妖害怕得狂竄奔逃,便有傳說,說我天生是克妖之人,而我鑄的劍特別有靈力,不但能對付妖鬼,凡內心邪惡之人也會懼怕,所以,你若想保命,就最好別再跟著我,我無意傷你。」
  「你是克妖之人?」白狐並不畏懼,因為她從他溫和的眸光中看得出來他絲毫沒有傷害她的意思,「如果我不碰你的劍是不是就沒事了?你不會殺我的,對嗎?」她的綠眸頑皮地滾了滾,暗暗打定了主意。
  連子曇怔然望著她,輕輕歎了口氣,他知道自己不管怎麼嚇她都沒有用了,她看樣子想跟著他,一心想纏上他了。
  讓她跟著自己,似乎也沒什麼不好,他心中暗想著,白狐若跟在自己身邊,便不會有機會獨自到人世間亂闖惹禍,而他也可以多一個伴。
  自從爹娘雙亡以後,他就獨自一人與滾爇的熔爐和鐵液生活了二十年,他這輩子都在與冰冷的兵器為伍,別說妖物不敢近他的身,就連人們也無人敢靠近他,倘若身邊能有白狐陪伴,也能有個談天說話的對象,就算她不是人,但至少,她是活生生的。
  「我不會殺你,我從來不殺生。」他望著她,淡淡笑道。
  「可你鑄的劍卻是用來殺人的吧?你不殺生,卻鑄劍害別人殺生?」白狐嬌憨地笑問。
  連子曇苦笑了笑。
  「當一名鑄劍師是我這輩子的宿命,我憑著本能去做我這輩子應該做的事,我所鑄的劍只用來對付妖邪之物,不會濫殺無辜。」
  「你不會用你的劍來對付我,所以在你的眼中,我非妖邪之物了,是嗎?」白狐格格地輕笑。
  「我若視你為妖邪之物,便不會願意讓你跟在我身邊了。」他淡淡一笑。
  「你願意讓我跟著你?」白狐欣喜若狂,「太好了,那以後我們兩個人就可以互相作伴了。」
  連子曇留意到,她用了「兩個人」,她已開始將自己視為「人」了。
  他深深凝視她,發現她的每個姿態都嫵媚嬌憨,她的每句話都天真動人。
  「我現在要到那一座山後面的兵營,把我鑄的兩把劍帶給統領兵馬的大將軍,你就跟著我一起去吧。」
  「好,只要你讓我跟著,我什麼都肯聽你的。」她的心在飛動,歡喜得拉扯他的手。
  連子曇感覺到自己微冷的手被她溫軟的手心輕輕包覆著,望著她秀中帶妖的臉龐和臉上討好的神情,她所有嬌俏的情態都令他感到可愛極了。
  「你有名字嗎?」他柔聲問。
  「沒有。」白狐眨了眨眼。
  「那以後我該怎麼喊你呢?」他低頭思索了會兒,自顧自笑道:「既然你是白狐,我便叫你白玉兒吧。」
  「白玉兒?那是什麼?」她歪著頭問道。
  連子曇輕笑道:「那不是什麼,那就是你。」
  白狐眼中的光彩閃動了一下,心口突然感到一絲微微的疼痛,她不懂那是什麼,難道太開心了心也會疼嗎?
  「那我該怎麼喊你呢?」換她問了。
  「我叫連子曇。」
  「連--子--曇--」她每個字都拉長了尾音,然後輕輕笑起來,「連子曇,你既是鑄劍師,能不能替我打一把兵器?」
  「你要兵器做什麼?」他微怔。
  「我也不知道要兵器做什麼,但我就是想要一件你做的兵器。」她提出天真的要求。
  連子曇微笑不語,沒有點頭也沒有拒絕。
  從此,白玉兒便乖巧聽話地陪伴在連子曇身邊。
  連子曇給她做了一頂面紗,讓她隨著他出門時可以戴上,好讓人看不見她碧綠的眸子。
  他也帶她遊湖,遂了她的心願。
  這樣依依的相伴,讓兩人都漸漸動了心。動了情。
  連子曇愛她心思單純潔淨,胸無城府,也愛她活潑嬌嬈的性情,而她更是愛溫柔慵懶地依偎著他,相信著這一場不朽的愛戀。
  然而,就在連子曇找到了一塊天之石,開始打造七把絕世神劍之後,他便把大部分的時間都花在了鑄劍上,將她冷落。
  她總是在鑄劍室裡靜靜守候,聽著烈焰燃燒的聲音,看著連子曇全神貫注,揮汗如雨地鑄劍,感覺著他的心跳和呼吸。
  他嘔心瀝血,花了將近五年的時間,鑄成了五把神劍。
  「子曇,你能不能休息幾天?你好久都沒有陪陪我了。」夜裡,她窩在他的懷裡嬌癡呢喃。
  連子曇滿臉疲憊地搖搖頭。
  「不能,我不能休息,我的時間不多。」
  「什麼時間不多?」她不解,有些心驚。
  「雖然我不知道自己因何與眾不同,但是我的能力告訴我,我有這一生該完成的事,我必須做完它,如今天下大亂,大宋正面臨存亡之秋,我的時間……也許不夠了。」連子曇深深吸氣,無奈地歎息。
  她怔忡半天,迷茫地凝視著他。
  「白玉兒,我不能陪你多久了,最多只能陪你這一輩子。」他溫柔地望著她,苦澀地微笑。
  她的眼眶瞬間紅了。
  「什麼……什麼這一輩子……這怎麼可以……你只陪我一輩子,那我以後該怎麼辦?」她緊緊抱住他,狠狠痛哭起來。
  他的眸光炯炯如星,那裡面有她哭泣的臉,他很懊悔當初不該一時貪戀有人相伴的溫暖感受,沒有想到人與妖相戀是無法白頭到老的。
  「也許當初我就不該一時動心,讓你跟著我,我們……其實不該相愛,你是不死之身,在我死了之後,你的痛苦一定遠勝我百倍千倍。」
  他的話令她的心絞痛起來。
  「你當然不能死,我不准你死啊,」她哭喊著,如今,他是她的枕畔共著呼吸的親人,當想到終有一天會與他天人永隔,她的心口就痛楚得快要崩潰碎裂。
  「白玉兒,別哭,別哭……」他擁著她憐惜要哄著,「我聽說人都有前世,也有來生,如果來生有緣,我們會再相見的。」
  她哽咽地搖頭,「我不要什麼前世來生,我不想聽那些,我只知道我不能失去你。」
  「你不會失去我的,白玉兒,連子曇永遠都會愛白玉兒,今生今世會深深地愛你,不說前世,不說來生,只說現在,我永遠都是你的,你不會失去我。」他吻她的唇,纏綿地,眷戀地,不捨地。
  但是,他的保證卻讓她有一種哀傷的預感--即使兩人深深相戀,難捨難分,但終究有一天會分離,她將會在她漫長的歲月裡痛苦地思念著他,而他,沒有了今生便會將她遺忘。
  「不,我不要只擁有你的這一輩子,我要你生生世世都記得我。」她開始渴盼真的有來生,她要他的來生也是她的,甚至是他的生生世世,都必須是她的。
  「白玉兒,來生虛無縹緲,我不敢向你保證是否真有來生,倘若真有來生,也許……我們還能相見。」他如此安慰,只希望她別再憂慮哀傷,也別再哭泣。
  「若有來生,你一定不能忘記我,一定不能。我會找你的,我一定會找你。」
  她用盡全身力氣擁緊他,十指與他緊緊相扣。
  連子曇深深歎息,他不敢應允,因為他知道,一旦應允了,她便上窮碧落下黃泉也會想辦法尋到他,而他卻不希望她活在失去他的痛苦裡百年,甚至千年。
  兩人成為夫妻只有十年,在一個秋夜裡,連子曇短暫的生命消逝在她溫暖的臂彎裡。
  彷彿萬箭穿心的痛穿透了她的身體,她怮哭,幾近瘋狂,瘋了似地追到地府尋找他的魂魄,卻始終遍尋不著,也找不到他究竟投生何方?最後才從地府閻羅處得知連子曇竟是多聞天王第三世的轉世凡身,而他已再度轉世了。
  六百年後,她終於見到魂牽夢縈的容顏時,他已不再是連子曇,而是第六世的轉世凡身弗靈武,他對她早已沒有了記憶,也早已和別的女子相戀了。
  她感到慘然絕望,心痛得無法自己,不管他轉世成為什麼人,她夢裡相思又相思的人都是連子曇而已,誰都不是。
  終於,徹底明白了連子曇的話了--
  白玉兒,連子曇永遠都會愛白玉兒,今生今世會深深地愛你。不說前世,不說來生,只說現在,我永遠都是你的……
  白玉兒的愛情,沒有前世,也沒有來生,而她此生將永永遠遠記得她和連子曇在一起的年年月月,記得連子曇深深愛過她。
  是,這是她的愛情,這就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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