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晏《不二娘子》【嫁得甘願之二】

艾辰早已認清世上只有沒生命的東西可以讓他永遠保有,
他的一雙鷹眼隼目足以辨識一切珍寶,並不計代價搜集,
在他眼中人不如物,對女人不屑一顧,直到遇見官銀朵,
只一眼,容貌絕色、廚藝絕佳的她,便教他起心動念了,
雖然她只是個一身油煙、藏在廚房裏做菜的小小廚娘,
但她的美勝過任何寶物,即便擲上千萬金他也要得到她!
原以為買下她、娶了她,將她養著供著護著,他就滿足,
然而他卻愈來愈貪心,收藏她的人後,還想收藏她的心,
偏偏,她說她的心不賣,即便他富可敵國也買不起,
可他是如此地渴望著,究竟該拿什麼來換,她才肯給呢?

楔子

  盛夏的落日餘暉斜斜灑在這一條繁華的街道上,柔黃的光線照耀著“白帆樓”這塊有些陳舊的招牌。

  零星的幾桌食客在“白帆樓”大廳內吃飯喝茶,其中一桌客人是個年輕的男人,兩道斜飛劍眉,眼睛柔美狹長,冷漠得宛若上好的黑色玉石般寧靜沉穩,他身上穿著一塵不染的潔白長袍,面無表情的臉完美得像雕塑。

  大廳內的食客沒有人不知道這個年輕男人的身分,他是江南第一大富商艾瑾的二子,名叫艾辰。

  “艾少爺,她就是小女,閨名叫銀朵。”坐在男人身旁的是“白帆樓”掌櫃官朝江。

  方才艾少爺看到躲在布幔後偷看他的銀朵,忽然就說要她來見他,官朝江心中惴惴不安,不知道艾辰想做什麼?

  官銀朵端正坐直著身子,她從來不曾像現在這樣坐在眾目睽睽之下。從十歲開始,她就被父親嚴禁踏進“白帆樓”大廳,原因就是父親認為她長得太美,為了不想招來不必要的麻煩,所以才把她嚴嚴密密地藏起來。

  而此刻,父親卻破例將她喚到大廳,讓她大剌剌地坐在這位艾少爺的面前,正是因為艾少爺的吩咐父親不能不從,而父親不敢不從的原因,是因為“白帆樓”的產業屬於艾家。

  艾家二少爺艾辰的名字,官銀朵當然是知道的,但是她不知道艾少爺為什麼要把她叫到面前來?把她叫來了卻一句話都不說,只是一逕盯著她看,目光閃亮得像要看進她的魂魄裏去。

  奇怪的是,他的凝視並不帶一絲感情,也沒有男人對女人的那種欲念,倒像是一種發覺到新奇寶物的銳利眼神。他的視線仔細流覽著她的臉蛋,目不轉睛地凝視察看,幾近挑剔程度。

  官銀朵暗中咬了咬牙,心裏充滿了不自在。她從來沒有感覺這麼窘迫過,更不曾這樣毫無保留地讓人察看觀賞過。令她生氣的是,父親完全不敢阻止艾辰!

  平時若有男人敢這樣盯著她看,父親早就暴跳如雷,說不定一耳光都會扇過去了,但是現在竟然任由艾辰用這種放肆的目光將她看個徹底。

   當艾辰看見官銀朵的那一刻,時間仿佛停頓了,大街上的喧囂聲似乎瞬間退得很遠很遠。他看見一張飽滿細緻、姣好無瑕的容顏,肌膚泛著瑩瑩光亮,在幽暗的角 落綻放自身的光華。她並非世間最絕色的女子,但她如瓷似玉般閃爍動人的美膚,卻是他從未見過的,而且,她還在無意間喚醒了他幼年的溫馨記憶,這樣的女子讓 他動了念想收藏、想擁有。

  “艾少爺……您……您是……”官掌櫃囁囁嚅嚅地開了口,但又害怕得罪艾辰,所以雖然開了口,卻遲遲不敢有下文。

  官銀朵不悅地斜瞟父親一眼,艾辰直勾勾的視線已經讓她快要忍無可忍了。

  “把臉上的汗水擦乾淨。”艾辰忽然淡漠地出聲。

  官銀朵錯愕地怔住,一時間沒反應過來。

  “銀朵,快把汗水擦乾淨!”官掌櫃急忙重複一遍艾辰的話。

  官銀朵只覺一股怒氣往腦門沖!這個男人未免太過分了,不但傲慢地盯著她看,現在連說出口的話都無禮至極!她在大廚房忙了一個下午,當然滿身大汗,但要不要擦汗水這種事,也輪不到他來干涉吧?

   官掌櫃的手悄悄在桌底下扯了扯她的衣角,她瞥見父親眼中默默的懇求,那眼神讓她想起了“白帆樓”如今一落千丈的生意,又想起了大哥娶親用的一千兩銀子還 不知道到哪兒去籌措,更加想起了她腳下所踩的土地產業是屬於艾家的。想到這裏,她硬生生地把胸口竄起來的怒火壓了下去。

  雖然不知道這個艾少爺有什麼鬼毛病,但在現實面前,她只能隱忍不發,乖乖地聽話,抬起手用衣袖拭汗。

  “你沒有手絹嗎?”艾辰的眉頭微微地蹙了蹙。

  “現在沒有。”官銀朵不悅地回瞪。

  “以後最好隨身帶著。”他面無表情地說。

  “憑什麼你要對我發號施令?”她無法忍受他給她的難堪。

  “因為我要買你。”艾辰的眼睛裏閃著若隱若現的光芒。

  石破天驚的一句話,震得官銀朵表情呆愕僵凝;一旁的官掌櫃猛然深深地抽氣,一雙眼睛幾乎要突出眼眶;大廳內幾桌零星的食客也都聽見了艾辰的話,紛紛轉過頭來驚詫地看著他。一瞬間,四下裏安靜得連呼息聲都可以聽見。

  “你開個價吧!”艾辰撩開垂在額前的長髮,等著她的回答。

  官銀朵不敢相信自己耳裏聽見的話,他要她開價?這是什麼話?她又不是貨物,也不是牲畜,怎能任人買賣?!

  “我是人,你當我是什麼?”她心裏有一股火在迅速燃燒起來。

  “你當然是人,所以我讓你自己決定身價。如果你是文物古玩,那就是別人替你決定身價了。”他慢條斯理地說。

  官銀朵氣怔,什麼身價不身價的,她從來沒有遭遇過這種奇怪的事,弄不清楚他究竟意欲何為?他給她的感覺,好像自己是砧板上的魚肉,任他秤斤論兩的議價,待他買回去後,他便可以蒸煮她、紅燒她,隨便怎麼料理她都行,想到這裏,她整個人不寒而慄。

  “我沒有身價,你想買我,也要看我願不願意賣給你。請你聽清了,我現在就直接拒絕你,我不賣給你!”眼前這個男人雖然斯文俊美,但誰知道他骨子裏是不是個邪惡可怕的人?說不定可能還有些什麼見不得人的怪癖,也許他的房間是淫窟,或許也有可能是煉獄!她想得頭皮發麻。

  “我要的,從來沒有得不到過。”艾辰臉上是結霜似的冰冷表情。

  如此囂張蠻橫的話讓官銀朵的臉色變得僵硬蒼白,她此刻終於明白爹要把她藏起來的苦心了。她很後悔剛才為什麼要躲在布幔後偷看他,無故逼自己踏上了懸崖邊,一失足很可能就會粉身碎骨。

  此時,無數的議論聲悄悄在大廳裏浮起了。

  “艾少爺買官銀朵的用意是什麼?難道想買去服侍他?”

  “買小丫頭或是買個廚娘,用不著艾少爺親自上門討價還價吧?”

  “艾少爺尚未娶妻,他那意思,莫非想娶官銀朵?”

  竊竊私語聲此起彼落,官掌櫃的腦袋嗡嗡亂響著,艾辰的話驚得他惶然迷惑,目瞪口呆,他也猜想著艾辰買官銀朵的真正用意是什麼?

  買去當小丫頭服侍他,他這個當爹的並不願意讓女兒去做人家的奴婢;買去當艾府的廚娘,那也不是多有出息的事,更何況,眼下已經沒有大廚的“白帆樓”更需要銀朵來掌廚;但是,若是當艾少爺的正室妻子,那意義可就不同了。

  女兒若能嫁入富豪之家,那將是多麼風光露臉的事,他樂得都能昏過去了!

  問題是,艾少爺的心意要先弄清楚才行。

  “艾少爺,您……想買小女,不知是為了什麼?”官掌櫃忐忑不安地問,一顆心懸吊在喉嚨口。

  “為了擺在我房裏。”他答得毫不拖泥帶水。

  艾辰的回答讓官掌櫃和官銀朵同時倒抽一口冷氣,然而父女兩人的解讀卻截然不同。

  “艾少爺的意思是……是要娶銀朵嗎?”官掌櫃興奮得雙手發抖,老臉脹紅。

  “娶?”艾辰無可無不可地淡笑。“要說娶也行,總之,我要定她。”

  官掌櫃開心得快要喘不過氣來了,大廳內的食客也都乾脆放下筷子,等著看好戲。

  “我不要!”官銀朵反應激烈,簡直像大禍臨頭。“不管買還是娶,我都不要跟這種男人在一起!”

  在她心裏,已斷定這位艾家少爺是個行為異常,思想也不正常的男人了,何況他剛剛那句“擺在房裏”,更加堅定了她的揣測!有誰會對人用“擺”這個字啊?!

  “我說過了,我要定你,隨便你出價。”當艾辰面對想要到手的東西時,他有絕對的耐性。

  “我也說過了,我沒有身價!無價之寶你聽過吧?我就是無價之寶!”官銀朵丟下話,轉身欲走,擺明瞭不想再跟他周旋。

  “無價之寶我聽過,但至今還沒碰到過。”艾辰的眼睛慢慢地亮起來,他該說她有骨氣嗎?不過他的習慣,是對方愈不開價,就愈激起他擁有的欲望。

   “現在你碰到了!”官銀朵回眸怒視他。“至今”沒碰到過?她真不敢想像他到底買過多少女人?“艾少爺,你大可以去買其他的女人『擺在你房裏』,以你的財 力,要買多少個女人都不是問題。”她忍著一肚子的火,心裏已經直接判定他是個淫亂無恥的男人了,買女人的意圖無非是為了逞獸欲。

  “銀朵……”官掌櫃緊張得以眼神示意她不要亂說話。

  “我喜歡的東西,再貴都要買到手。我讓你出價,是尊重你,要不然,我也可以用別的方式得到你。”艾辰不慍不怒,不慌不忙地說。“不要忘記了,『白帆樓』是艾家的,我隨時要收回來都可以。”

  艾辰的威脅雲淡風輕,但聽在官氏父女耳中卻猶如五雷轟頂。

  “艾少爺,您別生氣!”官掌櫃心急地說。“您看得起小女,想娶她為妻,那是小女的福氣,小女說話直了些,艾少爺千萬別與她計較……”

  “我不會和她計較。”艾辰正眼都不看他,只是一瞬也不瞬地盯著官銀朵。“倒是她,要開出什麼條件,我都接受。我不是土匪強盜,一個願打,也要一個願挨。”

  “銀朵,艾少爺的意思……你是怎麼想的……”官掌櫃轉過臉,再度用眼神默默懇求她。

  “你想用錢壓死人嗎?”官銀朵怒不可抑地直視艾辰,雖然以她家裏目前的狀況來說,是情願被錢壓死也不想被沒錢拖垮。

  “有誰不愛錢?”艾辰冷笑反問。

  “沒錯,誰都愛錢。”但關鍵在她並不想賣了自己去變成這個男人房中的玩物!“好,我開一個價,但如果我開的價你付不起,那就請你放過我,也放過我們『白帆樓』。”她必須想辦法不得罪他,還能讓自己脫身。

  “可以,只要你不開天上的星星、月亮這種不可能辦到的條件,我都能接受。”艾辰漠然地微勾嘴角。

  官銀朵深深吸氣,暗暗思索著該開出怎樣的價碼才能讓艾辰退縮?

   她知道艾家非常富有,但富有到什麼程度她卻無從想像。記得大哥要成親時,女方要求一千兩白銀的聘金,爹當時就抱怨,說“白帆樓”生意再好,一年也賺不到 一千兩銀子那麼多,屈指算算,她若是開出一萬兩銀子的價,就等於是“白帆樓”十年以上的收入了。不過,也許對一般人來說,一萬兩銀子是驚人的數目,但對艾 家而言,很可能只是九牛一毛,萬一艾辰真的願意付一萬兩銀子買她,她豈不是仍得屈服在他的淫威之下?

  到底對豪富艾家來說,什麼樣的數目才會讓他覺得付不起?

  “你需要考慮多久?”艾辰目不轉睛地盯著她的眼眉和神態。

  官銀朵回過神來。

  “那、那……”她猶疑不定,勉強伸出食指,咬著唇說:“一萬兩……”

  官掌櫃驀地驚跳起來,瞠目結舌地看著官銀朵,不敢相信她居然開出一萬兩的價來,暗暗地捏了把冷汗。

  “一萬兩?”艾辰的眉尖微挑,仿佛在確定什麼。“你確定是一萬兩白銀?”

  官銀朵瞅著他無動於衷的表情,深覺不妙,看來一萬兩真的不被他放在眼裏,她於是心一橫,大聲說:“不,是一萬兩黃金!”

  官掌櫃聞言,猛然間朝後一仰,半個身子軟跌在地,張大嘴發出無聲的驚呼。

  大廳內也異常的安靜無聲,食客們個個都被那“一萬兩黃金”的開價給驚得目瞪口呆。

  一萬兩黃金是足以嚇死人的大數目,雖然沒有人見過一萬兩黃金堆疊起來是什麼樣的驚人景況,但一萬兩黃金足足可以買下一百間的“白帆樓”,可以換珍珠瑪瑙、玉石珊瑚幾十箱甚至上百箱,可以讓官銀朵一家衣食無虞地吃上好幾輩子了!

  在眾多驚駭的目光齊射下,官銀朵反倒暗暗松了一口氣。看來她說對了數目,一萬兩黃金該是天價了吧?她雖頗有點姿色,但也絕非舉世無雙的大美人,就算艾家再富,也未必肯拿出一萬兩黃金來買她這樣平凡的女子。

  “一萬兩黃金,不二價?”艾辰的神色波瀾不興。

  官銀朵的心跳漏跳了一拍,她看不出艾辰的情緒,心裏很忐忑,難道一萬兩黃金開得還太少?不可能,一萬兩黃金實在已經是夠誇張的大數目了!

  “對,不二價。”她深深吸口氣,無法掩飾內心的緊張。

  “艾少爺,小女是開玩笑的,哈哈……怎麼可能真的跟您要一萬兩黃金啊……”官掌櫃的臉色青一陣、白一陣。

  “既是不二價,那就這麼說定了。一萬兩黃金,不許再加價。”艾辰微微露出一排雪白的牙齒,像一條蛇在吐著信兒。

  官銀朵被他若無其事的語氣給嚇白了臉。他是不是瘋啦?難道真的要用一萬兩黃金來買她?!

  已經雙腿發軟的官掌櫃,此刻只覺兩眼發昏,幾欲暈厥。

  “我說的是一萬兩黃金呐!”官銀朵強壓著內心的驚慌和恐懼,用力強調。

  “我聽見了,一萬兩黃金。”艾辰緩緩起身,眼中流露的傲慢像是永恆不變。“三日內我可以準備好,也請官銀朵姑娘三日之後履行約定。”他轉身,淡漠地往外走出去。

  至此,官掌櫃終於承受不起強烈的刺激,徹底昏厥。

  官銀朵則四肢冰涼,失神地愣在當場。

  怎麼可能!花一萬兩黃金買一個女人?!他一定有病,他一定不正常!

  天哪,她難道真要嫁給這種不正常的男人?

  怎麼會這樣?

  眼前仿佛有滿天星花在轉,恍然間,她好像看見艾辰在對她獰笑。

  這一切是怎麼發生的?

  她的手微微地發抖,額際和手心全是汗,瞥見桌上艾辰吃剩的半塊芝麻醬燒餅夾五香牛肉,思緒一點一滴地沁入她的腦海。

  這薄薄的牛肉片,便是整件事情的開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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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芙蓉鎮,是一個人煙輻輳的繁華市鎮,而雲霓大街,是芙蓉鎮上最繽紛而繁華的一條街。

  店肆商埠俱全的雲霓大街,街道中間用石青磚鋪成,青磚兩側則鋪滿著鵝卵石,下雨時街道不會滿地泥濘,天晴時也不會因車馬經過便揚起陣陣煙塵,是芙蓉鎮上最平整乾淨、筆直寬闊的主街。

  四名隨從擁護著一輛馬車,緩緩走進了雲霓大街。

  車輪在青磚上轉動著,馬蹄踩踏在青磚上發出了規律清脆的聲音,這個熟悉的聲音和街上熱鬧的喧囂聲,喚醒了馬車內昏昏欲睡的艾辰。

  艾辰輕輕撥開窗簾,車馬聲、叫賣聲、曲樂聲和飄揚在空氣中的煎餅和湯麵的香味立即朝他撲面而來,漩渦般將他籠罩住。

  這熟悉的氣氛和味道,讓他知道自己已經回到家了,但他並沒有回家的興奮和喜悅。離開家一個多月,他什麼都不想念,只想念一個味道,那就是“白帆樓”的芝麻醬燒餅夾五香牛肉。不管離開家鄉多遙遠,離開的日子多長,芝麻醬燒餅是他唯一掛念的鄉愁。

  “孟傑,我餓了。”艾辰淡淡地出聲吩咐。

  “知道了,少爺。”緊跟在馬車旁的貼身侍從孟傑隨即朝車夫高聲喊道:“李貴,等會兒在『白帆樓』前停下。”

  “是!”車夫李貴應了聲。

  每一回艾辰從外地回到芙蓉鎮,頭一件事就是先吃兩個“白帆樓”的芝麻醬燒餅夾五香牛肉,身為艾辰的貼身侍從,當然熟知主子的習慣,所以不消艾辰多說,李貴就照往常慣例,將馬車駛到“白帆樓”前停下來。

  孟傑朝樓高三層的“白帆樓”走進去,一踏進大廳,孟傑就發覺到氣氛有些不尋常。

  “白帆樓”雖說平日生意就十分興隆,但是像今日這樣人滿為患、吵嚷聲不絕於耳的混亂景象,卻是孟傑從來沒有見過的。

  “我點的紫蘇魚來是不來呀?再等下去天都要黑啦!”那一桌等得不耐煩的酒客惱怒地拿筷子敲打桌面。

  “客倌再稍候片刻,等等就來了!”跑堂的夥計滿頭大汗,雙臂上端了幾大盤菜挨桌送著。

  “喂,夥計,你們『白帆樓』的招牌菜芙蓉肉怎麼變了味啦?從前不是這個怪味呀!”另一旁的老頭嚷道。

  “哎……哎!夥計,你過來看,這餃子餡還沒熟透呢!想害我瀉肚子啊?”夥計還來不及回話,這一桌的客人就忽然吐出口中的餃子,氣呼呼地對他叫喊。

  “實在對不起得很,小的立刻給您重送一盤熟的來!”夥計苦著臉惶急地道歉,連忙把那盤沒熟的餃子疊到手臂上端走。

  “本大爺這頓飯已經吃得夠久了,你想要我再等多久?大爺我不吃了!”那吃了生餃子的客人氣得七竅生煙,摔下筷子起身就走。

  “客倌,您還沒會帳……”

  “會什麼帳?!”那人怒聲咆哮。“大爺吃到了生餃子,沒找你們掌櫃算帳就算客氣了,還敢叫我會帳?”

  夥計一臉欲哭無淚的表情。“可……可……您已經吃了五道菜呀……”

  “吃五道菜又怎麼了?”那人眼中冒出火來。“你們『白帆樓』給客人吃生餃子,敢情『白帆樓』的店譽就只值那五道菜的錢?好,要我付錢也行,等大爺我從這兒走出去,用不著到明日一早,你們『白帆樓』給客人生餃子,害客人吃得上吐下瀉的事馬上就會在芙蓉鎮鬧得人盡皆知!”

  “別、別!這位爺您行行好,千萬別這麼做,小的不收您的錢了……”夥計聽見這番恫嚇,嚇得不敢再攔阻,眼睜睜看著那人怒氣衝衝地走出去。

  靠窗邊坐著幾位“白帆樓”的熟客,見此情景,忍不住說話了。

  “夥計,大廚子白鶴今兒個是怎麼回事?出的菜沒了白鶴的仙味,上菜倒慢得像烏龜,瞧瞧這都亂成什麼樣子了!”對街賣陶器的劉三爺搖頭說道。

  “劉三爺有所不知。”夥計歎氣苦笑。“咱『白帆樓』的大廚子白鶴已經告老返鄉了,您眼裏瞧見的都不算亂,真正亂的在後頭廚房呐!”

  “什麼?!白鶴回鄉啦?”

  眾客聽了夥計的話,齊聲驚呼,接著便開始議論紛紛。

  “原來這些菜不是白鶴做的,難怪全變了味!”

  “接手的廚子是誰呀?火候也差太多了!”

  “早知道不是白鶴做的菜就不進來吃了,這麼難吃的菜,官掌櫃也敢端出來冒充是白鶴的招牌菜唬哢我們這些老主顧,實在太不厚道了!”

  “既然不是白鶴掌廚,那還在這兒窮等個什麼勁兒啊?走人了、走人了!”

  眾客紛紛起身,忿忿地往外走。

  “各位客倌……老爺……請、請留步……”看著客人陸陸續續地走出去,夥計急得滿頭滿臉的汗,但不論他如何挽留,還是沒人理會他。

  大部分的客人都沒付帳就走,只有少數客人意思意思地付了帳,原本滿座的大廳,最後只留下幾個雲霓大街的街坊熟客。

  “夥計,你們官掌櫃人呢?都亂成這個樣子了,怎麼也不出來穩一穩場面?”劉三爺揚聲喊道。

  “三爺,不瞞您說,今兒個掌廚的正是官掌櫃呀,他正在大廚房裏忙著呢!”夥計轉過頭,看見了孟傑,認出他是艾家少爺的貼身侍從,連忙堆起笑臉招呼他。“真是不好意思,怠慢客倌了,客倌請這邊坐。”

  “不坐了,給我包兩個芝麻醬燒餅夾五香牛肉,我要帶走。”孟傑打量著杯盤狼藉的大廳,心中暗忖著,掌廚的人若已不是白鶴,那芝麻醬燒餅夾五香牛肉還能是原來的味道嗎?

  “好的,馬上來、馬上來!”夥計彎了彎腰,轉身匆匆鑽進廚房。

  大廚房內,官掌櫃正在揮汗熱炒,二廚耿進在一旁油炸豬蹄,其餘幾個小徒弟則手腳俐落地切菜、洗菜。

  “去看看大蒸籠裏的紫蘇魚好了沒有,順便把盤子遞過來!”官掌櫃回頭對耿進喊道。

  耿進連忙轉身去掀大蒸籠。

  “老爺,紫蘇魚不必上了,所有的菜都不用上了,外頭的客人差不多都已經走光了。”夥計滿臉委屈地攤手說道。

  “什麼?!都走光了?”官掌櫃停下手中的鍋鏟,驚怔住。“怎麼都走光了呢?菜就快好了,你怎麼沒把客人留住呀!”

  “老爺,是客人嫌菜的味道不對了,所以才不吃的。”莫名其妙被罵的夥計更覺得委屈了。

  “味道不對?這怎麼可能?”官掌櫃心虛地挾了塊鍋裏直冒熱氣的四喜肉片送進口裏,臉色倏地變得不太好看。

  耿進默默地把蒸過頭的紫蘇魚端出大蒸籠,不敢吭氣。

  “味道怎麼會不對了呢?”官掌櫃搖頭長歎了一聲。

  雖說他從前也掌過大廚,但那畢竟都是十幾年前的事了,這麼多年未碰鍋鏟,手勢力道和火候的拿捏都生疏了很多。原本以為白鶴走了以後,他能先接手一陣子的,沒想到一面對火焰熊熊的大鍋爐,不是這邊碰翻了醋或醬油,就是調味勾芡失了均勻,所以造成大廚房這一陣空前的忙亂。

  “顏色都不對了,味道當然也不對了。”清脆甜膩又帶著點霸道的嗓音嘲謔地插嘴說道。

  大廚房裏每個人都齊刷刷地回過頭來。

  一個臉蛋精緻無瑕的小姑娘就坐在面桌上,明明在熱氣蒸騰、光線陰暗的大廚房裏,但這個小姑娘飽含笑意的雙眸卻是波光瀲灩,看起來異常閃亮。

  “銀朵,你進來幹什麼?這兒沒你什麼事,快出去!”官掌櫃狠狠地瞪著她,舉起手中的鍋鏟揮趕著。

  “爹,別這麼對您的救命恩人,我可是專程來救您的。”官銀朵輕輕笑說,長裙底下的細長雙腿漫不經心地搖晃著,一把烏黑長髮全盤在頭上,露出了一截光潔白淨的頸項。

  “出去、出去!你這黃毛丫頭在這兒說什麼大話?不要以為老鶴教你做了幾道菜,你就能當大廚了!還有,告訴你多少次了,大廚房不許你進來,你怎麼總是不聽!”官掌櫃不悅地敲著鍋罵道。

  官銀朵聳肩笑了笑,仍坐在面桌上晃蕩著雙腿,沒有半點離開的意思。

  “老爺,艾少爺的侍從還在外頭等芝麻醬燒餅夾五香牛肉,您先解決這個事吧!”夥計著急地連忙插口。

  “艾少爺回來啦?”官掌櫃吃了一驚。

   艾家是芙蓉鎮上最大的地主,芙蓉鎮有三分之二的地產都讓艾家買下了,整條雲霓大街也全是艾家的產業。在雲霓大街上開店做買賣的人都是向艾家承租的店 鋪,“白帆樓”當然也不例外,向艾家承租這幢三層樓的店鋪也有十年了,幸虧艾家老爺是心地善良的地主,一年向他們所收的租金並不多,若有人遇到了困難付不 出錢來,艾老爺也從不追討,甚至還會拿錢幫那人度過難關,因此艾家深得芙蓉鎮鎮民的敬重和愛戴。

  “誰的手閑著,快去看看瓦甕裏還有沒有五香牛肉?”官掌櫃知道艾少爺喜歡吃芝麻醬燒餅夾五香牛肉,連忙急匆匆地奔到烤爐前取出兩塊芝麻醬燒餅,等著五香牛肉切片夾進燒餅中。

  “不妙了!老爺,最後一塊五香牛肉早切盤出去了,現在瓦甕裏只剩幾塊小碎肉啊!”小徒弟在瓦甕的鹵汁裏撈了半天,結果什麼都沒有。

  “什麼?!沒有五香牛肉了?”官掌櫃一副天就要塌下來般地驚聲大叫。

  “不好了、不好了,這下子咱們連艾少爺都要得罪了!”夥計已經苦惱到要哭的樣子了。

  官掌櫃捧著兩塊芝麻醬燒餅呆站著,臉色灰敗,寫滿了焦急慌亂。

  “別擔心,我這兒有五香牛肉。”官銀朵一臉巧笑倩兮。

  “啊?”官掌櫃驚訝得轉過臉看她。

  “小姐,既然您那兒有五香牛肉,就快拿出來吧,我怕艾少爺等急了!”夥計簡直像火要燒著了屁股。

  官銀朵從面桌上輕輕跳下來,拿起一隻空碗,走到灶台轉角處較隱密的角落,掀起一樽小瓦甕的蓋子,從陳年老鹵汁裏叉起一塊色澤紅潤的牛肉來。

  從外觀看,官銀朵取出來的牛肉與白鶴秘方創制的五香牛肉色澤一般無二,官掌櫃看了又驚又喜,來不及問銀朵那塊五香牛肉的來由,就急忙把牛肉端了過去,飛快切成薄片夾進芝麻醬燒餅中,再火速交給夥計送出去。

  “爹,您瞧,我這不是救了您一回嗎?”官銀朵狡黠的黑眸含笑睨住他。

  官掌櫃悻悻地哼了聲。“老鶴把這一甕牛肉藏起來做什麼?他是存心要整死我嗎?”

  “這才不是白爺爺藏的,這甕牛肉是我的!”官銀朵笑著挑了挑眉。

  “你的?”官掌櫃瞪大眼睛。

  “是呀,就是我的!”官銀朵雙手握拳,得意地笑說:“這是白爺爺告訴我的秘方,我自己做的!”

  “你做的?!”官掌櫃慘叫一聲,迅速挾起方才切剩的薄牛肉片放進嘴裏嚼起來,表情忽然變得十分古怪,但臉色明顯已經舒緩了下來。

  “爹,怎麼樣?味道很好吧?”官銀朵眼也不眨地盯著官掌櫃,滿心期盼他的稱讚。

  “吃起來確實是老鶴的味道沒錯,但……又覺得有點不太一樣。”官掌櫃皺起眉頭,若有所思地看著女兒。“你是不是薑放多了點?”

  “沒有,薑放得很適量,只是我還添了另一味香料。”官銀朵笑得好不得意。

  “你添了什麼?”官掌櫃睜圓了眼。

  “桂花粉!”官銀朵挑眉,有著炫耀的意思。“爹,您難道不覺得我的五香牛肉味道不但不輸白爺爺的,甚至還多了點特別的清香嗎?”

  官掌櫃怔怔然地望著女兒。舌尖的味覺騙不了人,她鹵的五香牛肉確實多了一份清香。女兒家用料的方法就是與男人不同,白鶴從來就不會把花粉添進鹵汁裏,怎麼想得到,添了桂花粉的五香牛肉不但口味清新了許多,唇齒間還纏繞著淡淡的花香。

  這一刻,他再也不能否認女兒廚藝上的天分。

  “爹,白爺爺還傳授了我幾道招牌菜的秘方,若想保住咱們『白帆樓』的招牌,就把鍋鏟給我吧!”她試探地伸出手,微微側頭笑望著父親。

  官掌櫃遲疑了一下,慢慢把鍋鏟遞到她手上。

  官銀朵臉上漾起了明亮歡快的笑意。

  停在“白帆樓”外的馬車緩緩駛離,馬車內的艾辰拿起熱騰騰的醬燒餅大咬一口,慢慢咀嚼著,忽然,他怔住,懷疑地看著手中的醬燒餅,說不上來有哪里不對勁,於是再大大地咬了一口,小心翼翼地品嘗著牛肉薄片的味道。

  從艾辰有記憶以來,他就開始吃“白帆樓”的芝麻醬燒餅夾五香牛肉了,這是頭一回讓他覺得滋味不同以往,但仔細嘗,又分明還像是原來的味道。

  就在他疑惑時,有一股淡雅的香氣幽幽地湧上鼻頭,他愕然地四下環顧,視線最後落到窗外。

  雲霓大街什麼時候有了桂花的香味?

  他困惑不解,再吃一口醬燒餅,那股清新鮮香的氣味又再度襲來,他恍然明白,淡淡的桂花香原來來自他手中的醬燒餅。

  從小到大,他所愛吃的醬燒餅並不是現在這個味道,舌尖已經習慣的記憶仿佛突然間遺失了,然而增添出來的這一份桂花香,卻意外地勾起了他更久遠以前的童年回憶。

  在他很小很小的時候,常常在充滿了桂花香的房間裏醒來,總會有張柔軟的嘴唇輕吻他鼓鼓的腮幫子,把他抱在膝上溫柔地緊抱著。

  夜裏,他蹬開被子,便會有雙白皙纖長的手伸過來,仔細替他蓋好被,那雙手也總是很溫柔地牽著他走路,他被抱在溫暖的懷裏細心呵護著。

  那個充滿桂花香的房間是他的世界,而那個溫暖的懷抱是他的靠山。

  直到有一天,他醒來後再也聞不到桂花香,他的世界從此一片死寂,他失去了溫暖的擁抱,生命漸漸變得寒涼……

  此時,桂花的淡淡香氣勾起了他遙遠而模糊的記憶,那是溫馨的香氣,是他還來不及長大就被迫遺忘的味道,而他很驚訝,這個幾乎已經被他遺忘的記憶香味,為什麼會出現在這個醬燒餅裏?

  “少爺回來了!”

  馬車在艾府的石獅子前一停下,僕役們立刻一聲聲地傳喚進去。

  艾辰走下馬車,神色淡漠地走進軒昂巍峨的朱漆大門。

  “你們過來,把少爺的行李抬進屋去,有個烏木盒子得小心點搬,別把裏頭的東西震壞了。”孟傑把兩個眉清目秀的小廝叫過來搬行李,交代完後,自己則捧起三盒紅綾包覆的匣子,尾隨在艾辰身後。

  “少爺,您回來啦!”老管家笑咪咪地迎上來。“這一路辛苦了,少爺應該累壞了吧?”

  老管家通伯待在艾家三十年,從艾辰一出生就看著他長大,算是艾府裏少數幾個艾辰願意親近的人。

  “通伯,娘呢?”艾辰繞過紫檀架大理石屏風,臉上看不出任何情緒。

  “回少爺的話,大奶奶在正房裏,和其他姨奶奶在玩紙牌,大奶奶今兒個心情不錯。”通伯答道。

  艾辰點點頭,淡淡吩咐道:“通伯,我要好好洗個澡。”

  “好,我馬上讓下人去準備。少爺還有什麼別的吩咐?”

  “沒有了。”艾辰漠然離去。

  通伯望著艾辰走向正房大屋的背影,不禁深深歎口氣。

  在艾辰的臉上,完全見不到一絲回到家的喜色。明明出遠門一個多月才回來,感覺卻像根本沒出過門一樣,如此冷漠的艾辰實在讓他覺得難受。

  他總是希望偶爾有一回,能在艾辰出遠門回家時看見他臉上流露出對這個家的思念之情,但很可惜,這個希望總是一次次的落空。

  孩提時候的艾辰會開心大笑,也會傷心大哭,只是年紀愈長,在他臉上就愈難看見喜怒哀樂的表情,也愈難猜出他心中真正的想法,甚至要他多說一句話都是那麼的費力。

  從前那個會在他身邊蹦蹦跳跳,親熱大喊著「通伯”的艾辰,早已經不知道去了哪里了。

  走近正房大院時,艾辰就聽見正屋裏傳出父親妻妾們放肆的談笑聲。

  “怎麼都是你贏?必定有鬼,你是不是偷藏了牌?”

  “二姊,別冤枉人,我又贏的不多,不過是運氣好罷了!”

  “芸雁,你怎麼老這麼小家子氣的?就當破點小財,消災滅禍嘛!”

  艾辰進屋,低垂著眼眸,漠然開口。“娘,我回來了。”

  正在摸紙牌的中年美婦人抬起頭看了他一眼,她的容貌端莊秀麗,即使臉上有細微的皺紋,肌膚也略顯鬆弛,仍掩不住那一份大家閨秀的氣質和風範。

  她便是艾辰口中喊的“娘”,是艾老爺的正室妻子,艾府的大奶奶。然而,艾辰雖然喊她“娘”,但她卻不是艾辰的親生母親。

  “辰兒回來啦,事情辦得還順利嗎?”大奶奶漫不經心地問。

  “還算順利。”艾辰低聲說道。“我在雲南收購了一萬斤的茶葉,向蘇杭的機戶收購了十萬疋絲綢,還到江西的窯廠——”

  “我的辰少爺,這些就別說給我們聽了,我們又不寫帳目。”二奶奶芸雁打斷他,格格輕笑。

  “就是啊,每回聽的都是幾萬斤茶葉從這兒賣到那兒,然後又是幾萬斤的絲綢從那兒賣到這兒,我都聽得頭昏了!”四奶奶抬起柔若無骨般的雙手,輕輕按著額角,嬌聲嬌氣地說著。

  “是。”她們不聽更好,艾辰也懶得多說。

  “你爹又跟船到南洋去了嗎?”大奶奶冷冷地問。

  “是。”艾辰低眸注視著地面。

  “辰兒,你都二十五歲了,是不是也該跟著你爹出去看看了?”大奶奶若有所思地瞟他一眼。“咱們艾家的商船還有產業將來都是你要接手的,你該早點學著分擔你爹肩上的擔子才對,也該讓你爹早幾年享清福了。”

  艾辰默然不語。和父親在碼頭分別時,父親對他說起他的婚姻大事,叮囑他要儘快作出決定,早點成婚生子。

  他是艾家獨子,對父親來說,眼前當務之急是要他早日完婚,傳宗接代遠比要他接手艾家事業來得迫切多了。

  “我看咱們辰少爺對經商沒多大興趣,成日只愛玩些破銅爛鐵。”二奶奶伸手撥弄著頭上的瑪瑙釵飾。

  “可不是嘛,大把大把銀子花在那些破銅爛鐵上,就算老爺有萬貫家產,可當兒子的也不能這樣花爹的錢呀!”四奶奶臉上帶著酸溜溜的微笑。

  “當爹的就願意賺錢給兒子花,誰讓他就只有這麼一個兒子呢!”大奶奶冷笑道。“你們兩個也別酸了,誰叫你們沒辦法給老爺生半個兒子出來,所以不管老爺有多少的家產,也不會有你們的分。”

  大奶奶諷刺的話像刀一樣直刺入兩個妾室的心裏,惹得她們臉色難看。

  艾辰很厭煩這些妻妾對他的言語嘲諷,只想快點從這裏脫身。

  “娘,我帶回來幾件禮物孝敬娘還有兩位姨娘。”他轉頭瞥了孟傑一眼,孟傑立刻把手中捧著的三個禮品匣子遞給他。

  其實,這幾位姨奶奶早已經在等艾辰這句話了,因為照往常慣例,艾辰只要出遠門回來,都會帶些新奇的物品回來送給她們,特別是艾辰有雙鷹眼隼目,只要能被他看上眼並且送出手的東西,絕對貴重罕見、絕世少有,所以她們早就好整以暇地在等他把禮物拿出來了。

  艾辰把紅綾包覆的三隻匣子一一雙手奉上。

  “怎麼,都是一樣的嗎?”大奶奶微微蹙眉。

  “是一樣的。”艾辰注意到大奶奶眼中流露的不悅。

  二奶奶和四奶奶好奇地打開匣子,兩個匣子內各有一串一模一樣的珠串,每顆珠子都碩大渾圓,色澤也異常鮮紅。

  “這是什麼珠子?”二奶奶和四奶奶分別拿起珠串,驚奇地打量著。

  大奶奶被珠串奇異的鮮紅色澤吸引,忍不住也打開自己眼前的匣子,取出珠串仔細地端詳。

  “這珠子是用血珊瑚做成的。”艾辰淡淡一笑。

  “血珊瑚?”三個女人同時睜大了眼睛。金玉珠寶她們見得多了,珊瑚飾品對她們來說也不是什麼少見之物,但唯獨這如血色般殷紅的血珊瑚珠串,她們倒還真沒見過。

   “有個南洋珠寶商到京城做生意,途中遇到盜匪,被洗劫一空,這三串血珊瑚便在珠寶商的眾多珠寶當中。不過盜匪不識貨,以賤價脫手,然後輾轉流落到古物商 手裏,我無意間見到,就買回來了。”艾辰語調平淡,沒有絲毫情緒。買禮物送給父親的妻妾並非出自於他的真心真意,這只是他敷衍這些對他有敵意的姨娘所用的 小手段罷了。

  “這血珊瑚珠的顏色好鮮豔,真好看!”

  “是啊,掛在頸上,把膚色也襯得亮起來了!”

  三個美婦人都將珊瑚珠串捧在手心裏撫摩讚歎著。

  “娘,我先回房了。”他迫不及待想離開這裏。

  “好,你一路奔波勞累,早些梳洗乾淨,好好睡上一覺吧,明日再到祠堂上香。”大奶奶眼也沒抬,一逕把玩著手中的血珊瑚珠串。

  “是。”艾辰淡漠地旋身而去。

  房間內室氤氳著白茫茫的霧氣,通伯已經為艾辰備好了熱水。

  艾辰性子孤僻,不喜與人親近,更不愛仆婢服侍,所以凡事他都親力親為,在他的房間裏也絕對看不見有人走動。

  回房後,艾辰脫下衣服,跨進澡盆,閉上眼,將身體舒服地浸浴在熱水裏,讓滾燙的熱水洗滌他滿身的疲憊。

  只有在這個寬闊的大房間裏,他才能放任自己的思緒,盡情享受屬於他一個人的孤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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