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hide]一腳跨進廟園園內的藏冬差點跌倒。
「你淪為乞丐?」盯視著嘲風一身標準乞丐打扮,以及掃視破廟內的環境一會後,
特意前來探視這只獸來人間有何成果的藏冬,錯愕又詫異地瞪大眼。
「你有什麼不滿?」正在打零工,幫各家大娘洗衣裳的嘲風,小心揉搓著桶裏的衣
物,在發現木桶裏的水不夠時,又自一旁的水井打了桶水上來。
兩際登時隱隱作疼的藏冬,一手掩著臉,實在是很不能接受眼前的這幕畫面。
他對不起神界的列祖列宗,居然讓他們家的看門狗變成了流浪犬到處乞食,還委下
身段幫人間的婦女洗滌衣物……就在這時,另兩道忿忿又凶猛的目光,無聲地自水並的
另一旁朝他射來,他稍稍挪開覆面的掌心,往旁一看,赫然發現此地的土地公與灶君,
也坐在水井邊辛勤的洗衣中。
「你!」馬上找到興師對象的藏冬,隨即跳至他們的面前,用力地指著土地公的鼻
尖。
額間青筋直跳的土地公,充滿憤恨地抬首瞪他一眼。
藏冬連珠炮地數落著他的不是,「虧你還是這地頭的主人,你也知道這只獸初到人
間,什麼規矩都不懂,你要教他呀,怎麼可以就這麼放縱他在人間墮落?」
「我教他?他的書讀得那麼多,我能教他什麼?」滿腸滿肚都是怒焰的土地公,用
力摔下手中的衣物站起來,「你還有臉怪我?是誰沒事把那些書塞給他看的?」
「呃……」藏冬的氣勢頓時短少了一大截。
「我已經寫好玉摺了,待我年終回到上面報告時,我定要狠狠參你一筆,讓你連降
十八級!」一下又一下搓揉著桶中成堆如山衣物的灶君,陰冷地睨著害他淪為洗衣婦的
元兇。
說時遲那時快,一根搗衣用的木桿咻咻地朝他們飛過來,先是命中臉紅脖子粗的土
地公,再掉下來砸中抱怨連連的灶君,唯有身手較好的藏冬來得及蹲下閃避。
「快洗。」嘲風揚起一隻沾著水珠的硬拳,「還有,別大聲嚷嚷,喜樂正在裏頭睡
著呢。」
深受委屈的兩名天上神,再次咬著唇蹲坐回各自的大木桶前,挽起兩袖繼續再與成
堆待洗的衣物奮戰。
眼看再這樣下去神界的形象就將蕩然無存,而這兩名陪著嘲風一塊體驗人間的同僚
似乎也真的滿可憐,親手造成這一切的藏冬,壯士斷腕地咬咬牙。
「跟我回靈山吧,我養你就是了。」聽燕吹笛說,六陰差盯上他了,再不把他給拎
回去,只怕他會在這出什麼意外。
「我哪都下去,我要待在這裏。」動作勤快的嘲風根本就不考慮他的建議,一把擰
乾手中的衣物後,往身後一隻裝盛洗好衣物的木桶一扔。
他頗同情地瞧了瞧滿面心酸的上地公,「你想讓老土繼續窩藏著你嗎?」
「他很樂意收留我。」嘲風微微揚起頭,眸光如箭地往旁一瞪,「對不對?」
飽受強大壓力的土地公只能點著頭,「對……」
「別閒著。」嘲風一手拉下呆站著的藏冬,大方地把桶內的衣物分他一半。「你來
找我做什麼?」
「我想問問你關於六陰差的事。」入境隨俗的藏冬挽起衣袖,邊洗邊把來意點出。
「你打算拿他們怎麼辦?」
「他們來一個,我就吃一個,來兩個我便吃一雙。下回我不會再那麼客氣了。」上
回要不是有那兩個天將礙事,或許他早就可以開開吃陰差的先例。
藏冬的兩手停頓了一下,「這麼說,你遇過他們了?」他居然沒事?還好先前他吃
了三名天將增加了三百年的道行。
「我還見過了天乾和地坤。」與惹他厭的八神將相比,他倒寧可多會幾次六陰差。
「那就怪了。」他杵愣著眉,怎麼也想不通,「他們怎麼沒把你拎回去?」神界為
了要尋他回位,先前的風聲不是緊得很嗎?怎麼在找到他後卻還任他繼續留在人間?
嘲風一點也不戀棧,「因為我已經徹底和神界脫離關係。」
藏冬意外地揚高了朗眉,不一會,會心地咧開了笑容。
原來他懂得思考了啊,以往在見著這只獸時,在他眼中所看見的,只是他屈服於命
運的不解目光,但現在,他的眼眉間有了人間的風霜,他開始知曉自己要的是什麼,可
以拒絕的又是什麼,不再壓抑著心志,也不再盲目地聽隨上頭所指示的一切。
「做得好。」能為自己設想,這或許是他來到人間後的最大收穫。
「別囉唆了,快洗。」嘲風不在乎他是在讚美什麼,回過頭又對那兩個旁聽的人叮
嚀,「你們也是,別想乘機偷懶。」
「看來你在人間適應得不錯。」藏冬分心地揉搓著水裏的衣裳,邊看向他一手打點
的住處,正想教他正確洗衣方式的嘲風,兩手方觸及他,隨即警戒地捉住他的手。
他揪緊眉心,「你身上,有一種怪味。」怎麼先前他都沒有察覺到,這個山神似乎
跟其他的山神有所不同?
藏冬敷衍地笑笑,「是嗎?」
「你跟巫道的人在一塊?」神界不是嚴禁旗下眾神與眾生往來嗎?他非但破戒,還
跟具有危險性的人走得很近,以致身上都沾上了那人的氣味。
「被你聞出來了。」他一怔,都忘了這只獸的嗅覺有多靈敏。
「是燕吹笛?」想來想去,他也只想到一個令他起疑的凡人。
藏冬的兩眉飛了飛,「就是他。」
疑惑在他的心版上堆積起來,「他是皇甫遲的人,怎會習巫?」
「你忘啦?他早被逐出師門了。」藏冬懶洋洋地提醒,拉開他的手再為自己撈來一
件衣裳搓洗。
愈想發覺疑問愈多的嘲風,在近距離下仔細地將他看清,同時也挖出更多謎題。
蹲在簷上的這些年來,他見過無數神仙,可就沒見過哪一個神仙無論是在形於外或
是隱於內的資質比藏冬還好的,但令人費解的是,藏冬的職等卻遠與他的資質不符,只
屈居於一個不是正神的小小山神,放棄了人間的煙火供奉隱居於深山裏,甚至還藐視神
規地與凡人往來。
他全副的好奇心都被挑起,「你這個山神為何會跟他那巫道之人在一塊?」
「誰教我欠了他一屁股債?」藏冬四兩撥千金地帶過,轉移注意力地伸指點了點廟
內,「裡頭躺的那個是誰?」
轉眼間,嘲風所有的心思全都被裏頭的喜樂給拉走,他一手握緊藏冬,憂心明白地
懸在眼眉間。
「你會不會看病?」能寫出那麼多深奧的書,想必他一定還藏了好幾手沒讓人見識
過。
「會一點。」自他臉上讀出七分譜後,愛管閒事的藏冬如他所願地點點頭。
「跟我來。」嘲風隨即拉著他直往廟裏跑。
安安靜靜的廟內,喜樂正安穩地在榻上睡著,近日來,她的氣色好了一些,身上的
紅斑也沒有蔓延的跡象,反倒漸漸地在消褪,只是或許是因藥性的關係,鎮日她都昏沉
沉地睡著。
藏冬放輕腳步來到楊邊,在嘲風的催促下執起她的手腕為她診起脈象,不若片刻,
他皺起了眉,意外地看向那張眼睫緊閉的睡顏。
「她……」心急的嘲風推推他的肩,不知他究竟診出了什麼。
藏冬一指放在唇間示意他噤聲,隨後再對他勾勾指要他到外頭再談。
「到底怎麼樣?」等不及的嘲風匆匆地拉著他來到水井邊,雙眼期待地看著他。
藏冬揉著眉心,「有人存心要害她。」
他恍然一悟,「她被下毒?」灶君打聽來的消息難道是真的?
「說毒倒也不是,是藥。」藏冬搔搔發,「有人用她來試藥養藥。」活了千年,他
還是頭一回見到活生生的藥人。
嘲風聽了,回頭看了看向他通風報訊的灶君一眼,而灶君則是攤攤兩手,臉上一副
「我早跟你說過了」的表情。
「你知道是誰做的嗎?」雖說已知誰是兇嫌了,但他還是想確定清楚。
藏冬有所保留地看著他,「知道。」
「該怎麼救她?」他暫且擱下滿腹正在騰升的怒意,命自己得先將喜樂的病治好再
說。
「別讓她繼續服那種藥就成了。」藏冬笑了笑,不認為這是什麼難治之症,只是很
好奇地看著地上的藥爐,「這藥是哪來的?」
「我找的。」他所有的醫藥知識全是自藏冬給的書上習來的,就不知是否真能對喜
樂有所幫助。
藏冬嘉許地拍拍他,「做得不錯。」還好換藥換得早,不然再讓她繼續服先前的藥
,等於是讓她繼續服毒。
胸膛裏的那顆心跳得劇烈,氣息也翻湧得有些不受制。
嘲風緊咬著牙關,換作是他時,他會很樂於聽見這類的誇讚,但現下他什麼也不想
聽,他只想去揪出那個有心要害喜樂的人,順道把爺爺的帳也一併算一算。
「嘲風。」藏冬一把拉住想往外走的他,「有沒有人教過你,在作任何決定前,要
三思?」
他將嘴一撇,「沒有。」他現在只想去找人算帳。
藏冬光是看他那雙炯利的眼,就知道他現下心裏在想些什麼,但為了他著想,即使
是身為不該插手的旁觀著,還是先提點他一些才好。
「人這種東西,不好吃。」藏冬按著他的肩頭,意喻深遠地道,「所以你能別吃,
就別吃。」
嘲風氣息猛然一窒,抬首看向他那似深潭清映的黑眸。
「吃了……會後悔嗎?」他問得很猶豫,在問時,腦海裏冉冉浮現的是喜樂信賴他
的笑臉,藏冬揉揉他的發,「會。」這種蠢事,他一人做過就好了,這只獸不需也跟著
他蠢一回。
雖說這份心情是那般地難以掩抑,但藏冬的眼卻像兩幅明鏡,讓他在其中看見了自
己。他沉默了許久,再回首看了看躺在裏頭的喜樂,決定開始學習他來人間後頭一回學
到的忍耐這一門課。
「我明白了。」
‧‧‧‧‧‧‧‧‧‧‧‧‧‧‧‧‧‧‧‧溫文儒雅的胡思遙,兩眼帶著笑,滿
意地看著久候多日的貴客終於上門。
先是將一舖病患都請出去,也請胡思遙趕走舖裏夥計的嘲風,在關上藥舖的大門後
,轉過身來面對他。
「你是代喜樂來拿藥的?」見裏裏外外的人都讓他清走了後,胡思遙倚在櫃台邊淡
淡地問。
「不,我來警告你的。」特意找上門來的嘲風可沒有他此刻的好心情。
他一臉訝色,「警告我什麼?」
「離她遠一點。」嘲風當下褪去了在外人面前扮出來的偽笑,絲毫不掩臉面上的凶
意。「最好,別再讓我見到你。」
「她病得如何了?」胡思遙沒聽見似地,也不當一回事,只是關心地問起久未來此
的喜樂病況如何。
嘲風得意地揚高下頷,「就快好了。」
怎麼可能?
笑意僵在胡思遙的瞼上,面色當下變得陰晴不定。
依他的推算,喜樂應是步入最後病發的階段,不久於人世才是,怎沒等到她病故的
消息,卻換來她即將痊癒的怪聞?他默然地將視線調回嘲風的身上,在心底臆測著,一
手打斷阻礙了他好事的人,會不會就是這個陌生客?自這傢伙頭一回出現在舖子裏時,
他就已經對這人的態度很起疑了,而他也曾擔心過,這人出現在喜樂的身邊會為他正在
進行之事帶來什麼變數。
「你是什麼人?」心中推算了八成後,胡思遙直接把矛頭指向他。
「嘲風。」他愛理不理的,目光在舖內四處游移,報上自己的名號後,匆地伸手朝
空探出一掌,像是捉住了什麼。
驚見所豢養的貪鬼被他所捉,胡思遙低沉地啞著嗓問:「你在做什麼?」這些年來
人人不知貪鬼的存在,而他,竟看得見?
「吃點心。」嘲風懶懶答來,慢條斯理地張開了嘴,一把將手中拎著的貪鬼吞噬下
腹。
「你……」萬沒料到他竟如此做的胡思遙,驚駭之餘,瞪大了眼瞧著他。
嘲風舔舔嘴角,意猶未盡地環顧四週一會,再次動手捉來數只躲藏在櫃台下的貪鬼
,動作快速地將他們吞下腹後,他按了按頸間,雙眼煥出不尋常的亮彩,緊接著正式搜
捕起一室的貪鬼,在忙於亡命的貪鬼們急急想逃出舖外時,他震聲一吼,趁來不及避開
被震暈的貪鬼孱弱地倚著門想掙扎逃生時,伸出利爪一一捏碎他們的頸骨。
「你到底是誰?」來不及去救,也無法去救他們的胡思遙,雙眼忿忿的,緊握著拳
隱忍不發。
「負責守衛喜樂的嘲風獸。」他打了個響嗝。「少了貪鬼為你煉藥,很不方便吧?
」好久沒吃得這麼飽了,不過口味實在是有點不合。
胡思遙兩眼直瞪著他,「你想如何?」
嘲風露齒一笑,飛快地欺身上前,一把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