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尋《吉運年年.上》


出版日期:2017-02-15


衛翔儇很疑惑,重生這一世里的顧綺年為什麼和上輩了大大不一樣,
前世的她貪財愛打扮,極盡能事的爭寵,最後他這靖王竟是死在她刀下……
他不會再笨一次,這回他佔盡先機,連番打擊對手葛相一派,
可顧綺年身為葛皇後的棋子也太不稱職,被遣到王府「冷宮」待春院住,
她卻高興得很,在那兒釣魚養雞鴨,種菜摘果子,餐餐飯菜香飄老遠,
他派去監視她的丫鬟、隱衛簡直一個來養膘、一個來養老,個個說她好,
哼,有啥好?在他心里沒女人比得上已經嫁人的青梅竹馬小瑀,
但他怎麼常常有種錯覺她比小瑀還小瑀,像得讓了直想將她收歸己有……
顧綺年也很疑惑,自己不知何時無師自通學會一手好廚藝,
腦袋中還常有一些奇怪的想法,比如男女平等、蛋糕馬卡龍(那是什麼鬼?)
被御賜到靖王府當侍妾不是她的第一志願,不被王爺待見剛剛好,
她媽力將日子過好,靖王妃克扣她月銀吃食不打緊,她自個兒生財有道,
賣賣腦中食單就能攢下一桶金,將來計劃開甜點鋪子必能賺得盆滿缽溢,
不過才剛把監視好的人變自己人,王府又丟來據說是王爺在外的孿生小兄弟,
最後連王爺本人都來給她養,最詭異的是,她居然覺得喂食他喂得很習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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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後由 shek 於 2017-8-31 11:55 編輯


第八章 每天會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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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待續…】
《吉運年年.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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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為什麼她們這麼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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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日子忙得團團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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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長相是最好的證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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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她想湊合兩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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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美食收買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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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找人監視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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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重生的好處

    透過樹葉,陽光篩落滿地金色圈圈,樹上啁啾鳥鳴,勾起一季喧嘩。

    熱鬧的聲音,靜止的空間,分明矛盾,可置身其中,卻是無比協調。

    顧綺年蹲在樹底下,白皙的手指握住石頭,不停地在泥地上寫字。

    我是誰、我是誰、我是誰……同樣的三個字,重複地擴大心中謎團。

    她叫做顧綺年,父親是七品小官,母親死後,父親續弦,有了後娘便丟了親爹,都是這樣的,她並未為此感到埋怨。

    大衛王朝選秀,按例是三年一選,朝中官員家裡十三到十六歲的適齡女子均要參選。

    選上的女子若是有福氣的,為妃為嬪,一飛沖天,再小的麻雀也能飛進鳳凰窩;沒福氣的,被選作女官或宮女,就得等到二十五歲才能放出去,到那時候年歲已大,就算出宮,怕也難以婚配。

    所以就算福氣不足,只要被挑選進宮,所有人都會力求表現。

    若能攀上貴人,出宮後還能幫襯家裡一把,自然不會被嫌棄,要是混不出個名堂來,這未來路可就茫茫然,不知所謂。

    為了少吃家裡幾年飯,再省下一筆嫁妝,繼母逼著顧綺年的親爹把女兒改了年紀,送進宮裡。

    她自小就是個眉清目秀、漂漂亮亮的小女孩,進宮自然沒問題,只是十一歲稚齡充作十三歲,再美麗也是稚氣未脫,豈能得到貴人青睞?

    然而進宮前,爹爹還是打著一人得道、雞犬升天的好算盤,再再囑咐她,要想盡辦法攀上貴人。

    然而貴人是可遇不可求的。

    從小宮女一路爬到皇后身邊服侍,這一走便是六年光陰,她從不指望好運道,只求再過幾年能平安順遂地出宮,即使年紀大了、容貌醜了,再沒好男人肯與她搭夥過日子,憑著多年來存下的月銀和賞賜,買幾畝田、開間鋪子,緊著點過,總能過完這輩子。

    一輩子說長很長,說短也短,只是……

    她是誰?

    迷糊了嗎?是啊,她自己也覺得迷糊,她到底是誰?

    五年前一場高燒,她沒燒糊了腦袋瓜子,卻燒出一身好手藝,她做的菜被娘娘身邊的姑姑瞧上,將她送到皇后娘娘身邊伺候,她的廚藝替皇后固了寵,憋得宮中嬪妃有怨難訴。

    可惜皇上再寵,終究沒讓皇后再生下一兒半女。

    至於其它的嬪妃……她只能說,娘娘好手段,她生不下皇嗣,旁人便也生不出來。

    因此當今聖上,只育有兩名皇子——母妃出身低賤的大皇子衛翔祺,以及皇后所出的二皇子衛翔廷,大皇子早在五年前立府娶親,而早該立府的二皇子仍然住在後宮。

    離題了,現在談的是連自己是誰都搞不清楚的顧綺年。

    發燒後清醒,除了做菜的手藝外,她還發現自己會認字讀書,能背詩念詞,若不是手邊沒有合手的琴瑟,她想試試還有多少本事在手?

    她害怕的不是傍身技藝,而是……這些東西都不是顧綺年該會的。

    如果不是顧綺年,她是誰?為什麼她滿腦子裡只有顧綺年的記憶?越想,心越慌,手上的石子揮舞得更快。

    “綺年。”

    大宮女茹瑄一路尋過來,發現她躲在樹底下,停下腳步,看一眼地上的字跡,抿嘴淺笑,這丫頭的瘋病又發作啦?有事沒事就跑到樹下質疑自己。

    她走近,伸出右腳,把那些字跡抹平,笑著勾起她的手,把她拉起來,說道:“你叫顧綺年,今年十八歲,性子平和,做人最是溫柔,長得一副媲美西施的花容月貌,讓主子忍不住抬舉。”

    對著茹瑄淡淡一笑,顧綺年拍掉手上的細沙,問:“怎麼沒在娘娘身邊伺候?”

    茹瑄笑盈盈地望著顧綺年,這丫頭是個難得的,分明一副好樣貌,卻從不往主子跟前湊,倘若她有幾分心機,說不準早早成了後宮貴人。

    不過現在也好,能跟著靖王爺,也是條好出路。

    低調沉默的顧綺年,怎會與靖王扯上關係?

    是這樣的,前些日子,皇帝又往永和宮來,顧綺年呈上一盅溫補藥膳,皇帝用得好,心念一動,想見顧綺年一面。

    顧綺年在永和宮多年,皇后一直防備著她,不讓她到皇帝跟前招搖,沒想到皇帝會臨時興起,果然這一眼便龍心大悅。

    很難不龍心大悅啊,顧綺年雖然身材單薄,但肌膚瑩白如玉,粉妝玉琢的五官,雖不施半點脂粉卻也潔膩嬌嫩,絕俗的容顏、芙蓉般的清姿雅質,便是宮中麗人拍馬也追不上。

    皇后心急,一個善於藥膳料理的貌美女子,若把她留在皇帝身邊,誰知後宮會不會冒出幾個皇子公主,她豈能允許這種事發生?

    皇后急中生智,笑說:“臣妾有一事想與皇上商量。”

    “說說。”

    “儇兒成親已經五年,膝下尚無子嗣,也不知與當年的箭傷有無關係?綺年是臣妾放在身邊調教的,想把她送到儇兒身邊服侍,就算他眼光高,看不上這丫頭,至少那手廚藝能幫儇兒養養身子。”

    皇后一番話讓皇帝斂下心思。

    確實,衛翔儇、衛翔祺這對難兄難弟,都二十三、四歲了,卻連半個孩子都沒有,難道衛家男人都像他這樣子嗣艱難?

    皇帝滿意地拍拍皇后手背,說:“還是皇后想的周到。”

    “除綺年外,臣妾還備下柔兒,那孩子一手疏通經脈的按摩功夫很是了得,臣妾本打算把她給祺兒,偏祺兒瞧不上眼,當面拒絕臣妾。這兩個孩子都是好的,不如都給儇兒吧,不管是祺兒還是儇兒,能早點為皇家開枝散葉都好。”

    皇后的話引得皇帝呵呵大笑,只是笑容未達眼底,反倒勾出一抹深沉。

    不管是祺兒還是儇兒,能早點為皇家開枝散葉都好……為什麼把儇兒也給點上名?莫非是……皇后知道了?那麼葛氏一族全都知道了?

    皇帝的笑容持續著,沒有人看出不對勁,只是在旁服侍的茹瑄心頭泛起陣陣顫慄,皇上的笑……太瘮人。

    茹瑄拉過她,笑道:“娘娘讓我來喚你,靖王妃進宮了。姊姊先在這裡恭喜你嘍,往後就是高高在上的貴人,有機會的話別忘記提拔咱們這幾個好姊妹。”

    茹瑄的話讓顧綺年的笑凝在頰邊。

    那日娘娘對皇帝說的事,即便沒下懿旨也是板上釘釘的了。

    這些天,娘娘沒令自己到跟前說事,卻讓心腹姑姑來叮囑不少話,無非是要她惦記著娘娘的大恩大德,往後永和宮便是她的娘家,靖王府水深,唯有娘娘能保她……林林總總的話一堆,想表達的事全是同一樁——聽話。

    皇后要她聽什麼話?她不確定,更不敢猜想。

    然顧綺年心知肚明,在她和張柔兒當中,真正需要“聽話”的,是被靖王看重的那個。

    她想不想出人頭地?想不想得到靖王的寵愛?

    輕搖頭,在後宮多年,若還不明白越早出頭的鳥死得越快這層道理,也算白活一遭了。

    “謝謝茹瑄姊姊。”

    “東西都整理好了吧?”靖王妃的脾氣看起來不太好,千萬別讓她久等,否則那個下馬威……不知道綺年能不能承受?至於柔兒,那是個擅長鑽營的主兒,不勞她操心。

    “整理好了。”

    她不愛穿金戴銀,攢下來的月例全讓四兒哥哥換成十兩一張的銀票,那些錢原是打算出宮後安身立命用的,沒想到終究等不到那個日子。

    想到這裡,她不禁心情微微低落,這便是當奴婢的悲哀。

    看她這副模樣,茹瑄歎息,綺年與一心想進王府的柔兒不同,除善於按摩外,柔兒還有一副好嗓音,黃鶯出穀似的,聲音清脆嬌嫩,是男子都會被勾引。

    知道自己被賜給靖王,這段日子事情可多啦,柔兒買布裁衣、打釵制環的,時不時聯絡宮外爹娘送好東西進來,哪像綺年,紋風不動地。

    是不在意、不上心,還是壓根不想進靖王府?

    都有吧,這丫頭性情沉靜,事事不上心,唯一聽過她對未來的想像,也不過是想順利出宮。

    但她這樣一副好容貌,怎能順遂心意?

    茹瑄見她滿臉的低落,忍不住掐她一把,佯怒道:“你啊,該怎麼說你才好?我明白你沒有攀高枝的心思,可進王府後,不管樂不樂意,你都是靖王爺的女人,這輩子恐怕再也出不了靖王府大門,想在那一畝三分地裡活得自在……別嫌我嘮叨,還是奉勸你一句,不能事事拱手讓人。

    “靖王爺是個好人,百姓間評價極好,你若能替王爺生下一兒半女,後半生也算有所依靠了。”

    顧綺年淡然一笑,哪有那麼容易,若真讓王爺瞧上眼,娘娘這邊事情不會少,輕則讓她吹吹枕邊風,把王爺拉到二皇子陣營,可靖王和甯王之間的交情,天底下恐怕沒有人不知曉,倘若無法拉攏,皇后不斷叮囑她“聽話”,那些話的內容肯定會讓人膽顫心驚。

    她沒有野心,對人生的要求不過是順遂兩字而已,她清楚得很,榮寵背後囊括著太多女子的嫉妒與怨恨,若非萬不得已,何苦將自己置於風口浪尖?

    爭?從來不在她的選項內。

    見顧綺年沉默,茹瑄心急。“你以為不爭就沒事?錯!你不爭,世事偏由不得你來作主,不想沉淪也會被拉著沉淪,哪個高門大戶的女子能夠置身事外?何況懷璧其罪,光是你的容貌,就會是王妃的威脅。想在王府安然活著,你無權軟弱。”

    是這樣的嗎?前有狼、後有虎,說到底,她要求的順遂只是空想而已?

    “我明白姊姊一心待我,不如姊姊給我說說靖王府的事兒,免得我兩眼一抹黑,做錯事還不清楚錯在哪兒。”

    茹瑄舒口氣,這總算是明白過來了。

    “靖王妃是皇后娘娘的侄女,雖是庶出,可模樣能耐樣樣不輸嫡女,既然親姑姑是後宮之冠,葛氏女自然是京城名門求娶的對象,最終是娘娘作主,讓她成為靖王爺的正妃。

    “當年一起嫁進王府的還有孟太傅的女兒孟可溪,聽說大婚那天晚上,靖王府熱鬧得很,誰也不知道王爺和孟可溪之間發生什麼事,只曉得從那晚之後,孟可溪便被禁錮在王府的園子裡,再沒有人見過她,直到年後一場來勢洶洶的病,要了她的命。

    “外面傳說靖王夫婦伉儷情深,靖王妃寬厚良善,可成親多年肚子遲遲不見動靜,便陸陸續續為王爺納進不少新人,外頭的人把王妃誇上天。其實,靖王妃時常進宮向娘娘請安,從她的言行舉止看來,那是個綿裡藏針、心機深沉的女子,便是娘娘如此手段,也覺得這個侄女不簡單……”

    茹瑄叨叨絮絮地說個不停,並非刻意往顧綺年心底插釘子,只是擔心,這樣一個恬然靜好的女子,涉入靖王府那潭水不能全身而退。

    聽著茹瑄的擔憂,顧綺年笑著拍拍她的手背,這便是後宮女子啊,百般手段、千種算計,句句話都暗藏玄機,識人、認人的本領早已淬進骨子裡,靖王妃瞞得過天下人的眼,怎欺得了後宮女子的火眼金睛?

    顧綺年說道:“我明白了,日後綺年若能順風順水,待姊姊離宮後,別忘記來找妹妹。”

    車行轆轆,葛嘉琳背靠著軟墊,心緒起伏難定。

    五年三個月又十七天,她嫁入靖王府已經好久,起初王爺厭恨自己,理由很簡單——她是葛氏女。

    葛皇后扶持的不會是大皇子,而王爺是大皇子的人。

    於是她豁出一切,下了一場豪賭,她把賭注壓在王爺身上。

    她對王爺推心置腹,自願為他所用,她告訴王爺,嫁雞隨雞,她不再做葛氏女,即便最後的結局是死無葬身之地也沒關係。

    這番話讓她攏住了王爺,他們成為真正的夫妻。

    然而一年年過去,她漸漸明白,爺給她尊貴體面,該有的規矩行事樣樣不差,後院也全交付給她,只是……王爺對她並不上心。

    為此她無比痛苦,她溫柔小意、體貼大方,用盡辦法企圖擄獲王爺的感情,但是一次次熱臉貼上冷屁股,她火熱的感情被王爺用冷水澆熄,再多的努力都得不到回應,她懷疑,王爺根本沒有心。

    她猜過,王爺心裡在意的,是不是被幽禁在待春院的孟可溪?

    她試探,請王爺把孟妹妹放出來,誰知一個眼刀,嚇得她噤若寒蟬。

    所以問題不在孟可溪身上?

    答案如此,多疑的她非要等到孟可溪死去,王爺下令喪事低調處理,她才願意相信,孟可溪不是兩人之間的問題。

    她也想過,是否王爺好男風,喜男不喜女?

    為表現自己的體貼,她找來幾名小倌,一個個都是人上之姿,但王爺連看都不看小倌一眼,於是這個念頭被否決了。

    王爺不喜歡男子,對風華絕代的美麗女子也是淡淡的,難道爺天生對這方面不熱衷?

    若是如此……她悄悄鬆口氣,她得不到他的愛戀,別的女人也得不到,她便安安穩穩正坐王妃位置,為他生兒育女,與爺相伴一生。

    可她盡全力了,卻始終無法美夢成真。

    她是個再自信不過的女子,不會一味苛責自己,她認為問題在王爺身上,於是試著停掉侍妾們的避子湯,瞧!多有趣,侍妾們接二連三懷上孩子,獨獨自己的肚皮毫無動靜,這讓她情何以堪?

    她當然不會讓那些孽種安然出生,爺的孩子只能從她的肚子裡爬出來,所以……她低頭,看著自己的雙手,上頭沾滿血腥。

    這點,令皇后娘娘很滿意吧?

    二皇子年紀尚稚,無法與甯王和靖王較量,若兩人始終無子嗣,對二皇子便少了威脅。

    她不懂皇后在怕什麼?所有人都看得出來,相較之下,皇上更喜歡二皇子,因為他的性情、長相與皇上最像,更別說皇上處處倚重皇后,這若不是在為二皇子鋪路是為什麼?

    該擔心的人是她吧,她把所有寶全押在王爺和甯王身上。

    不過她不會這麼快認輸,甯王贏在年紀,贏在經驗與才幹,再加上有自家王爺的鼎力相助,鹿死誰手,尚且不知,何況這些年王爺和甯王幫著皇帝處理朝政,頗得百官讚賞倚重。

    所以皇后的手段越來越不入流了,一次兩次挑撥甯王與靖王的感情,還讓自己在靖王耳邊吹風,鼓吹王爺站到二皇子陣線。

    她有沒有做?曾經試過,效果……

    這是最令她心慌之處,近年來,王爺益發深沉,她無法臆測他的心思,他與甯王間的感情一如過往,與二皇子似乎也攀上交情,她不確定王爺到底站在誰那一邊?

    父親常差人來問,為著維護王爺,她報喜不報憂,強加附會,把爺說得好似屬意二皇子,可她半點把握都沒有。

    看一眼顧綺年和張柔兒,葛嘉琳暗暗冷笑,皇后是不再相信她了吧,皇后心急王爺模棱兩可的態度,認為自己沒有大力遊說?

    肯定是,否則怎會插手靖王府後院,一個張柔兒不夠,再補個顧綺年,王府的通房丫頭還不夠多嗎?

    葛嘉琳不擔心張柔兒,她的心思太活絡,一雙邪魅大眼裡野心昭然若揭,這等女子王爺看不上眼,但,顧綺年……

    她長得太好,眼耳鼻唇無不精緻,半句話不說,但沉穩的目光裡透露出睿智,她只是個小宮女,必須對著自己伏地叩首,可是她的從容自若、不卑不亢,竟讓她……感到自卑?威脅?

    她無法理解自己的感覺,但……她的確怕顧綺年……

    她會在王爺心底落了根嗎?她會突破王爺心中那扇門嗎?

    無端的恐懼自心中生起,葛嘉琳接連深吸幾口氣,亦無法壓抑心中抑鬱,怎麼辦?她能阻止顧綺年站到王爺面前嗎?她可是皇帝親口賜下的,她豈能違聖意?如若不能,那麼她要眼睜睜看著事情發生?

    來了!帶著一點點的興奮,衛翔儇迫不及待地走往靜思院。

    重生的好處——他知道什麼時間會發生什麼事,因此預作佈置、占儘先機,這幾年葛興儒的左膀右臂被他暗中解決不少,這一世的葛氏勢力大不如前。

    葛皇后在後宮的日子也不太愜意,待張美人腹中胎兒誕下……光是想像她的精彩表情,衛翔儇就滿肚子暢快。

    邁開步伐,心,隱隱地加速著,和前世一樣,張柔兒、顧綺年奉皇后的命令進王府。

    明知道情勢逆轉,顧綺年再無機會對他造成傷害,但,他以為自己能夠不動如山,卻沒想到即將面對前世的奪命仇人,他還是按捺不住。

    他急著見那個一刀劃過自己喉管,卻哭得梨花帶淚的女子。

    那時,她是怎麼說的?她說:“王爺,對不住,我不想死,我真的不想死……”

    她不想死,所以他就該死?

    前世的自己怎麼蠢得這般離譜,明知道是葛皇后派來的人,卻還是對她動了心。

    為什麼?因為她的天真爛漫?因為她沒有城府心機?因為比起葛嘉琳她的善良簡直是天仙下凡?

    呵呵,他到底是看上她哪一點?美貌?天真?帶著些許粗魯的真性情?

    他完全想不起來,直到……

    直到走進靜思院,直到再次看見顧綺年,衛翔儇找到原因了,前世看上她、善待她,真正的理由是罪惡感。

    葛嘉琳非常不安,她尚未想到法子讓顧綺年消失,誰知王爺剛下朝便迫不及待到靜思院來。王爺從不對女色上心,一下朝便專程繞到靜思院,理由是……他喜歡顧綺年?

    難道兩人早就眉來眼去?或者說,顧綺年是王爺向皇上求來的?

    這些想像讓葛嘉琳心跳加速,雙手在衣袖下緊握,薄薄的汗水透過衣衫,在背脊間形成一股寒意,分明是春暖花開的季節,她卻感到一陣陣寒涼。

    跪在一旁、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張柔兒沒教葛嘉琳心慌,但只著宮裝、半點環佩鐲釵都沒佩帶的顧綺年卻讓自己無法不在意。這女子分明低調,無心相爭,葛嘉琳心底的恐懼卻越來越深。

    葛嘉琳相當自信,再年輕貌美的女子,她都能毫不介意地把她們送到王爺的床上伺候,因為她清楚,任憑她們再有本事,都迷惑不了王爺,但是顧綺年……她不確定了。

    是預感嗎?預感顧綺年將會奪走一切?

    慢條斯理地啜口茶水,慢慢咽下堵在胸口的那分憋悶,葛嘉琳告訴自己:不會的,自己可是高高在上的王妃,顧綺年不過是個小宮女,弄死她不過是小菜一碟,不會有事的。

    她試著平靜,試著理智,試著表現出像過去那般的泱泱大度。

    葛嘉琳偏過頭,看向坐在身邊的衛翔儇。

    陽光從窗外射進,照在他英挺的五官上,一身繡著金蟒的朝服顯得他身形愈加挺拔修長,一表人才、氣質翩翩,眼底熠熠生輝、炯炯有神,兩道劍眉,一身英氣。

    五年了,他依舊雍容貴氣,依舊堅毅沉穩、俊美出色,這樣的男子是她的丈夫,身為他的妻子,她無比驕傲。

    “都抬起頭來,讓王爺瞧瞧你們的好容貌,看誰能引得爺上心。”葛嘉琳帶著調笑的口吻對兩人說話。

    身為主母,用這樣的口氣太輕佻,就算身分卑下,她們總是皇后賜下的,怎麼也該給兩分薄面,不該拿她們當青樓妓子對待。

    但,又如何?一旦踏進王府大門,她們還能出去向皇后告狀不成?

    張柔兒心底不滿,然而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她乖巧地抬起頭,對著衛翔儇嫣然一笑,眉目含春,偏著嬌俏小臉,說道:“奴婢柔兒給王爺、王妃請安。”

    衛翔儇勾起嘴角、淡淡一笑,如記憶中般,張柔兒的聲音柔嫩嬌甜,讓人聽著心頭跟著發軟。

    前世的自己被她的聲音吸引,最終卻寵上顧綺年,為何?早已遺忘的原因在此刻鮮明。

    顧綺年跟著抬頭,平靜的臉上沒有分毫表情,只是淡淡地說:“奴婢顧綺年。”

    沒錯,就是這雙乾淨澄澈、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就是這雙……和小瑀一模一樣的眼睛,小瑀……他的蕭瑀……

    顧綺年斂著眉目,視線並未與他對上,但衛翔儇已經想起,自己是因為這雙眼睛而寵愛顧綺年,之後她的天真、她的莽撞、她的粗魯,讓他誤以為她不會是皇后挑上的人選。

    他錯得太厲害,最終以性命做為錯誤代價。

    傻瓜,他怎會忘記,女子最善於作戲,賢德寬慈的葛嘉琳不就是這號人物的代表?他不言語,並非不曉得她手下掛著多少條人命,並非不知自己多少子嗣斷送在她的掌心。

    再度審視顧綺年的眼睛,前世的她神采飛揚、顧盼自若,大大的眼睛裡盈滿笑意,對自己頻頻放送秋波,怎麼現在擺出一副恬然安適、寧靜淡定的姿態?想改弦易轍,換個法子勾引他?

    哼!再不會了,他再不會多看她一眼、多聽她一句,任憑她是個再高明的戲子,都無法撼動他的心。

    他倒想看看,一個沒有觀眾的戲子,還能演多久的戲?

    帶著戲謔笑意,衛翔儇揚起濃眉,這輩子,就讓她用一世的清苦孤寂來償還上輩子的奪命之恨。

    不過依顧綺年的性格,她恐怕不會沉寂太久,此生沒有自己的維護,葛嘉琳會怎麼整治她?

    笑顏上帶著兩分惡意,他竟有些期待,他刻意作態的彎下腰,勾起顧綺年的下巴,迫得她眼神與自己對上。

    一眼,顧綺年看清楚衛翔儇,好……熟悉,在哪裡見過嗎?

    她不明白自己為什麼會出現淡淡的心疼,為什麼眼底浮起酸酸的澀意,為什麼控制不住想要向他靠近的心?為什麼蠢蠢欲動的感覺在心底洶湧?

    相同的問題再度浮現,她是誰?他又是誰?他們之間有過什麼?他與她真的只是衛翔儇與顧綺年?

    四目相對,彼此凝視的眼神加深了葛嘉琳的不安。

    她猜對了?顧綺年將會打破藩籬,走入王爺心底?

    這個念頭讓葛嘉琳惶然。不許!自己進不去的地方,任何女人都不許進!

    眨眼間,她設下十幾條計謀,不過是個小宮婢,奪她性命有什麼困難?

    衛翔儇明知道這個舉動會替顧綺年帶來多大危險,但他就是故意的,就是要讓她難堪,可是……她的眼睛讓他想起小瑀,讓他想起那個明媚開朗的女子,明知道顧綺年不是小瑀,明知道她是個戲子,明知道她將會對自己做出什麼事,他卻還是不忍了。

    不忍心對一雙小瑀的眼睛做壞事,不忍心她這樣看著自己,像是無聲求助。

    他從沒想過自己會這麼愚蠢,可他蠢了,因為最後一刻,他決定放棄對顧綺年的報復……苦苦的澀意染上眉間,是啊,誰讓她有一雙小瑀的眼睛?!

    他表情瞬變,眼底濃冽的厭惡一層再添一層,勾住顧綺年下巴的手用力甩開,像是碰到什麼髒東西似的,全身散發出冷酷寒意。

    王爺討厭顧綺年?他的態度讓葛嘉琳看不透了。

    帶著試探意味,她笑言,“王爺,再不讓兩位妹妹起來,小膝蓋真要跪壞了,到時看王爺心不心疼。”

    試探他?衛翔儇板起臉孔,朝葛嘉琳望去,他最看不得她這副樣子,分明是只豺狼,偏要裝兔子,那也得裝得像,那雙眼睛都能殺人了。

    “不過是個暖床工具,王妃還互稱姊妹,好寬闊的胸懷。”衛翔儇冷諷。

    王爺是真心不喜顧綺年?按捺住興奮,葛嘉琳強抑笑顏,柔聲回話,“終究是皇后娘娘的賞賜,身分怎同一般?”

    “麻雀就是麻雀,會因為換主子就改了名稱?府裡規矩不能亂,上下尊卑誰都不能逾矩,誰送進來的人都一樣。”

    葛嘉琳輕輕垂下眉睫,把他的話和表情做過千百次分析,恍然大悟!懂了,王爺肯定認為顧綺年是皇后在他身邊安插的棋子,沒錯,王爺最痛恨這種事,洞房花燭夜,王爺不也因為如此狠狠打了自己的臉。

    葛嘉琳鬆口氣,她找到的理由讓自己安下心來。

    衛翔儇的憎惡卻讓顧綺年滿頭霧水,她不懂自己哪裡做錯,招惹出他滿臉的鄙夷?

    但這不是她能控制的,她只是個身分卑賤的小宮女。

    打從踏出宮門那刻,她便清楚有多少危機橫在眼前,王妃明擺著討厭自己,如今王爺也表現出不喜,不討喜的自己是會更危險還是更安全?她沒有把握。

    其實,像她這樣的小角色,再怎麼撲騰也改變不了什麼,只能受著,最壞就是個死字,二十年後又是一條好漢。

    只是,唉……這要她怎麼甘心?

    她的人生、她的未來,怎會操縱在兩個陌生人手裡?

    輕咬下唇,顧綺年面上卻仍是一副事不關己、波瀾不興的表情。

    說不害怕是假的,但再惶恐也得裝出無懼,落在貓掌心的老鼠越是驚慌失措,越會逗得貓起了興致,若未來無法改變,何必讓自己當丑角,為人平添笑料?

    她有自己的驕傲,即便下場只是別人桌上的盤飧。

    顧綺年並不知道,自己的漠然引起衛翔儇的興趣,他在等她委屈、等她憋紅雙眼,這一招前世的顧綺年可是信手拈來,毫不費力。

    誰知道她沒哭,張柔兒倒是紅了眼眶。

    暖床工具?麻雀?王爺如此不憐香惜玉,她的殷勤全做給瞎子看了!

    她一肚子氣卻無處可泄,只能緊咬下唇,任淚水紛飛,委屈又傷心,她微偏頭,把楚楚可憐詮釋得淋漓盡致。

    看著顧綺年如入定老僧似的紋風不動,衛翔儇皺眉,不畏懼嗎?不想爭取嗎?這可不像她。

    衛翔儇冷笑了,還是作戲吧?行,他倒想看看,她能演到什麼程度。

    難怪說,三個女人就能演一齣《紅樓夢》。

    大廳裡,張柔兒哭紅雙眼,深情款款地望著衛翔儇,顧綺年卻視若無睹,魂魄不曾停留現場似的,至於葛嘉琳,憋上一天的鬱氣緩緩吐出,終於雲開見日,她暗嘲自己杞人憂天。

    燦然而笑,多心的她決定再添一把火,“妾身明白,但她們終究是娘娘給的,王爺不能太冷落,即便不喜也得給娘娘做做面子……”

    冷笑,衛翔儇瞥了葛嘉琳一眼,還真是個不省心的。“留下那個聲音好聽的。”

    聽見王爺點名自己,眼淚還掛在腮邊,張柔兒展眉,露出笑靨。

    葛嘉琳卻忍不住想笑,她那沒有道理、說不出因由的恐慌,被王爺親手掐死了,是陰錯陽差?是王爺算准皇后認定他會挑顧綺年?不管起因如何、歷程如何,只要結果不是顧綺年,她便安心了。

    王爺終究把大業看得比女色重。

    覷一眼喜不自勝的張柔兒,葛嘉琳暗自輕蔑,就憑她那副張狂樣兒,能攏得了王爺多久?

    “那麼另外一個……”葛嘉琳問得小心。

    “隨王妃處置。”

    葛嘉琳暗自欣喜,她不是個蠢貨,不會一進門就把人弄死。

    屈膝為禮,她溫柔回答,“妾身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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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重生後的新婚夜

    明晃晃的太陽照得池塘發亮,湛藍的天空倒映其中,藍天、白雲,乾爽的空氣都讓衛翔儇心曠神怡、身心舒暢。

    望著池水中倒映的身影,他細細把自己從頭到腳再看一遍。

    是他,十八歲的衛翔儇!

    淡然一笑,已經證明過次的事,他依舊想一次再一次地重複證實,證實自己回來了!

    他回來了,回到人生最意氣風發的歲月,現在的他剛從戰場上退下來,他是大衛王朝最年輕英勇的常勝將軍,打過無數場勝仗,打得北疆諸國不敢再犯,只是,偌大的軍功再也換不到他真正想要的……

    搖搖頭,斂去嘴角苦澀笑意,再度挺直背脊,他深信上蒼既讓自己重生,必定有其深意,他發誓再不重蹈覆轍,再不讓歹毒狠戾之人順心遂意。

    前世,他帶領十五萬大軍與北疆諸國對陣;前世,甯王被羽箭射穿,他一怒之下,狂掃北疆大軍;前世,他與甯王是過命的兄弟;前世……他和甯王關係從“今天”起漸行漸遠……

    可悲的是,他根本不知道原因。

    撫摸右胸上早已結疤的箭傷,前世這個從前胸穿透到後背的傷疤,是烙在甯王身上的。

    他不知道是哪裡出了錯,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以身為盾、擋在甯王前面,不過這一箭,給了他重生的機會。

    甯王衛翔祺是皇上的庶長子,母妃位分不高又早亡,雖出身不好,但他人品光風霽月,文韜武略,是人人欽羨的人物。

    衛翔儇是皇帝親弟弟靖王的兒子,他父王早亡,他是個遺腹子,由母親一手帶大。

    皇帝與靖王兄弟情深,因皇帝子嗣稀少,直到先皇后駕崩,後宮除翔祺之外,再無別的皇子公主,因此皇帝常把衛翔儇帶在身邊,與衛翔祺一起教導。

    兩兄弟一起長大、一起學文習武,兩人是從小打打鬧鬧玩出來的感情,是誰也無法離間的鐵杆兄弟。

    直到繼後葛茜芝出現。

    葛茜芝進宮後兩年,生下嫡子衛翔廷,天底下當母親的,誰不想替兒子鋪就一條錦繡大道?

    衛翔儇並不反對,也不認為這種行為有什麼錯,只是葛茜芝千不該、萬不該,不該用他和衛翔祺的鮮血,為她的兒子鋪就錦繡大道。

    前世,二十五歲的衛翔儇死于顧綺年之手,人死卻不願瞑目,他等待死亡降臨時,仍一句句說著不甘……

    所以他重生,他的靈魂返回。

    惡鬼為何從地獄爬回人間?不為別的,只為有恩報恩、有仇報仇!

    眼底閃過淩厲,像刀尖似的,猙獰的表情映在清澈的水面,與他身上的大紅喜袍格格不入。

    他回來了!誰給仇、誰予恩,他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今天是衛翔儇大婚的日子,皇帝賜婚,將皇后的侄女葛嘉琳賜給他為靖王正妃,孟太傅的次女孟可溪為靖王側妃,兩女同日進府。

    相同地,今天也是衛翔祺的大婚之日,皇上賜皇后的外甥女文珈玥為甯王正妃,夏柔伊為甯王側妃。

    兩位感情深厚的王爺在同一天成親,是百姓津津樂道的佳話,卻是不少官員的惡夢,為著兩位王爺的婚事,禮部上上下下忙得足不點地,哪方也不敢輕慢。

    今天的四名正、側妃,都是葛皇后親自挑選,各個溫良恭儉,是京裡有名的才女,這樣的人選任誰都看不出問題,可偏偏……這裡面有一個女人,將會成為他們兩兄弟胸口的第一根刺。

    有朝一日,這根刺會穿透他們的情誼,戳破過往的恩惠,最終,將兄弟感情紮得千瘡百孔,視彼此為敵。

    葛皇后……衛翔儇獰笑著,此生怎還容得她順風順水?!

    貼身侍衛衛右推開厚重木門,走到主子身邊。

    這處園子名叫“待春院”,位於靖王府的最後方,與其它院子隔著一座占地很大的花園,院子頗大,有池塘、有樹,還有許多花圃,院子裡只有七、八間屋子,蓋得結實、精緻,卻不奢華,有井、有灶,關起門來倒也能過過自己的小日子。

    這裡曾經是靖王妃的居處,先靖王過世後,靖王妃便搬離主院,長居此處。

    有人說,因為王妃思念王爺太甚,不願過金碧輝煌的日子,便遷居此地,過起儉樸生活;也有人說,王妃怕睹物思人,才更換居處、念經禮佛。

    不管理由是什麼,王妃在待春院裡住了整整十五年。

    王妃過世後,因待春院離其它院落太遠,便漸漸荒廢了。

    行至衛翔儇身邊,衛右低聲說道:“主子爺,吉時已至。”

    吉時?衛翔儇冷冷一笑,甩袖道:“走吧!”

    衛翔祺是個能耐人,沒人會反對這句話,但他自己質疑了,如果他夠能耐,怎能讓心愛的女子別嫁?又怎會順天應命,一步步走向滅亡?

    能耐?是欺世騙人的說法嗎?

    活了十九年,他第一次質疑自己。

    從小到大,所有的教育都教會他,唯有朝廷家國是他必須上心的,其餘的人、事皆可有可無,但……一個不謹慎,他愛上她了。

    不是因為她貌美、不是因為她聰慧,更不是因為她有讓人一見就無法忘懷的氣度,而是因為她看見他的第一句話是——“衛翔祺,二十六歲亡。”

    誰會愛上一個詛咒自己的女子?偏偏他就是愛上了。

    她預言:七月溫州大水。預言實現。

    她預言:中秋佳節月蝕。預言實現。

    她預言:永和宮大火。預言實現。

    她曾經對他做過八個預言,除死亡那個之外,有六個實現了,而第七個……他閃避了,惡意地改變她的預言——

    當羽箭飛來那瞬間,他企圖躲開。

    誰曉得翔儇竟撲身飛來,為自己擋下一箭。

    望著他昏睡的蒼白容顏,衛翔祺不止一次後悔,如果這是宿命,註定要有人受傷,他不該躲的,如果他不躲開,是不是翔儇就會安然無恙?

    幸好翔儇清醒了,否則他怎麼對得起兄弟?一個為自己可以豁出去一切的兄弟?

    對於有預言能力的女子,他該抱持懷疑態度,但是,對不起,他無法。

    他喜歡她,喜歡到無法自拔,他想求父皇賜婚,卻不料葛皇后比自己快一步。

    君無戲言,他的喜歡不敵君威,為孝順、為友愛,他必須退讓成全,只是他無法控制自己的心痛……

    也罷,就這樣吧,反正預言中他只能再活七年,反正他所有的努力不過是為他人作嫁,就這樣吧……

    他不是會自傷頹廢的男子,他知道愛情不是男人的全部,可是在大婚的日子裡,他感到前所未有的沮喪,這份痛苦讓他無法振作。

    坐在馬背上,衛翔祺穿著大紅喜袍,頭戴紅色禮冠,喜氣洋洋的打扮,卻無法在他臉上添入喜氣。

    夾道看熱鬧的百姓滿臉滿眼的豔羨,他們只看見新嫁娘的十裡紅妝,看見迎親隊伍的威武浩大,卻看不見他的沉重哀慟。

    兩隊迎親隊伍迎面相對,衛翔儇自動退讓一旁,讓衛翔祺的隊伍順利通過。

    兩兄弟錯身同時,衛翔儇對著大哥一笑,衛翔祺心情沉重,卻也是回給他一個勉強的笑意。

    望著衛翔祺,衛翔儇雙眉微蹙。

    前世的自己,有見過大哥強抑的悲哀嗎?肯定沒有,倘若他那時多留一分心思,也許命運將有所不同。

    這一世,衛翔儇沒有喝醉。

    這一世,他依舊選擇在新婚夜裡進入孟可溪的房間。

    他故意的,故意狠狠扇葛皇后一巴掌,他知道這樣並不聰明,真正聰明的做法是麻痹敵人,在敵人大意時再予以致命的一刀。

    但他必須這麼做,因為今晚有重要任務。

    孟可溪已經洗漱過,粉嫩的小臉上帶著憂心忡忡的蒼白。

    還是不行嗎?做那麼多、說那麼多,命運始終照著它無法更改的節奏進行著?

    不甘心啊,她追求的愛情怎麼就遙遙無期,任她使盡力氣也無法更改?

    如果這就是命運,如果衛翔儇才是她命定的男子,她是不是應該試著不倔強,試著放下固執、放下愛情,放下數百年的追尋,和衛翔儇走完這一世?

    輕咬唇,孟可溪細細撫摸手中的匕首,要不要……再來一次?

    再一次刺殺衛翔儇,再一次敵不過他的粗暴、成為他的女人,再一次因為不堪後院淩辱,死於半年後,再一次魂魄跟隨在衛翔祺身邊,眼睜睜看著他經歷過的每件事?

    淚水落下,不能啊……

    她無法再次看著衛翔祺因為心魔,一腳踩進葛皇后的陷阱,無法看著兩個好男兒因為自己漸行漸遠,最終喪命。

    她不願意“再一次”,可是,又怎能違背自己的心意,怎能愛著別人卻認分地成為靖王的女人?她辦不到!

    門突然被打開,孟可溪心頭一驚,急忙將匕首收入鴛鴦枕下。

    衛翔儇進屋,他沒有喝醉,更不打算在孟可溪刺傷自己之後因自尊心而強暴她。

    凝視孟可溪的臉,她並不美麗,但眉宇間的英氣讓人覺得可親,大哥見過的美女多如過江之鯽,他不懂,大哥為什麼獨獨對她魂縈夢系?

    孟可溪防備著,防備他撲上來,撕爛她的衣服,也撕爛自己的……身體。

    但下一瞬,她失笑,她的反抗於他不過是蚍蜉撼樹,她能防備什麼?

    所以順了他?當一對貌合神離的夫妻?把情情愛愛在這個晚上徹底封殺?

    她緊咬牙根,然而,不示弱的淚水卻在低頭那刻跌入膝間。

    輕歎,愛情就是這副樣貌啊,儘管苦痛多於喜樂,還是有人樂意奮不顧身、自投羅網。

    他懂得的……他痛過苦過、自投羅網過,所以他對自己發誓,再不沾惹情事。

    衛翔儇拉過椅子,坐到床前,低聲道:“把枕頭底下的匕首收起來。”

    他的話讓孟可溪驚恐不已,猛地抬起眼。

    精彩的驚懼、精彩的表情、精彩的眼波流轉,這個瞬間,他有一點點理解,大哥為什麼會看上這個女人。

    孟可溪緊咬牙關,掐緊拳頭,分明嚇得全身發抖,卻打死不肯低頭。

    衛翔儇不與她糾纏,今晚要做的事還很多,他不想浪費時間去安撫一個女人,即使她不示弱的表現令人動容。

    “你喜歡甯王,是嗎?”

    牙咬得更緊了,她不點頭也不搖頭,她凝聚每一分精神,猜測他下一個舉動,在不確定他想怎麼做之前,她保持沉默。

    “你打算怎麼做?刺殺我?你以為我的軍功是蒙來的?”他似笑非笑地道。

    她從未小看過他,前世敢奮力一搏,是仗著他喝得酩酊大醉,而現在……面對清醒的衛翔儇,她沒有半點成功機會。

    他的話有什麼目的?他知道什麼?是甯王告訴他的?戰場生死相依,兄弟交換秘密?

    她想破腦袋,還是猜不出原由,但是他在等她開口。

    咽下驚懼,孟可溪揚聲道:“不管我有任何打算,在靖王面前都不會成功,不如由王爺來告訴可溪,您想怎麼做?”

    面對氣勢迫人的自己,她還能強作鎮定,還能侃侃而談,衛翔儇勾起嘴角,這個女人……還不錯。

    高舉桌面上的合巹酒,往地上灑去,直到灑盡最後一滴酒水,衛翔儇開口,“我要……”

    錦茜紅妝蟒暗花緙金絲雙層廣綾大袖衫,邊緣繡滿鴛鴦石榴圖案,胸前一顆赤金嵌紅寶石領扣,外罩一件品紅雙孔雀繡雲金纓絡霞帔,那孔雀好像要活過來似的。

    喜帕已掀,葛嘉琳的髮髻正中央戴著聯紋珠荷花鴛鴦滿池嬌分心,兩側各一株盛放的並蒂荷花,垂下絞成兩股的珍珠珊瑚流蘇和碧璽墜角,中心一對赤金鴛鴦左右合抱,更顯光彩耀目。

    她耐心等候著,紫鴛已經不止一次勸說,讓她換下嫁衣,但……怎麼能呢?這一襲嫁衣是她花近兩年時間繡成的。

    早在姑母發話,會促成自己和靖王婚事那天起,她滿腦子想的就是如何織就這身嫁衣。

    她用盡心血、耗盡心力,每一針、每一線,她為自己繡入滿滿的祝福。

    會幸福的,天底下男子都會因為娶到她這種琴棋書畫、女紅皆通透的女子感到幸運。

    而她,已經愛慕衛翔儇多年,是的,是很多年,不是一年兩年。

    她夢想嫁給他,夢想照料他的生活,夢想夫妻鶼鰈情深,生生世世、幸福繾綣。

    她深深愛著衛翔儇,認定只有這樣的男子才配得上自己。

    紫鴛再次走進屋裡,她小心翼翼地,聲音裡帶著微微的抖意。“王妃,王爺去了孟側妃屋裡……”

    話沒說完,葛嘉琳握在掌間的酒杯橫飛,往紫鴛臉上砸去,倏地,她的臉頰出現一塊瘀青。

    “賤人!”葛嘉琳咬牙切齒。

    紫鴛受到驚嚇,不顧地上碎瓷,跪地求饒。

    葛嘉琳不發話,一主一僕、一坐一跪,主子的臉色鐵青,婢女的臉色慘白,誰也沒有發出半點聲音。

    與此同時,靜雨院裡傳來孟可溪的尖叫聲。

    叫聲響起,葛嘉琳臉色稍霽,她急道:“去探探後頭發生什麼事?”

    “是。”紫鴛起身,快步往外跑去。

    這次她去了很久,葛嘉琳等得心急火燎,恨得連連摔破幾個茶杯,口裡罵過無數次賤人,終於紫鴛回來了。

    這次她的身子抖得更厲害,她不敢進屋,更不敢不進屋,猶豫再三後,一咬牙,跨進喜房裡。

    紫鴛雙膝跪地,在接連磕頭間,淚水無聲翻落,她知道自己死定了。

    見狀,葛嘉琳心知不好,怒問:“到底發生什麼事,快說!”

    “王爺在後院……徐寡婦的屋子裡……歇下了……”

    什麼意思?他寧願和個下作女人在一起,也不願意進她的房間?因為她是皇后娘娘的侄女?因為他與葛皇后誓不兩立?

    葛嘉琳臉上青一陣、白一陣,額間青筋畢露,她憤恨不平,一怒之下,掃掉滿桌子東西,嬰兒手臂粗的龍鳳喜燭也隨之落地,燭火碰上桌巾迅速燃起,火順勢蔓延。

    “起火了,救命啊!”

    紫鴛受到驚嚇,顧不得其它,慌慌張張、急急忙忙起身,把王妃護到屋外。

    靜思院的動靜引來不少人,嬤嬤、小廝提著水急忙灌救,府衛封鎖靜思院,不讓人進出。

    短短一刻鐘,火便熄滅,並無大礙,只燒掉桌椅和王妃嫁衣一角。

    葛嘉琳被請到隔壁屋子,她紅了眼卻忍住不哭,太大意了,這裡是靖王府,不是她可以任性的葛家後院。

    緩緩吐氣,她告訴自己別急,她得想出一套好劇本,好在爺跟前為今晚的行為開脫解釋。

    看一眼嚇得魂不附體的紫鴛,她心頭淡淡的,說不出滋味。

    紫鴛服侍自己三年,性子謹慎、嘴巴緊,是個好用的丫頭,可惜勢必要犧牲她了,對於人命,她不曾看重過。

    望著緊閉的房門,她在等待,等王爺過來,演出一場好戲。

    可惜葛嘉琳沒有等到這個機會,洞房花燭夜,王爺始終沒有出現,讓她憋著一股氣,無處發洩。

    天剛亮,唐管事領來十幾名嬤嬤,把孟可溪的一應用品和嫁妝全數送往待春院,一把大鎖扣上,孟側妃在一夜之間失去王爺的寵愛。

    沒有人知道這個晚上靜雨院發生什麼事,只曉得孟可溪從此消失在王府眾人眼中。

    而離開靜雨院的衛翔儇並沒有到自個兒王妃屋裡歇下,反而喝得大醉,睡了徐寡婦,整夜反復折騰,直到天亮。

    消息傳出,葛嘉琳氣得折斷指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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