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學長，你要不要先回家休息？」柯正平輕輕拍了拍正倚在休息室沙發上打盹的連詠旭的肩頭，雖然在他眼里像神一般傳奇，電力「永續」的學長，也熬不過連開近三天的刀，睡沒幾小時、吃沒幾餐飯的爆肝工作。
即使這間醫學中心是學長家族企業的情況下，學長依舊逃不過這一波外科醫師出走的影響，再加上其他學長紛紛轉向醫美，近一兩年人手不足的情形越來越嚴重，而現在正值暑假期間，玩到斷手斷腳，撞到頭撞到腰，車禍、溺水的，統統湊在一起，讓原本就病人滿滿的醫院擠進了更多人，直逼百貨公司周年慶。
「還好你叫醒了我，否則我媽那場飯局，我肯定趕不上。」輕輕轉了轉睡到有點不舒服的頸部，連詠旭看著牆上指著六點零五分的鐘。他正常下班的時間應該是在十一個小時前啊！
不過看樣子當初在開這台刀前打算回家洗澡、補眠再去吃飯的計畫，根本不可能實現了，因為離老媽邀約的時間不到半個小時，他又得再開快車趕過去赴約。
「那學長先去吧，蔣時予的病歷，我會處理好的，路上小心。」輕輕關上門，柯正平離開主治醫師休息室。
連詠旭低頭看了看身上連換都還來不及換的深藍色手術衣……該死，得趕快去更衣室把衣服換掉！他剛站起身往門口走去，卻被突然開門進來的人給撞個正著。
「唔……」痛死了！蔣時予捂著撞個正著的鼻子，過去那總是令她很自豪的美麗俏鼻就這樣硬生生撞上連詠旭的胸口。
「是哪個白痴用跑的進來？你……請問你要找誰嗎？」他摸了摸被狠狠撞擊的胸口，沒想到一低下頭，竟然看到個捂著鼻子、眼眶微微泛淚的女孩。
原本以為是哪個莽撞的住院醫師闖進來，未料居然是個陌生的女子，而且她身上還穿著醫院的病人服。
「嗨！」趕緊拭去那因疼痛而涌上的淚水，蔣時予用另一只手輕晃著打招呼。好狼狽啊！
「有事嗎？」連詠旭忍不住皺起了眉。一般人是不能進入，也進不了的醫師專屬休息室是在手術室的管制區內，怎麼會跑一個病人進來？
「你是連醫師嗎？」看著眼前雖然略顯疲憊，但眼神依舊銳利的「救命恩人」，她的心里雖然滿是感激，卻仍是被他那微皺的眉及不是很愉悅的表情，給嚇得聲如蚊蚋。
「你是哪位？」他打量著眼前的女孩，一頭微鬈的深棕色長發散在胸前，氣色很好，一雙美麗的大眼清亮有神，視線再往下，她的雙手都尚未打上靜脈留置針，卻已經換上病人服。
這太不合邏輯了，以目前的時間點來看，如果是已經辦理住院準備要開刀的病人身上一定都打上了針，而送進管制區即將要開刀的病人，身上更不可能這樣「空無一物」，且無其他醫療人員在旁邊陪同，更別提是剛動完手術的病人，即使是局部麻醉，也不可能如此活蹦亂跳的。
「我……我是小予。」她差一點說出自己的全名，這一說還得了。
「小雨？什麼小雨？我不認識你，而且你不應該在這里，我帶你出去。」管她什麼小雨、豪雨，他懶得再多問問題，打發她離開後，他一定要立即跟刀房的人員提醒今天的事，實在太夸張了。
這一次不小心跑進了小雨，下一回難不成再來場台風？這樣刀還能開嗎？
「可是門壞了。」她看向休息室的門口，突然間，「喀」的一聲聲響，門上的門把竟然掉了下來，「我剛剛扯得太大力，可能被我不小心弄壞了吧！」
他臉上沒有太多表情，他走向一旁擺著微波爐及咖啡機的台子，拿起上頭的分機，但不論他怎麼按，卻只有強烈的雜訊而無任何回應，他索性掛上電話，轉頭走向方才他坐著休息的沙發，拿起剛剛被他隨手放在一旁小咖啡桌上的智慧型手機。
「見鬼了，該不會掛了吧？」按壓了幾下按鍵，手機依舊黑漆漆一片，醫院配的手機完全沒電了，偏偏他今天為了怕被老媽的電話轟炸，而把自己的私人手機留在辦公室，這下可好了。
從他當上實習醫師到今日，他的手機除非是壞掉的情況下，否則他從不讓手機沒電！今天竟然這麼剛好沒電到直接關機？
連詠旭無奈地看了一眼站在一旁表情有些不好意思的女孩，決定走到休息室那鮮少關上的門前，研究著有沒有可能打開……
懊死，早知道今天他下刀後，直接回家就沒事，為什麼在去更衣室前經過休息室看到沙發，竟然失去理智地跑進去小憩，這一眯就眯了快六個小時！
「有人在外面嗎？」他大力地拍了拍門，希望有人能剛巧經過，不過他拍了近一分鐘，門外依舊沒有任何反應。
他轉頭看了看牆上的鐘，今天來了不少嚴重的車禍病人佔滿了開刀房，讓一堆外科醫師、護士黏在手術台邊下不了刀，看樣子只得等其他同事下刀後，發現開不了門時，才能有人來救他。
「對不起，我真的不是故意的。」蔣時予再一次向連詠旭道歉，加上深深地一鞠躬，只是當她看到臉臭到不行的連詠旭時，讓她原本想跟他聊兩句的打算瞬間龜縮回肚子里。
「算了，等一下有人修好門後，你必須馬上離開，下一次不能再進來這里。」他轉身走向一旁的便當架，翻著中午開刀房訂好卻沒時間吃的便當，選了看起來還不錯的和風便當後，拿到沙發那兒吃了起來。
「你在吃晚餐嗎？」看樣子他應該很餓，扒飯的速度超快的。
「午晚餐。」
「午晚餐？要不要我幫你微波？不然中午到現在都冷了。」這是哪一國的時差啊？搞不好還酸掉了。
「不用，我習慣這樣吃。」他沒有看向她，僅是一邊迅速地扒著飯，一邊拿起了遙控器轉著電視。
「不然，我幫你煮咖啡好嗎？你開了很久的刀，肯定累壞了，喝個熱熱的東西應該會很舒服。」她走向一旁的咖啡機。
「我不喜歡喝咖啡，還有，請問你到底是要找誰？你來醫師休息室有事嗎？」吞下口中的飯，連詠旭終于忍不住看向正好轉頭看著他的女孩。
「我要找的就是你，所以剛才一見面就已經問你是不是連醫師，不是嗎？」蔣時予將手中的杯子放下，慢慢地走到他的面前。
看著他又再皺起眉的模樣，還有那嚴肅的神情，都讓那冷峻好看的臉龐變得相當有距離感，突然間她很好奇當他開懷大笑時，會是什麼模樣？
連詠旭放下手中的便當。雖然從今天早上八點吃了顆茶葉蛋跟一杯冰奶茶後，就沒再進食，可眼前突然出現的麻煩，讓他的食欲全無。他將才剛吃了三分之二的便當闔上，抽了張衛生紙拭淨嘴巴後，站起身看著眼前的人。
「我認識你嗎？小姐。」原本以為她只是隨口跟他打個招呼才問他是不是連醫師，萬萬沒想到是特地來找他的人。
「你……你看過我，但應該跟我不熟。」她趕緊再將方才放下的杯子拿了起來，倒了杯水後遞給他。
「你是怎麼進到這里的？還有，你叫什麼名字？」或許是他曾經看過診的病人，雖然他對她的樣貌聲音完全沒印象。
「我可以當你的朋友嗎？你叫我小予就好。」她伸出了手，等待他的回應。
「我不管你是小雨還大雨，先回答我的問題。」他將雙手交盤在胸口前，不打算握她的手。
「你叫我小予就好，至于我怎麼進到這里的……嗯，當然是走進來的。好了，我回答好了。」蔣時予沒有收回手，反而再將手舉更高。
「這樣算回答嗎？」他冷笑了一聲，依舊沒有動靜。
「你只是問我怎麼進來，我也的確是走進來，不是讓人用輪椅或病床推著進來，也不是爬著或飛著進來，的的確確是用我自己的雙腳走進來的呀！至于細節，我也忘了，手術室管制區里這麼多走道、這麼多門，我左拐右彎到根本不記得怎麼走到這里。」微微一笑，她依舊不放棄那懸在空中的手，「連醫師，我真的很單純地想跟你當個朋友而已。」
怎麼可能沒人看見你？他本來想問，但以她回答的方式也問不出個所以然。
他將視線轉向那真摰的笑容，感覺到她的誠意是那樣真切後，他終于第一次認真看著她的五官。
她是個很甜美的女孩，大大的眼楮笑得彎彎的，在那漾著笑意的嘴角旁有著兩個甜甜的梨渦，仔細一看，他發現這個叫「小雨」的女孩，似乎有一點像混血兒，因為她的五官輪廓相當立體，所以她的皮膚也比他這個成天待在手術室里沒時間曬太陽的人更白，感覺起來應該是有歐洲血統的中歐混血兒。
不過再漂亮的女孩出現在不該出現的地方，就是怪，如果再加上莫名其妙的行為，那就是怪胎。是美女又如何？頂多多加兩個字，怪胎美女。
「你──」
突然間，門口傳來轉動門把的聲響。
「有誰在里面嗎？門怎麼打不開？」休息室外突然傳來的聲響，打斷了連詠旭的話。
「是我，連詠旭。里面的門把壞了打不開，外面有辦法把門弄開嗎？」連詠旭伸出大掌輕握了下她的手後隨即松開，「等會兒我會說你是我朋友，以免麻煩，但下一次再發生相同的事，又再走到不該走的地方，我就直接叫警衛。」
「壞了？」外頭傳來急促轉動門把的聲音。
突然間，門打開了。
「咦？智奇，你怎麼跑上來了？」在門外的是他的同學、同事兼好友，不過擔任急診醫師的他是不太可能會跑到樓上手術室的醫師休息室。
「大家都在找你啊！連你媽都不知道打幾通電話找你了，結果你手機不接，打來休息室也沒接，剛剛好不容易聯絡上你那個已經睡死狂說夢話的住院醫師，他說你有可能還在休息室，所以我決定上來找你比較快。
「今天這場大車禍真的很嚴重，一堆人都被叫回醫院幫忙，剛才又有一個ICH（顱內出血）不敢處理，必須轉過來我們這邊的……咦？怎麼有病人在這邊……」
一開口就滔滔不絕的張智奇突然瞪大了眼，看著連詠旭身後的女孩，原本只是因為竟然有病人出現在休息室里而有些訝異的他，瞬間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這種特殊的生理反應，讓他驚覺這女病人不是……人。
看樣子他真的太累了，早該下班的他被這場車禍給延了好幾個小時，精神一不好，又來不及吃Ｂ群，導致他又看見不該看見的東西。
當蔣時予與張智奇對上眼的那一刻，她嚇出了一身冷汗。他竟然看得到她？這一切完全超出她的計畫之外。她知道這位張醫師會在這時間過來，卻沒想到他也能看見她。
「你認識她？」連詠旭抬起了一邊眉毛。這家伙向來喜好美女，該不會這個小雨是他的獵物之一，想跟他當朋友就是為了掌控他？
他想起之前智奇跟一位分院院花護理師曖昧時，那位護理師跑來主動說要當他朋友，為的就是要有眼線跟幫手能管住這家伙。
「你……」張智奇把原本要說的「你看得到她？」這句話給硬生生吞進肚子里，因為那女孩在連詠旭背後不斷做出搖頭及拜托的動作。
從小就看得到「阿飄」的張智奇，從不跟自己家人以外的人說這事，只是他沒想到八字重到幾乎可以當皇帝的連詠旭竟然也看得到？
「怎麼了嗎？」連詠旭回頭看了看在後頭臉色有些不自在的她。難不成真的是智奇的風流債？智奇好不容易才擺脫分手後失控的護理師的電話追殺，現在又來一個新的……該死的還是院里的病人！
連詠旭忍不住低聲咒罵了幾句，誤交損友。
「我……我好像有看過這個病人，只是她怎麼可以出現在這里？」張智奇的表情有些不自在，但仍決定先觀察情況，再決定說不說，否則他這個八字重又只信科學教的朋友，肯定把他送去身心科。
「你不認識她？」哦？難不成他誤會智奇了？
他認真地打量著這個從高中認識到現在的風流好兄弟，想從張智奇臉上找出一絲心虛的表情，不過仔細一看，他發現張智奇的臉色竟然有一些慘白及驚訝。
「喔，是我的朋友。」連詠旭語氣平淡地回答著。看樣子智奇的反應應該也是對一個普通病人跑來休息室的驚訝罷了。
「你……你的朋友？」張智奇的下巴差點掉到地上。真的是見鬼了！怎麼可能……這是在演倩女幽魂嗎？
「別管她。你不是要我會診那個轉院病人嗎？你手機先借我打一通電話，我等會兒馬上下去。」連詠旭伸出了手，從依舊瞪大眼張大嘴的張智奇手中接過手機後，隨即推他出休息室，並轉頭示意蔣時予跟上，往較少人進出的另一個後門。
「你不是有手機嗎？」張智奇邊走邊回頭偷看那位正妹阿飄。算了，搞不好詠旭也跟他一樣，因為太累，磁場逛弱才撞鬼，還是不要多問，以免惹麻煩上身。
「沒電了。」連詠旭迅速地按著老媽的手機號碼。果然跟他想的一樣，才響一聲，就馬上接通，「媽咪，是我……嗯，手機沒電來不及充，很抱歉，我今天不能過去……對，完全走不開，今天高速公路的連環車禍很嚴重，新聞應該都有播……我知道，如果下刀時間不會太晚，我再開車去接筱靜吃個飯，好了，先這樣……我得忙了，再見。」
結束通話後，他按壓了一個開關，冰冷的不銹鋼門安靜平緩地打開。
雖然在里頭只要按一下開關就能打開，但這扇門若想從外頭進入，必須透過感應卡，連詠旭不禁好奇著她到底是怎麼跑進來的？
「這里出去後右轉直走到底，就有通往大廳或病房樓層的標示。」他彎下身子到她的耳邊說道︰「下不為例。」
「謝謝。」蔣時予輕輕一笑。她知道他是個好醫師，更是個好人。
所以，她絕不放棄「蘇醒」的機會。
走出門外後，那扇冰冷，隔絕著外人的大門緩緩關上，她徐徐地往方才連詠旭說的反方向走，轉了幾個彎，她來到外科加護病房前。
現在不是加護病房的探視時間，所以里頭僅有靜靜躺著的病人及規率的儀器聲，一聲一聲地代表著病人虛弱的生命仍在持續與死神搏斗著。
她走到其中一張病床前，看著在病床旁不斷落淚的母親，她的眼淚忍不住落了下來。
案親則在護理站跟醫師、護理師邊說著話，邊簽著文件，因為沒多久前，她才從手術恢復室被推到加護病房來，父親正幫她辦理住院手續。
「妹妹，你快點醒過來，不要讓我們擔心好嗎？」蔣媽媽含淚說著。
蔣時予看著床上已被剃掉一頭美麗長發，裹著紗布，插滿了各種管線的自己。她沒有難過的權利啊！雖然是連詠旭幫她開的刀，但在手術室里，她的身體蓋滿了大大小小的無菌單，他看到的也僅是她那受傷的頭頂而已，所以今日他才完全不知道她是誰。
雖然現在的她鼻青臉腫的，可是等外傷漸漸恢復後，身為她的主治醫師的連詠旭一定會發現事情不對勁，認出她就是他親手開刀的病人。
她趕緊擦掉眼淚，因為她沒有時間再傷心哭泣！
雖然母親看不到她，但她還是走到母親身邊，輕抱著哭得渾身顫抖的母親，輕輕地吻了母親一下。
「媽咪，對不起，讓你們擔心了，我很快就會回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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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2-19 23: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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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9-8 23: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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