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尋《在時間盡頭等妳》


出版日期: 2021-05-21

我顛倒了整個世界,只為擺正你的倒影,
時間沒有等我,是你忘了帶我走……

小青5歲大事記
搬到新房子,遇見一個長得好漂亮的小哥哥,
她每天帶著媽媽做的餅干糖果包子 茶葉蛋去找他,
小哥哥慢慢會對她笑了,去哪都帶著她,
後來他說保護她是他一輩子的責任……
這一年,大青跟小青相遇了~
※※※※※
小青6歲大事記
上小學的第一天,二青搬來隔壁了,
他跟大青成為同班同學,他們每天接送她上下學,
不管到哪都是三人行動,他們不嫌她愛哭愛鬧成績差,
她覺得自己好幸福,有全世界最好的爸媽跟兩個哥哥!
這一年,三只青合體了!
※※※※※
小青14歲大事記
她不相信媽媽會殺死爸爸然後上吊自殺,
她更不願相信一直寵著護著自己的大青會狠心丟下她離開……
這一年,她失去一切……
※※※※※
小青26歲大事記
所有人都在勸她忘記過去,但,過不去的,她一點都過不去!
她會在路上看見與大青相似的背影時拔腿狂追,
可她再怎麼賭氣的放縱吃冰他也不會再出現管著她,
盡管她的世界崩塌,日子還是要繼續過下去,
誰知他竟在消失十二年後突然出現,還與她一起經歷一段奇遇……
這一年,小青與大青回到過去,擁有改變悲劇的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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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Q
許卿長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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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記

我一直在想一個問題,人之所以恐懼,是因為對即將發生的事感到無知、無能為力,還是對自己缺乏信心?

倘若發生在眼前的一切,我們都將其視為理所當然,不管有沒有能力處理,都靜靜地看著它發展、看它結束,那麼是不是就不會害怕?

大青、二青、小青,三只青的故事從一開始,我就在想這個問題。

小青在看見FB那刻,就知道大青已經死去,但她回到老家、遇見大青,她很清楚命運會將她的父母帶入死亡,但她重返過去,成為六歲小童……

照理說,那是個她無法理解並且無法解決的狀況,她該感到恐懼才對,可是她不但沒有,反而欣喜若狂。

是什麼阻止了她的恐懼?對親情的期盼?對愛情的渴望?

如果是這樣的話,我可不可定義愛情、親情是股強大的力量,它能讓人免于恐懼,引領人們走過無數困難與磨難?

我始終相信,詩詞歌賦、文章小說的出現,都源自于感情,因為靦腆的人類無法將感情之事宣之于口,只好借由文字,將滿腔情緒和盤托出。

情感對人類是重要的、無法或缺的,因此當社會越來越冷漠,人與人之間的關系越來越疏離,更多文學作品的產生是必要的,對不?

這個念頭常常帶給我更大的創作動力。

有很多朋友問我,如何創作一本小說?

這個問題的答案可以是長篇大論,從大綱、論點、章節鋪排、人設……全講一遍之後,會讓人想要呼呼大睡,但也能歸納出最簡單的字句——情感。

把你對人、事、物的濃烈感情宣之于紙上,就能成為一本小說。

準備要寫小說了嗎?那麼請先閉上眼楮,安靜地面對自己的心,回想身邊的一段段情誼,回想它們曾經帶給你的刻骨銘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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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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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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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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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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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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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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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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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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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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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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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2020年12月17日

從早上起,天就下起毛毛細雨,昏昏暗暗的天色,讓人心情分外憂郁。

幸好黃昏時就雨停了,馬路上濕漉漉的,多踩幾下布鞋就會進水。

今年的十二月比往年來得冷,又是下雨又是寒流,不知道什麼時候能回溫,這是個糟糕的年,疫情席卷全世界,電視新聞每天報的都是哪個國家多少人染疫,還有一些天才電視台,依染疫人數多寡給國家排名。

這種事拿到冠軍,有獎可以拿嗎?

九點多,垃圾車滿街跑,許多剛結束工作的上班族,累一天、佝僂著背縮起頭,一手提著便當,一手提著 飲料,頂著寒風慢慢往家的方向走。

這排房子都是三、四十年以上的老公寓,在昏黃的路燈照耀下看起來有幾分蕭索。

門打開一條縫,砰地,下一刻門被用力踹開,站在門後的女人看見來人滿臉驚懼,但本能反應夠快,身體迅速避開。

瞄兩眼帶著幾分酒意的男人,連忙跑進廚房倒水,而原本坐在沙發上寫功課的男孩、女孩,手腳俐落地將作業簿收起來,跑回房間。

「把門鎖好。」女人交代。

女孩點點頭,一把將弟弟拉進房間,門關上,落鎖。

「先喝杯水。」女人顫巍巍地把水遞上,小心翼翼地,像怕觸到地雷般。

「我沒醉。」男人不耐煩揮手,女人馬克杯沒捧穩,掉在地上,水灑了。

女人心髒猛跳,卻不敢多說,連忙彎身收拾。

男人偏過頭,醉眼迷離地看著女人姣好身材和渾圓,在身下升起,原想把女人拉過來,狠狠揉上幾把,卻在見她穿斜肩花衣時,怒氣暴漲,粗壯的長腿往她踢去。

猝不及防間,女人往前傾倒,額頭撞到椅子,重重一下,眼前一片黑暗,她不敢呼叫,只能深吸氣,撐著往旁邊爬開,直到暈眩感離去,回頭,確定男人沒看自己,急急抓起抹布和馬克杯進廚房。

還以為危機過去了,沒想到男人沖進廚房,用力抓住她的頭發往後拉,疼痛讓她不得不仰頭。

「說!你去哪里了?」

嗓門一喊,女人下意識把頭縮進臂彎里,躲避即將到來的暴打。

男人四十歲左右,是教體育的,皮膚黝黑,嘴唇豐厚、一雙眼楮又圓又凸,發起狠來讓人深感畏懼,他的身材壯碩、肌肉結實,穿著短袖運動排汗衫、腳上的運動鞋還沒脫掉,在氣溫八度的冬夜里冒出滿身汗。

「我哪里都沒去。」她無力道。

「說謊!」男人扣住她的脖子,將她的頭往牆上狠撞,巨大的撞擊讓女人淚水狂飆,嘴角顫栗。

房里的孩子听見聲音,忍不住從房門探出頭,見母親被壓制,他嚇得全身發抖,卻還是鼓起勇氣拉住男人的衣角說︰「我肚子餓,媽媽去買便當。」

女孩拉著弟弟跪地求饒。「爸爸,媽媽只是去隔壁買便當,沒去別的地方……」

男人松開手,一手一個提起孩子,把他們丟進房間。「大人說話小孩閉嘴。」

砰!房門被甩上。

男人再度回到廚房,女人心頭一悚、腎上腺素飆升,她想逃回房間但速度不夠快,男人三兩步追上,一把抓住女人的腰,將她拖往客廳,走過長廊時順手抄起衣架,他把女人丟在地上,衣架順手抽去。

一下抽過一下,女人尖叫驚呼、哭喊……在一頓發泄後,男人將衣架朝女人甩去,好巧不巧,衣架彎勾處的鐵絲在女人臉上拉出一道血痕。

男人大步上前,一把揪住妻子的衣襟,把她提起。「說!你有沒有去見奸夫?」

沒有奸夫,那只是個賣豬肉的……但她不敢辯解。「我沒有。」

「買個便當穿這麼騷包,你想勾引誰?」

「我沒……」才開口,男人的巴掌再度落下,女人被打得歪倒在沙發上,耳朵嗡嗡作響。

「我警告過你,哪里都不許去,為什麼不听話?囂張了?大尾了?」

經驗教會她,男人發瘋時,她只能順從,因此她順著沙發滑跪在地面上。「對不起,我錯了,我再也不敢。」

「不敢、不敢……你說過幾次?」他每說一句不敢,就往妻子身上踹一下。

男人越打越順手,提起她的後領,抓住她的頭往牆上摜去,瞬地,牆上出現一片血紅,不斷冒出的鮮血模糊她的視線。

小孩再也忍不住,他們沖出房門,撲到媽媽身上。「你打死媽媽了……」

兒子緊盯住他,眼楮里充滿怨恨,這時門鈴響起,門被敲得砰砰作響。

「開門,警察!」

男人低低地罵了句髒話。

「再不開門,我們就要破門而入。」警察在外面大喊。

妻子的哽咽、孩子的哭鬧再加上撞個不停的鐵門,黃立成覺得頭快炸掉,往桌面重敲一拳,朝門大喊,「閉嘴,沒你們的事,滾蛋!」

撞擊聲響讓亦青腦袋里那條線崩地斷掉。

顧不得程序,她拔槍對著門鎖大罵,「媽的,是男人就站出來,老娘陪你單挑,光會欺負老婆小孩算什麼?出來!人渣!我數到五……」

亦青沒用嘴數,直接拿球鞋數,砰、砰、砰……她踢在鐵門上,每一下都讓鐵門震動不已,好幾次大雄都覺得鐵門快要被踢破。

黃立成氣急敗壞,忿忿拉開門。「你們警察是吃飽沒事干?動不動就上門,你以為我家就是你家哦。」

亦青抓緊手槍指著黃立成,不斷吐氣吸氣逼自己冷靜,她怕自己以暴制暴,把對方打成豬頭。

花輪把證件往前遞去,說︰「警察。」

「警察又怎樣啦?」黃立成不爽,把她的槍揮開。「以為我是被嚇大的哦。」

亦青大喊,「人渣!給我退後。」

「辱罵良民?你給我搞清楚嘿……」話說一半,他看見亦青食指動了一下,好像要扣動扳機,後半句退回屋里。

下一刻,黃立成把兒子抓起來當盾牌護在身前。「打啊,你有種就打!拿我們納稅人的錢買槍,用來欺負我們善良百姓,不要臉的家伙!」

居然拉小孩擋在前面?垃圾、廢物!亦青超想用槍托把他的腦袋敲爆。

「善良百姓?」花輪忍不住重哼一聲。

「啊不然咧,我有犯罪事實還是證據?說啊,說不出來我告死你。」

「證據就在牆上、在你妻子頭上!」亦青一步步走進門,看一眼屋里的狀況,放下槍走到黃太太身邊,檢查她的傷口。

「干……」黃立成飆出一連串的國罵。

「一個大男人對女人家暴?有本事挑實力相當的,只敢對弱者下手,你還是人嗎?」大雄怒道。

亦青直接拿起手機拍照。

黃立成急忙擋在前面。「拍什麼拍啊,這是我家欸。」

「放心,你很快會搬新家,台北監獄有不錯的床位,我要控告你傷害。」

「屁啦,你哪只眼楮看到我打人?」黃立成張牙舞爪朝亦青走近。

她等著呢,等到對方夠近,亦青拳頭往上一揮,角度抓得十分恰當,下一刻他的鼻梁腫起、鮮血直流,黃立成氣得哇哇大叫。

「黃先生你又多一條罪名——襲警。」亦青冷道。

「當警察不必講道理哦,是我襲你還是你襲我?」

「我屬于正當防衛。」

黃立成暴跳如雷。「我要告你,一定要告死你!」

「請便。」亦青繼續拿相機搜證,最後繞過桌子,走到婦人身邊問︰「我幫你叫救護車?」

「沒事,我擦點藥就好。」婦人虛弱回答。

黃立成見威脅不了亦青,轉而威脅妻子,他用足力氣踹一下沙發,粗聲粗氣說︰「快告訴警察杯杯,我有沒有打你?」

婦人連忙搖頭。「沒有沒有,警察先生小姐,你們誤會了,我是不小心摔倒,我先生正想幫我敷藥。」

黃太太的回答讓亦青腦袋一轟,這女的……瘋了嗎?

黃立成厚顏無恥笑道︰「听清楚了厚,我沒有打她,你們警察不要搞不清楚狀況,就私闖民宅,快走,不要打擾民宅。」

亦青繼續對婦人說︰「不要害怕,你說出實話,我馬上帶你和孩子離開,我保證他再也傷害不了你們。」

婦人怯怯看丈夫一眼,急道︰「我們夫妻感情很好,你為什麼要挑撥離間?你是沒有男人要就嫉妒我們已婚婦女嗎?」

啥米?被倒打一耙?

亦青瞠大眼楮,有沒有听錯啊?她的傷口還在流血,孩子的恐懼那麼明顯,她就算不為自己也要為孩子著想。

她深吸氣,用十足耐心說︰「我明白你的害怕,但他會動一次手就會一直動手,孩子不能在這種環境下長大,為了孩子請你勇敢一次,我保證會保護你。」

女人更慌了,使盡力氣將亦青推開。

「你是怎樣啦,一定要把我們家搞得夫妻離散、骨肉分離嗎?我的先生很好、我的孩子也很好,我們家沒有家暴。」說完她扭頭抱緊一對兒女。

黃立成听著妻子回話,得意地雙手環胸、背靠在門邊。

當事人的態度已經很清楚,亦青無奈說︰「請你想清楚,你真的不想報案?」

婦人毫不考慮地搖了頭。「我們家又沒怎樣,報什麼案?」

再次無功而返,大雄口氣不善。「既然如此,以後請不要吵到鄰居,免得還要我們上門。」

花輪拉著亦青準備離開。

她想了想,跑回去對小男孩說︰「記住,以後再有人家暴就打113,會有人幫你們的。」

「你要是再說家暴,我就要告你誣告。」黃立成粗暴地將兒子拉回來,將亦青三人推出門外。

站在門外,亦青垮下肩膀。

大雄安慰地拍拍她的肩說︰「別想了,上車吧。」

花輪把她塞進警車後座,一上車,她雙手支在後腦,半天不說話。

車子啟動,花輪慢條斯理說︰「別這樣,下車之前我不是告訴過你,我們就是來走個過場,黃家的事沒有人能夠處理。」

這不是第一次接到左鄰右舍報案,但每次來結果都一樣,都曉得黃立成打妻子,但遭受暴力的受害者矢口否認,能怎麼辦?

「都被打成這樣了還要維護黃立成?她在想什麼?」亦青氣悶。

「她一走孩子怎麼辦?法院會把孩子判給有扶養能力的父親。」花輪回答。

「若證實黃立成有暴力傾向,她有機會拿到監護權。」亦青辯駁。

「就算拿到監護權,她也沒有謀生能力,養孩子要錢。」花輪道。

大雄幽幽道︰「我第一次到黃家處理這事時,我也很想揍人,但沒動手。」

「為什麼不?」亦青問。

「我怕拳頭太重,把黃立成打死。」大雄笑道。

「去!」

大雄是他們警局排得上名的弱雞,兩人噓聲,氣氛終于好一點。

「一個願打、一個願挨,亦青,這種事我們幫不了忙。」花輪語重心長。

「若越演越烈發展成命案呢?到時我們會對自己的無能為力遺憾後悔。」

這話讓大雄和花輪都無法回答,車廂再度安靜下來。

警車從巷子轉進大馬路,路樹上掛滿紅紅綠綠的小燈泡,商店櫥窗里布置了雪人、雪橇和聖誕老公公,充滿濃濃的聖誕氣氛。

大雄把車子停在超商前面,不久端出兩杯熱拿鐵和冰棒,他和花輪一人一杯,把冰棒給了亦青。

「亦青,我知道你覺得不平,當警察不就是為了想申張正義,這明擺著不公道、不正義的事,為什麼我們連插手都不行?但事實是……我們只是警察、不是上帝。」

這話讓人更煩,警察的理想?好像是個屁。

「來、干杯!別想太多,想用一杯拿鐵把你灌醉……」花輪唱起歌。

亦青無奈,沒錯,她不是上帝,無法改變已經發生的事,更無法改變未來可能發生的事,她是個無能為力的破警察。

拿冰棒和大雄的拿鐵輕輕一踫,報復性地咬下一大口。

苦中作樂,大雄也唱起歌。「朋友來干一杯干一杯,作伙來喝乎伊馬西馬西……」

花輪起哄。「輪到亦青了,唱歌、唱歌……」

唱歌啊?有個人的歌聲超級好,好到她總是念念不忘……頭靠到車窗上,看著大馬路上的熱鬧,耳邊浮上她念念不忘的歌聲。

有人說味蕾的記憶只有三十天,那听覺的記憶呢?三十年嗎?為什麼他醇厚的嗓音總是不時地在她耳邊出現?

想要光著腳丫在樹上唱歌,好多事物全被縮小了,

心里不想放的就去了算了,讓太陽把臉龐給曬得紅通通,

想要吹著口哨在樹上唱歌,要像開往遠方的火車,

可以那麼輕快的穿過山洞,大樹上還很空,你要不要陪我……

2020年12月22日

亦青被黃立成那個人渣投訴了,不光投訴,還找一票好兄弟殺到警局,給她一個「鄭重警告」。

幸好亦青有人事背景,她的人脈穩穩的,離職這種事還輪不到她。

什麼人脈?不知道嗎?她家邵爸是警察啊,官官相護,要不她怎麼會一進警局就受到上級長官的特別關照。

但這回長官的關照方式是強迫她休假,不管她想不想、要不要,她都得從聖誕節之前一路休到一月中旬。

她得把今年的年休、特休,加上明年的,一口氣用光。

這麼長的休假讓亦青鄭重考慮,夠不夠讓她謀劃一場密室揍人案——把黃立成那個渣給揍出兩分人性?

回到家,打開門,亦青看見沙發里的邵振。

縮縮脖子,她笑出幾分尷尬,因為……很明顯地,邵爸在生氣,他生氣的動作明明白白、清清楚楚——他把遙控器當成槍支、不斷扣動扳機,于是電視畫面更動頻率飛快。

亦青了解,邵爸正在極力壓抑中,他從不打女兒,有資格享受他足下拖鞋威力的只有倒楣的兒子。

亦青把鑰匙往櫃上的玻璃缸里一丟,鑰匙撞到缸里的零錢,發出一聲清脆聲響。

她先踢掉左腳布鞋,再踢掉右腳布鞋,連拖鞋都不穿,踮起腳尖走到邵振身前,一墜坐倒在他身邊。

她懶懶地勾住邵爸手臂,把頭往他肩膀靠去,撒嬌喊,「邵爸。」

邵振重哼,拿手指把她的頭「凸」開。「撒嬌沒用。」

「不是撒嬌,是委屈了。」她噘起嘴巴,又把頭重新靠回去。

「揍人還委屈咧,那被你揍的怎麼辦?去跳樓嗎?」他把遙控器往桌上一丟,坐正身子準備訓人。

「那個人渣要是有勇氣跳樓,我肯定去他靈堂前致敬,再夸他一句好漢。」

不知悔改!邵振氣到咬牙,但是看著她漂亮的眉眼、漂亮的唇鼻,漂亮到讓人心疼的五官,氣……消了。

「小青,你進警察學校那天,我告訴你的話還記得嗎?」他苦口婆心道。

「記得,你說當警察是為了匡扶正義,維持社會秩序……」頓了頓後,噗地笑出聲,繼續往下說︰「這些話都是屁,是用來騙小孩的。」

當時邵爸說完,許多家長和新生都笑了,竟還有人認真請教︰那麼當警察是為了什麼?

邵爸想也不想就回答,「薪水高、福利好,退休後國家養你一輩子,退休前制服很帥、槍很帥,無敵的身分還可以拿來嚇唬小孩。」

邵青一听,反問邵爸,「當虎姑婆很值得驕傲?」

邵爸二話不說,賞給邵青的背脊一個結結實實的大巴掌。

「既然記得,黃太太不樂意報警,你干麼多事?人家的家務事你插不上手,身為警察,你能做的是——上門問候兩句,填單子,確定警局沒吃案。」

「如果我非要當人民好保母,非要維護黃家正義呢?」她固執了。

「為什麼非要?」

「如果黃渣男殺死老婆,到時他的小孩怎麼辦?到時也會有一個長腿叔叔跳出來解救他們的人生?」亦青反問。

邵振愣住了,半天無法回答她的話,只能重重嘆一口氣,拿起遙控器把電視關掉。

一時間兩人都沉默了,他們對著黑黑的電視螢幕,時空靜止了似的。

半晌,邵振困難開口,「亦青,你爸不是渣男。」

「話不是警察說的嗎?不是他們認證、他們定案,不是他們指控我爸是會家暴的人渣?」

亦青偏激了、咄咄逼人了,她明知道這和邵爸無關,可她……就是遷怒,她很清楚不應該這樣做,但是鼻子好酸,用力搓揉幾下後,勉強拉起嘴角,想要假裝無事。

「小青……」

「邵爸,對不起,我不該對您發脾氣。」

「沒事。」他拉起她的手,輕拍著。「已經過去那麼久,試著忘記吧。」

她也想啊,想一覺醒來,記憶自動消失,傷口痊癒,她能像過去那樣活成一只驕傲的公雞。

但是「忘記」兩個字說的容易、寫的容易,她卻用再大的力氣都做不到。

過不去的,她一點都過不去。

亦青的頭在他肩膀蹭兩下後說︰「邵爸,我先去洗澡,晚上吃什麼?」

「大鹵面。」

大鹵面啊?是媽媽的拿手菜,但邵爸的手藝和媽媽相比,說句不禮貌的話——雲泥之別。

但她感激也感恩,因為明白邵爸的努力,只是為了想要安慰自己,因此她笑眯眼假裝很開心,捧場道︰「我要吃一大碗。」

回到房間、關起房門,雙手橫胸、背靠門,她歪著頭看著牆面,牆上的圖是一年前畫的,她畫《神隱少女》里的一幕——千尋闖進神靈世界,丟掉她的父母親。

當初亦青畫出這幅圖,是在心底隱隱企盼著,自己也能像千尋那樣透過種種努力找回自己的父母親?

是啊,心里那個「小亦青」還沒有長大,她還在期待著奇蹟,期待爸爸媽媽重新化為人形,回到她身邊。

打開衣櫃,她將視線定在收藏多年的寶貝鞋盒上。

已經很久沒踫它們了,今天……是黃渣男刺激了她。

亦青彎下腰,將鞋盒拿出來,撥開上面幾個玩具扭蛋,翻出放在最下面的相簿。

她先把房門鎖起來,再抱著相簿坐到書桌前。

通常照片都是為了留下剎那間的快樂而存在,因此上面的人物,不管當時是什麼情緒,都會迅速拉出一張笑臉,但這本相簿里的照片,每一張反應的都是「真實」。

翻開,里面合照的主角,多數是裴青、邵青、亦青,三只青的合影。

全都是老爸的作品,爸很少讓他們擺姿勢,經常趁著三個人玩得不亦樂乎時,喀擦偷拍下來。

照片里面的他們無憂、快樂,照片里的她覺得人生只有幸福這回事,當時的她認真以為,這樣的生活會一直過下去,直到她變成老太婆。

一張張看過,亦青翻到最後面,後面是爸媽的結婚照,還有爸媽抱著自己的合影,在攝影棚里拍的。

深吸氣,再深吐氣,她把已經啃得很短的指甲再咬一輪,直到鼓足勇氣後,微顫的手指從和父母合影的照片底下抽出幾張老照片。

照片上是兩具尸體,一男一女,男的四十五歲,一百八十公分,身材高大壯碩,肌肉賁張,像個健美先生,他的左胸口有一個血洞,是掉在腳邊的西瓜刀捅的,他仰躺在櫃子前方地板,櫃子上的瓷器掉在地上摔破了,男子被刺往後仰跌時,瓷片插入頸部,造成大出血,這是他的死因。

女人四十歲,一百六十公分,身材縴細,長相非常美麗,留著一頭漂亮長發,她吊在客廳的橫梁上,窒息而亡。

西瓜刀上只有男人和女人的指紋,沒有外人闖入跡象,而鄰居太太證明,當晚听見夫妻倆強烈爭吵。

最後警方判定——此起凶案是因夫妻口角造成,丈夫舉刀威脅妻子,爭鬧之間,妻子錯手殺死丈夫,然後上吊身亡。

當晚他們的女兒吃了感冒藥,睡得很熟,因此沒有听見父母親爭吵,女兒直到隔天清晨才發現父母死亡,立刻報警處理。

其實……是錯的,亦青並沒有立刻報警處理,發現父母死亡,她做的第一件事是拿起手機拍照,留下現場證據,這是一心想當刑警卻沒當成的爸爸教會她的。

她的爸爸是很厲害的警察,若他不是死者而是警方,亦青相信這件案子不會這樣草草結案。

口角?哼!她嗤之以鼻。

爸爸說︰「老婆是用來寵的,對老婆只能抱持一種態度,疼她、愛她、護她。」

爸爸說︰「我這輩子最大的成就不是買房買車,而是娶了你媽媽。」

爸爸說︰「我的夢想是退休之後,帶著老婆環游全世界。」

一個會規劃與妻子共享退休生活的男人,會與妻子口角到拿刀相向?

她想翻案、想找出凶手,因此她決定讀警大,然隨著年紀增長,她試過各種辦法,都找不到足夠的證據來證明自己的判斷,因此她對家暴事件帶著一種直觀的憤怒。

亦青靜靜地看著照片,看到心口那個傷洞又逐地擴大、腐爛……才緩緩吐氣,將案發照片收藏在帶著笑臉的照片背後。

2020年12月23日

心情不好的時候,亦青喜歡吹吹風。

飛快踩著單車,讓海風迎面吹著。

天氣其實很冷,但她把帽子拿掉,露出整張臉,她把頭抬得高高的,讓冰冷的風打在臉上,聞著那股氣味,心情好轉。

有病?也許,她從來不認為自己是正常的。

不對,應該說在十四歲之前,她還是正常的,然後……就不正常了。

不管正不正常,她都活下來、長大,長成……不管是不是自己喜歡的模樣。

亦青停在超商前面,凍得全身冒雞皮,但還是想吃冰。

停好單車,超商里面一對年輕男女走出來,男生捧著一杯熱騰騰的咖啡,女孩卻咬著冰棒,一面啃一面跳腳。

女孩和她一樣都有自虐的傾向。

「叫你別吃冰就不听,冷了吧?」男生溺愛的眼光盯著女生。

她咯咯輕笑,又咬一口冰棒,把空出來的手塞進男生口袋同時,頭也靠過去,她說︰「不怕,我有你這個暖暖包啊。」

她一說,男人臉紅,把熱熱的咖啡貼到她臉上,女生笑彎眉毛。

暖暖包啊……亦青垂眸,嘴角勾起,也笑了,笑得和女生一樣甜蜜。

很久很久以前,那個讓她全心信賴的哥還在,她也會像小女生那樣撒嬌。

從火車站出來,裴青老遠就看見她,因為她夸張地高舉著冰棒,對著他又叫又跳,笑得接近囂張。

她朝他跑來,兩只手臂張成大字型,看她半點都沒有減速的意思,他只好把包包往背後一甩,在她沖刺往上跳同時……一把接住!接住愛吃冰的無尾熊。

「哥,我想死、想死、想死……你了!」

在無數個「想死」之後,她圈住他的脖子,在他看不見的角度又咬一口冰,他感覺到了,搖頭,這不怕死的家伙。

「天這麼冷還吃冰,等生理期肚子痛時,看我理不理你。」他把她放下來。

「哥肯定會理的呀。」她理直氣壯回答。說完湊近他,調皮一笑,「我要吃哥煮的紅豆湯和巧克力。」

「不要,給你喝路媽煮的中將湯。」

揉揉鼻子,她把最後一口冰棒吃掉,咯咯笑開,這等級的威脅亦青半點不怕,因為她放聲大哭,那碗中將湯就會理所當然地滑進他的肚子。

為了她很不乖的大姨媽,裴青喝過很多碗中將湯。

「揉鼻子?過敏了厚,還吃冰。」他捧起她的臉,冰棒鼓了她的臉頰,也凍了它們。

熱熱的掌心貼上,亦青舒服得笑眯雙眼,嘟起嘴巴撒嬌,「哥,嘴唇也冰。」

他沒多想,把掌心貼在她冰冰的嘴唇上,她調皮地啾了一口他的掌心,惹得他臉紅。

她呵呵大笑,把冷冷的手插進他暖暖的口袋,把頭靠上他暖暖的肩膀上,有暖暖包當後盾,女孩不畏寒冷。

女生靠在男生身上離開了,看著他們的背影,亦青覺得鼻子微酸,不是過敏,是突然想到,沒有暖暖包的女人,還有沒有資格吃冰?

怔忡間,一輛單車從她面前滑過,當視線定在單車上的男人時,心髒倏地漏跳了一拍,那是……是……猛地一抽氣,腦袋還來不及運轉,她的身體已經付諸行動。

亦青跳上單車,運起風火輪,咬緊牙關想盡辦法追上那個人。

是哥?好像是……她看見哥了,看見不皺眉的哥、迎著風大笑的哥,夜夜在她夢中停駐、總是叨念著她的哥……

心跳得很快,她用力踩著踏板,大口大口呼吸,在鼻子微酸後,心髒、眼楮也跟著酸了……

她想大喊「哥,等我」,但不知為什麼喊不出口,是酸澀堵住喉嚨嗎?不知,她只能一遍遍在心底喊著哥。

哥,等等她吧,只要哥肯慢下來,只要哥肯讓她追上,她願意戒冰,願意喝中將湯,願意讓自己重新變得正常。

哥,等等她吧,只要他們再度並肩,她願意听進他每句嘮叨,並且認真執行,等等她吧……

亦青許了無數諾言——只要讓她追上。

亦青用盡全身力氣,終于她拉近兩輛車的距離……終于她追到他的車尾……終于她能夠開口……

「哥!」她喊得超大聲,單車的男人听見了,緩緩轉過頭……

雙腳停下,頭垂肩垮,錯了啊……那不是她的哥……單車上的男人轉回頭,繼續往前,而她心痛地停下車,趴在把手上放聲大哭……

心情不好的時候,邵青喜歡吹吹風。

這個「喜歡」是裴青教會他的。

沒騙你,風一吹,許多生活的不痛快就會被吹掉,肩膀上的壓力就會減輕,這個經過人體實驗,確定可行,有機會可以試試看。

裴青教會邵青很多事,比方跑步。

最初他操場光跑兩圈就會累到彎腰,但是帶著一點好勝、兩分驕傲,邵青逼著自己不認輸,就這樣堅持著,最後他可以一口氣和裴青跑上三十幾圈。

因此他有權認定,他們的交情是在學校操場上磨出來的。

裴青于他是什麼樣的存在?

他想,應該是領航員吧。

他總覺得心情沉重,是裴青帶著他學會放輕松;他是弱雞,是裴青逼著他堅強剛硬;他的功課不行,是裴青走在前面,讓他一步一步跟著前進。

他之所以變成現在的自己,裴青厥功至偉。

邵青常常一覺醒來,看著透進窗簾里的陽光,心想︰如果裴青還在,不管是他還是亦青,肯定會變得和現在不同。

現在不好嗎?應該不算好吧,胸口壓著石頭,彎下眉毛、擠出的往往是敷衍笑容,那個夏天過後,他們都和快樂變得陌生而遙遠。

拿起手機、換首音樂,他放著裴青最喜歡的歌,這些年他始終重復地听著。

想飛上天和太陽肩並肩,世界等著我去改變,想作的夢從不怕別人看見,在這里我都能實現,大聲歡笑讓你我肩並肩,何處不能歡樂無限,拋開煩惱勇敢地大步向前,我就站在舞台中間……

離開這麼多年,他的夢想實現了嗎?

肯定實現了吧,他是永遠的明星,永遠站在舞台中間。

他很清楚,自己的改變是因為裴青,而裴青卻總說,他的改變是因為亦青。

而現在亦青也改變了——因為裴青的遠去……

互相牽制著對方、改變著對方的三個人,卻無法聚在一起,听起來是不是有點悲摧?

邵青苦笑,把音樂放大,繼續跑步、繼續讓心跳加快,也繼續讓風吹掉他的煩惱。

跑著跑著,一個男人從他身後追上,原本他認真听著音樂,並沒有注意到追上自己的男人,直到他穿過他、直到他抬起頭,發現……

胸口猛地嗆上了,他在短暫的停頓之後,不自覺地加快速度,他企圖追過前面那個男人,像過去那樣追上裴青的腳步。

已經跑了兩個多鐘頭,邵青其實有點疲憊,但是追上他成了執念,一如那年……

邵青喘得厲害,目光緊緊盯住前方那道身影,他加快速度、加大腳步,哧、呼、哧、呼……

他終于快要追上,長長的手臂往對方肩膀搭去……「大青!」

男人轉頭,對著他溫暖一笑,但他的心卻定住。

他也有深邃五官、也有微卷黑發,他的睫毛也是又長又翹,但他不是裴青,不是他想要追隨的背影。

男人咧開嘴,一口白燦燦的牙齒展現他的善意。

程徽知道他是誰,他們在醫院里見過。

「對不起,我認錯人了。」邵青低頭道歉。

「沒事。」男人訝異,他以為自己這張臉會讓人留下深刻印象,但很顯然……邵青對他感覺陌生。

他本想介紹一下自己,但邵青的目光被前方吸引——那是一個趴在單車上失聲痛哭的女孩。

邵青很沒禮貌地拋下他,連聲招呼都沒打,男人微愣,他應該轉身走開的,但他沒這麼做,卻下意識跟上。

「小青。」邵青上前幾步,輕喚。

亦青抬頭,眼楮紅腫。「二哥。」

「怎麼了?」他把她拉下單車,將車子停好。

「我看見哥了。」

邵青一怔,她也看見了?一把將她抱進懷里,輕拍她的背,他嘆道︰「沒事,我們都只是太想念他……」

2020年12月24日

門被打開,亦青轉頭瞪著進門的邵青,無奈說︰「二哥,我是女的、我是女的、我是女的,重要的話說三遍,請問記住了嗎?」

邵青聳聳肩,在單人床邊坐下,伸出長臂把她的短發揉成雞窩,他始終記掛著昨天的事,怕她還在傷心,怕她卡在那里過不去,亦青是個再固執不過的家伙。「不必講三遍,我確定你是女的。」

「那能不能請你先敲門再進屋?」

「有差嗎?」他翻翻桌面上的書,問︰「還想考刑警?爸不是說……」

她接話。「當警察的最大目標是長命百歲,哪里安全往哪里鑽,傻瓜才當刑警,上下班不定時、死活累活做不完,一不小心還要送命。二哥不必重復,邵爸的話我能倒背如流。」

兩人相視而笑,他家邵爸自封天底下最沒出息的警察。

邵爸對亦青的要求是︰快快樂樂上班去、平平安安回家來。

他認為身為警察最厲害的本事是︰一路活到領退休金。

這樣的邵爸怎麼舍得亦青去當刑警?不過……當刑警是她爸爸想了一輩子都沒完成的夢想,爸爸已經不在了,她想為他完成。

「既然倒背如流,為啥陽奉陰違?」

「因為記憶和理解是兩碼子事,和身體力行更是背道而馳。」這件事,她並不想听從邵爸的建議。

邵青微哂,他清楚亦青的固執等級,她想做的事,能阻撓一時,無法阻止她一輩子。他嘆氣,「想做就去做吧,到時二哥幫你說服爸。」

「謝啦,二哥真好。」亦青松口氣。

家里只有三口人最大的好處是啥?就是民主這回事,只要能拉到一票,立馬立于不敗之地。

「還需要幫什麼忙,盡管說。」邵青道。

她爬到床上,從後面抱住他的脖子,頭貼在他頸間,呵呵笑道︰「我需要醒腦丸、健腦散、智慧增長劑,請問邵醫師,你能不能幫我開藥單?」

邵青笑著往她後腦巴下去。「你就算吃王母娘娘的蟠桃也不會有改善,從小到大,你那個成績……嘖嘖嘖,那時哥老說要帶你去測智商。」

「嘴毒欸,幸好你不是心理醫生,要不然病人都要跳樓了。」

「正好,減少地球人口壓力。」

「哼哼,你不應該當醫生,應該當劊子手。」

「對二哥說話,不要從鼻子出氣。」

「不用鼻子出氣,不然咧,用肛門哦?」

「你到底是不是女的啊?」

「剛才說確定,現在又懷疑,你的人格比我的智商更需要檢測。」

邵青笑開,亦青往他後背一趴,他身體往前傾卻沒跌倒,雙腿用力、腰背直立,他把亦青背起來。

邵青背著她,從房間走到客廳,慢慢地走來走去。

那年路爸、路媽離世,哥遠走大陸,亦青的世界徹底崩塌了,但她沒哭沒鬧,連一句抱怨都沒有出口,但是他知道,她傷心到了谷底。

他不會安慰人,只會背著她走來走去,一再一再說︰「不怕,你還有二哥。」

他背著她進廚房。

邵爸退休後,沒事可做,整天刷刷洗洗、跟著網路學做菜,家里干淨得像樣品屋,什麼東西都擺得整整齊齊,地上連根頭發都找不到,並且一天三餐,頓頓都不落下。

「晚上你們吃什麼?」邵青問。

「大鹵面。」

邵青嫌惡地吐吐舌頭,別的就算了,爸的大鹵面……有畫虎不成反類犬的顫栗感。「聖誕節欸,怎麼沒吃烤雞?」

「你饒了邵爸吧,真把他當菲佣啊?他只是退休,不是變性好嗎?」

邵青皺鼻子,退休後爸變得嘮叨瑣碎,讓人懷疑老爸的雄性荷爾蒙是不是已經停止分泌。「爸去哪里?」

「跟幾個退休的警察出去唱歌羅。二哥,偷偷告訴你,那個團體里面有個劉阿姨,長得挺好、脾氣溫和,看起來很有學識,我覺得……她在追邵爸。」

「你見過?」他把她放在廚桌上,打開冰箱將沒吃完的大鹵面拿出來熱。

屢試屢敗、屢敗屢試,爸不知哪來的勇氣,怎敢做路媽最擅長的大鹵面?

「見過兩次,她知道邵爸喜歡吃橘子,送了兩大袋呢。二哥會不會反對邵爸再娶?」她小心翼翼地偷看他的表情。

「爸不會娶的啦。」他想都沒想就回答。

「為什麼?」

邵青頓住,笑容一滯,臉上出現幾分不自然,但口氣卻極力自然。「他對我媽情深意濃啊。」

去!這種謊話,虧他說得出口。

邵爸、邵媽的感情……如果能夠早一點離婚,她相信會普天同慶。二哥這個說法是……不同意邵爸再娶?

「邵媽都過世好多年啦,邵爸還年輕呢,難道你要他孤零零過完下半輩子?哪天你結婚、有自己的家庭,再也顧不上他了,邵爸怎麼辦?」

「你這是想說服我?省省吧,把力氣留著去說服爸,問題不在我身上,爸才是關鍵。」

哦?在邵爸身上?亦青問︰「那二哥呢?」

「我什麼?」面熱了,他拉過椅子,就在廚房桌上吃起來。

大鹵面甜甜的、微辣,還是老話,爸的大鹵面……畫虎不成反類犬。他舀一湯匙面放到她嘴邊,亦青想也不想就張大嘴巴全塞進去。

「你打算什麼時候結婚?」嘴巴塞滿面條,她說得含糊不清。

「沒打算。」他吃進一大口。

「沒打算?你女朋友能放過你?」

「女朋友?哪一個?」他怎麼不知道自己有女朋友?

「葉醫師啊。」邵青的大學同學,他們一起實習、進入同一家醫院,是班對、是金童玉女的不朽傳說。

「不要胡說。」

「散了嗎?是她變心還是你甩人?」

「就不能是發現彼此性格不合,協議分手?」邵青低頭吃面,裝得好像面煮得很不賴。

「那二哥還沒找到下家?」她偏過頭,把他從頭到腳看一輪。「不應該啊,我家二哥長得英俊倜儻、性感風流,這樣的人物,女人不是應該要前僕後繼?行情怎會這麼差?」

「什麼行情差?是你家二哥本錢雄厚,有資格慢慢挑、細細選,何況就算都挑不上眼……」他勾起她的下巴,笑得像金瓶梅里的色老爺。「我不是還有退路嗎?」

「什麼退路?」

「是忘記了還是想後悔?我們說好,如果你到三十歲還嫁不出去,我和哥就隨你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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