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喂，幹嘛一早就發呆？」華晲蓉才踏入辦公室，就看見滿面愁容的莫妤芃望著百葉窗空嘆。
她記得與莫妤芃共事的這三年來，她從未見過她有這樣的表情。
妤芃的個性一向開朗、樂觀、樂於助人，且平日臉上總堆著天使般燦爛的笑容，所以整個電台裡沒有一人不喜歡她，甚至大家私下還給了她──天使的暱稱。
緩緩的轉了頭，莫妤芃小臉上還是滿臉哀愁。「我家出事了。」又低嘆一聲，她抬眼看著晲蓉。
「出事？」華晲蓉將身體靠了過來，她很關心。若需要幫助，她願意適時助以一臂之力。
晲蓉的關心，讓莫妤芃覺得窩心。「我說出事，是關於我姊姊的事！」聳了聳肩，她臉上浮現了無奈。
「妳……妳說什麼？」跳開了一步，華晲蓉的音調卻出奇的昂高了數個音階。對於妤芃的姊姊，她是很難忘懷，起因是……
還記得去年夏天，她與妤芃一同回新加坡度假。在這段期間內，她因無意間說錯了一句話，而惹得妤芃的姊姊不高興，之後她就莫名其妙的拉了一個星期的肚子。
而罪魁禍首，當然就是妤芃那個如魔女的姊姊。更荒謬的是她還當眾提醒她，要她以後說話時當心咬到舌頭。
「她出了什麼事了嗎？」眼珠轉了轉，晲蓉假意的問，心裡卻是暗暗竊喜。
惡人還是會有報應的！
「我姊姊逃婚了！」雙手撐著下巴，妤芃一對水瀅瀅的眼睛，直直盯著晲蓉。她能想像接下來晲蓉會有什麼表情。
「逃婚？」如預期的，華晲蓉果真張著嘴，圓睜眼的定格。
「妳想不到吧！」妤芃心煩的站起身踱步。「其實我心煩的還不只這事而已！」突然頓住腳步，她瑩亮的眼閃過一個主意。
華晲蓉咋舌。「小莫，還有比逃婚更嚴重的嗎？」小莫是她一貫對莫妤芃的暱稱。
哎！現在她不得不承認，小莫的家是怪胎出產中心。
「晲蓉。」莫妤芃倚近華晲蓉，眨著一對漂亮的黑瞳，一臉不好意思。「妳……我是說妳一個人住，嗯……而且妳的房子應該……勉強還能再擠下一人吧？」她找到了避難的好地方了。
晲蓉家在南部，只有她一人北上求職，所以她就在東湖租了一間小公寓，而莫妤芃去過幾次。房子的大小還可以，但就是地點偏僻了些，她還記得當時她對晲蓉這麼說過，不過……現在看來偏僻倒成了她藏匿的最佳條件。
「有什麼話就直說吧！」華晲蓉一眼就看出了莫妤芃的話中另有喻意。
「我能不能搬去跟妳住一段時間？」莫妤芃乾脆直言，眼裡溢滿乞求。
「為什麼？」晲蓉不解。小莫幹嘛放著交通便利的信義計畫區的高級住宅不住？
「我姊姊逃婚，第一個倒楣的卻是我！」莫妤芃無奈的將事情的原由，從頭到尾說了一遍。
華晲蓉在一旁頻頻點頭。「好吧！這段期間妳就搬來跟我一起住好了。」她同情小莫，慷慨的一口答應。偏頭想了想，她腦中閃過一個疑問……
為什麼，魔女的妹妹是天使？
而天使讓魔女欺負後，卻總不生氣，還一副理所當然，忙著收拾魔女留下的殘局、爛攤子！
「謝謝妳，晲蓉。」莫妤芃一臉的感謝。
「不用客氣啦！拋開我們是好友不說，好歹，我們也一起配合三年了呀！」華晲蓉反而不好意思的抓了抓一頭短髮。
她還記得三年前她剛進公司的時候，與妤芃編派在同一組。那時她們跑的是娛樂新聞，而比她早入行一年的妤芃總會傾囊相授並且待她親切關懷，使當時剛由南部北上就職的她倍感窩心。而碰巧一年後兩人又同時調跑金融新聞且又編在同一組，所以自然而然的兩人也就成了無話不談的好友。
「那……我晚上就搬過去！」對於會叨擾到好友，莫妤芃還是覺得不好意思。
但，不早點搬的話，哥哥應該很快就會到了，屆時……
「等下午的採訪結束後，我去幫妳！」華晲蓉豪爽的回應。
「嗯。」
莫妤芃高興的點頭，懸浮於心裡的一塊大石，總算能暫時輕放。
※※※※
香港 尖沙咀左氏酒店
高級豪華套房裡，四個男人倚桌而坐。
「阿曜，看來你無福消受喔！」左子政挑眉，閃著那對琥珀色的瞳眸，手中端著杯紅色葡萄酒，輕啜一口後半譏諷的接著道：「本來我想在大表妹的婚禮上介紹我家小天使讓你認識，沒想到表妹蹺婚，現在連小天使都躲起來了！」
輕哼一聲。「我原就沒答應跟你去參加什麼新加坡的婚禮。」口氣極為冷淡冰漠，易濟曜站起身，隨手執起桌上的一杯酒，淡啜一口。
「這麼說……這次相親是不成了？」遲靖宇在一旁搭腔。
怎麼說這次阿曜要相親的事，他可是最後一個知道的，但卻沒想到對象竟是阿政的小表妹。
「他需要嗎？」眉一揚，嘴角噙著一抹笑意，一直靜默坐於一旁，手中抱著才剛滿月女兒的龔皓暘，終於開口說話了。
話方落，室內的其他三個男人同時擺頭看向他，投過來輕視的眸光。
四人是高中時的同學，當時皆是單獨前往波士頓的留學生，之後各上了不同的科系，但因同為華人的關係，在海外就自然成了至交好友，以致後來各自回國後，在商場上依然相互合作。
若說花心、玩情高手，以前屬龔皓暘居冠，但……自他尋到真愛後已成了標準的居家男，連四個男人的私人聚會都帶著老婆同行，現在老婆去Shopping而他則帶著孩子。
哎……此一時彼一時呀！
「自從上個月的香港會議見過你後，我姑丈可對你相當滿意呀！」收回目光，左子政聳肩微笑。
「我沒答應過，你明知道我不會隨便找個女人搞聯姻！」拒絕了他的好意，易濟曜冷著臉。
看著易濟曜斷然的拒絕，遲靖宇困惑地皺起了眉頭。「阿政，你表妹很差嗎？」否則為何阿曜一點面子也不給？
「他呀，心病呀！」輕喟了聲，搖著頭，龔皓暘拿著奶瓶開始餵女兒吃奶。
左子政踱步走了過來，輕拍易濟曜的肩。「我表妹是個很好的女人，你見了她……鐵定會喜歡！」由小至大，沒有親戚不疼她。當然也包括他在內！
「如果這次聚會是為了談這事兒，我想……我先走了，我下午還有個金融研討會！」濃眉一皺，易濟曜臉上顯出了不悅。
「算了，阿政……別再談這事了。」龔皓暘抱起女兒輕拍，緩和僵直的氣氛，他接著道：「關於下一季歐洲市場的訂單……」
接下來的時間，四個男人恢復了話題，將時間完全投注在公事上。
※※※※
台北 來來飯店
二十一世紀，金融研討會場門口
一個中年微胖男子由會場內走出，旁邊跟了幾個人。
一見到那男子出現，鎂光燈此起彼落。
「部長，部長，請問一下，三家行庫的合併案，是不是真的！」雜問聲四起。
一堆記者蜂擁而上，如擠沙丁魚般爭先恐後，不過他們提出的問題與往前推進的步伐倒是一致。
莫妤芃與華晲蓉擠身人群中，隨著被擠得懸了空的腳步，身體無法自主的如海浪般被往前推送。
「部長，請你對三家行庫的合併案，說說你的看法？」莫妤芃好不容易被推擠到了前頭，她的麥克風適時的抵到那名部長面前。
搖搖頭，部長一臉親切笑意。「嗯……再過幾天、再過幾天就會有消息！」擺了擺手，他希望大家別再追問。
「部長，給點消息嘛！」有的記者開始攀起了交情。
「對嘛、對嘛，給點消息嘛！」大家應和著。
「別急、別急，就再等幾天，再等幾天！」部長搖頭擺手，大打太極拳，他臉上依舊掛著親切微笑，火速的走出飯店，搭上早已準備好的車，揚長而去。
「部長、部長！」
幾個不死心的記者開始追著車跑，他們還是希望三緘其口的部長說話。
就在大家的眼神依舊盯著那部駛離的黑頭車打轉時，一個壯挺的身影也閃出了會場門口。
眾記者中有一兩個眼尖的馬上發現了，他們轉移目標、馬上飛奔上前。
「易先生、易總裁，請問一下貴行將是下一波合併案的主導者嗎？」
隨即鎂光燈跟著聲音打轉，一群人又蜂擁而上，不過這次的目標換了人。
易濟曜似乎不意外會有這種場面；他一雙修長的手，悠閒的插於西裝口袋中，濃密的眉略揚，笑紋只微綻於嘴角不到眼底。
然後他無語，只加緊腳步往外走。
「易先生，易先生……」大夥豈會善罷甘休呢？
纏人的功力，可是當一個記者入門時即必修的功課呀！
「你們就放過我們總裁吧！部長都無法回覆的問題，你們在總裁身上更不可能得到答案。」易濟曜身旁的一位中年女秘書，代他應答。
然後她低著頭，緊跟上老闆的腳步。
就在秘書為易濟曜拉開車門，準備上車前，緊跟著腳步扭擠成一團的記者群中，又是一陣更強烈的扭擠、推拉，然後一腳懸空的女子，往前一撲……
她不偏不倚的跌趴在易濟曜的腳邊，形成一個行重禮的跪拜姿勢——五體投地。
吵雜的現場，頓時鴉雀無聲，所有人一同定格。
約莫過了三秒。「這位小姐，妳犯不著急著對我行如此重之大禮！」沒有上前扶持，易濟曜揚起眉，口吻中嘲諷的意味甚濃。他一向不喜歡記者，原因是除了他們的八卦行為之外，更令他厭惡的就是他們如蒼蠅般惱人的死纏功夫。
話方一落，現場馬上揚起了一陣陣誇張的笑聲，大家隨著易濟曜的話把視線都投注在跌伏在地上的女子身上。
一時間，莫妤芃恨不得地上能有個洞，讓她把頭埋進去。又怔忡了約三秒，她忿忿的抬頭。
隨著視線上移，映入她眼簾的先是一雙寬大穿著高級手工皮鞋的大腳丫，然後是一雙修長熨燙得筆挺如能割人的西褲褲管，接著是相當富品味的配套西裝、灰色襯衫與代表他倨傲個性的絲質銀色領帶，然後是他那扯著揶揄笑紋的嘴，最後她視線停在那對濃密得似毛毛蟲般的濃眉上。
隨著莫妤芃怒瞪的眼上瞟，易濟曜的視線有幾秒鐘的呆愣出神，他喜歡她的眼，是直覺的喜歡；他從未見過有這樣美麗的眼神，瑩瑩的黑瞳似掐得出水來惹人心疼，清澈無波的眸是純真與邪惡的共同體。
「Tina，看在這位小姐對我行了大禮的情分上，明天一早幫她安排一下，做我的專訪！」他轉頭，朝一旁的秘書交代。
接著又是眾人一連串的抽氣聲！然後一致的又將視線投回莫妤芃的身上，她再度成為眸光的焦點。
記者群中交頭耳語……真是好運呀！
同是跑財經的有誰不知，亞洲銀行的易總裁是從不接受專訪的！
早知，早知如果跌倒的是自己，那該有多好！
此刻的莫妤芃更是忿恨，她從未讓人這樣羞辱過，是當眾出糗，還無一人有良心的願意上前扶她一把。
她一雙纖細的手因過度忿怒而失律發抖，勉強的爬起身，一雙水漾的眼朝四周掃了圈。
你們喜歡摔倒是吧！那為何還站得好好的呢？她在心裡嘀咕著。
做專訪？他說了就算嗎？以為她會接受嗎？難道她還要感謝他揶揄的施捨？
好個可惡、自大的臭男人！
板起臉，她瞪了他一眼，然後轉身飛快的奔離現場。
「小莫、小莫！」回過神的華晲蓉在後頭喊著，她的視線不捨的由易濟曜身上移開，然後追上莫妤芃的腳步。
她叫小莫！
很少有女人敢這樣瞪他！
易濟曜冷冷的嘴角又綻開一朵笑，這次笑意閃過他的眼底，迸出燦爛的火花。
※※※※
「晲蓉，妳說我是不是倒楣斃了！」看著自己濕透了的一身，莫妤芃站在大廈前長哀短嘆。
一早接到姊姊的逃婚信，然後出糗的記者會，接著奔出會場的她又碰巧讓疾駛而過的計程車濺起的一地水花淋得一身濕，然後車子拋錨、她得搭捷運回家，而渾身骯髒的她，就讓人當觀賞物般的一路指指點點到家。
「喔！」華晲蓉輕應了聲，她有些閃神。
發覺了晲蓉的呆愣。「妳怎麼了？」莫妤芃急忙問。
由研討會的現場離開後，她就發覺晲蓉的神情不對勁。
「沒……沒什麼。」失神的晲蓉頓住腳步朝著莫妤芃笑了笑。
既然晲蓉說沒事，她也就不好意思再往下問。
於是兩人一同跨步入內，搭了電梯抵達莫妤芃位於十二樓的住處，開門入內……
「小莫，其實……傍晚的時候，亞洲銀行的曾秘書有撥過電話來電台，她跟老總約好了……嗯……希望妳明天能去做個專訪錄音。」一踏入妤芃的客廳，晲蓉猶豫了下後，還是將老闆的話轉達給妤芃。
隨手將外套扔上沙發。「去採訪那個高傲的渾蛋？」莫妤芃嗤之以鼻，眨了眨眼，抿了抿唇。
一想起他對自己的羞辱，莫妤芃的胸口就竄滿一股無名怒火！
哼！若不是姊姊落跑了，她一定要姊姊幫她想個方法，整整他、去去那傢夥的氣焰！
「是……老總說……明天早上九點……」晲蓉臉上浮現了失望之情。
拉回視線，莫妤芃碰巧見著華晲蓉臉上一閃而逝的失望。「晲蓉，可是……我想，明天我不方便耶！」她會心一笑，接著說：「那……要不這樣，妳幫我去好不好？」雖然她不喜歡那個姓易的傢夥，但由晲蓉藏不住心思的眼神，她大膽的臆測——
晲蓉可能暗戀那傢夥！
所謂君子有成人之美、何況她也不想再見到他，所以這真是一石二鳥的好法子！
「妳不去？！」華晚蓉眼底閃著詫異的光芒。
易濟曜不是許多女子窺覬且盼能釣得的標準鑽石單身漢嗎？
怎……妤芃反倒是興致缺缺！看她一點也不在乎！
「我對他沒什麼好印象？」看出了晲蓉眼底的疑問，莫妤芃直接說重點。
這種自命風流、自恃擁有一點才情，就以多情自居、四處留情的男人，她是見多了，也厭惡極了！
屈指一數，她家族不就也出產了幾個。扣掉自家哥哥不說，她那個能勾女人魂魄的表哥不也算一個。
哎……說到男人，她還是喜歡像姊夫那樣鍾情於一人的好男人，也唯有那樣的男人才值得委付終身。
「那……妳真要我代妳去？」喜上眉梢，華晲蓉確認的又問了一次。
看了一眼，莫妤芃肯定的點頭。「不過……對於那種男人，妳最好小心一點！」見晲蓉一頭熱，她難免擔心的提醒。
一團紅暈悄悄爬上了華晲蓉的頰靨。「不是妳想的那樣……我只是幫妳，幫妳去做專訪而已。」知道自己的心思讓妤芃給覷盡，她難掩羞色。
早說小莫是個天使，而且是個善解人意的善良天使！
「真只是專訪？」莫妤芃甜甜的笑，黑瞳裡有一抹邪氣。
「真的——」華晲蓉答得有些心虛，將尾音拉得很長。
莫妤芃的笑由無聲轉為有聲。「妳暗戀他很久了？」她一針見血的問。
暗戀！明知，暗戀會是件吃力不討好的苦事！
不敢否認。「也許吧！」晲蓉眸光遠飄，回答的模稜兩可。
還記得第一次見到易濟曜是二年前，當時她與小莫剛接手跑財經。那天午後剛下過雨，地上到處是水漬、還有些滑，也同樣是個財經會議現場，她險些跌倒、而易濟曜適時扶了她一把。
之後，透過一些跑財經的同行，才知道他就是亞洲銀行的總裁──易濟曜先生。青年才俊的他，是眾人所望塵莫及的，更別提與他相識相交。
「哎、哎、哎！」莫妤芃揚高聲調，連嘆了三聲，為的是拉回晲蓉失了魄的魂。「就這麼說定了，明天一早妳代我去！」一邊走邊說，她開始收拾起日常用品，做好逃難的準備。
雖羨慕戀愛、也想嘗試！但，她總覺得熱戀中的女人最可憐，會變得沒有自我！
更何況是陷於暗戀的女人！
不過，也不見得每個熱戀中的女人都會失去自我，她想起了一個例外者──她的惡魔姊姊。那專情、英俊的姊夫真是夠可憐啊！現在可能正與爸爸和哥哥氣得臉泛鐵青，四處的在找人吧！
「謝謝妳！小莫。」華晲蓉感動得幾乎流淚。
「不要跟我道謝了！我還要謝謝妳肯收留我呢！」轉過頭來，她緩聲道謝。
接下來的時間，兩人一起動手，整理起簡單的行李。 |
發表於 2025-2-12 18: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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