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婧《焚相思》


出版日期:  2002-02-00

她知道自己身上背負的責任——
茍活于世、認賊作父只為複國使命,
所以狠心絕了愛他這九皇兄的念頭,
由着他娶妻任相思焚心,
然魔魅的他竟于成親的前夕誘惑她,
令她舍去身份沉淪在萬劫中,
但大皇兄暴卒卻露殺機,
她無悔的付出竟換得他在衆人面前的羞辱,
一把刀,他不僅逼死她母親,
也将她的心削得遍體鱗傷,
忘了月下喁語,也斷了心田情弦……

Tk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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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卿長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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尾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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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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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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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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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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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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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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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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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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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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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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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黎罡共有九子,煙、肅、燮、熒、炅、攸、靈、烘、焰,其中只有十七歲太子黎煙及七歲的九皇子黎焰為皇后荊柔所生,至於女兒及嬪妃數量則連他自己都有些搞不清楚,他不是個好色的君主,只是貪鮮。

赤日國國師巫燼年近六旬,精通天文星象命理,他卜卦所言在赤日國極具份量,為黎罡行軍作戰施政治理依循。

當年皇后產下九皇於黎焰,天有異象,巫燼掐指一算,黎焰有帝王命格,不宜與現今帝王黎罡、大哥太子黎煙同住。

為免犯沖,是以黎焰滿三歲時便讓黎罡遣人送至中原嶗山同當代武林奇人嶗山老叟學藝,遠離皇城,不曾再踏入國土。

黎罡從未違悖過巫燼的諫言,除了蒯薔之事。

巫浕阻他納蒯薔為妃,卻在與黎罡正多次爭執下止住了聲息,他自知無力斷了黎罡對這女人的念頭。

如果這女人註定是黎罡命中的劫數,巫燼心嘆,他是沒能力叫黎罡避過,只能派人多盯著她。其實當時巫燼已算出自己的命運冥冥中亦與此女有所牽扯,但天命所制,他不能舍下他的君王。

一年後蒯薔卸下喪服,帶著女兒在眾目睽睽下住進黎罡為她建造的蒯薔宮。

他精心為她打造一座蒯薔薇鮮花簇擁而成的宮殿,只因她名中有個薔字。

他對她是不同的,他知道,她也知道。

他與她的第一夜,他熾烈如火地要了她整夜,卻還彷彿永無饜足,這個冷然若冰的女子對他似。火的性子有著神秘的誘力,魔魅地讓他的神志沉淪。

外頭夜雨下得瘋狂,蒯薔薇花瓣落得冶艷,他攬著她光裸身子聽了一夜的雨聲,心頭得到多年征戰尚無法得到的滿足,那種迥異於其他女子帶給他的感受不僅駭了他,也駭了她。

他不知道這一生他竟能真正愛上一名女子,即使他知道她心中還惦著別的男人。

她不知道這世上除了冷獄竟還有其他男人能如此撼動她的感官,即使她知道她同意跟他不過是為了替冷獄復仇。

她竟無法抗拒地回應著他的索求!

她不愛說話,他不迫她,也從不去問她從前的一切。

她承受著他給的一切,卻絕不在他面前流露心緒,他只能覷著征服她的身子,才能覷著她真實的反應,事後她冷淡無波的瞳眸又好似什麼都不曾發生過。

她明明就在他身邊卻又離他遙遠,他似乎永遠也掌握不著她的心。

他只知道,他的心魂已為她沉淪不悔。

自那日起,只要是不用出征的日子,黎罡正夜夜流連在蒯薔宮,其他妃子幾乎再也見不著他的聖顏,連皇后荊柔要見他都還要找人三催四請,一怒之下,荊柔到嶗山住了三年,卻仍是喚不回夫君的心。

◆◆◆

蒯薔入宮六年後一個深夜——

巫燼張大眼望著眼前冷然若冰的黑衣人。

「等了這麼多年,你果然沉得住氣。」

「殺了你就形同戳瞎黎罡的眼。」她冷聲道,「我一直在等你死,沒想到你倒是命長。」

「唉!你我本命相剋,我延著的這口氣還得由你來斷。」巫浕笑得苦澀,這個看盡人生起落的智者對自己的生死本不在意。

「雖說你是他命里劫數,但他也是你命中剋星,這麼久,他對你的愛難道還融不了你滿心的仇恨嗎?」

「當年我在冷獄屍前起了誓。」蒯薔冷聲低訴,「對於冷月國慘死之人包括我的夫君,我要替他們報仇!」

轉過身,蒯薔看著角落裡囁嚅的七歲小女孩。

「寧兒!看清楚,這只是個開始,為你親生爹爹復仇的開始。」

「娘!」小女孩眼睛滾著晶瑩淚珠,「別殺巫爺爺,他是好人呀!」

啪地一聲,小女孩臉上吃了一掌,面頰腫起老高。

蒯薔催命一掌對準巫燼心口瞬間落下,他身子一歪斷了氣息后,她立即轉身對女兒喝斥,「你真是沒出息,我是怎生教的?表面上雖許你同他們親昵,但絕不容放入真心,否則你將來如何有所作為?」她搖搖頭道:「看來我對你的調教尚且不足!」

蒯薔揪緊女兒如來時一般潛身出房,心底響起老人死前警語——「他也是你命中剋星!」

她心底冷哼,她就不信依她的本事會被人克住,她一定要讓黎罡後悔他曾做的一切。

◆◆◆

黎罡正出征歸來知悉巫燼的死訊。

巫燼並無外傷,大夫推測他是風燭殘年,自然老死。他在赤日國擁有崇高地位,屍身依著赤日國最隆重的赤日焚之禮予以處理。

黎罡為巫浕舉行國喪,他一向視巫燼為父為師,巫浕辭世對他而言是個很大的打擊。

蒯薔知道自己重創這個驕傲而自負的男人,但卻驀然驚覺自己無法從他的痛苦中汲取快樂,這個男人竟用他的柔情微融她絕冷的心。

這個體認令她起了懼意,她強迫自己多想想冷獄。

黎罡從不問她的來歷,不清楚底細卻敢將她留在身邊,這個男人太過自負!

「玉面羅剎」是她當年在中原武林時的稱號,她是由絕殺殿這個殺手組織養大的一枚棋子,遇見冷獄前,她的日子裡只有殺戮。

是冷獄教會她愛,並悖逆身邊所有人的意思,立她為後,給了她—雙兒女。

黎罡屠城殲滅冷月國前,她的生命首次領略幸福,是黎罡讓她一夕之間墮入地獄。

冷獄深覺自己錯誤的帶領將冷月國打入敗境,他愧對臣民,不肯聽她勸阻避逃。這個心高氣傲的男人承受不起挫敗喪了鬥志,於是服毒了結生命以示對冷月國臣民負責,拋下妻子及稚齡兒女。

五歲的袂兒在赤日國大軍殺人時,讓禁衛軍統領姜夔從密道帶走,並殺了另一名臣子的同齡兒子換上皇子之衣充當袂兒的替死鬼。她留下不逃是為避免赤日國起疑,用她及寧兒的命拖延時間來增加袂兒逃走的機會,其實她有著一身武功,但產子不及滿月,功力未復,加上冷獄已死,她了無生念,一心求死。

和黎罡的這段孽緣,她始料未及。

她來到赤日皇城,外界的人,尤其冷月國遺族對她嫁給毀了自己家國的兇手不守貞潔一事諸多惡語,赤日國的人見她一個亡國遺孀躍身成黎罡身邊最受寵的妃子,也是恨得牙痒痒地背著黎罡儘是冷言冷語,是她的性子冷絕才對外人毀譽毫不在意,才能安然存活下去,因為她等著伺機而動。

入宮五年後,她終於與姜夔取得聯繫,知道袂兒安好無事地專心學藝,她便開始籌劃助袂兒復國重建冷月國大業。

至於寧兒,因她只是個女孩兒家,她教她武藝,並於六歲時告訴她真正身世,要她全心記著毀國之仇,但未告訴她還有個兄長尚在人世,這丫頭心腸軟,成不了大器,告訴她太多事情並無幫助。

巫燼是個最大的絆腳石,現在她已將這顆石頭除去。

雖然黎罡對她深情,對寧兒寵溺,但她絕不允許自己忘了冷獄,也不會讓寧兒忘了誰才是她的親生父親。

她們的生存純粹只是為了復仇!

◆◆◆

九年後

赤日國靠海,東方強界俱是海堤,多數人均善泳。

赤灧崖緊臨波濤洶湧海潮,岩壁峭石疊累交錯,臨晚時分,霞光萬丈,奼紫嫣紅,美不勝收,遠處傳來幾聲悶雷,海際那頭黑壓壓的雲層追逐著霞氣,是颶風來臨前奏,風卷浪起,浪潮猛擊岩壁,千軍萬馬雜沓聲響,震耳欲聾。

不遠處崖上傳來的噠噠馬蹄聲突然戛然靜止。

駿馬上的男人昂然挺立,海風狂飆打在俊美出塵的男人身上,他雙目似劍如電,目光如炬,俊挺雕塑般的鼻樑,薄削酷絕的唇,及一臉狂佞氣質,叫人光覷著就覺得喘不過氣。

這會兒,他勒停住馬,目光睇著海面,他發現在這浪濤驚人的海域里,竟有個不怕死的東西遊動著。

那矯健身形恍若鮫魚卻又讓人看不真切,男子躍下馬順著岩壁下崖貼近海潮。

無視於海浪狂襲的威力,對於有趣的東西他向來不會放棄!

半晌,那潛人水底悶氣多時的「東西」總算露出海面,他聽到的是「它」的聲音——

「你長大了,我根本追不上你,只能捉著你一起游嘍!」那是個清甜的少女噪音,她嬌聲控訴,而她控訴的對象竟是……竟是只海豚!

原先他看不真切的身影就是少女摟緊著它在海中躍起翻落的畫面。

霞光映上少女,隔段距離,他看不真切她的面貌,只是那濃密幽長如海草般絢著光的發,及半浮在水面上姣好的身子勾起他更大的興趣。

他遙遙睇著她,半晌,少女同她海中的友伴告別,一旋身,她朝著岸泅泳而來,身形如魚。

到了岸邊冒出水面立起身,少女察覺到男人的視線,笑意斂起,一臉寒霜,她約莫十五、六歲年紀,那一臉冷鷙瞳眸的寒氣與她的年齡一點兒也不符。

少女生得極美,額心淡淡一抹硃砂痣襯得她的美有些邪氣,她有股尊貴的氣質,不馴的眼神,僅著單衣的她依舊傲然由海中起身,無視於男人炯烈如炬的目光。

濕透的單衣緊黏著她的身子,少女有副曲線玲瓏凹凸有致的完美胴體,以她的容貌加上身材,絕對足以使男人瘋狂。

她迎視他的目光,豪無懼意,她必須經過他,在另一頭,她的衣衫擱在石上。

「你是不是在考慮要怎麼殺了我?」男人低沉磁性嗓音漾著笑。

見少女寒瞳亮著不解,男人繼續說下去,「靠海的村落有個傳說,海底的妖精總會在颶風的夜幻化成人形上岸獵殺活人入海為祭,他們尤其喜歡幻化成美麗的少女勾著精壯少年的心魂,成為她的祭品。」

男人笑得邪佞,「美麗的妖精,我是否有幸成為你今晚的祭品?」

微微笑意竄入她絕美的瞳眸,她眨眨眼將之揚去。

冷著聲,她經過他時開口道:「當我的祭品並不容易,我對你毫無興趣。」

他攫住她的手阻她前進,一臉惡意的笑貼近她。

「是嗎?那我也必須坦承身份了,其實我也是個妖精,今夜,我已選定要你當我的祭品!」

少女尚不及反應,卻叫他猛然貼上的唇截斷聲息。

他的吻霸道熾熱,少女瞠大眼揚起手就要朝他臉上打下,卻叫他輕易地攫住雙手箝制於身後,她掙不出他的懷抱,駭然驚覺他的武功遠遠超出她的想像。

半晌,他鬆開她的粉唇,輕笑道:「好甜,還有海草的香氣,你果然是個海底妖精!」

抑下怒氣,冰霜重回瞳眸,她自如打不贏他,於是不想浪費力氣。

他放開她,由著她穿上外衣。

「小妖精,你叫什麼名字?」

她冷哼回應,「既是妖精何有姓名?」

旋過身,少女懷中銀光一閃,激射出細如蜂芒的銀針朝他飛去,男子一個掠身,銀針落了空紮上一旁巨石,石上布滿細針,令人觸目驚心。

「好狠!」他嘖嘖作聲,覷著那纖巧身形竄至岩壁上崖縱馬離去。

遠方悶雷逼近,挾帶暴雨即將襲擊,男子對於風雨倒是漫不經心,睇著少女消逝的身影,他的眼底亮著興味盎然的光芒。

他向來喜歡有趣的東西!

這個小妖精肯定有趣!

◆◆◆

慈寧宮裡,荊柔訝然望著她那已年屆二十三歲的小兒子黎焰。

打小她割下心頭肉般地將他送去嶗山,為了國師的警語,她捺下思子的心緒硬生生與稚子分離,只是在黎焰八歲時,她為了氣黎焰正寵愛蒯薔完全不把她這個皇後放在眼裡,一怒之下遠離赤日皇城,上嶗山與小兒子住了三載。

回來后對這夫君算是死了心。

黎罡有過太多女人,他向來喜新厭舊沒個定性,她也接受他這樣的遊戲方式,在以往,他雖不斷替換女人,最終定回到她身邊,黎罡基本上對她這個皇后尚稱尊重,但蒯薔的出現打亂一切,她感覺得出,黎罡變了個人,他對那女人動了真心,他居然對別的女人完全失去興趣,包括她這個皇后。

望著眼前的兒子,荊柔失了神,他與他父親黎罡年輕時生得一模一樣,尤其那一臉倨傲自負的神情更是像極了。

「母后。」黎焰懶懶地出聲,回到皇城這個規矩嚴明的地方他著實很難適應,父王只是下了道手諭,叫他結束嶗山學藝,歸返皇城,卻並未說明原因。

「父皇召我回皇城究竟為何?」他邪佞一笑,「我看他同大皇兄身子都還硬朗得很,又怎會想到我這九皇子?」

「焰兒!你這話是在責怪父王、母后嗎?」荊柔顰眉凝望他。

「孩兒不敢。」嘴上如是說,他揚著笑的臉卻寫滿了「敢」宇。「母后,孩兒來幾天了,除了第一天見過父王后,就沒再在您這兒見著他,難不成我那被稱做戰神的爹又出征了嗎?」

「巫燼死後,你父王已鮮少興戰,畢竟他不再年輕!」荊柔喟嘆,「這些年裡他大部份時間都消磨在蒯薔宮,很少來我這兒。」

「什麼樣的女子竟能拴住我那野馬似的父王的心?」見母親眼神掠過黑影,黎焰反而笑了。「您該早些召回孩兒的,您的性子溫柔,老是縱容父王才會任那女人上了天,那可不成,您是一國之母呢,怎可委屈自己?要我說,暗地裡藏個借口編派個罪名除了她,以杜絕父王的念頭。」

荊柔搖搖頭望著兒子道:「你別胡亂出主意!孩子都大了,我的指望全落在你大皇兄與你身上,對於你父王,我心早死了,由著他去吧!」

她凝目盯視小兒子續言,「你應知當今安南之境,陸地上以咱們赤日國為尊,海外之邦撇開日本、朝鮮這些較遠的島國不論,首推帛臾國勢最強。這次召你回宮是因為他們提出請求想與咱們結盟訂親,共同抵禦日漸猖狂的海寇,帛臾國主生了幾個女兒就是沒有兒子,他已揚言誰要是娶了這帛臾公主當了駙馬,將來便能繼承皇位,當帛臾國未來國主。」

「這事兒幹麼找我?」黎焰擺明了沒興趣,「四皇兄、五皇兄及七皇兄均尚未婚娶。」

「因為他們沒有帝王的命,也不是我荊柔的兒子。」

荊柔不否認偏私,「這是樁大事,你可別不放在心上,過兩天,帛臾公主會同帛臾國主親自來咱們皇城擇婿,我同你父王說了,你為主,其他人為輔,屆時你可別讓母后失了面子,不過……」

她滿意地望著兒子,「論起長相、談吐,你那幾位皇兄遠不及你,母后相信你肯定沒問題。」

「她沒問題,我可有問題!」黎焰語氣苛刻道:「若不是缺了胳臂少條腿又何需飄洋渡海來找夫婿?我的母后,您行行好,饒了我吧!」

「焰兒!」荊柔動了氣,「娘的苦心你既然不肯領會,我也不強迫你,你回你的嶗山逍遙自在吧!誰讓我沒本事,既管不了夫君也管不了兒子!」她說著說著竟低頭啜泣。

嘆口氣,黎焰貼近母親攬著她的肩頭,淺笑道:「我的好母后,您這個仗陣孩兒擔不起,我答應你見見那缺了胳臂的公主。您行行好,收拾下淚水,別折煞孩兒了!」

荊柔被他哄得破涕為笑,「嘴這麼壞,幹麼咒你未來媳婦少個胳臂缺條腿?」

「我答應見她可沒答應娶!」黎焰邪氣地一笑,「我在中原還有堆紅粉知已,不想害死太多姑娘,而且……」

他的眼神亮著光芒,嘴裡說著令人費解的話,「我的媳婦兒必須善泳,最好是個海底來的妖精!」

「小瘋子!」荊柔笑罵兒子,「二十幾歲要討媳婦的人了還這麼不正經!」

黎焰涎著臉笑,「對著娘正經,其他的姑娘就別當回事兒吧!」

荊柔搖搖頭,這小兒子容貌似絕父親,卻沒有黎罡好戰鬥狠霸權的野心,許是自小生長環境使然,他只渴望當個逍遙自在的尋常人,可她不許,她荊柔的兒子註定要當君主,要當個高高在上的君主!

◆◆◆

黎焰很快便同皇城裡的人廝混熟昵,他成長於中原江湖這個迥然不同於赤日皇城的背景,爽朗的性格頗受歡迎。

幾位兄長都愛纏著他聽些中原武林軼聞,尤其七皇兄黎靈因與他年紀相當又尚未娶妻,故最愛拉著他四處閑逛。

「快!有熱鬧可瞧!」黎靈拉了黎焰往城裡去,一路上全是人,恍若節慶。

看出黎焰疑惑,黎靈向他解釋道:「今兒個是咱們赤日國一年一度的『赤日競花』,赤日國年滿十五的姑娘均可角逐,由眾人選出一位最漂亮的姑娘當咱們的太陽花神!」

黎焰陪著七哥坐在樓坊上俯瞰競花儀式,一群姑娘經過巧裝穿上赤日國傳統服飾,美艷嬌羞各擅其長,叫人眼花撩亂。

看著底下人群萬頭攢動汗如雨下,黎焰取笑兄長道:

「你這七星子肯定用了特權,看看底下的人擠得真辛苦,我們卻可居高臨下,端坐著舒服盡興。」

「嘿!」黎靈不服,「我是大金主,不坐這兒坐哪?」

他猶自解釋。「赤日競花由民間商團協辦,不關官府的事兒,為了貪看美人兒,你七皇兄每年可要捐不少銀子。」

黎焰漫不經心往下望,順口問:「不論平民或皇族的姑娘均可與賽嗎?」

「競花沒有身份之別,只要你是姑娘家便成!不說別的,你瞧瞧底下左邊那位姑娘是否有些眼熟?」

黎焰點點頭,「宮中見過。」

「是嘍!她就是咱們十四皇妹黎璇,今年十六,你瞧瞧,咱們妹子生得不錯吧!」

黎焰但笑不語。

整個競花賽程分為初選、複選、決選,最後選出今年的太陽花神,赤日國信奉太陽神,以日為尊,這位太陽神女將在日神殿祀奉日神一年,地位崇高,連帶著她的家人也將特別受到禮遇。

「果然是由那豆腐西施奪魁!」黎靈得意地一笑,「慧眼識美人,你七皇兄年年都押中花魁!」

側過臉他才發現黎焰意興闌珊。

「九皇弟!」黎靈用手臂頂了頂黎焰不可置通道:「你是不是有問題?看著滿地的美人兒,你怎能如此無動於衷?」

「我看過更美的。」黎焰支頤下望,眼神慵懶。

「我就知道中原地大物博美人多!」黎靈猛力擊向黎焰肩頭,「是兄弟的就講點兒義氣,下回你若要回中原別忘了帶七皇兄,我一定要親自去瞧瞧!」

黎焰不語,底下奼紫嫣紅滿是嬌嫩的漂亮小姑娘,卻激不起他心頭半點漣漪,他的腦海里始終有個海底來的小妖盤旋不去。

他向來不羈的心首次有了掛記!

◆◆◆

皇城的清夜裡,黎焰躺在紅瓦上齦著月亮,雖身為赤日國皇子,但若與烈日相較,他還喜歡月亮多些。

皇城西隅亮起微弱熒火,黎焰心底泛起好奇,黎靈同他說過,那兒的蒯薔宮是個禁區,父王最寵愛的妃子住在那裡。蒯薔妃好靜,向來不許人擅入,父王事事依著她,久而久之,西隅之地便成了眾人口中的禁地。

「愈阻著我,我愈要去瞧個清楚!」

黎焰順著屋瓦潛行,幾個掠身已到皇城西隅,仗著一身絕頂輕功,底下巡行的侍衛沒人發覺他的蹤跡。

火光來自蒯薔宮外苑園子里,整座懿主回宮環繞著差回薇花莖——那種長滿棘刺卻又嬌艷動人的花蕊。

薔薇花海里,黎焰終於襯清火光來源,花叢間設有神龕,案桌上點子香燭,供桌上擺設各色鮮花鮮果,一名少女跪在神聶前對月喃喃低語,「月神娘娘!今兒個是寧兒十六歲生辰,請您庇佑娘親與寧兒平安喜樂!」

她的聲音清甜馨寧,黎焰卻僵住身子,他找尋多日的小妖精竟與他同住皇城裡,看她服飾尊貴雅緻不像侍女,她究竟是何身份?

「是誰?」他一個失神卻叫她發現蹤跡,她轉身眸中亮著警戒的光,待看清他的模樣,寒芒倏地布滿她絕艷的臉龐。

「上次同海豚,這次同月亮說話,見我卻抿緊了嘴,怎麼地,」黎焰淺笑地走近她,「你不習慣同『人』說話嗎?小寧兒!」

她哼了聲退一步冷眼瞪他。

「我不知你是怎生進來的,勸你快些離去,別落得死無全屍!」

「我可以將這話解釋為關心嗎?」

「我沒有心。」她冷聲道,「別逼我喊人。」

「你對每個人都是這麼冷冰冰的嗎?」

在她扯開喉嚨喊出聲音前,黎焰上前輕易點住她的啞穴。

「你總是逼我使用暴力。」他箝住她的身子攬在懷裡,這兒是禁地,被人看見可是要殺頭的。」他假裝害怕,又忍不住輕聲笑起,「我真要死了,你會捨不得的!」

黎焰抱著冷寧運著輕功,幾個輕場飛身出了皇城,對著她燃著熾焰的瞳眸,他笑得開心,「你們這皇城守備太差,隨時會掉東西的。」

直出皇城裡許,他才解了她的啞穴,但還是緊攬著她向前賓士。

見她冷著瞼,他笑問箸,「你肚子里肯定積了些怨言,幹嘛不說話?捨不得罵我了嗎?」

她怒然轉過頭不想理他,言語、武功都贏不了他,她乾脆沉默到底。黎焰也不介意,只是一路前行。

他帶她來到一處海堤,月光下那兒泊著幾葉扁舟,黎焰隨意挑了一艘,將冷寧放人舟中,解去漁人纏在海堤上的纜繩,捉起船槳向海中行去。

她再也忍不住,瞪大眼出聲,「你偷人家的舟?」

他笑看她,「你還是忍不住說話了?」他一臉無所謂,「你以為我夜半三更上皇城作啥?我本就是個偷兒。」

「這樣不對,」她責備他,「人家要養家活口用的東西,你不該偷!」

「原來咱們寧兒姑娘有著菩薩心腸,可為何我每次見你總是板著個臉呢?」

她別過臉不再理他,他笑了笑也不言語,靜謐的夜,剛周闔黑,海水無邊無際,聽得到海濤聲卻見不著底,寧靜中逶著神秘,一輪皎潔無瑕的月照著他們,滿天燦然星斗彷彿伸手即可攫取,美得叫人心驚。

在銀色月光下她倚著船舷望著靜靜的海,她從未在夜裡來到海上,不知道這個時候的海這麼美!

對面傳來的聲響劃破寧靜,她瞪大眼不敢置信地盯著他脫去上衣。

她下意識地捉緊衣襟身子后娜,這個大膽色魔!

見她反應,他笑得邪佞,拋了句「乖乖等我」后,撲通聲轉身跳入海里。

不明白他究竟要做什麼,其實她大可趁此時機捉起漿划回岸上,但她深知海的可愛也明白海的可怕,這種伸手不見五指的黑夜只能靠月光指引,海如同會噬人的惡獸,一個不慎便要葬身海底,她不明白她何以要捨不得這個壞人的一條爛命!

也許她不想有人死在她生辰之日。

良久,就在她對他的生死與否起疑時,嘩啦一聲水花激濺,黎焰冒出水面,一個躍起爬進舟里。

「眼睛閉起來。」他笑語指示她,「我要送你一個生辰賀禮。」

冷寧轉過頭不理,她不希罕壞人的禮。

「既然沒人要,我只好丟回海里嘍!」

她捺不住好奇偷瞄一下。

「好大的海螺!」她忍不住出聲伸手想奪過來,他可不讓,將海螺藏在身後。

「方才要給你不拿,現下要親一個才能給。」

她冷下臉坐回原位,別過臉不再理他。

「小氣,又不是沒親過!」他追她,將那皎美潔白的大海螺塞進她手裡。

她推了幾次不肯拿,見他又想舉起丟回海里,她不出聲奪回海螺揣進手裡摩挲,抵近耳際聽著海的聲音,雙眸燒亮如星,心底卻也忍不住亮起恐懼,這個男人很可怕,他算準了她根本無法抗拒這個禮。

他支頤微笑睬著她流露稚氣的臉,月光光映著他的小妖精,美艷不可方物!

夜靜靜滑過,兩人並未言語,只是望著月、望著海,良久,微微海風漾起,夜畢竟有些涼意,他向前攬起她,柔柔擁入懷裡,並肩望向碩大的月,她並未拒絕。

她告訴自己是因為這樣寧靜的夜,她不想破壞,更因為這樣的風,帶來涼意。

夜緩緩逝去,海際漸漸由墨黑轉成淡黑,再轉為粉藍,天際透了白。

她在他溫暖懷中燦著眼眸了無睡意。

「你真是偷兒?」她忍不住問。

他笑著回應,「不然你看我像什麼?」

她搖搖頭,「我猜不出。」

半晌,她心生好奇,「你都偷些什麼?」

「我偷心。」他笑答。

「我說過我沒有心。」她有些悲意。

「沒關係。」他轉過她的身子,眼眸專註燦亮,右手指著自己心口。「我的那顆送給你!」

他俯下身吻住她甜香的唇,她先是一愣,良久,她伸出雙手攬向他的頸項,接受他的吻。

海際日頭升起,光耀四宇,今兒個肯定是個好天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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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明神宗萬曆二十三年,跨過中原滇黔之境高聳巍峨的萬大山和哀牢山之南,為古安南國之境。這個年代恰逢英人始「印度」,利瑪竇採到「澳門」,努爾哈赤起兵征「尼堪外蘭』,克「圖倫城」,日本豐臣秀吉統一全國,海上各國商船、戰船來往頻繁的年代,每個國家經由著海上通便的訊息往來,似乎都已息息相關,不可隔絕於世。在安南之境卻有南北兩大國,赤日國及冷月國,歷代以征戰不休!明萬曆二十三年冬,赤日國王黎罡憑藉三十萬大軍一舉殲滅冷月國。安南全年俱夏,雖說冬季,但並無寒意,而遭屠殲的冷月皇城,遍地死屍殘骸,卻叫人冷得心驚。黎罡踱在這死城裡,望著滿地觸目驚心,連眉頭都不曾皺一下。是冷獄太傻,如果他肯投降,他會饒了這些傢伙,是他自己累死族人,怨不得人。思索之際,他一腳踢遠礙著前進的半截身軀。

一輪明月懸在天上覷著這一切,黎罡冷冷地想,冷月奉月為神,長年祀奉,今兒個還不是落得滅盡,他們的神能覷著一切,無能為力。

「皇上!」將軍蕭冀嚷破他的沉思。「內苑發現一名女子,她身旁守著的死屍疑為冷月國主冷獄。」

走進雕欄玉砌碧麗輝煌的宮廷,殿堂中心滿月騰龍椅上萎頓著一名三十歲余男子屍體,睜大雙目,七孔中兀汩汩泛著墨黑血水,凄厲詭異,黎罡見過冷獄,確定是他,

「冷獄!你連見我最後一眼的勇氣都沒嗎?」黎罡冷睇著宿敵,見他自尋了斷頗覺無趣,銳利眼鋒一轉,移至坐在冷獄身旁的女子,她背向著他,黎罡只覷得著她一身白雪紡紗衣,不盈一握的腰身及那如絲緞般燦亮濃密長及臀的烏絲,女人身旁還躺著個約莫五歲左右男童的屍體。

「你是誰?」黎罡開口,女人既不悲泣也不開口求饒無視於他的存在,讓黎罡有些惱,他向來被人捧在手心奉若神明。

「亡國之人是誰並不重要。」她的聲音如天籟,但語氣卻冰冷毫無人氣。

「皇上!」蕭冀趨前道:「據前廷擄著的宮娥供詞,若您確定死在龍椅上的是冷月國主冷獄,守在他身旁的正是冷月國皇后蒯薔。」

女子旋過身,眾人方才看清她懷中尚有個嬰孩,那孩子額心一抹嫣紅硃砂痣,不哭不鬧燦著眸,渾然不知身處險境。

「屬下查清楚了,冷獄共有兄弟四人已在戰役中被我軍殲滅,此外冷獄有雙兒女,其子冷袂五歲,女兒冷寧尚未滿月。」蕭冀覷了冷獄屍身及身旁死去男孩服飾一眼評斷,「眼前應為冷獄一家。」

「冷獄只有一個皇后?」黎罡詢問,微有不解,堂堂一國主本應三妻四妾,像他自己即使長年征戰,眷戀沙場,除皇后荊柔之外,尚有十多名嬪妃。

「屬下可以確定冷獄只有蒯薔一妻。」蕭冀點頭肯定,「就是說待您一聲令下斬殺眼前女子與嬰孩,冷月國即無皇子,剩下那些未亡族人就算有心復國也成不了氣候。」

「是嗎?」黎罡冷著聲,手勢輕輕舉起,正要下令,卻剎然沒了聲息。

跪坐地上的女子並未出聲求饒,她只是抬起眸睇著黎罡。

那一眼清冷絕凝卻勾去那縱橫沙場、絕硬如鐵的君主的心。

那是個絕麗清艷的女子,眉眼唇鼻如雕似畫,天仙難有的容顏卻溢著一股魔魅之氣,她美絕,卻也冷絕,襯上飛瀑的雲青絲輕輕揚起,聳巍堅挺的胸脯,纖細楊柳似的腰肢,第一次,黎罡對個女子產生強烈渴望,只消一眼,他的身子

便熾熱地起了反應,他要她!

他明白冷獄何以沒有再娶,有了這樣的女人在身邊其他的女人全成了俗物,如何入眼?

蕭冀跟在黎罡身邊多年,第一次見他如此失了魂魄,眼前這女子美得帶著妖氣會侵蝕他主子的心,此等妖物絕不可留!

蕭冀咬咬牙飛身出劍抵近蒯薔,「屬下代您刺這一劍!」

雙劍相擊電光一閃。

「我交代要殺她了嗎?」黎罡正沉怒,一劍擋去蕭冀致一擊。

「皇上!」蕭冀心下大急,「您不可心軟,她們是冷月皇族呀!」

「皇族?」黎罡冷哼,「冷獄已死,所有冷月國的人都成赤日國俘虜,都成了我黎罡的人,我要如何編派尚輪不到你說話!」

黎罡冷眼望著眼前女子。

「你還想活命嗎?」他冷著聲問,「我願收你為妃,只要今以後你全心做我赤日國皇妃,我便饒了你同你女兒命。」

蒯薔不語,凝著窗外滿月,對於這位君主的寬愛恍若未聞。

黎罡心頭高懸,他從來沒有如此在乎過一個人的回詞。

「皇上!」蕭冀跪下身子打直腰桿,「出征前國師警語,此戰有驚無險,但要斬草除根,否則來日後患無窮!」

「我倒想瞧瞧一個女人及一個奶娃兒如何招來後患無窮!」黎罡的口氣狂妄。

聽到他自負的話,蒯薔臉上反倒起了反應,她冷冷一笑,「原來在你心底,女人如此不濟,既然你要給我及女兒一條生路,我倒是可以考慮你的好意。」

她冷覷著黎罡道:「不過我有兩件事,你得答應。」

黎罡蹙了眉,從沒人敢同他談條件,尤其是女人,他倒想聽聽。

她清冷冷開口,「第一件,遣人妥葬冷獄,我要守喪一年,一年期滿,隨你處置。」

黎罡冷哼了聲,「你對他倒是情深意重!」

「第二件,我要你將寧兒視同親生女兒扶養長大,她必是墨赤日國名正盲順的公主。」

黎罡尚未回答,蕭冀急急諫盲勸阻,「皇上三思,您倘若接收冷獄妻女,形同安了個引信在身旁,隨時可能出事。這件事萬不可!」

黎罡正不語地扶起蕭冀,這位護國大將軍忠貞為主,凡事以他為念,通常他的諫言黎罡均會採納,但這回,他要定這個女人,誰都阻不了,況且他才不相信這樣一個女人能威脅他堂堂赤日國。

黎罡冷聲地說:「蕭將軍對本王太沒有信心了,看在你同我出生入死多年,事事為主,本王不願與你多作計較,但本王決定的事情不想再聽到別的反對聲音。」

黎罡手勢一揮喚入御前禁衛軍。

「將冷月國主冷獄及其子依禮安葬,另外,」他望向蒯薔道:「備妥馬車,護蒯薔妃及寧公主回赤日皇城。」

轉過身,黎罡以眼神制住蕭冀及他將出口的話,輕聲道:「蕭將軍,剛接收這冷月國,千百雜務纏身,你暫時不要迴轉赤日國,專心打理冷月城邸。」

赤色戰袍迎風輕揚,黎罡大踏步跨出宮廷。

蕭冀望向那蠱惑他英明君主的妖女,卻在對方眼底看到嘲佞。

蒯薔右手抱著女兒,左手摟著稚子屍身,緩緩跨出宮廷,踱過滿地屍骸,她清冷瞳眸凝望著月。

冷獄已死,她原無生存之意,倒沒想到竟有如此變局。

蒯薔冷笑,她會讓黎罡後悔今日的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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