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國境之南
熱鬧的城東有一座豪華森嚴的深宅大院，裡面重重樓院、亭閣，看得出這深宅大院的主人非富即貴。
豪華宅院最後方卻有一間十分偏僻的屋舍，那裡鮮少有人走動，房舍雖然斑剝、簡樸卻十分乾淨，後方的灶房裡有煙霧飄出，顯見裡面有人居住。
一個身著黑衣黑褲、長髮束在腦後，身形高大挺拔、長相俊美卻冷酷的男人從門內走了出來，他有一雙冷漠如冰霜般的雙眼，渾身有一股疏離、難以親近的肅清氣息，那冷淡的眸正望著跟著他身後走出來的姑娘。
一位身穿花色粗布衣衫，長相清秀的少女站在門內看著他，少女的眼神裡有著一絲對他的愛慕之情，當他望著她時，她不自覺露出笑容對他說──
「二少爺，謝謝你願意為了我奶奶，去找尋那能延年益壽的仙桃，你放心，你不在時，我會好好照顧奶奶的。」
冷酷男人面無表情的頷首回應。
少女對他冷酷的表情已習以為常，甚至還跨出門檻，走到他身邊，伸手親暱的攀著他的手臂，用著撒嬌的語氣說：「不過，也請你盡早回來，否則盈盈會很想你的喔！」
冷酷男人不發一語的看她一眼後，隨即轉身離去。
她望著他的背影，唇畔綻放一抹笑容，眼神再無顧忌的露出愛戀的光彩。她知道他並非真的冷酷無情，否則就不會為了來日不多的奶奶去尋找仙桃。
從五歲起，二少爺就是由奶奶一手拉拔長大的，雖然他不說，但她知道他是個有情有義的男人。
「盈盈……」一道虛弱無力的蒼老聲音從內室傳了出來，同時也打斷了沈盈盈對未來與男人共度一生的幸福藍圖。
「奶奶，我來了。」沈盈盈關好門，走向內室。
※※※※
三天後
城鎮與城郊交界處的一座茶館裡，兩側的窗櫺是敞開的，客人只要往外看，就可見到來往的旅客，而靠近窗櫺邊，坐著一名身著黑衣黑褲，外罩黑色披風的冷峻男人，他渾身散發的酷寒氣息令人不敢隨意靠近。
桌上有一盤牛肉乾、一盤金黃香脆的烤雞、幾盤小菜和一盤約五、六顆白胖的饅頭，男人拿著一顆饅頭慢條斯理的撕咬著，不時還舉箸吃著牛肉乾和菜，一旁還有冒著香氣的烏龍茶足以解渴。
他漠然的眼神看似不在乎周遭嘈雜的人們，但眸底卻有一絲警戒，暗暗注意著四周的情況。
「那盤烤雞看起來很好吃。」
突然，一個清脆好聽的女性嗓音從窗櫺前傳進耳際，程世偉霍然抬首，濃眉微蹙地暗忖，她什麼時候接近的？他竟然毫無所悉！
暗驚後，他漠然的眼睛看到窗櫺上坐著一個耀眼鮮明的少女，她的眉宇間漾著靈俏的神采，星眸骨碌碌的轉著，充滿著喜悅與垂涎的打量──
打量的視線是桌上的那盤烤雞！
那張美麗的小臉盡是垂涎之色，發亮的雙眼也是因為烤雞，程世偉心底竟泛起一絲淡淡的情緒，他瞥她一眼後，垂眼繼續吃他的東西。
「嘿！大俠，那隻烤雞你連動都沒有動，可以分我吃一些嗎？」韓仙兒的聲音帶著一絲渴求卻又不卑不亢，一點乞求的語氣都沒有。
程出偉依然不為所動，漠然得像是身邊沒有任何干擾似的。
反倒是剛送完菜的店小二，他一直注意著突然冒出來的少女，本來見她長得漂漂亮亮的，他還以為是那位公子的朋友，不過聽他們說話的方式，看來他們是不認識的。於是他走了過去。
「這位姑娘，如果妳想吃東西，可以進來坐呀！小的幫妳找個好位子，請不要隨意打擾本店客人用膳。」店小二笑咪咪、客氣的說。
「我可以進去吃東西？」聞言，韓仙兒雙眼發亮、臉龐發光的問他。
「當然，看姑娘要點什麼，小的可以替妳服務。」店小二十分有禮的說。
「可是我沒有銀兩也可以進去點東西吃？」韓仙兒小心翼翼的問。
店小二聞言，臉上的表情瞬間變了，他收起笑容，板著一張臉，勢利的說：「什麼？沒有銀兩？去去去，妳以為本店是慈善事業啊？走走走，不要在這裡打擾客人吃東西。」
店小二走近窗櫺，伸手就要將她給推走。
「拜託！小二哥，讓我吃點東西，我已經餓了一天一夜了……」韓仙兒用著楚楚可憐的姿態請求著。
店小二一點都不客氣的伸手推了她一把。
韓仙兒先是身形不穩的往後踉蹌，幾乎要跌倒，但奇異的是，她用力往前一傾，又穩穩的坐在窗櫺上。
兩人爭執不休著，一道低沉卻有力的嗓音卻在這時響起──
「小二，讓她和我一起坐吧！」
「啊？」突然聽到冷峻低沉的嗓音，店小二以為自己聽錯了，神情一愣。
韓仙兒耳力可好著，她身手俐落的從窗櫺上跳了下來，同時又推了店小二一把，把握機會很快的坐在他的對面，笑咪咪的對他說：「我就知道你是個十分富有正義感的大俠，謝謝囉！」
店小二瞠目結舌的望著少女動作迅速的伸手撕扯一隻肥美多肉的雞腿，很快湊近嘴邊，一點都不客氣的撕咬起來，一點都不優雅，就像個粗魯的野丫頭一樣，不過，他的目光望向那名峻酷的男人，發現他一點都不以為意，他也只能聳聳肩，不作聲的退下去。
「唔！好好吃喔！」韓仙兒吃得滿嘴油亮、一臉滿足，她微瞇著眼，十分享受的樣子。她一邊吃，一邊讚嘆著，一直到吃了大半隻雞後，才用手背擦了擦嘴，主動的倒了杯烏龍茶喝。
待她吃飽喝足後，她才將目光望向面前的男人，「謝謝你，我吃飽了。我就知道你是個好人。」
程世偉暗暗驚奇的望著她大剌剌、粗魯的吃相和大胃口，卻也對她直率、不矯揉造作的舉止感到有一絲欣賞，不過，他並沒有顯露任何表情，也沒有對她的話做出回應。
他只是冷淡的瞥她一眼，然後起身，叫來店小二結帳，順便把剩下的牛肉乾和饅頭打包。
片刻，他已經付完帳，拿起打包好的油紙包放在一旁的包袱裡，走出茶館，壓根兒不管身邊的少女嘰嘰喳喳的說話聲，完全是充耳不聞的走他的路。
進入郊野，眼前是兩條交叉路，左邊是通往官道的平坦道路，可以通向東方城鎮，右邊是荒野郊道。
程世偉選擇走荒野郊道，韓仙兒毫不遲疑的跟在他後面走。
韓仙兒望著那寬闊的背，唇畔不自覺微揚。真好，跟著他，不怕再餓肚子了。她想，這是她下山來遇見最好的一件事，嘻嘻！
其實，她也不是隨便接近人的，她可是觀察這個冷漠嚴峻的男人好一會兒了，莫名的，她對他就是有一種好感，愈看他，心底愈生起一股熟悉感，於是她就採取行動的接近他了。
韓仙兒顧著想心事，壓根兒沒有注意到面前的男人突然停下了腳步，她整個人就這樣撞到他厚實的背部。
「噢！好痛。」她痛叫一聲，揉著撞紅的俏鼻，含著淚水指控的瞪著他，埋怨道：「你幹嘛突然停下來啊？」
程世偉見狀，只是拿著一雙高深莫測的黑眼望著她，見她一臉可憐兮兮的瞅著他，冷不妨的，心扯動了下，眉宇間有著幾不可察的一絲怪異，卻依然冷冷地對她說：「妳跟著我做什麼？」
韓仙兒放下揉鼻子的小手，笑嘻嘻的說：「因為你請我吃東西，所以我要感謝你啊！」
聞言，他微微皺眉，語氣低沉，「妳剛才已經道謝過了，而且我不需要妳的感激，只要妳不要再跟著我，就是最好的感謝之意了。」
韓仙兒聽他這麼說，並沒有生氣，依然笑咪咪的，「可是我想跟著你。」
程世偉有些頭痛的看著她。不會吧？他該不會替自己惹來了一個大麻煩？可惡！他只不過起了惻隱之心，不想看見她被勢利的店小二趕走，就替自己惹來了麻煩。
現在，他最不想要的就是麻煩。
「不准再跟著我！」看到她堅定的眼神，程世偉知道她心意已決，所以丟下這句警告後，轉身就走。
「噯！等等我啊！」見他轉身就走，她愣了一下，連忙提起腳步跟上去。
察覺到她依然不放棄的繼續跟隨，程世偉不由得加快腳程，甚至施展起輕功來，想要擺脫身後的大麻煩。
※※※※
兩個時辰後，程世偉已經過了城鎮，往北山的方向前進，他必須趕在天黑前找到落腳的地方休息。
又過了兩個時辰，天色已近黃昏，程世偉走到了北山山腳，這裡雖然有幾處獵戶，但他沒有打算借宿，因此，他找了一處四面皆是山壁，山壁四周都是野草和一棵大樹的山野間落腳。
他找了一些枯枝堆成一堆，當他用火摺子點起火時，天色也已經暗了下來。他決定解決完晚餐後，早點休息，就可以在天亮時趕路。
程世偉坐在靠近火堆的地方，把包袱裡的油紙包拿出來，攤放在地上，當他拿起已經冷掉的饅頭正要吃時，一個笑嘻嘻的女性嗓音突然響了起來。
「大俠，我也餓了，能分我吃一些嗎？」
熟悉的嗓音、一模一樣的話語令程世偉愕然抬首，見到她在火光映照下眨著一雙剪水烏瞳，玫瑰花般的唇瓣正彎彎揚起。
他怔愣的望著她，片刻才察覺到她臉不紅氣不喘的出現，他狐疑的打量著她，不假思索的脫口而出，「妳一直跟著我？」
韓仙兒蹲在他面前，笑咪咪的點頭。
「妳會輕功？」質疑聲中隱含著一絲不悅。
韓仙兒依然點點頭，那雙圓亮的眼眨也不眨的盯著地上的食物，幾乎要流下口水來。
她垂涎的表情令程世偉感到好氣又好笑，伸手將裝著烤雞的油紙包推向她。
她的神情瞬間比天上的星辰還閃亮，她動作迅速的撕開腿肉，大口吃了起來。
見她吃得津津有味，程世偉沒有發現自己眼底閃著一絲笑意，他默然的吃著饅頭，再以手抓了牛肉乾配著吃，他咀嚼的同時也細細打量著她。
韓仙兒察覺到他注視的目光，抬首回他個燦爛的笑容，將嘴裡的食物吞嚥下去後，以手背擦了擦嘴，「唔！我肚子餓死了，你這樣一路不停歇的趕了四個時辰的路，幾乎要累死我了。」
她的埋怨引來他若有所思的一瞥，「妳的輕功究竟有多高？」
韓仙兒聳聳肩，表情生動的回了一句，「不知道。」
見他一臉狐疑，她又說：「是真的嘛！我又沒有和人比較過，而且我的輕功和師父一比，只能說是小巫見大巫。我想，應該沒有很厲害吧？」
她一臉不確定，臉上也沒有驕傲的神色，繼續吃著手上的烤雞。
程世偉卻有不同的想法，「妳剛才使了幾分內力？」
「三成吧！大概是這樣。」韓仙兒依然一臉不確定，「我只知道我一直和你保持著距離，不讓你發現，不過，我感覺很輕鬆呢！累的是你一直不休息，害我也只能一直跟著你走。」
聞言，程世偉臉上有著不可思議。看來眼前的姑娘輕功似乎很厲害，有可能是在他之上，否則為什麼他始終都沒有察覺到她跟著他？他還以為自己已經擺脫她了。
「喂！這裡是荒郊野外，沒什麼人，你不會把我趕走吧？」見他依然面無表情，韓仙兒又繼續對他說：「誰知道半夜會出現什麼可怕的野獸？所以，你絕對不能趕我走喔！」
對她一邊吃東西，一邊叨唸著，他只是默然的吃東西，沒有回應她的話。
「喂！你知道嗎？我可不是隨便找人跟的喔！我看你是個好人，而且好像我們前輩子就已經認識了，我才要跟的。」
聽見她的話，程世偉幾不可察的微揚眉宇，莫名的，心底升起一股喜悅和滿足之情，連咀嚼著淡而無味的饅頭都覺得特別的香甜。
韓仙兒見他沒有反應，於是又自顧自的往下說：「我告訴你，讓我跟，可是你的福氣耶！我師父曾告訴我，我是福氣相、貴人命，跟我在一起的人，福氣就會隨時跟隨……你可不要不以為然，久了以後，你就會相信我是你的福氣貴人了。」
瞧她一臉自信驕傲的仰起下巴，他眸底閃過一絲陰鬱，嗤之以鼻的諷道：「妳若真是福氣相、貴人命，還會落得餓肚子的窘境，需要向我討吃的嗎？」
被他這麼一說，韓仙兒毫無愧色的亂笑著，「哎呀！你別這麼說嘛！至少我真的是有福氣啊！否則我怎麼就遇見了你願意給我東西吃呢？」
她淘氣的朝他眨眨眼，一副樂天的模樣，然後繼續啃食。
程世偉嗤笑一聲，冷然道：「是呀！妳確實有福氣相，這麼會吃東西，只有臉蛋看起來圓潤了一點點，身體倒是沒什麼發福。」
他冷笑的模樣非但沒有惹惱韓仙兒，她反而還笑咪咪、神情得意的對他說：「是呀！我從小不管怎麼大吃大喝，就是吃不胖呢！」
她自信、樂天，不將他嘲諷的話當一回事，他只能無言以對的望著她，冷然的眸底閃過一絲複雜之色。
兩人靜默片刻，韓仙兒終於停下進食，她孩子氣的舔著手指上油亮亮的肉汁，再抬眼衝著他笑，「大俠，我想洗洗臉和手，這裡有沒有水啊？」
當她有所求時就叫他大俠，這是他的新發現。他淡淡瞥她一眼，收拾著食物殘渣，又添了些枯枝，讓火又旺了起來後，撿了一枝粗壯的樹枝當火把，引了火後才起身。
見他拿著火把移動身子，韓仙兒亦步亦趨的跟在他身後。
他們走進更深的山林不久後，就找到一處由石壁往下流的水源，雖然只有約一人寬的淺溪，不過，至少可以洗臉和洗手。
韓仙兒率先湊近，伸手用清涼的清水洗淨雙手，再掬滿水往臉上潑灑。她笑嬉嬉的享受著這沁涼的清水，然後從懷裡掏出錦帕擦了擦臉，轉身對他說：「該你了。」
她小手伸向他，將火把拿了過來。
程世偉也毫不客氣的洗淨雙手和臉，再拿起腰間懸掛的水袋接滿後，轉身拿過火把，默然的往原路走回。
韓仙兒見他不苟言笑的模樣，對著他的背扮了個鬼臉，跟在他身後走回原來的地方。
他把火把往火堆裡丟，然後將水袋解下後，就靠在大樹幹上，拉緊披風閉眼假寐。
他一氣呵成的舉止，令她頓時傻了眼。
「喂！喂！喂！你這樣就睡了啊？」韓仙兒來到他面前叫著他，看他依然文風不動的睡他的，她蹲了下來，「噯！你真的不理我啊？」
望著他閉上眼的臉，韓仙兒被他俊美的臉龐所吸引；剛毅的鼻樑下有一張緊抿的薄唇，而下顎的青髭更為這張不馴的俊臉加添一抹精獷的性感，渾身散發出一股生人莫近的疏離感。
韓仙兒唇畔忽爾綻放一抹神秘的笑容，美眸眨也不眨的直勾勾盯著他，她笑嘻嘻的想，雖然如此，但她知道他是個面冷心熱的好人，否則不會請她吃好吃的烤雞，更不會讓她一路跟著……
「啊！」她花容失色的驚喊一聲，先是伸出素手往起伏的胸口拍了拍，蹲下的身子踉蹌了幾下，接著一個屁股跌坐在地，美眸半瞋半怒的瞟向他，「你幹嘛突然睜眼嚇人啊？」
程世偉那雙漠然的眼迅速閃過一絲不令人察覺的幽光，薄唇勾起一抹蔑笑，冷冷地對她質問，「我才想問妳，妳究竟想做什麼？」
韓仙兒望著他那了然洞悉的輕視臉孔，知道自己偷覷他，被他發現了，她雙頰泛起兩抹紅暈，卻笑嘻嘻的很快起身，拍了拍沾了塵土的衣褲，嘟著嘴對他埋怨，「誰教你都不理我？」
他瞪著她，咬牙道：「妳不想睡就算了，請妳不要打擾我的睡覺時間。」
見他青筋隱隱浮動，韓仙兒知道自己惹惱他了，她俏皮的吐吐粉舌，「我也想睡啊！可是，我要睡哪裡？」
見她左右張望，一副不知睡哪的模樣，他冷冷地對她說：「這裡是荒郊野外，妳還奢望有床可睡嗎？」
他冷嘲熱諷的聲音令韓仙兒心底閃過一絲莫名的難受感，不過，她很快的揮開這種情緒，露出燦爛的笑，「噯！我又沒有這樣想過，我只是想，我可不可以睡你身邊？」
見他臉色瞬間變得怪異，她連忙揮動手臂解釋，「你可別誤會，我這個人啊！一睡著就很沉，我怕半夜有什麼野獸會跑來，至少身邊有你，我安心點嘛！」
程世偉瞪著她，不發一語，逕自閉眼假寐，雙臂交握在胸前，不理會她。
韓仙兒見狀，不由得一愣，喃喃自語道：「啊！怎麼這樣？竟然就這樣睡了！」
她看了看四周，還是覺得他身邊最安全，於是她淘氣一笑，窩在靠他最近的身側，緩緩的沉入夢鄉。
當然，她沒看見程世偉在她閉眼睡著時，悄悄的睜開眼，用著神色複雜的眸光望著她良久…… |
發表於 2024-9-3 21: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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