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當今武林，以武林盟主為首，而具有實力在三年一度的武林大會出盡鋒頭、角逐盟主資格的，則分別為位處江南江北交界地的紅石塢、江北明虛宮兩大門派，以及在武林當中倍受敬重，卻又行事刻意低調的江南秋葉山莊。
雖說江湖中受人景仰、尊敬的前輩並不一定出身這三大名門，不過他們門下年輕人才倍出，早已是公認的事實。
因此每逢各派掌門、當家大壽，總會聚集不少江湖人士，上門賀喜。
而紅石塢掌門自然也不例外，對於自己的壽辰將近，他廣發帖子，邀集武林俠客，一來是見見多年老友，二來是聚攏各方高手相會，並凝集各門各派的感情。
因此，在這個風和日麗的初秋季節裡，訪客陸續上門，為原就弟子眾多而熱鬧的紅石塢再添幾分相見的歡愉……
「封大哥、封二哥、關盟主！」紅里光聽見家丁通報，於是匆匆撇下清點到一半的禮單，直往廳外而去。見到熟悉又多月未見的身影，他忍不住露出欣喜的笑容。
「里光，好久不見。」被紅里光喚為大哥的封久揚，正是江南秋葉山莊的莊主，江湖上人稱南俠，因緣際會下與數名俠客結為金蘭，而紅里光正是其中之一。
「里光，近來可好？」封日遠見紅里光出門迎接，不由得拱手一笑。
身為交遊廣闊的江湖萬事通，他向來慣於在人群聚集處自然而然地打聽消息，這送禮拉攏人心一事，他更是專精，尤其這紅掌門，還是自家大哥封久揚結拜兄弟的長輩，他身為晚輩當然要親自跑一趟了。
「我最近就忙著爹的大壽，沒別的事了，倒是大哥得裡裡外外四處打點，常不見人影，只不過……沒想到關盟主也會來。」紅里光與封家兩兄弟打過招呼後，視線忍不住往站在封日遠身旁、背上負著一把傲人長劍的年輕姑娘瞧去。
「因為我是武林盟主啊！既然紅掌門都發帖子，想跟大家聯絡感情了，我當然奉陪，更何況日遠也來，我正好跟著出門當保鏢。」關玲瓏親熱地挽住自家丈夫封日遠的手臂，露出一抹甜笑。
她個頭雖小了點兒，但功夫卻不輸給眼前這群男子，可是道地的新任武林盟主。
「對了，里光，我們在路上遇見了君柚，他等會應該就到了。」封久揚出聲道。
「君柚應該是打江北來吧？怎會與打從江南來的你們半路遇上？」紅里光露出疑惑的表情。
藍君柚亦是與他、封久揚義結金蘭的好兄弟，身為江北明虛宮首席天才弟子的他，前不久成了親，原本紅里光還想著這陣子藍君柚會忙於和妻子增進感情，暫時不會離開江北，哪曉得……
「我們跟他在附近茶樓歇腳，所以才遇上了，他當時正在向幾名獵戶打聽消息，所以我們就先一步過來了。」封日遠應道。
「打聽什麼消息？」紅里光微愣。
「聽說鄰城的山上出現兇猛的野白狼是不是？」關玲瓏打插道。
「野白狼？我近來正忙，倒沒聽說。」紅里光搖了搖頭。
「君柚對野白狼似乎挺有興趣。」封久揚從旁應道。
「是想去除狼嗎？」關玲瓏眨了眨眼，往封日遠問去。
俠客們誰不想多展身手？尤其這外來的野生白狼似乎已傷了不少人，甚至佔據了獵戶們的獵物。
「除狼、送禮，一舉數得。」清雅聲調自眾人身後迸發，一名身著透藍衣袍的年輕男子，偕同紅千季往大夥兒走來。
「君柚、大哥！你們在哪遇上的？」紅里光見到來人，立刻熱絡地招呼。
他們這群義結金蘭的好兄弟裡，就數他與藍君柚年紀最近，因此兩人私交也格外密切，甚至會相互討教獨門劍術。
「門口。」紅千季快步上前，與封久揚等人一一招呼著。
「那野白狼是怎麼回事啊？君柚，你說要送禮是指什麼？」關玲瓏好奇地問道。
總不會是上門道賀卻兩手空空，所以想獵個稀有白狼毛皮來當壽禮吧？
「我在茶樓歇息時聽見獵戶們在聊，鄰城攔春城西邊山上近來有野白狼出沒，傷了人不說，當地獵戶也少了收入，所以正煩惱著，剛巧我又想帶點禮物回去送娘子，所以便向獵戶們問了白狼的出沒地。」藍君柚詳細地說明著。
「啊……這真是好禮！君柚，能不能讓我一起去？我正愁著不知該送爹什麼。」紅里光聽著，心頭不由得激起欣喜之情。
就是這個了！若能獵到野白狼，給獵戶們除害，還能送給爹，讓娘為爹縫件毛皮冬衣，而且用不著拿自家銀兩去買，也不會讓他覺得送禮送得心虛。
「那白狼聽說有三、五來隻，里光若一起去有個伴也好。」藍君柚點頭笑應。
再說，紅里光輕功了得，算來可是他們這群俠客裡的佼佼者，若有紅里光相助，要盯住野白狼應該不是難事。
「那你打算什麼時候去？」紅里光雀躍道。
「休息一日，明天動身。」藍君柚盤算了下自紅石塢所在的裂香鎮到鄰城山上的路程後，很快地下了決定。
「明天嗎？那好！我這就去準備！」
心頭煩惱散去，令紅里光揚起一抹期待的笑容，那雙燦星似的瞳眸裡，亦閃出了耀眼的光采……
※※※※
攔春城 西魁山
根據藍君柚探來的消息，野白狼出沒於此，生性狡猾、行動迅速。
牠們的毛皮色澤白中帶銀、質軟晶亮，不似一般野狼因毛硬而無法做皮裘，而是能縫製衣裳的上等料子，因此早些年有人會刻意重金請人追捕，以取其毛皮。
不過野白狼如今數量稀少，沒想到會與獵戶們的獵場相衝突，否則要見到這野白狼的蹤跡亦是難得。
紅里光偕同藍君柚，一早輕裝便行，施展輕功向西魁山直行，約定好中途若是分散，便在山腳小茶棚相聚，再上山搜索白狼行蹤。
偌大山林、色調翠綠，卻也濃密而容易藏人蹤影，過沒多久，紅里光便與藍君柚失去了連繫。
背著弓箭，紅里光一邊尋找著野白狼，一邊留心藍君柚的天藍身影，輕盈地在林間飛躍，身上一襲白袍，讓他看來宛若穿梭在綠意間的雲朵。
蒼綠之間、林葉遮眼，紅里光好不容易終於探得一匹白狼的蹤影，連忙不動聲色地搭箭射出。
利箭嗖地一聲自弓上飛出，沒入白狼身軀，轉瞬間龐大身形已倒入樹叢之後。
「到手了！」紅里光飛躍下樹，正想上前查探獵物，卻沒料到遠處突然傳來一聲高音——
「找到大白狼了！別讓牠逃了！」
聽見這呼聲，紅里光只是露出了哭笑不得的表情。這狼都倒下了，還能往哪逃去？
只不過，這想法才剛掠過他的腦海，便有箭矢咻地一聲往他射來！
紅里光倒抽了口冷氣，反應靈敏地在草叢間一翻、閃身躲過。
老天，幸虧他動作快，今天換成是個普通獵戶，豈不要受傷了？
看樣子，這山上除了他與藍君柚之外，還有別人來獵狼吧？
低頭瞧瞧自己一身白衣，紅里光心想，八成是這身衣衫惹的禍，再加上林間視線不良、難以辨認，才讓對方誤將他當成獵物，出去說一聲應該就沒問題了。
只是他剛站起身，不遠處又傳來一聲女高音——
「咦？還有大白鶴！」隨著這麼一句驚嘆，箭矢再度飛臨，而且這回針對的正是紅里光。
紅里光閃身、輕功上樹，驚魂未甫地瞇起眼往箭矢飛來之處打量。
這深山野林裡，怎會有女子混入？
而且……跟來狩獵也就罷了，居然還眼力不好到拿他這個活生生的人當大白鶴？！
也不想想這山林裡根本沒有白鶴棲身，這女人到底是怎麼看的？
紅里光謹慎地躲在樹後，想找機會出面說明，偏生那第二箭又跟著飛來，還往他身上瞄準，看來真是將他當成獵物了。
所幸他輕功好、閃得快，不然豈不成了無辜的箭下亡魂？
紅里光飛快地往那眼力奇差的女獵人所在之處躍去，想阻止她別再放箭，只是當他現身在女子面前的同時，那女子已將手中拉滿的弓箭鬆開，箭也就這麼直挺挺地往他射去！
「啊——我射到人了！」女子在射箭的同時也迸出了驚叫。
但結果卻與她受到驚嚇而迸發的尖叫不同，只見紅里光不慌不忙地一個旋身，跟著閃過箭矢，甚至空手攔下那羽箭，將牠牢牢地握在掌心，復而在半空中翻身落地。
這驚人的一幕教女子看得有些詑異，手上的長弓也跟著放下。
紅里光丟下箭、挺直身子抬起頭，這才發現，這名用箭射他的女子，正居高臨下地端坐在馬背上，而她身後還跟著五、六名看來像保鏢的男子。
瞧他們個個一身素淨裝扮，而顯然是領頭人的女子則一身華服獵裝，紅里光心裡可有底了。
看來不是獵戶上山，而是哪家的小姐出遊吧？
紅里光微一拱手，正想開口解釋方才的誤會，卻沒料到女子身邊的保鏢們已率先衝上前擋在女子面前，甚至拔出腰際長刀，指向了紅里光。
「有刺客！快保護小姐離開！」保鏢們互相大喊著出聲提醒，跟著立刻舉刀往紅里光砍去。
「什……等一下！我不是刺客啊！」紅里光見苗頭不對，連忙飛身躍離這群人的攻擊。
有沒有弄錯啊？先是放箭射他，現在又無端攻擊，這些人能不能冷靜下來先講講理？
「小心！這個刺客身手俐落！快把他圍住！」保鏢們見紅里光輕鬆避開眾人，飛身一跳便躍至包圍圈外，立刻警戒起來。
「你們住手！就說過我不是刺客了！」紅里光瞧他們防備的樣子，知道這八成是一場誤會，因為他連那馬背上的女子是何許人物都不知道，又何來刺客之說？
所以儘管他看得出來，這群保鏢的功夫並不如他，但本著良善之性，他還是努力左閃右躲，沒出手回擊。
保鏢們專心一意地攻擊著紅里光，卻是怎麼也砍不到他半分，每每紅里光提步一躍，下一刻人已飛身至半丈外，教他們追得有點疲於奔命。
而被護衛在後，硬是不肯離開、緊盯著眾人打鬥的女子，在看著紅里光逃躲半晌後，終於再度出聲。
「你們都住手啦！我看他功夫這麼好，你們砍那麼久也傷不到他，如果他真是刺客，我早沒命了，所以他應該不是刺客啦！」女子揮揮手，示意累得喘吁吁的保鏢們退開，然後才下了馬，往紅里光走近。
「我是康盛王爺之女——康語菱，你是誰呀？」她好奇地打量著紅里光，只見這陌生男子年紀頗輕，樣貌清秀，一身素淨白袍上，唯有腰際鑲上了紅透的玉石。
再一近瞧，他的瞳仁圓潤、眸光柔和，唇細而薄，鼻樑挺直，生得一臉端正，身形纖長，除了一張長弓、一袋箭矢以及一把長劍之外，並沒什麼可疑之物。
甚至，康語菱還在想，這男子生得挺秀雅的。
再者，剛才她瞧這人身手俐落地閃避著保鏢們的攻擊，卻未曾受半點傷，兵器也從未派上用處，若不是他自視甚高，就是心地良善，不想因誤會而傷人。
「在下紅里光，裂香鎮紅石塢門下弟子。」紅里光有禮地回應著。
說實在話，他與父兄雖時常四處遊走、增長見聞，也見過不少武林俠客、德高望重的老前輩，更因家中作生意、開鏢局，所以偶爾也會見富商上門求助，但與官家或皇親國戚之流卻從無交集。
所以，不知道這康語菱算不算讓他開了眼界？
尋常千金小姐，出門帶隨從、侍女、奶媽，就算有派頭，這王爺之女，帶的卻是一群保鏢，還個個佩刀，比一般家僕多了幾分威風。
而且，大概是因為生活優渥吧？康語菱的肌膚看來透著一股淡粉的色調，活像初熟的嫩桃子，白裡透紅，還散發出清新的香氣，襯著她一身水綠獵裝，看來宛若步出林野間的仙子。
她盈滿如星燦光的眼瞳閃著好奇眸光，紮起的長髮編著細細的髮辮，一束束地盤在耳側，臉頰兩邊各垂兩撮細髮，在風中輕柔地擺蕩著。
粉鑄黃與碧水綠色調的絲帶，層層纏繞著她的髮辮，交疊出春花一般的盎然生氣，像是刻意要打破這初秋時節的芒黃色調。
至於她那兩瓣看來粉嫩柔軟的嘴唇，則抹上一層淡而薄的胭脂，看來像是紅花花瓣落在了水面之下，泛著一層晶亮水澤，頗為惑人。
紅里光瞧著康語菱，眼神不自覺地被她勾動，跟著那打量著他、在他身旁走動的身形移動起來。
他向來看的都是爽朗俠女、好動姑娘，頂多就是文靜的富家千金、街上的鄰家妹子，像康語菱這樣帶著貴氣、嬌豔風情的年輕姑娘，還真是頭一回見到。
「哦……你叫紅里光啊？」康語菱在紅里光身旁打轉了一圈，定在他面前，傾身往他挨近了點，好奇地再度發問：「我是知道裂香鎮啦，可紅石塢是什麼地方啊？」
「紅石塢是我家，也是武林中數一數二的世家名門。」提起自己的家世，紅里光的語氣不由得多了幾分自傲。
「武林名門？」聽見這詞彙，康語菱的星眸突地閃出燦光。「你就是所謂的江湖俠客嗎？」
「嗯，是啊！」紅里光乾脆地點頭。
「嘩！我頭一次見到江湖俠客耶！怪不得你身手這麼好，可以在一瞬間接住我的箭，甚至連被他們圍攻都毫髮無損！」康語菱露出又驚又喜的眼神，上上下下地再次打量起紅里光來。
她出身權貴，平日裡沒什麼機會跟這些所謂的江湖人士打交道，可卻時常在大街小巷聽聞他們的故事，所以一直很有興趣。
原本她還以為那些俠客們飛簷走壁的事蹟，有可能是假的，是說書人胡謅的，但今日一見……
呵，還真是名不虛傳呢！
「康小姐過獎了，我這只是長年練習出來的反應。」紅里光沒想到康語菱會對自己這麼誇讚，一時之間還真不曉得該怎麼回答。畢竟在他身處的環境，這等功夫只不過是最基礎的。
「是你太過謙虛了啦，我看你剛才閃得那麼靈活！」康語菱笑咪咪地應道：「對了，你怎麼會躲在林子裡呀？」
「我不是躲，是來獵野白狼的，原本我正想把獵物帶走，哪曉得妳的箭就對著我射過來，方才還當我是白鶴連射數箭，所以我才出面想說個清楚。」紅里光指向自己剛才射狼的大樹答道。
「哦，那是因為林子太密了嘛，我只看到白影閃來閃去，加上我就是來獵白狼的，所以見白影就當成獵物射了，不好意思啊！」康語菱聽了紅里光的說明，忍不住乾笑兩聲。
「沒關係，只要妳別再拿箭把我當獵物射就好，那麼我帶獵物下山了。」知道康語菱不是故意傷人，紅里光也無所謂，所以拱手道別後就想回身到林子裡取白狼屍體。
可沒料到，康語菱一聽見紅里光的回答，立刻爆出阻止聲。
「不成！我上山就是想獵白狼耶！那白狼我要！」康語菱喊道。
「什麼？」紅里光霎時有些傻眼。他回頭瞥了康語菱一眼，有些無奈地應道：「抱歉，康小姐，那狼是我先獵到的。」
而且山上不只這匹白狼，康語菱想要的話，大可帶著保鏢們去獵另外一隻吧？
「你射到的又如何？送我就是了。」康語菱無所謂地露出輕鬆的笑容。
「不行，那白狼是我為爹獵的，我要送給我爹。」紅里光搖了搖頭，拒絕這個餿主意。
其實他並不是那麼難說話、不能打商量的人，若是在平時，他可以不跟康語菱計較，但這回例外。
野生白狼原就稀有，難得找到一隻，沒能分給結拜好友藍君柚，已經讓他覺得不好意思了，更遑論是這個只有一面之緣、還差點射死他的王爺之女。
「我不管啦！我今天特地來獵狼的，我一定要帶牠回去！送我嘛！」康語菱見紅里光回絕，忍不住開始耍起脾氣來。
平時她可是王爺府裡的掌上明珠，要什麼有什麼，爹娘哪回不是將皇上或親族送上的好東西先送到她房裡給她挑過？
因此她理所當然地認為，紅里光獵到的野白狼，也應該送給她，因為她已經開口了。
「妳……」紅里光見康語菱一再任性地要求，原本為她驚豔的心思，已完全被她的驕縱給抹煞。
唉！枉費她是個皇族千金，個性竟是如此，以為凡事都應該順她心意而為嗎？
真是浪費了一張美麗的面貌，人長得嬌豔、性情卻讓人不敢恭維。
皺了下眉心，紅里光決定不再跟康語菱辯下去了，反正這野白狼本來就是他獵到的，紅家的箭插在狼身上，足可證明他沒搶這康大小姐的獵物。
所以他根本沒必要理會康語菱，管她向他要求什麼，他都可以理直氣壯地說聲「不」。
輕功一展，原本脾氣好、性情和善的紅里光難得地冷了臉不理人，回身便竄入林中，輕鬆將白狼一扛，立刻閃人。
而康語菱正為紅里光突然消失蹤影感到納悶，忽又見他揹了她想要的白狼飛快地離開，忍不住氣得跺腳，甚至往紅里光消失的背影迸出尖聲高喊——
「紅里光！你居然敢搶我東西？小心我抄了你家！」 |
發表於 2024-8-20 21:09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