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尋《蜜謀甜妻》[穿越要在加班後之六]


出版日期: 2020-05-20

以芳身為國公府唯一千金,五個哥哥一個弟弟全都把她寵上天,
偏生娘親特別嚴厲,從小逼她裝成溫柔嫻靜的大家閨秀,
雖然她才名在外,可幾乎都是靠弟弟給她撐場面,
實則是個食量跟力氣都很大的紈褲米蟲,
直到遇見了蘇木,初次見面他就識破她的偽裝,
卻告訴她在他面前可以做自己,不需要假裝,
面對這樣文武雙全又醫術出眾的才子,她怎麼可能不動心,
都說女人命好命壞,得在成親後方能論定,
她決定就將自己未來的命運交到他手上,
誰知還沒驗證她到底是命好還是命壞,
她就先被人砍了一刀,然後被他帶進一個神奇的空間……


後記    作者的腦補喜好

        現在人人開口的重要話題都是︰疫情嚴重。

        真的啊,疫情嚴重,所以不能出門、不能愛哈拉,沒事乖乖待在家裡當宅女,一出門口罩就是重要配備,一回到家先清潔雙手,然後洗澡換衣服。

        這樣的生活無聊透頂,卻也因為這樣,外務少了,在家的時間多了,和床鋪親密接觸的時間也多了。

        現在已經四月底,往年南部連農歷過年都是艷陽高照、炎熱至極的天氣,但直到寫後記的這天,天氣還涼涼的,不必開電風扇、不必吹冷氣,和遠在加拿大的姊姊視訊時,發現她還穿著厚厚的大衣。

        有人說是因為飛機不開、碳排放變少,因為人類不能大量移動、遷徙,所以溫室效應降低,地球得以休息,如果真是因為這樣的話,我們是不是應該鄭重考慮,為了地球、為了未來,大家試著改變娛樂方式?

        好了,來談談這本書,今天才和徐姊討論到它。

        徐姊問︰「尾聲那個女娃兒是怎麼回事?」

        好吧,我老實招,其實是因為我很喜歡那個起頭,所以想要弄一個可以相呼應的結尾。

        (當作者的都這麼任性嗎?是的,沒錯,就是這樣!)

        然後故事已經結束了,我又開始腦補以平的故事。

        前世,那個種滿玫瑰花的花園裡,哥哥、弟弟為以芳編織花冠,氣氛是粉紅色的,味道是甜的,銀鈴的笑聲一定要有,溫柔的目光一定有,當美好的氛圍包裹著三個人時,院牆外頭,一個綁著兩根小辮子的以平羨慕地看著三人,她想︰如果我也有這樣的哥哥多好……這是我最喜歡做的事——在看完一本小說後,開始腦補裡面的角色,如果我是他(她),我會怎麼做?然後想著想著,想出一個小小短短的故事,想著想著,愉快地進入夢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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尾聲 國富民安,四方升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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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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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沖破難關終相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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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破解機關得寶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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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鐵三角相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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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蘇木的身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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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婚事被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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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一盤棋贏回一個姊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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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滅門血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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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皇家那渾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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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中毒的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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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醫治鄭國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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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展現真性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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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一見鐘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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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斂財雙人組

        梁府老夫人生辰,賓客雲集,倒不是梁府權高位重、有什麼過人之處,而是因為梁尚書做人八面玲瓏,素有梁大善人之名,因此老夫人生辰才有這麼多貴客上門。

        當然,另外還有個重要原因—— 梁府新修建了院子。

        新院子不但請白雲寺住持看過風水,還花大把銀子聘請林園大師、薛湯師父,耗三年心血方修築完成,這在京城裡可是頭一份,因而收到帖子時,就算與梁府沒有太深交情,也都樂意來開開眼界。

        這不,連大皇子、二皇子和玉珍公主都上門了。

        園子隔成兩區,分別招待男客女客,男客投壺、射劍、擊劍、釣魚……玩得不亦樂乎。

        另一邊,名門淑媛或立於百花叢中,或靜坐花湖之畔,一顰一笑,靜如皎月,燦如星辰,有那擅畫的,提起筆畫出眼前好風景;有那擅琴的,一曲婉轉樂音令人心情飛揚。

        亭子裡坐著兩名女子,臉龐帶著淡淡笑意,皓腕微提,只待落下一子。

        她們是鄭國公府的小姐鄭以芳,一個是承恩侯府的二小姐楊婉瑄,楊姑娘是個棋癡,聽說連吃飯都要邊看著棋譜下飯。

        至於鄭姑娘會的可多了,她是京城裡赫赫有名的才女,琴棋書畫無一不精通,幾年前便以晴川公子這名號賣字畫,聽說一幅畫能賣出數千兩,至於她的琴藝出名得更早,每回她練琴時,都有不少人聚在圍牆外偷聽。

        鄭以芳才藝雙全,容貌絕佳,通身的氣度禮儀更是無人能出其右,誰想得到鄭國公府這武官世家能教養出這樣的女兒?

        「要不要賭,我猜鄭姑娘會贏。」承恩侯府三姑娘對著身旁的姊妹說。

        「哼!我最看不慣妳們這種人,幹麼一個個把她捧上天?」玉珍公主突然插進話。

        圍成圈圈的小姑娘發現是她,立刻噤聲,無人敢反駁。

        見無人附和她,玉珍公主又道:「我告訴妳們,鄭以芳就是個做作鬼。」

        「公主說得是。」小姑娘應了一句,表情滿是勉強。

        鄭姑娘是大家心目中的典範,哪是公主幾句話就能抹黑的。

        玉珍公主哪會看不出來,氣道:「我是說真的,她哪有什麼才藝,不過力氣倒是有一大把,心情不好,大腳一踩就能把樹給踩斷。」

        這話……太誇張了,在場的又不是傻子,誰會相信這種鬼話?

        「她脾氣大、性格壞,是個十足十的小人,誰碰著誰倒楣。」

        這話……似乎更像在形容玉珍公主吧?

        雖然大家心裡都有這個共識,卻沒人當面說出口,小姑娘們硬憋住笑,瞠大眼睛猛點頭,表達自己完完全全、絕絕對對的認同,誰讓人家是皇帝唯一的女兒。

        從小玉珍公主就看鄭以芳不順眼,每回見面都得挑點事兒,也莫怪她,實在是除身分之外,不管才藝、規矩、脾氣、容貌……公主半點都比不上鄭以芳,若不是鄭以芳處處退讓,不曉得都上演多少齣好戲了。

        「妳們給我聽清楚了,以後不許在背後說那個醜八怪的好話。」

        醜八怪?指的是誰啊?鄭姑娘嗎?她是眼瞎,還是睜眼說瞎話?不過這也未免管得太寬了吧!

        只是眾家小姐不敢反彈,只能低頭聲應道:「是,公主。」

        見眾人唯唯諾諾,玉珍公主輕哼一聲,取出千兩銀票往桌上一拍,道:「我賭楊婉瑄贏!」

        什麼?她們不過口頭說說,哪有真要論輸贏,只是公主把銀票都掏出來了,誰敢反對?

        不滿噎在胸口,大夥兒再不願也是有錢掏錢、沒錢拔首飾,一面倒地……押楊婉瑄贏。

        這時,一張銀票重重地被拍在桌面上。「我押鄭以芳贏。」

        是誰那麼大膽子敢跟公主叫板?

        抬眼,發現是國公府的小公子鄭以笙,瞬間許多姑娘羞紅雙頰。

        他頭上戴貂鼠帽子,足下踩青緞皮靴,人才如玉、氣質翩翩,身著簇新長袍,腰束錦帶,顯得十分精神。

        人家才十二歲就成了探花郎,日後前程遠大著吶!

        「你來這裡做什麼?」玉珍公主口氣沒有之前囂張。

        她討厭鄭以芳,但對鄭以笙感覺還不差,誰讓他長了一副好皮相,誰讓同性相斥異性相吸。

        「沒事,就是來湊個趣,公主不歡迎嗎?」他揚眉一笑,分明還是個小少年,可不知是個子夠高還是那雙眼睛沉穩得不像個少年,硬是讓圍成圈的姑娘們羞紅了臉。

        啥?她們年紀更大些?

        沒聽過女大三、抱金磚,大個幾歲算什麼?重點是他家世好,有才又有貌,氣質風度樣樣皆上乘。

        「隨便你,你要押就押吧,要是輸了,可別跟皇奶奶告狀。」

        以笙衝著公主笑得滿臉桃花,害玉珍公主胸口一跳一跳,沒法子呀,她就是會對好看的男子癡迷。

        「楊姑娘承讓了。」

        以芳一句話宣佈了結局,以笙身旁的丫頭上前,喜孜孜地將桌上的「賭資」全收進帕子,就知道有這種事會發生,幸好她帶了條大帕子。

        以芳走出涼亭,對著公主屈膝行禮,婉順溫柔、謙恭和善,那動作、那角度,完美到宮中的禮儀嬤嬤也挑不出毛病。

        玉珍公主挑釁道:「妳用了什麼手段贏棋?」

        手段?以芳微蹙雙眉,卻半句話都沒說,只是輕淺笑著。

        在旁人眼裡,這叫給臺階下,可玉珍公主看在眼裡,卻覺得自己被狠狠輕蔑,一股氣蹭地冒上頭頂,溫度快升十度。「我最看不慣妳這德性,有什麼事就直說,別笑得不陰不陽的,噁心。」

       她輕吐氣,問:「不知公主希望我說什麼?」

       「就說說妳為了下我的面子,用什麼手段贏棋?是趁人不備偷換棋,還是有什麼更骯髒下流的手法?」

        這話……真過分,人家棋下得好好,誰曉得妳會突然出現,會莫名其妙下賭注?欲加之罪,何患無詞!

        圍觀者敢怒不敢言,而以芳嘆口幾不可辨的氣,輕抿雙唇、強行忍耐,楚楚可憐的模樣令人為她抱不平,就在有人打算幫以芳說上兩句時,輸棋的楊婉瑄看不過眼,搶先開口。

        「回公主,民女自幼師承默竹先生,學了八年棋藝,想是沒人能在眼前使手段卻不教我看穿,楊姑娘的棋藝勝我何止一籌,民女甘拜下風。」

        「狗咬呂洞賓,我在幫妳說話!」玉珍公主氣恨地看著那個不知好歹的東西,抬手就想搧人。

        情急間,以芳一把抱住楊婉瑄,玉珍公主的巴掌狠狠落在以芳後背,砰地一聲,疼得她蛾眉緊蹙。

        以笙見狀,連忙上前扶起以芳,道:「倘若公主輸不起,東西還給公主便是,何必動手?」

        她是誰啊?她會輸不起!玉珍公主猛地抬頭,卻發現大家看她的眼光都不對了……該死,她又著了鄭以芳的道,恨恨一跺腳,帶著婢女離開。

        以芳對楊婉瑄道:「楊姑娘,失禮了,我身子有些不適先回府。」

        見以芳聲音柔弱,眾人心想,聽說玉珍公主常跟著宮衛學武功,那一掌許是內傷了。

        楊婉瑄感動地握住以芳的手,誠懇道:「今日是楊府招待不周,他日再送帖子請鄭姑娘過府一聚。」

        「是。」她勉強擠出笑臉,蒼白的小臉滲出一層薄汗,被以笙攙著離開。

        看著兩人背影,有人道:「唉,木秀於林,怎能不招人嫉。」

        「也是鄭姑娘好性子,否則誰忍得了那刁鑽貨。」

        「小聲點,那可是公主。」

        「長那個樣子還公主呢,日後和親,也不曉得哪國君主要吃虧了。」

        在大夥兒的批判聲中,以芳和以笙上了國公府馬車。

        車簾剛落下,以芳忙坐直身問:「這次公主押幾兩銀子?」

        「兩千兩。」

         「哈哈,又賺上一套鋪面,我真是愛死了公主的大方。」以芳搞不懂,她怎就那麼賭性堅強,輸過一回又一回,還是無比慷慨。

        「別樂,那巴掌……很痛嗎?」

        「哼哼!」她輕蔑地笑兩聲。「什麼巴掌,那叫撓癢癢。太好了,這下子我又可以養個十天半個月的傷,不必出門應酬。」

        應酬真是憋死人的活動!她一樂,全無形象地往軟枕上躺去。

*             *             *

        蘇木施展輕功,飛快在林間奔跑。

        咻咻咻……無數箭矢朝他的背部射去,嘴角啣起笑意,一個竄身,轉眼,執弓者再也找不到他的身影。

        樹下,七、八名刺客舉弓圍成一圈,目光向四方望去,不久後他們決定朝前方追擊。

        站在樹梢頭,蘇木濃濃的眉毛微微挑起,他長得很高,頎長的身量配上俊朗五官,讓他的回頭率比常人多上幾倍,只不過他的額頭有塊紅色葉形胎記,破壞了幾分完美。

        看著遠去的刺客,他眉目間沒有憤怒驚懼,只有不顯山不露水的驕傲。

        他不知道理由,但從小到大,每回他和師父要離開住處時,就會演上這麼一場戲—— 每次都會將黑衣人引來,每次他們都欲置他於死地,並且每次他都狼狽卻成功地逃脫。

        對於這齣每隔一兩年就要演出的戲……年幼時他曾問過師父,得到的答案是—— 

        「你沒有足夠的能力知道答案。」

        他雖沒有否認,卻打心底認為是師父小看自己。

*             *             *

        那是處植滿藥草的山谷,終年恆溫二十度,能養出絕佳的藥材。

        他們已經在這裡住滿三年,他們很少在同一個地方住這麼久,大概是這裡最符合師父的喜好吧。

        他是在原主兩歲時穿越進駐,在這十幾年當中,他跟著師父學習醫理以及武功。

        不管搬到哪裡,師父都有一間屋子,裡面有大量藏書,五花八門的書冊,有醫經、武功祕笈、農事水利、經世治國、工匠手藝……內容包羅萬象,師父從不告訴他該讀哪些,但歲月漫長閒著也是閒著,他便逐一讀過。

        有意思的是,只要發現他對哪方面感興趣,過幾天那方面的書就會陡然倍增。

        換言之,師父雖不干涉他學習,卻把他的一舉一動全放在心底。

        前世唸醫學院時他是高材生,學習之於他跟喝水呼吸一樣自然,許是發現他的與眾不同,四歲還是五歲時……蘇木不記得了,只記得師父先是試探他是真讀或假讀,緊接著書越塞越多,發現他還真的把內容給融會貫通,再然後……身邊來了許多師父舊友,他們一個個成為蘇木的短期師父。

        三個月、五個月,還有人一待就是一整年,他們在他身上下的功夫,不會比師父少。

        蘇木不認為自己是人見人愛、花見花開的孩子,值得那麼多有識之士悉心教導,針對這點他也問過,師父說:「他們欠我一條命。」

        該不該信?他不確定師父給的答案有幾分真實性,但只要師父給出答案,他就不再追問。

        原因一:他是個寡言的傢伙;原因二:不管師父的話準確度高不高,說出口就代表他的態度,既是如此,何必浪費口水追根究底?

        因此分明察覺師父在放屁,他也只是聳聳肩就當過去了。

        走進月亮門,見師父一手捧著酒杯,一手拿著葡萄,吃得正起勁兒,他的腰帶沒繫緊,衣襟處鬆垮垮的,露出半個胸膛,很難相信,他竟是百姓口耳相傳的醫聖。

        當醫聖的不都該留白鬍子,一臉的道貌岸然,就算沒有,總該曉得酒多傷肝,能不碰就別碰,對吧?

        對於這點,他一樣問過師父,知道師父怎麼回答嗎?

        他說:「身為醫聖就算不能學神農氏嚐盡百草,至少得捨身試藥,為師若是不傷點肝,怎製得出天下百姓人人吹捧的保肝丸?」

        這種似是而非的話,能說服得了早慧的蘇木?當然不能!就算他說的是真理,但保肝丸已現於世,肝臟總不必再繼續往下傷。

        他回答,「喔。」

        沒想,只收到一聲喔的師父不滿了。

        蘇木認為這是尊重隱私,師父卻認定他性格冷漠,不懂關心別人,看吧看吧,做人多難。

        於是他問:「那這回師父傷肝,又想製什麼更厲害的護肝聖品?」

        他這叫虛心求教,可師父被噎住了,竟說道:「你這是在反駁我?一日為師、終生為父,你這個不忠不孝的壞傢伙!」

        瞧瞧,不問叫冷漠,問了叫反駁,當醫聖的徒弟非常人所能吶,若非確定師父是男性,蘇木肯定要認定他經期不順,可惜這裡沒有大豆異黃酮或荷爾蒙可以做補充。

        「回來了。」蘇葉仰頭,一顆葡萄加上一口酒,品嚐葡萄與酒在唇舌間混和的甜美滋味。

        「是,什麼時候動身?」

        「兩個時辰以後,老張會來接我們。」

        蘇木當了他兩年學生,直到最近才曉得老張是致仕閣老,家族裡大大小小在朝堂上能說得上話的,沒有上百也有數十人,算得上大號人物。

        兩個時辰?不必打包嗎?還在喝酒?他看一眼師父卻沒多話,逕自往房裡走。

        他先從櫃子裡取出一個天藍色瓷瓶,坐到鏡前,拿起棉布沾上瓷瓶裡的液體,對著鏡子把額頭的胎記蓋住。

        蓋住胎記後,他尋塊布將櫃子裡的瓶瓶罐罐全收進去,那些奇奇怪怪的用藥,有的是師父教導調製,有些是自己瞎折騰出來的玩意兒,至於其他……

        想帶的東西很少,他只簡略收妥兩套衣服,順手將床頭的書收進去,這書是前朝工匠李戚手稿編輯而成,師父不知道從哪裡搜羅到的。

        他是個能人巧匠,對於機關設計相當厲害,首閱時,蘇木聯想到達文西,他不清楚前朝覆滅後李戚流落到哪裡,若他能被重視、發揚光大,說不定中國也會有個達文西,可惜這書冷僻,他曾在各處的書肆裡尋覓,都沒有人聽過他的名字。

        收妥書冊,蘇木往書房走去,若讓師徒各自選擇非要帶走的東西,不必懷疑,師父肯定要帶走藥草,而他肯定是書房裡的藏書。

        前腳踏進,蘇木便發現裡頭有好幾個陌生人,看穿著打扮是下人,但氣質像文人,他們正在給書冊打包收箱,師父真瞭解自己,不過他們從哪兒來的?莫非也都欠師父一條命?

        聳聳肩,他沒打算問,若是該他知道的,師父自然會說,不該曉得的,問了也是白問。

        既然搬家瑣事有人處理,蘇木走到師父身邊,拿起盤子裡的葡萄張口就吃。

        平心而論,這裡的農業技術遠遠不及未來,產出的水果不管是外觀或甜度都相差甚多,幸好人的舌頭只有三個月記憶,也幸好早在自己之前,這個身子便已習慣這裡的飲食,因此穿越後,他並沒有不適應的問題。

        且師父是人人口中稱頌的醫聖,看一趟病能賺上十金百金,對於有錢人來說,錢再多都沒有命重要,所以他們從不缺錢,日子算得上趁心愜意。

        「不問問咱們去哪裡?」蘇葉放下酒杯,坐直身子。

        「不問。」他吞下葡萄。

        「為啥不問?不好奇嗎?」

        「若師父不想讓我知道,會說:去該去的地方;若師父想讓我知道,自會實話相告。」

        簡單來講就是—— 會說就會說,不會說問了也是白搭

        蘇葉翻白眼,這孩子怎地越長越無趣?沒意思極了!

        再盛一杯酒,他索性敞白了說,「咱們要去京城。」

        蘇木微哂,沒猜錯啊,難怪動靜弄得這麼大,連張閣老都出面了。

        揚揚眉頭,蘇葉等著徒弟問「去京城做啥」。

        但蘇木半句不問,只是拔下葡萄,一顆顆往嘴裡丟。

        悶!這敗家子,葡萄多貴啊,這吃法有幾家人養得起?要不是他這個師父的本領太高、人緣太好,他啊……吃土去吧。

        徒弟不問,師父只好繼續解答,「皇太后病了,招為師治病,你隨我一起進宮。」

        「是。」

        「屆時我會留你在宮裡,陪皇太后說說話,解解憂鬱。」

        陪說話?咳、咳,他被葡萄子給嗆到。

        要他開刀,行!要他開藥,沒問題!要他這種冷心冷肺的冷清傢伙陪聊天,砍了他吧!他不解地望向師父。

        見徒弟被自己為難到,胸腹間那口悶氣終算發洩,蘇葉板起臉,擺出師父姿態道:「別想討價還價,師父怎麼說,你乖乖照做便是。」

        他想了想後猶豫問:「皇太后與師父有舊?」

        這話問得隱晦,但誰聽不明白,意思是—— 皇太后是您無緣的舊情人?

        腳一伸一縮,速度之快,不知道的還以為他不是醫聖而是武林盟主咧,幸好蘇木在被攻擊訓練十幾年後,閃躲的功力也不賴。

        他狠狠刨蘇木一眼道:「別胡扯,皇太后比你家師父大十幾歲,為師這棵嫩草不是隨便能啃的。」

        蘇木輕哂,「倘若保養得宜,相差十幾歲又如何,年紀不是問題、身分不是距離,但凡是真愛便可以。」

        「胡扯!」

        一串矜貴的葡萄倏地往蘇木臉上砸去,也沒見他身體移動,葡萄已被他穩穩地抓在掌心。

        「師父,家不能這麼敗的,雖然咱們賺錢還算輕鬆。」

        「誰說咱們,錢是我賺的。」

        「這兩年病人是我看的、藥方我開的。」

        「呿!人家是看我這塊醫聖招牌,才肯花那麼多錢。」

        蘇木淺淺一笑,道:「師父,實話實說吧,除了侍疾外還要我做什麼?」

        聞言,蘇葉眉心一緊,這傢伙心眼怎就這麼多?越來越不好糊弄了。

*             *             *

        一堵高牆,六、七個穿著光鮮亮麗的少年公子貼牆站立,有人拿扇子搧風、有人低聲交談,當中還穿插幾個穿著藍色粗布衣的平頭百姓。

        遠遠地,又有兩名男子走近,他們挑選好位置,給上一塊銀子,那平頭百姓便把貼牆的位子交給他們,並遞上一小束鮮花。

        「還有多久?」剛來的紫衫男子問。

        「快了,那頭琴已經擺上。」

        「不知道鄭姑娘今日會不會吟上一首詩?」

        「可遇不可求,我已經來這裡蹲兩個月,也就聽得那麼一首。」

        「這鄭家姑娘莫非是天女下凡?貌美才高又如此溫柔可親?」

        「你見過?」

        「見過一面,那氣韻渾然天成,便是仙女下凡也不過如此。」

        蘇木行經眾人時,聽了那麼一耳朵,心道:誰啊,評價這麼高?

        帶著好奇,他走開幾步,直到無人的地方,輕輕往牆頭一躍,幾個竄身飛往樹梢頭,遠遠窺視。

        亭子裡已擺好香爐和古琴,桌面上吃食擺滿一桌,盤盤精緻,據說這鄭國公府裡的吃食絲毫不遜於宮裡。

        水沸,芊芊一雙素白小手從七、八種茶葉中做挑選,熱水才沖下,就見小姐朝亭子奔來,身後六少爺也飛快跟著。

        這國公府裡兒子生太多,得知又是個兒子時,家人臉上不見喜色,若非母親偏心,小公子大概會過得比庶子都不如。

        說也奇怪,女子本該溫文柔雅,生在這大家族更該琴棋書畫樣樣學的,可偏偏以芳得用棍子壓著才勉強肯坐在書桌前,分明比弟弟大,認的字卻沒有弟弟多,非要尋出幾個優點來說,大概就是心大吧,成天樂呵呵的也不曉得在高興什麼,好像從來不曾見她生氣。

        當然,她的演技也是一流的,在外頭溫良婉順、規矩十足,一回到家裡立馬成了個女流氓,這麼反差的角色,也虧得她不會精神錯亂。

        另外她的力氣也非凡人能及,嗯……往右邊看過去,對對對,就是那片梅林,有沒有注意靠路邊的第七棵?就是攔腰折斷的那棵。

        去年春雷厲害,國公夫人從樹下走過,雷打下來,轟地樹頭自燃,嚇得跌坐在地,以芳心疼娘親,腳板一踹,種了七、八年的梅樹攔腰折斷,直到現在也沒見長出新枝葉。

        這力氣,夠嗆人吧!

        再說說這府裡的六少爺,那可是個神童吶,兩歲能認字,三歲作了首「鵝鵝鵝,曲項向天歌……」呂相爺聽見,一把將他抱起來,高高舉起,直說他是天上星宿下凡塵。

        這話夠嘔人的,前頭幾個少爺,年紀輕輕上戰場,一口氣砍下幾百顆腦袋,為朝廷立下大功,呂相爺沒誇獎,女婿從三品將軍飛升到一品大將,他沒誇獎,一首不到二十個字的詩,就讓小少爺和天上星星作了聯結,這是明明白白的偏心吶!

        但以笙確實不簡單,十歲通過院試,成為當屆最年輕的秀才,然後一路鄉試會試殿試下來,十二歲的他在今春騎上大白馬,是進士遊街隊伍中最耀目的探花郎。

        至於兄弟姊妹之間的相處……

        姊弟首度見面,以芳心裡留下陰影,對這弟弟有多遠躲多遠,免得把疝氣之疾算在她頭上。

        而弟弟見到姊姊哭、見不到姊姊也哭,哭到讓娘親焦頭爛額手足無措,也不知是誰出了餿主意,去請來道婆,那道婆旁的不會,騙人的話信手拈來,她說:「這小公子非凡人,他來自天庭,眼睛太乾淨,見不得半點汙穢……」

        合著以芳就是汙穢是吧?這麼一搞,疼愛妹妹的五個哥哥不滿了,聯合起來排擠這個弟弟。

        於是在母親、外祖眼裡的寶貝,成了兄姊眼中的小石子。

        照理說這種情況應該會持續發展下去的,但自以笙能走路,成天到晚在以芳面前極盡巴結之能後;在小時候以芳控制不住力氣,往往手一伸、腿一橫,弟弟就摔得四腳朝天,身上老是出現不明瘀痕,娘問起時,口齒伶俐的以笙立馬編出一套套不同說詞,把情況給糊弄過去之後;在每每闖禍,弟弟總搶在前頭收拾之後……

        就算以芳的心再硬,也被焐暖了,這不,隨著年紀增長,她習慣弟弟鞍前馬後的伺候,對他的不喜漸漸變成依賴。

        看見兩姊弟一前一後走進涼亭,芊芊忙把茶奉上,朝牆那邊喊一嗓子,「小姐來了,要彈琴嗎?」

        「嗯。」掐著喉頭,以芳靠著牆緣、嬌嬌嫩嫩回答一聲。

        圍牆外的男子連忙停下交談、站直身子,一個個拉長脖子。

        以芳回答後,往軟椅上一躺。

        「小姐,六少爺新買的話本。」芊芊雙手奉上,六少爺交代得很清楚,她的重點工作是奉承大小姐。

        「小姐,想吃蘋果還是梨子?」拾拾問。

        「蘋果。」

        「是。」拾拾拿起蘋果削皮。六少爺說,她的重點工作是餵飽大小姐。

        「我給小姐捏腿。」佰佰坐到椅子旁,六少爺說她得讓大小姐通體舒暢。

        有幾個丫頭伺候,以芳張開兩條腿,滿足地吁了口氣,丟掉禮儀、丟掉規矩,這才是人生啊。

        她被寵壞了,但以笙很滿意,對她就該寵、用力的寵、死命的寵,最好寵到嫁不出去,留在府裡一輩子才好。

        想到前世的暗戀女子此生成了親姊姊,淚腺裡面的液體又蠢蠢欲動。吸吸鼻子,以笙連忙嚥下胸口酸澀,坐在琴前,閉眼、再睜眼……一串樂音從指下滑出。

        那真真是大弦嘈嘈如急雨,小弦切切如私語,嘈嘈切切錯雜彈,大珠小珠落玉盤,間關鶯語花底滑……聽得牆裡牆外一片如癡如醉。

        接過拾拾削好的蘋果,咬一口,聽著叮叮咚咚的音樂,她卻大嘆氣,漂亮的兩道眉毛下意識皺起,這幾天心情有點糟,總覺得莫名的不安。

        「小姐不開心嗎?」佰佰捏著小姐小腿柔聲問。

        「小姐肯定是想五味齋的滷味了,我去給小姐買些回來?」拾拾道。

        「還是話本寫得不優?」芊芊問。

        是這樣的嗎?只是因為話本不優、吃不到心心念念的滷味,心情才會低落?不知道,她就是覺得莫名不安,連著幾天都睡不好。

        「小姐開心點吧,六少爺說待會兒要陪小姐上街。」佰佰道。

        夫人規定了,不管扮男裝或女裝,小姐都得讓少爺陪著才能出門,過去幾個少爺在家,可以輪番帶,可現在只有六少爺能帶,小姐自然是悶了。

        她可有可無地應了一聲,強勾起笑臉,把胸口那層不豫給丟開,專心看起話本。

        那頭,以笙一曲既罷,牆外的討論聲紛紛響起。

        「小小姑娘竟有如此琴藝,著實難得。」

        「國公夫人可是呂相千金,想當年那手琴藝舉世無雙吶!」

        「有這樣的娘親教導,自然與眾不同。」

        「此曲只應天上有,人間……」

        「繞樑三日……」

        從以芳對著牆外應上一聲開始,蘇木的笑容就沒停過。

        以芳背對蘇木,他並未看清她的容貌,倒是對彈琴的以笙有幾分欣賞,年紀輕輕有這手琴藝,確實不簡單。

        曲罷,他跳下高牆,聽見牆外無數讚嘆聲,他抿唇輕笑,道了聲小騙子。

        不知道師父和小騙子一家有啥關係,摸摸懷裡的拜帖,他運起輕功,飛快離去。

        牆外的少年們確定不會再有第二首曲子之後,眾人紛紛將花束往牆裡拋,之後慢慢散去,以笙身邊的小廝見狀,忙越牆收錢去。

        「小爺,這是今兒個的五成銀子,一共十二兩。」

        領頭的奉上銀子,自從小爺給了他們這門賺錢營生,幾個月下來,大家都攢足了銀子,想回鄉給爹娘蓋新房。

        「把風聲透出去,明兒個小姐要與好友鬥詩。」小廝道。

        「鬥詩?」太好了!這下子一個位置至少可以拿十兩銀子,他笑得見牙不見眼。

        丟下話,小廝往牆上一竄,又回到牆內,將銀子交給主子。

        以笙接過錢,忍不揚眉笑開,這一笑……沉魚落雁、閉月羞花,該死的,才十二歲就這副德性,等長到十五、二十五……京城女子得有多少顆芳心落在他身上?

        不是他愛錢,實在是他得養小姊姊吶,為當一臺合格的人肉提款機,他必須生財、斂財、聚財。

        細細數過銀子,連同上回賣掉的畫和各家鋪子營收,兜裡又存了近千兩,這筆錢可以再開什麼鋪子?

        不管什麼鋪子,都得日進斗金才行。

        想到斗金,他越笑越開心、越得意,一笑傾城、再笑傾國、三笑……咻,話本像血滴子似的朝他射過來,眼看它就要砸上額頭,只見小廝不慌不忙、熟門熟路地伸手攔下。

        以笙沒生氣,以芳不意外,兩人都清楚,打不到的啦。

        「怎麼了?」以笙小心翼翼走來,陪著笑,十足十的哈巴狗。

        她知道自己心情不穩定,也知道自己在遷怒,是非對錯、黑白分明的她飛快認錯,「對不住,是我心情不好,你別笑。」

        說完,一個用力不當,蘋果轉眼……出了汁。

        以笙的小心肝抖了兩下後,道:「我不是在笑妳,我是在想,存的錢可以再開一間鋪子了,這次要開什麼才能賺更多錢?往後不小心在外頭闖禍,能不必經過娘那關,咱們自己拿錢擺平。」

        鄭以芳是京城最有名的名媛閨秀,一舉手一投足皆是世間女子的典範,可那是被娘壓迫出來的,其實她比牛都野,因此以笙替她創造了另一個身分—— 鄭國公府表少爺,方震。

        這身分能讓她充分發揮本性,雖然招惹的禍事不多,但每回被告到府裡,娘親都會嚴格教訓得讓她想哭。

        以笙的說法讓她暫且忘記壞心情,忙問:「開什麼鋪子?」

        「我本想開一間錢莊,廣告詞上頭寫:當你有困難的時候,能借你五文的是鄰居,借你五兩的是朋友,借你五十兩的是家人,能借你五百兩的是『我們』。當你還不出錢時,會對你生氣的是鄰居,會與你絕交的是朋友,會諒解你的是家人,會打斷你手腳的只有『我們』,惡質錢莊友善提醒。」

       以芳笑了,她明白弟弟這是變著法兒逗她開心,他老愛說一堆怪言怪語,哄她開心。

        「開錢莊,銀子夠嗎?」以芳問。

        「是有點不足,要不開一家首飾鋪子,廣告詞上寫著:帶外室來打九折,帶妻子來打八折,兩個一起帶來不用錢。」

        「兩個一起帶來,會打起來吧。」

        「說不定還會出人命。」以笙說完,兩人笑成一團。

        看著以笙那副小狗樣,小廝心在滴血,主子啊……您這圖的是什麼?

        「妳不生氣了,我給妳彈曲子?」

        「行,可我不聽那種叮叮咚咚的爛曲子。」

        爛……曲……子?多少人在吹捧這「爛曲子」?小廝在一旁捶胸頓足,拿頭撞樹幹。

        「知道,不彈爛曲子,彈妳愛聽的。」

        以芳說爛,那就肯定是百分百爛、千分千爛,從頭到尾的爛。

        以笙坐到琴前,深吸一口氣,指落音起—— 

        丟掉手錶丟外套,丟掉背包再丟嘮叨,丟掉電視丟電腦,丟掉大腦再丟煩惱,野心大膽子小,跳舞還要靠別人教,恨的多愛得少,只想越跳越瘋,越跳越高,把地球甩掉……一顆心撲通撲通的狂跳,一瞬間煩惱煩惱煩惱全忘掉,我再也不要,再也不要,委屈自己一秒……

        從前奏一下,腳板就跟著打拍子,然後頭左右晃、肩膀前後、身子扭動,再然後唱到高昂處,她跳下地,折一根樹枝開始跳起舞,左劈右刺、前挑後撞,跳得一整個淋漓盡致。

        若五月天看到自己的歌被這麼搞,不知道心裡是怎番滋味?

        但以笙才不管五月天,他只管眼前看的到的春天、夏天……

        「小姐,夫人領著忠勇侯夫人馬上要過來了。」婢女飛快跑來通風報信。

        聞言,以芳立刻坐正,拾拾上前給姑娘收拾衣服頭髮,佰佰將桌面拾掇好,擺上棋盤,佈好腦袋裡背過千百回的棋局。

        當兩位夫人走過來時,只看見兩個天仙似的姊弟凝神專注地下著棋,風吹過來,歲月靜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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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鄭家小七出生

        夜深,風颳得厲害,漫天落葉被風捲起,幾句烏鴉啼鳴令人壓抑。

        啊……尖銳叫聲從屋裡傳出,一聲聲敲上人心,守在屋外的大大小小皺起眉頭。

        沒道理,都第七胎了怎還疼得這麼厲害,莫非生產不順?

        鄭國公府的主子們全來了,但老夫人沒到,她不喜歡這個媳婦,打她進門那天就厭棄,可再討厭,媳婦把家掌管得好,兒女一年一個生得順暢,有這種媳婦還到外頭抱怨,只會落得一個刻薄名聲,老夫人只能把自己關在佛堂裡面,誰也不見,嘔氣似的。

        老鄭國公和妻子不同,起初他也氣吶,自家兒子一個大老粗,怎地看上文官女兒,文官除滿腹酸水之外,還有啥東西?但媳婦進門後用心討好,慢慢軟化他的固執,尤其是在生孩子這方面,倘若媳婦是京城第二,肯定沒人敢自稱第一。

        從八到四歲五個孫兒,一路看到三歲的小孫女,老鄭國公滿臉驕傲,可別說他家孫子多了就是重量不重質,不是他誇口啊,鄭家孫子各個都好,聰明伶俐又都是練武的好根苗,拿出去擺著,一個可抵別人家三個。

        可是……呼,喘口大氣,他的怒火無處發洩,大步往前跨,一個結結實實的巴掌朝兒子後腦打下去。

        「爹?」鄭國公驚訝地看著老當益壯還壯得賽過老虎的親爹,抗議聲含在嘴裡……他的英雄氣概、對敵時的殺伐剛毅,在親爹面前使不出來。

        見爹挨爺爺巴掌,小孫女以芳嚇著,她朝大哥伸手,以幗忙把小妹抱起來,低聲安撫。「沒事,爺爺不是真想打爹爹,他只是……」

        只是後面,以幗沒接話,但以岷、以復……幾個弟弟默默低頭,心底接了—— 爺爺在遷怒吶。

        打娘確定又懷上孩子那天,爺爺三不五時就對爹爹拳打腳踢,也莫怪爺爺,實在是娘親太會持家,又得一手好廚藝,有這麼個媳婦,爺爺嘴老早被養得刁鑽無比。

        可娘懷上這胎後,變得嬌氣,每每靠近廚房就吐得七葷八素,爺爺已經饞上好幾個月,你能要求一個慾求不滿的老人平心靜氣?

        心底小話沒想完,就見老鄭國公氣呼呼道:「都說悠著點,媳婦不能這麼用,你當操兵嗎?我先把醜話給撂在前頭,媳婦,我只認這一個,你別想把媳婦給操死,還可以換新的。」

        男人生平三大喜事,洞房花燭夜、金榜題名時,再加上中年喪妻迎新美,三件事全齊了,男人一生便也足啦。

        鄭國公愁眉苦臉滿腹冤枉,他哪有換新媳婦的念頭?雖然他是個粗人,不會吟詩作對,嘴巴說不出那些個一生一世的噁心話,可成親十年,他守身如玉,身邊連隻母蚊子都沒有,這還不夠表明他對媳婦的心比石堅情比海深?就算真過度……操勞,那也是您家媳婦熱衷此道……

        鄭啟山有苦無處發,視線從以幗、以復、以岷、以銨、以泗、以芳身上滑去,最後只能委屈地接過小女兒,把頭埋進她肩膀,像解釋似的喃喃自語,「我不是故意的。」

        呂相爺的臉色更不好,只是他沒立場罵女婿。

        要怪就要怪自家女兒既霸道又妒嫉,沒有半點賢妻風範,早跟她說過,鄭啟山是個武夫,從小練武長大的,身子比牛還壯實,沒幾個正常女人挨得住,讓她往陪嫁裡挑幾個本分的,開臉給女婿疏解疏解,沒想她非要一個人獨霸丈夫。

        這不,一年一個,年年不落下,五子陸續出生時,人人都道呂家女兒好生養,讓族裡的姊妹成了炙手可熱的香餑餑,可他們夫妻擔心吶,別以為換了個字他們就不曉得外孫的名字暗指「國富民安、四方升平」,已經生下前頭五個,會不會連後面三個也給湊齊?

        妻子到處尋醫覓方,免得鄭家子孫成患,可不知是女婿龍虎精神,還是女兒田良種好,隔年小丫頭又冒出來,幸好是女兒,物以稀為貴,要不前頭有這麼多哥哥,肯定爹不疼娘不愛,當時他們還想著,生完女兒,兒女雙全,鄭啟山總可以消停了吧,沒想到現在又來一個……

        呂相爺滿臉無奈地望向女婿,才二十幾歲,那事兒正生猛的年紀……如果請個教養嬤嬤,好好跟女兒講解女誡婦德,還能不能亡羊補牢?

        老鄭國公顫巍巍地朝呂相爺走近,一臉痛不欲生道:「親家公,是我對不住你啊!」

        以幗皺眉,爺爺這一幕演得……太矯情。武官本就不擅長此道,他何必非跟外公學?外公能把文官當到頭兒,那可是天生的、骨血裡帶來的奸詐啊,他不忍心地別開頭,假裝沒看見。果然,呂相爺臉皮似顫非顫地,一臉宿便未清的樣子。

        這時,一聲拔尖叫喊,鄭啟山一顆心瞬間提到嗓子口,拉長脖子往產房猛看,恨不得能把牆看出個洞兒。

        不久,嬰兒宏亮哭聲響起,產房門被打開,他抱著女兒快步奔上前,急問:「我媳婦呢?她還好嗎?」

        回答鄭啟山的不是穩婆而是產婦,她虛弱道:「相公,我沒事,這孩子我喜歡。」

        她很清楚,若不盡快表達立場,小兒子肯定得承受眾怒,實在是這胎生得太久,一家子上下心裡都憋著呢。

        同床共枕無數晨昏,鄭啟山怎不懂媳婦所想,為讓媳婦安心,連忙衝著裡頭喊。「媳婦喜歡,我便也喜歡,這可是咱們的小以笙啊,等小以平……」

        話未說完,巴掌落下,後腦又挨上一記,打得他耳朵轟轟作響,老鄭國公恨恨瞪他兩眼,誰允許他再弄出個小以平?

        挨了打,這會兒鄭啟山想起自己說了什麼,連忙轉頭看向兩眼發綠光的老爹,以及嘴角抖個不停的岳父,他慫……

*             *             *

        周擎竹是相信輪迴的,在癌症折磨自己到最後一刻時,他一面想著,這輩子柔柔肯定能夠長命百歲了,同時也想著下輩子要投個好胎,健健康康、順順利利活到八十歲才去見老祖宗。

        因此當屁股一陣疼痛,周擎竹張大眼睛、發現自己成為光溜溜嬰兒時,他認定是自己做太多好事,才不必在地獄大排長龍,等幾十年才得重獲新生。

        更讓他感到愉快的是,老天爺沒讓他過生死橋、喝孟婆湯,讓他帶著前世記憶來到此生。

        周擎竹擅長分析推理,於是在短短的時間內,他分析出原因—— 器官捐贈卡。

        是的,他在死前簽下器官捐贈卡,肯定是這種捨己救人的精神,讓自己拿到地府的投胎優惠方案,也許閻王想鼓勵這種風氣,讓更多命不該絕的人延續生命。

        只是……什麼鬼啊,他以為未來世紀中,就算醫學環境沒有大躍進,至少不會倒退,看看那床、那桌、那椅……全是木頭做的,非鋼鐵更非新合金。

        不該啊,熱帶雨林的樹都快砍光,地球溫室效應越來越嚴重,為什麼還能用木頭做家具?還有,屋頂那根應該稱做樑的東西,也是實木?

        他只哭三聲,並非穩婆手下留情,而是哭泣這行為太損自尊心,便是在癌末最痛苦的時候,他也沒掉半滴眼淚,屈屈兩巴掌,怎能讓他犧牲自尊。

        「夫人,是個沉穩的小公子呢。」

        剛出生的嬰兒就看得出沉穩?睜眼說瞎話……猛地,他被蘆葦割過似的小眼睛睜得老大,天啊天啊,她說什麼?她說「夫人」、「公子」?還有她身上穿的是什麼鬼?頭上弄的是什麼鬼髮型?

        周擎竹呼吸轉為急促,莫非不是輪迴,而是穿越?

        尚不確定怎麼回事,他就被抱到一個女人跟前,她臉色有些慘白,神情帶著虛弱,但她的眼神很溫柔,甜甜的笑容像他愛極了的珍珠奶茶。

        重點是她很美,眼鼻唇耳每處都美得讓人心動,如果新生兒發出狼號聲,不知道會不會被當成魔鬼,直接送入火葬場?

        「娘的小以笙,要努力讀書、好好長大哦。」夫人柔聲道。

        這是她最大的心願,她出生名門世家,從小被琴棋書畫給養大,家裡給她尋了好幾門親事,都是學識豐富的清貴名流世家,姊妹們都說她能詩善詞,必能為丈夫紅袖添香,夫妻舉案齊眉。

        可她不想啊,她想嫁給鄭啟山,為此還鬧上好大一場。

        為何非君不嫁?因她圖他模樣俊美,圖他想笑便笑、想怒便怒,不屑心機手段的直率,只圖嫁給他,可以盡拋從小到大綑在身上的繩索。

        即使她說「衣帶漸寬終不悔,為伊消得人憔悴」,他只會對「衣寬紅樓重新做,多吃雞腿不憔悴」,即使她為他撫琴,不過片刻他便睡得直打呼嚕,但成親多年,她不曾後悔過,比起閨中密友,她的生活簡直是泡在蜜罐裡。

        可誰想得到,丈夫的遺傳太強大,每個孩子都肖極了他,一個個聰明睿智卻不愛讀書,每回唸書都得她拿著棍子在後頭坐鎮,成天舞棍弄棒、夢想遊歷江湖,那可是出生在鄭國公府吶,若是生在別人家,只能當街頭混混了。

        好不容易得了個女兒,以為承襲有望,回想自己兩歲認字、三歲背詩、五歲能成文,她是名滿京城的才女吶,可是她的女兒……唉,她只能嘆三聲無奈,如今只能指望她的小以笙了。

        周擎竹咯咯笑開,讀書?呵呵,他可是學霸;好好長大?正合吾願,最好的是他的娘啊,和夢想中一模一樣,美麗漂亮溫柔高貴……是那種到學校送便當就會讓孩子抬頭挺胸、感到驕傲優越的那種娘。

        他的笑讓母親一愣,問:「小以笙能聽懂娘的話嗎?」

        周擎竹幾次張嘴,想調動口腔肌肉,卻都發不出「對」這個音,只好用力點頭,但他已經使盡全力,頸椎卻不肯合作。

        幸好,當娘的硬是看懂他的意思。「真的呢,我的寶貝聽懂娘說話。」她親親兒子,忙對穩婆道:「抱出去給他的爺爺、外公、爹爹和哥哥姊姊們看看。」

        穩婆應下,將以笙往外抱。

*             *             *

        這個大鬍子是……他的爹?雖然紅光滿面,看起來壯得像頭牛,可好歹有四、五十歲吧,真是一朵鮮花插在牛糞上,娘命苦吶,怎地外祖父眼光奇差無比,給娘挑了個強盜嫁?

        在小以笙對老鄭國公滿臉嫌棄同時,鄭啟山瞄兒子一眼,見他一身白花花的肥肉,哪像個初生兒?肯定是這身橫肉害得媳婦受苦。

        鄭國公滿臉為難,兒子讓媳婦受苦,他怎疼得下去?只是答應過媳婦……

        呂相爺從老鄭國公手裡接過以笙,太好了,終於有個像女兒的了,瞧小外孫滿臉的聰明,越看越心喜。「以後跟著外公讀書,好吧?」

        呂相爺雖然四十幾歲了,但保養得當,看起來斯文儒雅、風流倜儻,以笙一眼就喜歡上,這麼好的外公,怎麼就眼瞎,竟替娘尋了個土匪做丈夫?

        不過跟著這麼帥的外公讀書,好啊、好啊,他最愛讀書,天底下最有力量、最美好的東西就是知識,若非前世早夭,說不定天資優異的他能進美國太空總署。

        心裡想著,以笙再點一次頭,沒想到這回頸椎居然如此合作,真讓他給辦到?

        以笙詫異,呂相爺震驚。

        這麼小的孩子會點頭?瞬間,呂相爺的笑容到後腦杓,天降奇才、文曲星下凡呀,他忍不住抱緊他,說道:「呂家後繼有望!」

        啥?呂家後繼有望?呂家那麼多孫子,哪就要他兒子了?

        原本對小兒子不屑的鄭啟山焦慮了,不行,娘子說她喜歡以笙,就算兒子多到為患,以笙也得是鄭家的。

        他將懷中女兒交給以幗,接過小兒子,像狗狗灑尿佔地盤似的說:「小以笙,我是你爹,以後爹會疼你照顧你,你得好好跟爹學習。」

        呂相爺哪聽不出這麼粗陋的暗示,橫眉,暗罵一聲小心眼。

        以笙恍然大悟,他才是爹啊,幸好,要是天天見鮮花得附贈牛糞,心情得有多悶吶。

        看完爹爹,他把頭轉開。都說剛出生的嬰兒視力不佳,以笙不懂自己的眼睛怎就這麼厲害,看得清楚分明。

        幾個半大不小的男孩朝他聚攏,都是小正太,顏值爆表,看過一圈以笙沒找到拐瓜劣棗,代表爹娘的染色體不差,他能對自己的外貌多幾分信心。

        這時,被抱在以幗懷裡的以芳轉過頭,一雙漂亮的大眼睛直視以笙。「弟弟?」

        大哥耐心道:「對,以芳有弟弟了,高不高興?」

        瞬間,以笙雙眼發直,看著她的眉眼、她的鼻唇,看見她笑時右嘴角邊深深的小梨窩……她是他的……柔柔?是他前世暗戀的對象?

        姊姊,這輩子她成為他的姊姊?

        磅—— 砰!倏地,心臟碎出一堆玻璃山,暗戀對象變姊姊,世界上還有什麼比這個更悲摧的事?

        他不要啦!

        這時以芳正把手指觸上以笙的小臉蛋,以笙猛地放聲大哭,他哭得聲嘶力竭,哭得上氣不接下氣,他悲憤、怨懟,痛恨老天對他不慈不仁。

        以芳被嚇到,連忙鬆手,她沒有用力啊……以芳慌了,無法為自己辯駁,以笙的哭聲讓她變成眾矢之的,眼看著越哭越瘋狂的以笙,眼淚在她眼眶裡滾動,下一刻也放聲大哭,冤枉啊……

        以笙哪有心情管她冤不冤,他只覺得自己冤死了,聽說在古代,亂倫會被浸豬籠,聽說姊弟戀會死人……嗚,前世無緣、今生無分,他是招誰惹誰?

        他拚命哭,使盡力氣哭,他想把自己哭回地府,重來一次,但是很遺憾地,他沒有哭成目的,只哭出疝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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