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心《擒鳳》


出版日期:2009-12-10

她實在不懂鳳歧這有雙鳳眼、老是帶笑的男人在想什麼,
對於身後跟著仇家追殺的陌生人,一般人都會當沒瞧見,
可他不僅出手相幫,還幫得徹底,為她療傷、帶她逃命,
而且不論她如何冷言相待,他都能自說自話、沒個正經,
雖覺他多管閒事,但時日一久,她竟也習慣了他的相陪,
本以為能和他攜手共度此生的,不料他竟是仇人的師弟!
這麼說,他是有目的地接近,他的溫柔也非出於憐惜吧?
既然沒人想要她活,那這條命就還給他,再不欠他了……
鳳歧真真沒想到這輩子還能再見到他朝思暮想的人兒,
即便她如今改名成了義母「春松居」裡的頭牌琴姬尋蝶,
即便她性子丕變,成了話多嘴刁、教人招架不住的姑娘,
然而種種的改變他都不在意,只要她還活著,怎麼都好,
他竭盡所能地寵她、疼她、愛她,心甘情願被她擒服,
只希望,她也能像他一般地需要他,別再撇下他離開……


沒良心的碎碎念  梁心

  媽,我出運啦~~

  其實我周遭的家人朋友都很支持我寫小說,但我覺得這種事還是默默進行的好,每次幾個月不見的親戚一開口就問:「過稿了沒?」我就想挖鼻——啊,不是,是想裝死才對,我還比較會應付「你什麼時候要嫁」之類的問題。

  尤其我親愛的媽媽看我抱著紙本稿在修,直接射來一句:「啊,又被退稿了喔?」我馬上倒在地上。

  回首來時路,一把辛酸淚,都快哭了我。

  在打這篇後記的時候,我媽剛好回家。平常她都很晚回來,回來都是一臉倦容,難得今天精神不錯——

  「媽,你今天比較正常喔!」還買了東西回來,只是我很認真地打後記,也沒仔細看。

  「哼,我每天都很正常好不好。」一副我看不起她的樣子。「哪,你要不要喝五穀奶?」

  五穀奶是我媽最愛的飲料,想說意思意思喝一下好了,結果我一拿起來,差點沒嚇死!

  「你怎麼拿通樂給我——」我真的是你親生女兒嗎?(哭跑)

  修稿期間,我家愛犬東東過世了,在中秋節前一天凌晨。我們很難過,但難過之後,也有美好回憶留下,所以後記接下來都是東東的事,畢竟它陪了我們十一年,想為它留下一點記錄。

  我家的東東可是狗界奇葩,長這麼大,家裡養過十幾條狗我也沒看過這一款的,打不跑就算了,還躺下來眨眨它的大眼睛兼搖尾巴,好像在說:「來吧,我準備好了。」就算它咬破一堆垃圾,看到它這白癡樣,氣都消一半了。

  它不挑食到幾乎什麼都吃,因為養在鄉下,主養人(?)是我奶奶,雖然有買狗糧,主食還是依照我們當天的伙食辦理。這傢伙過了十一年大魚大肉的生活,很幸福,胖嘟嘟的沒丟我們家的臉,還有隔壁村的奶奶看它可愛,跟我奶奶說如果生了要分一隻給她養。

  不好意思,我家東東是公的……

  東東人緣很好,隔壁的小孩不認識我,可個個都叫得出它的名字,還知道它住哪裡,不知我該哭還該笑,好像我跟狗住,不是狗跟我住。而且三歲以下的小朋友興趣都是騎東東,難怪它聽到我爺爺哄騙隔壁小朋友說:「要不要騎東東啊?」它馬上飛奔而逃。

  我們一度以為它是同性戀,因為它曾帶一隻公狗小白回來。東東是大醋桶,不可能會分食物給別隻狗吃,連我奶奶摸別家的狗狗它都會耍自閉,但它卻會分給小白。後來它發現自己是誤會一場,當它知道小白是公的之後,一切紳士行為就徹底消失啦,哈哈哈,笑翻我。

  寫到這裡也差不多了,不然再給我一章的字數也寫不完,或許發圖文網志會是更好的選擇(笑)。

  希望以後可以告訴大家東東回憶錄的網址。

  如果我沒記錯的話,作者小檔案是放在最後面的,其中有一點就是我會強迫推銷我喜歡的東西,現在就讓大家感受一下我朋友的心境,哈。

  我最近迷上了金光系列的「黑白龍狼傳」,連愛人都被我拉進來,裡面角色個性的刻劃、情緒轉折、劇情舖陳讓我找回了當年看布袋戲的感動。天曉得從荒野金刀獨眼龍後我有多久沒看完一集布袋戲,這真的是五顆星的推薦啊!我還在晚上九點多騎了二十幾分鐘的機車衝進市區租片,好久沒這麼熱血了!

  我最喜歡的角色是劍無極,至於荒野金刀獨眼龍,已經是我骨血的一部分了,所以不列入喜好評分。大家如果有興趣,可以先上YouTube搜尋「黑白龍狼傳搶先看」,當主播話又很多的那個就是了。

  有什麼良心建議,或是要給梁心建議,都可以寄信到狗屋出版社給我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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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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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全書完】


          好睇 https://happyfunnyland.com 好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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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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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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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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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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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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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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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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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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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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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寒風蕭颯,吹落片片枯葉,夕陽西下,灑落一地昏黃。林內,刀劍交錯之聲鏗鏘有力,數度驚飛安棲的鳥兒,一來數往之間,竟有驚天蕩海之勢。

  「寒傲梅,我今天就要殺了你為太師父報仇!」四、五把單刀同時以破空之勢劈向肩背受創的傲梅。

  傲梅嘴角淌著血,一襲白衣襯托出她的空靈淒美,更帶起她眼底深藏的韌性。忍住由喉頭湧上的血腥味,她奮力地揮舞著長劍迎敵。即便要死,也不能死在青玉門人手上!

  為了降低她的戒心,平時皆著青衣裝束的他們全扮成普通莊稼農家,她一時不察喝下他們加了毒的茶水,無法全身而退。

  什麼江湖正派、百年名門,呸,盡使些下流路數,跟他們掌門鴻渡一樣,皆是道貌岸然的無恥小人,背地裡淨做些齷齪事。

  抹去嘴角沿流而下的血沫,她冷哼一聲,鴻渡那忘恩負義的畜生殺了她的父母,還好意思裝成江湖上人人崇敬的武學宗師,自居正派,她怎能嚥下這口氣!

  可惜她人微言輕,根本動搖不了鴻渡在江湖上的地位,於是她十年來勤練武藝,絲毫不敢懈怠,就是為了能手刃仇人。

  盡管全天下的人誤會她、追殺她,她還是不後悔殺了鴻渡,打從她決定復仇的那天起,便置生死於度外了!

  「妖女,哪裡逃?還不快束手就擒!」刀光一現,傲梅纖細的身軀再添新傷。

  緊咬牙關,她吭也不吭一聲,以劍撐地,絕不在青玉門人面前倒下。

  她雖是女子,卻有一身不容侵犯的傲骨。

  「哼,妖女,我就看你骨子多硬!接招——」單刀同時往傲梅身上招呼,恨不得將她當場剁成肉醬,已無力抵擋的她,只有舉臂以求一線生機。

  「喲,七、八個男人圍剿一名女子,丟不丟人哪?」

  一名身著紫錦衣、黑絨滾邊,卻揹著可笑的大布袋的男子突然從天而降,護在傲梅身前,兩指輕輕一合,夾住劈下的單刀,如狼毫筆尾勢勾起的鳳眼微微一瞇,青玉門弟子虎口如遭電擊,不得不鬆手。

  「誰?敢管閒事就報上名來!」青玉門人大驚,嚴陣以待。

  「怎麼我管閒事,就一堆人問我的名字?讓我當名施恩不望報的大俠也不行嗎?」男子微微一笑,鳳目點了神采,清風中飄揚的束髮凌亂卻不失個性,灑脫且自在,無拘無束的性子可見一斑。

  他的名字簡單,鳳歧兩字,可為了杜絕日後的麻煩,他才不會傻傻地給仇人線索。

  待他放下布袋,扶起身後傷重的女子,劍眉首次往中間攏起。

  從他行走江湖多年的經驗看來,救起的女子十個當中,有八個決定以身相許,最後兩名許過人的少婦,眼神也只見愛慕與欽佩,可眼前的她別說欽慕了,冷漠地甩開他的扶持不說,還以劍劃出一道不容越界的範圍,如豹兒般的棕眸閃著警告,要是他敢再往前踏近一步,就準備跟他的雙腿道別。

  他救的應該是女人……沒錯吧?!

  想起追殺她的男子曾喚她「寒傲梅」,鳳歧不自覺贊同點頭。「人如其名,果真是人如其名。」

  這個性對他來說挺新鮮的,不由自主多看了傲梅兩眼。

  「你——兄弟們,別管他,幫太師父報仇才是我們的目的!」一行人略過自唱大戲的男子,攻向重傷喘吁的寒傲梅。

  「喂,好歹我這張皮相也贏得不少佳人傾心,給點面子好麼?」鳳歧挫敗地垮了肩,樣子挺可憐的,可惜滿是戲謔的語氣洩了他的底。

  傲梅聞言略一擰眉,嫌惡地掃去一眼,對沒人答腔還能自說自話的他沒什麼好感可言。碎嘴的男人沒個正經就算了,說出的話更不能聽。

  以劍撐起身子,她咬牙準備迎戰,打算以自身之力殺出一條逃生的血路。

  「喂喂,你肩頭跟背部的傷再不止血上藥,你會死的啊!」鳳歧心一驚,急忙拉回往前飛沖的她。

  這姑娘是想活命還是想找死?放著他不用,寧願當只撲火的飛蛾!

  傲梅橫去一眼,似乎在責怪他多管閒事一樣。

  盡管他救了她又如何?世間根本沒有永遠的朋友,只有潛藏的敵人,她的雙親就是太相信鴻渡,把他當朋友推心置腹,才會落得慘死的下場!

  想起倒在血泊中的父母,嬌軀不自覺地顫抖著,飽含恨意的秋瞳瞬也不瞬地直瞪著青玉門弟子。如果目光能夠殺人,她早就把他們撕成千萬片了。

  「好好好,你愛逞能就讓你逞個夠。」算了,只要幫她處理掉這群人,就算對得起他的良心了,其他的就隨她高興吧!

  他向青玉門人略一鞠躬,娓娓道:「不好意思,在下天生愛管閒事,就當你們上輩子沒燒好香才遇到我這位瘟神,我不會取各位的性命,也麻煩各位日後在街上看到我,請裝作沒看見。」

  「小子,這是我們之間的恩怨,我勸你別管,免得惹禍上身。」

  見他搓手而笑,直講不好意思,青玉門人原不想搭理,一句話草草帶過,揚臂就想往負傷的傲梅撲去,誰知卻突然動彈不得。

  「你究竟是誰——」竟然能神不知鬼不覺地點了他們的穴道。

  「哈,蠢蛋才告訴你。」

  傲梅吃驚地瞠大雙眼,他武功超乎她預料的精湛,沒想到在他不羈的表相下,竟有如此修為,這時,她才好好地端視了他一眼。

  似墨濃黑的劍眉,帶笑勾挑的鳳目,本當矛盾的組合,卻有嚴謹中不失風趣,隨和中又帶點原則的感覺,還有他揉著無奈的笑……不,她怎麼如此認為呢?傲梅甩了甩頭,愈想拋去腦中可笑的想法,愈是在意他笑瞇的眼睛與微揚的嘴角。

  他星目朗朗生輝,笑意如沐春風,灑脫不凡的舉止……

  這一定是她的錯覺!

  「好啦,幫你解決完啦,我先走一步,你也快點離開這裡,如果我猜得不錯,後頭追兵鐵定不少,下一回你就不見得能好運遇上我了。」她一身傲骨似乎不容折枝,他也不指望從她嘴裡聽到一聲謝謝。鳳歧背起從不離身的布袋,回頭向她道別:「姑娘,後會無——喂喂,先別倒,先別倒啊——」

  他剛好接住昏迷的傲梅。

  人要昏倒,不可能挑時間的,再說她流了那麼多血,還有幾道傷口深及見骨,也沒聽見她喊疼,能撐到現在,身為男人的鳳歧也不得不佩服。

  可惜的是他這身新衣服啊,還穿不到三天呢,嗚嗚……

  ★★★

  朝陽東升,劃破厚重雲層,如二八少女拂簾外望,羞澀溫華。

  輕柔的陽光驟吻眉眼,好似情竇初開的小姑娘藏不住心事,一股腦兒地想找人分享心中喜悅,不給寒傲梅好眠。

  剛睜開的美眸迷濛氤氳,許久不曾睡得如此安穩的她,撐起重如千斤石的身軀,緩緩地描繪著陌生的地域,驀地,一道隱約模糊的男人身影閃過,瞬間喚醒她所有戒備。

  有人!

  她習慣性往身側一搭,略帶迷濛的雙眼頓時瞠大,急掃過任何可能擱置佩劍的地方,不料遍尋不著,卻在離她約莫十步遠的圓桌上,瞧見她平時收藏於腰腹間的短刀隨便擱在卷放的布條上。

  傲梅秀眉微蹙,忍著身軀傳來的劇痛,下床欲拾回保命的短刀,豈知一握起刀柄,舖天蓋地而來的昏眩立刻吞去她的神智。

  房內傳來一道巨響,宛如重物落地之聲,揹著身在外室調製備份藥草的鳳歧聞聲飛奔而至,赫然發現原本安睡在床上的她竟跌臥在圓桌旁,動也不動,嚇了他好大一跳。

  「要命!」他脫口驚呼。費了好大一番功夫,不是為了救回一具屍體啊!他趕忙將她扶起。傷重的她可不經摔呢。「傲梅姑娘,你沒事吧?來,小心點,你——嘶……」

  他傻愣了,雙手舉在胸前,不敢輕舉妄動。

  其實替她換藥的時候,他已經做好被賞巴掌的覺悟,傷口遍及肩、背、大腿的她,不將衣服褪了如何清潔上藥?然而他太小覷她的能耐了,此刻抵在他脖子上的短刀才是她最好的回禮。

  瞧她手腕細如幼竹,秀氣標緻的五官,臉兒還沒他巴掌大,體態優美,充滿野性的棕眸寫滿靈靈生氣,淡漠的神色使得她看起來像尊完美的陶俑娃娃。過腰長髮舒適地枕在鎖骨上,隨著胸線描出完美半圓,更增添女性特有的嫵媚,離塵的美感讓鳳歧不禁倒吸一口涼氣。

  偏偏她手裡拿的不是撲蝶的圓扇,而是銳利的短刀,再美,他也無心欣賞。

  「傲梅姑娘,你盡管放心,我不會對你不利的,不然在你昏睡的時候,我早就動手了。」他見她眉心漸鎖,還以為喚錯名字了,趕忙解釋道:「呃……我見你的佩劍上刻著『傲梅』二字,才這樣喚你的,喚差了,你可別見怪。」

  追殺她的男子喚她「寒傲梅」,她的佩劍上也刻著「傲梅」,他才大膽假設這是她的名字沒錯。

  傲梅秀眉微微擰起,甩著沉重的腦袋,昏眩尚未完全退去的她,此刻還看不太清楚眼前的男人究竟是誰。雖然他再三保證不會對她不利,架在他脖子上的短刀依舊不敢放,力道反而重了三分。

  看來她離市集不遠,吵雜的吆喝聲不絕於耳,如此喧嚷的環境,她竟睡得意外深沉,倘若眼前的他欲對她不利,她還有命在嗎?

  不行!她得趕快離開這裡,免得教青玉門人發現,成了待捉的甕中之鱉。

  她深吸一口氣,奮力地想站起身。

  「噯,你慢點,小心傷口裂開——嘶——」他見她額上冷汗涔涔,想必是隱忍著極大的劇痛,好心地想扶她起身,竟教她無情的短刃劃傷虎口。

  此刻情形固然危險緊急,甚至直接關乎他的性命,但是眼前這幕如曇花乍現的美景來得實在令人措手不及,深深地震懾著他的心魂,教他無暇移開目光,頓時忘了虎口傳來的刺痛是拜她所賜。

  他熾熱的眼神令她不禁起疑,低首一看,原先蔽體的白衣已成碎布,松垮地掛在腰際,連兜兒也搖搖欲墜,白白便宜眼前這名陌生的男子。

  她淡淡一哂,並無太大反應,彷彿衣不蔽體的姑娘不是她。該哭的、該鬧的,沒有一項意料中的情緒出現,神情淡漠得令他吃驚,倒是她手中的短刀,又重新架回他的脖子。

  好方法,直接殺了他或是挖出他的眼珠的確比較實在。

  「傲梅姑娘,你冷靜一點,我承認該看的沒少看,不該看的多少瞄了幾眼,不過大家都是明理人,呵呵,有話好說,動刀動槍的,場面就難看了,你說是吧?」

  走踏江湖多年,他可是第一次陪笑,自知理虧的他笑到嘴角都快僵了,偏偏一時好心救回的女子壓根兒不領情,那對野性如豹兒的棕眸,看久了真的會毛呢。

  鳳歧努力釋出最大善意,緩緩地、慢慢地、不動聲色地將架在他脖子上的短刀移開。他救回的姑娘武功雖有火候,但不算頂尖,卻全身披滿荊棘,早知道就把這刀扔遠一點,或是貼身收著,別急著為她換藥而隨意丟上桌了事。

  短刀才讓他移開半寸,又重新架回他的脖子,這回,換他脖子上多出一道血痕,血珠汩汩地冒了出來。

  「你是誰?」傲梅警戒地望著她,不敢鬆懈半分。

  這男子搖頭晃腦地沒個正經,活像個唱大戲的丑角,若不是親眼見過他敏捷的身手,須臾間點了七、八名大漢的穴道,她還當他只是個遊手好閒、手無縛雞之力的公子哥兒。

  「我的佩劍呢?快交出來!」她抿緊唇線,眉間攏起山巒。

  「呃?」她好奇他的身分,這點可以理解,他也很想自我介紹,可問題是脖子上架著一柄短刀,誰有心情回答?「唔,那個……可以麻煩你把刀子移開一點點嗎?大概退個兩步左右,我會很感謝你。」

  至於佩劍,在她傷好,兩人分道揚鑣之前,他絕對不會拿出來。

  傲梅蛾眉一凜,不過問他何許人也,他態度支支吾吾又答非所問,可見不是什麼光明磊落之徒。

  她撫上肩部裹傷的布條,不禁懷疑裡面用的傷藥淬了毒,難道說他是變了裝束的青玉門人,對她施予援手不過是想活捉她回去交差的權宜之計?

  思及此,她眼神倏冷,開始使勁拆去肩背染血的布條,推去黑糊成球的藥草。

  「傲梅姑娘,你幹什麼……這樣傷口會裂的耶。」用刀子抵著他就算了,還把他辛苦敷上的傷藥刮去,太過分了吧!

  也不想想他花了多大的功夫才幫她包紮好的?怕她半夜發燒燒壞腦子,徹夜不眠地照料,連飯也不敢多扒兩口,他是為誰辛苦為誰忙啊?

  鳳歧打算制止她的蠢行,什麼都還沒摸到,手背上又多了一條火辣辣的傷口。

  傲梅直瞪著他,像頭負傷的母豹把命豁出去一般,又朝他揮刀。

  「哇,你來真的呀——還來——」他手又伸過去一回,再度換來亮晃的刀光。

  她眼神盛滿戒備,短刀護回胸前,任他耐性再好也撐不過她幾刀,屆時露出馬腳,接近她的目的便昭然若揭了。

  鳳歧一聲長歎,俊臉滿是無奈地道:「好歹我也是你的救命恩人,給點面子好不好?」

  好心救人卻讓她劃了幾口子,突然覺得無法用話語溝通的姑娘家還算小事,遇到這種只用刀劍講話的才是真麻煩,要不是師尊說打斷骨頭都不能對女人動粗,何需處處受制於她?

  「救命恩人?」

  聽到這四個字,傲梅的表情有了些許變化,不再冰冷無情,但在鳳歧的眼裡看來,那稱之為不屑。

  「好啦好啦,算你跟我都倒霉,我倒霉救了你,你倒霉讓我救了,這樣總可以吧?」這楣,倒了八輩子啦!虧她有對晶亮的眼眸,裡頭卻不是什麼柔情似水的波光,而是拒人於千里之外的寒冰,都快把他凍死了。

  可話又說了回來,若她堅忍的眸子裡盈滿與其他女子相同的依賴與欽贊,也不會吸引他佇留目光,甚至親身照料。

  所以,八成是他犯賤。

  鳳歧無奈搖頭。她鐵定以為這些傷藥有毒,反正他現成的傷口不少,就當著她的面止血上藥,她多少能放心了吧!

  他轉身拿罐傷藥,前後不到五個踏步,沒想到這樣也能出亂子。

  一見他背過身去,傲梅咬牙,此時不走更待何時?雖然不捨佩劍,畢竟那是父親在她六歲時,特地打造來讓她習武的寶劍,可為了逃離青玉門的追捕,她絕不能在同個地方待兩個時辰以上,她必須走,愈遠愈好。

  拉下床上薄被裹住單薄的身軀,一方面還得分神注意他的舉動,取來他擱在圓桌上的布條束緊纖腰,這些動作不免牽動傷勢,可她吭也不吭一聲,不斷吸氣壓下欲裂的苦楚。準備離去時,她對上他垂頭喪氣、自歎自憐的背影,竟意外勾起了惻隱之心,頓時覺得自己對他的態度有些殘忍無情。

  搖搖頭,她甩去腦中可笑的想法,將短刀插進束腰的布條裡。就算他真的與青玉門無關,只是路過順道救了她一命,她也不想跟他多有交集。

  她現在可是遭人追殺的亡命之徒,他武功再高,也敵不過傾巢而出的門派吧?

  不知為何,想到他可能因為救了她而命喪在青玉門手下,她就呼吸窒礙……

  傲梅悄聲摸至窗邊,準備一躍而下,可身子還未探出窗戶一半,纖腰已成鳳歧囊中之物,像抱貓狗一般把她抱回床榻。

  「我說——你想去哪兒?」清醒後就沒一刻安分,身上帶傷的她不管走到哪兒都是死路一條。

  再說,一名衣衫不整的漂亮姑娘突然從天而降,不嚇死客棧旁賣包子肉粽的小販才怪,隔天他的名號不是淫賊就是採花大盜。

  為了捍衛自個兒的名譽,就算再被劃上幾刀都要把她抱回來。

  ★★★

  傲梅不住掙扎,痛感隨即蔓延全身,不僅背脊冷麻,額上再度沁出冷汗,薄被上可見點點紅漬,不難想像被單下的嬌軀是怎樣的慘狀。

  鳳歧像是沒察覺到似的,逕自拎著她往床邊走去。她暗自咬牙。這男人以為他提的是井邊打水的桶子嗎?

  傲梅抽出短刀,原本想再給他一次教訓,可刀子亮到他眼前,她頓了頓,遲疑了。

  如此近的距離是不可能劃他的手,除了皮薄的脖子外別無選擇,若是錯手殺了他——

  想著他可能死在自己手下,她心軟了。

  鳳歧沒多作反應,將她放回床上後,隨即關了窗,心裡暗暗打算等下絕對要找木條把窗封死,免得一時不察她又故技重施。

  「你……你究竟是誰?要殺要剮一句話便是,我寒傲梅不需要你來討好。」她蒼白的臉色看似隨時要昏倒,卻又不服輸地直視走回床邊的他,短刀穩穩護衛在胸前,不相信他的善意沒有任何目的。

  「唉……算我怕了你啦……」名副其實的一株「傲梅」啊!「哪,你的傷口裂得很嚴重,又沁血了,不處理不行。不然這樣,我給你藥,你自個兒換,等你換完,我再告訴你我是誰可好?」

  鳳歧雙手往前平伸,努力釋出最大善意,這回學乖的他選擇倒退走向外室,其間差點讓門檻絆倒,模樣可笑極了,哪裡看得出來身懷絕技的樣子。

  傲梅秀眉微擰,不解他為何肯為了素昧平生的她低下身段——不,從一開始他就沒有端過架子,反而是她處處提防,還傷了他。

  瞧他背過身去調配傷藥,還不時回頭查看她是否安穩地待在床上。明明他的傷口還沒處理,雖說是小傷,但與她這個麻煩相比,應該重要得多,不是嗎?

  「好了,你快換藥吧,這傷拖不得。」鳳歧謹慎地遞上藥瓶。在傲梅接過的那一瞬間,他大大地鬆了一口氣。「這才對……」

  她璀璨的雙瞳彷彿他仰躺北方草原時所見的燦星,晶亮耀眼,盡管她的眼眸裡還摻進了不信與猜疑的掙扎,也無損美麗。

  「我到外室等你,換好記得叫我。」鳳歧咳了一聲,移開落在她臉上的目光。

  傲梅握著藥瓶,斂下如星子的雙眸,心思百轉千回,全是這名男人。

  這瓶藥,很輕,可瓶子裡裝的心意卻超出她能負荷的。

  這份心意,她究竟受不受得起?

  ★★★

  涼風入窗,西斜的陽光將窗欞的影子拉得老長,風兒悄悄揚起輕垂落地的紗帷,有意無意地撫過傲梅略帶蒼白又痛苦的小臉上。

  「不!爹、娘……不……不要走!爹——」

  傲梅睜開滿是痛楚的眼眸,驚魂未定地喘息著。許久不曾夢見爹娘,這回夢見的還是他們慘死的模樣,怎不教她軟了手腳。

  抬起手想抹抹汗濕的臉,指尖恰似碰觸到類似瓷瓶的東西,她這才想起房內應該還有一名男子,方才她惡夢痛吟出聲,怎麼不見他出現?

  緩緩地坐起身,傲梅略感訝異,身上的傷再次被包紮妥當,染血的薄被也換了一條,拉近鼻間一聞,還有曬過陽光的鬆軟味道。

  昨日下午她不敵睡意,握著他給的傷藥沾枕就睡了,他不僅為她換了藥,還貼心拉下帷帳為她隔去亮光。傲梅揪緊薄被,心口熱熱脹脹的。

  除了他之外,世間還有誰肯為她費盡心思?

  然而,她不敢相信天底下有這等好事。

  傲梅纖足輕巧落地,冰涼的地板引起小小顫意。撩起帷帳,鳳歧趴睡在圓桌上的畫面毫無預警地撞進她的心房。想必是照顧她照顧得累了,對她又無強烈戒心,才會睡得如此深沉,還發出微微鼾聲,看來上天給了她離開的好機會。

  「大爺、大爺,您快開門呀——」一陣急促的拍門聲砰砰砰地響起,讓累了一天一夜好不容易才能睡一會兒的鳳歧痛苦抱頭,火氣瞬間炸到腦門。

  「媽的——是誰啦?!」讓他休息一下是會死嗎?

  他跳起來準備應門,深怕小二的鬼哭神嚎吵醒傲梅,一抬頭,正巧與她對上眼,不自然的酡紅立刻佔領他的臉龐。

  傲梅眼底閃著訝然。為何每回想偷偷離去,最後總是會驚擾到他?

  「傲……」他本想開口跟她說上幾句話,可門外拍門聲太勤,他只能先向她說聲抱歉,以手示意要她蓋好被子,免得春光外洩才開門。

  「大爺,大事不好啦!你門派的弟兄追上來了。掌櫃的要我帶你們從後門離開。」跑堂的小二趕來通風報信,著急到滿頭滿臉的汗珠。「你們逃命還穿這麼醒目的紫錦衣,簡直是此地無銀三百兩!」

  鳳歧嘖了一聲,沈眉低問:「什麼我門派的弟兄?」

  「大爺,你別擔心,我們掌櫃一年總會幫上幾對私奔的小情人,絕對不會洩漏你們的行蹤,趁現在掌櫃還壓得下,你們快點收拾行囊跟我走吧!」

  外頭那群身穿青衣的男人一看就知是青玉門的。青玉門風評正派,鋤強扶弱的事跡時有耳聞,客棧的說書先生還有一整套青玉門的傳奇故事呢,可惜門規太不通情理,拜師入門後終生不得成親,講難聽點就是道士,可憐那些動了凡心的弟子,不是棒打鴛鴦兩頭飛,就是叛走師門逃命天涯。

  更慘的是,他們還替殉情的弟子收過屍呢,所以掌櫃一見青衣上門討人,立刻差他上來助他們離開。

  鳳歧聽得一頭霧水,不過可以確定找上門來的傢伙八成是追殺傲梅的那群人。

  「怎麼挑在這時候?你在這裡等一下,我去去就來。」他沖回房內,從隨身的布袋中取出一套舊衣後返回床前。「傲梅姑娘,你先冷靜聽我說,客棧來了一群人,我猜八成是你的追兵認上我這件紫錦衣了。你快換上這套衣服,小二會領你從後門離開,至於那群人,我會替你拖段時間,甩掉他們之後再跟你會合。」

  他目光頻頻望向門外,著急又激動的模樣不像作戲,傲梅一怔,心裡的疑問不假思索地脫口而出。

  「你為什麼要這麼做?這對你來說並沒有好處,而且可能會喪命,你知道嗎?」

  如果他只是當個過路好人,從青玉門人的手上救下她的性命也就足夠,犯不著為她如此奔波。

  他的驚訝不在話下,俊臉上滿是錯愕,她的反應……是激動嗎?

  「現在不是在意這些小事的時候,要討好處,我就不會救你啦!」他嘖了一聲,將衣服塞進她懷裡,門外的小二不斷催促,像只熱鍋上的螞蟻,她還是沒動靜。「快呀,沒時間猶豫了,火都燒到門口來了!」

  他不懂她心裡的百轉千回,以為她戒心重,仍然不肯相信他,縱然如此,他對她還是有股莫名的責任。

  其實方才他根本沒有入睡,傲梅痛苦的夢囈他全聽見了,幾近哭泣的悲鳴,難道連作夢她都不允許自己放聲痛哭嗎?

  鳳歧迅速地打包傷藥,再由床底取出她的佩劍。盡管他在房裡轉得像顆陀螺,她悲喚爹娘的囈語還是不停地迴盪在他的腦海裡。同為孤兒的他多少能瞭解她的苦、她的怨,也能體會她處處防範警戒的心情,倘若他五歲時不曾遇見師尊提點,眼裡的陰鬱絕不亞於她。

  在他眼裡,傲梅像是一條快要繃斷的絲弦,他若不及時鬆開捆緊她的壓力,一旦斷裂,是無法恢復原狀的,屆時,她不是瘋了就是死了。

  就當他雞婆愛管閒事吧,人都救了,他就是無法放任她自生自滅。

  鳳歧收拾好要給傲梅隨身攜帶的行當,擱上圓桌後又檢查過兩回,確定沒有遺漏才放心。一回頭,她雙手還捧著舊衣,眼神複雜地望著他,他不免驚呼:「你怎麼還沒換衣……啊,抱歉抱歉,我先迴避一下。」

  傲梅定定地望著他,直至他走出內室,虛掩上門才調回視線,將他塞進懷裡的男裝按近心口,思緒百轉糾結。

  爹娘死後,她整整十年沒有嘗過被人關心照顧的滋味,面對他的付出,她突然覺得身心俱疲,想偷空喘氣。一路走來孤孤單單,她多想有個人依靠,他武功高強,應該——

  不行!她不能興起想依賴他的念頭,兩人非親非故,他幫得了一時,幫不了一世,她一旦軟弱下來,哪天失去了他的支撐,恐怕連路都不知道該怎麼走了。

  傲梅深吸一口氣,忍痛套上他的舊衣,其間,仍分神注意著前廳的他。

  他似乎在跟小二討價還價,可惜聽不清楚他們談話的內容,從他急快的語調以及小二頻頻回覆的稱是聲,好像在計劃著什麼。

  取了圓桌上的包袱與佩劍,想起他收拾行李的模樣,怕落了重要物品似地檢查了兩回……是他說時間已經迫在眉睫了,還為她擔心這種小事。

  傲梅心頭一暖,築起的高牆又倒了一角。

  「好了?」見她右手劍、左手小包袱地走到門前,鳳歧提到喉頭的心總算安了泰半,心情難掩愉悅。她總算有件事肯依他了。「你放心地跟小二哥走,他會安排船隻送你到嘉興。走水路,他們要追你也沒那麼容易,倘若他們問起,我們就說備馬送你到寧波去了。」

  嘉興?傲梅一聽到這地方,棕眸閃過一絲沉痛。

  她的爹娘,就是長眠此處。

  「快走吧!」他不忘囑咐。「我不知道你是如何惹上一身麻煩,既然我救了你就表示我們有緣。記著,在我趕去跟你會合之前,千萬照顧自己,傷藥要記得換,無論發生什麼事,都要堅強地活下去、撐下去,知道嗎?因為我也不敢確認除了前面那群人外,是否還有另一路人馬。」

  梅兒,你要記得,無論發生什麼事,都得堅強地活下去……

  她心頭一緊,想起娘親生前跟她說的最一句話,櫻唇微微顫動,翻湧的情緒最後化為頷首,與店小二離去。

  這輩子還有人要她活下去……他為她做的,真的已經足夠了。

  傲梅前腳剛走,鳳歧馬上整衣下樓。所謂送佛送上西,好人做到底,他頭都洗一半了,只好硬著頭皮洗下去。

  唉,真是上輩子欠她的……

  ★★★

  紅楹雕桷,畫棟飛雲,鳳歧投宿的傳香客棧門口的樑柱上,左懸「財源廣進」,右掛「座無虛席」,八顆紅底黑字的大燈籠,尾部金黃結繐隨風飄逸,映著門前車水馬龍,頗具氣派。

  然而,平時門庭若市的傳香客棧卻一反常態,沒有人敢上門用膳打酒。客棧一樓內,除了八字鬍掌櫃手攢巴掌大的金算盤外,最有氣勢的莫過於一群二十來個的青衣壯漢,個個臉色凝重地守著通往客房的樓梯口。

  鳳歧還沒下樓就先瞄到這等浩大陣仗,尚未踱下最後一層階梯,轉身就想開溜了。

  想不到找上門的竟然是他最不想面對的門派——青玉門。那身熟悉的可怕青衣,是他最最最不願回想的夢魘,沒想到追殺傲梅的人,是如此棘手的門派。

  他深吸一口氣,躡手躡腳地退回二樓,佯裝什麼事情都不知道,想偷偷地從後門離開。豈知,他一身顯眼的紫錦衣再度出賣了他。

  「掌門,就是那名男子救了寒傲梅!」認出鳳歧的男子,便是當日在樹林中慘遭點穴倒地的其中一名門人,此刻,他已換回門派裝束。「你這傢伙!快點把人交出來!」

  「大膽,還不退下!」掌門夙劍斥退造次的門人,語氣平穩不帶起伏。

  「掌門,他可是——」

  「退下。」掃過一記冷然的眼神,門人悻悻然地退下,不敢再發一語,而後,夙劍改坐為站,踱步至樓梯口,不疾不徐地一揖——

  「師叔,近來可好?」

  師叔?!夙劍這一聲稱謂,教所有在場的青玉門人震驚。

  能讓「夙」字輩稱上師叔的,自然是前任掌門鴻渡的師弟了,如此說來,他不就是其他在場門人的——

  「太師叔?!」

  鳳歧搔頭傻笑,一臉尷尬。無怪他們會意外,當年他師尊焚光當滿三十年的掌門,功未成身先退,把爛攤子交給鴻渡後,拍拍屁股雲遊四海去,晚年才又收了他這名關門弟子。他回門派走踏的次數一隻手就數得出來,所以門派上下除了「夙」字輩的還見過他這名沒慧根的師叔外,晚一代「理」字輩的就沒見過他這號人物了,就算去翻門派譜牒也無法把「鴻歧」跟他兜在一塊。

  他雖然感念師尊大德,卻很懷疑師尊是用哪只慧眼識中他的,尤其在拜師後,回青玉門修習入門心法的那三個月更有此疑慮。青玉門嚴謹到幾乎不通人情的門規,綁情、束欲、戒嗔、斷癡,對天生浪蕩的他來說根本就是達不到的境界,連師尊也坦言除了創派的袓師爺外,歷代根本沒有人能做到這種程度。

  因此,他能不回門就不回門,回去也是偷偷摸摸地來,絕不久待,免得讓上百條的門規、禮節,還有一大群木頭人悶死。

  「呵呵……我還以為是誰呢?原來是夙劍師侄哪。上回一別,迄今應該也有四、五年了吧,呵呵呵……」嗚嗚,他都快笑不出來了,五歲當上「師叔」已經夠令人難過了,今年二十有一就當上「太師叔」這等尊貴地位,三十歲不就讓人稱一聲「太叔公」了?

  「不過話又說了回來,你怎麼穿著掌門的衣飾,鴻渡師兄呢?」他好奇地問。

  唉,說起青玉門的衣飾,他是大大不能苟同,一身青衣,穿在身上就比那莊稼人高尚一咪咪而已,除了掌門多了幾抹莊重的靛色外,整個門派裡裡外外就是青。

  看得他臉都青了,更別說要他換上一模一樣的衣著。

  夙劍低首回道,語氣低啞。「師父三日前已仙逝。」

  「仙逝……死了?怎麼死的?」這駭人的消息從他嘴裡吐出來,好像與閒話家常地說我家的雞昨天被隔壁的狗咬死一樣,沒什麼差別。

  「一劍穿心致死,發現時,已回天乏術。」夙劍語調驟冷。「而凶手,便是師叔救走的寒傲梅。」

  他的話如一片落葉輕飄飄而下,落至平靜無波的湖面,卻意外地捲起滔天巨浪。

  「寒傲梅?她?!呵,你在同我說笑吧,憑她的武功,鴻渡師兄用小指頭就能把她捏死了,遑論一劍穿心這等死法?我都沒這種本事了。」鴻渡武學造詣之高,堪稱一代宗師,死在一名弱女子手上,怎麼想怎麼怪。

  鳳歧的頭搖得比博浪鼓還誇張,換來的是夙劍冷冷地一瞥。

  「三日前午後,寒傲梅自稱師父舊識,盼與之見上一面,師父得知後便將寒傲梅請至書房,囑咐弟子們不可靠近半步。約莫半個時辰後,寒傲梅離去,卻遲遲不見師父出門送客,爾等進書房一看,師父胸口便插著這把龍紋劍,已無氣息。」夙劍抽出掌門信物龍紋劍,續道:「那日,劍柄上纏著幾綹青絲,除了她之外,還能有誰?寒傲梅便是凶手。」

  「這……」鳳歧辭窮了。照他這般說來,鴻渡是見過傲梅後才身亡的,再者,全江湖都知道——鴻渡是個光頭!

  「師叔,交出寒傲梅,我便不追究你私援私縱仇人之罪。」

  「唔……」供不供出傲梅的下落,令他陷入天人交戰。

  青玉門規之嚴謹,窮他畢生之所見。所以師尊死後,他便以承師志繼師願,遊歷天下助人行善的爛理由賴在外頭不回去。現在他誤救了殺害前任掌門的凶手,還助她一臂之力躲過追擊,回去不罰個舉鼎三日的酷刑,他鳳歧二字就等著倒過來寫!

  「師叔,你還猶豫什麼?再過幾日,便是師父頭七了。」情緒鮮少外顯的夙劍,語氣難得責備。

  「我知道啦,一生就一次頭七——唔……」他急得亂說話了。

  即便他與鴻渡的同門情誼淡如水,鴻渡還是同門師兄,輩分就是高他那麼一點點再一點點,這次遇害,他心裡多少也難受。

  但他對此事仍心存懷疑。傲梅為何殺了鴻渡?如何殺了鴻渡?以鴻渡的武學修為來看,她別說近身,光是在十步外就被掌風掃飛了,更別說凶器還是鴻渡當時的佩劍,一劍穿心的死法簡直就是無稽之談。

  他承認傲梅的武功確實比「理」字輩的弟子紮實,但在鴻渡面前應該像剛出生的雛鳥一樣,一捏就死。假使她真的殺了人,為了逃命,抵在他脖子上的短刀應當捅進他的心窩才是,她何需猶豫收手?

  發生了這麼大的事,她還來不及為自己辯解便遭青玉門通緝追殺,難怪她處處防備,態度倔強。

  不知不覺間,鳳歧的心已經一半偏向傲梅了。為了厘清事情的真相,不讓她糊里糊塗當了替死鬼,他毫不考慮地告訴夙劍——

  「我拜託店小二,備馬送她至寧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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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張燈結彩,喜氣洋洋,府樂聲聲不息,吹響街頭巷尾,迎娶的人馬如涓流小溪,綿延不絕。

  「尋蝶,你快瞧瞧,有人嫁娶呢!」坐在春松居春撥樓二樓的梓姨,興高采烈地指著駿馬上風光體面的新郎倌。

  梓姨是春松居的管事,而她口中的尋蝶,則是茶館著名的琴師,許多人一擲千金,便是求她一曲也甘願。

  春松居是銅安城內最負盛名的茶館,原先坐落於銅安城百花湖畔,靠近東邊相思橋的巷子裡,小小一間,不是很起眼,門口僅有一塊舊舊的匾額刻著「春松迎客」,故名春松居。

  自從春松居的主事沁蘭收留了孤女溫尋蝶後,靠著絕倫超群的琴藝鶴立眾家茶館,買下百花湖後更是不可同日而語,堪稱銅安一大傳奇,慕名而來的客人如過江之鯽,為了鞏固銅安城第一的名號,酒、舞、歌、宿,也一應俱全,雕梁畫棟、瓊樓玉宇,已無當年寒酸模樣。

  「就算是隔壁死了丈夫,也不關我的事。」溫尋蝶淡淡一哂,斜躺欄桿,手持小說,模樣看來是風情萬種,撩人的姿色所引來的目光,不比樓下川流而過的迎親隊伍少。

  「你看看你,五句說不出三句好,難怪找不到好婆家,要不是還有我可以靠,我看你喝西北風去吧!」這丫頭少說也二十二了,面貌姣好,體態婀娜,鼻挺頰豐,壞就壞在那張嘴說出來的話,著實讓人不敢恭維。「要是你蘭姨知道她救回的姑娘變成這副德行,一定死不瞑目。」

  「我這副德行,不就是蘭姨教的嗎?」她擱下小說,攏攏頰邊青絲,繼續閱讀。「再說婊子無情、戲子無義,你以為我這做琴姬的會好到哪裡去?無關乎我這張嘴說的話能不能聽。你若想嫁,東邊相思橋畔賣燒餅的張叔不是對你有意思嗎?不妨考慮考慮。」

  「呿!我的行情可是水漲船高,配個賣燒餅的像話嗎?」梓姨白了她一眼,也捨不得對她生氣,畢竟春松居難過的時候,她也是吃到苦頭的。

  五年前,春松居一窮二白,就靠她跟沁蘭苦撐,日子難過死了,若不是沁蘭心腸太好,堅持救回奄奄一息的尋蝶,她真不想多扛重擔累死自己。

  幸好尋蝶這丫頭知恩惜恩,向沁蘭習來一身青出於藍的琴藝全貢獻給春松居,同業砸下百兩黃金都聘不走她,可貴的是,當時正在拓展名氣的春松居,一日最好的營收不過才三十多兩而已。

  梓姨感念地望著溫尋蝶。這丫頭個性雖然古怪,常惹得她歎聲連連,還是她捧在手心上的寶呀!

  「噯,我說,你還記得春松居是怎麼來的吧?」

  「我知道呀,蘭姨她相好出資開的。」手裡的小說翻了一頁,溫尋蝶目光不離,鉅細讀著,也能分神回答梓姨的話。

  「你說話就不能含蓄點嗎?真的是,要是有個男人肯接受你,我倒貼也要把你嫁出去,還要在銅安大辦三天流水席,為福德正神塑金身!」梓姨沒好氣地說。

  溫尋蝶放下書本,氣定神閒。「我成親跟福德正神什麼關係?」

  「我發願,這不成嗎?」打從尋蝶滿二十,她便積極安排,媒婆是一個一個換,偏偏上門的男人都讓她給嚇跑了,怎教她不緊張?「梓姨不是同你開玩笑,我都四十好幾了,能再護你幾年?要是哪天我走了,你可怎麼辦?以你的條件,找個好男人不是什麼難事,你為什麼就是不聽話呢?」

  「男人,沒一個好東西。」她望向欄桿外,春到花曉,一株株迎風而開,可她的心卻宛如一座枯井。

  曾經,她愛過,深深地愛過,掏心掏肺地愛過,到頭來,全然相信對方的她什麼都沒有,僅有滿滿的心傷痛楚、悒鬱愀然,彷彿讓人掐住脖子的窒息教她清楚不忘。

  「聽你這麼說,你心裡……擱過人嘍?」梓姨順口問道。她知道尋蝶不愛人探聽她的過往,除了沁蘭,她從不對誰剖白心裡的話。

  梓姨根本不指望尋蝶回答,她卻大方認了。

  「擱過又怎樣?對現在的我,沒什麼影響。」現在的日子她過得愜意,這樣就夠了,有沒有男人來煩心,重要嗎?

  「難怪你眼界比天高,受過傷的女子我見得多了,愈是武裝愈是脆弱。」梓姨搖搖頭,不再續問,盡管她好奇得要死。「唉呀,跟你聊著聊著就偏題了。我是想跟你說,過幾天會有個管事過來準備接我的位置。」

  「接你位置?你要嫁人啦?」溫尋蝶再度浸沐書香,對梓姨接下來的話,意興闌珊。

  「嫁你的頭!」梓姨不禁捶了她一記,莫怪全茶館上下,沒人找她談心。「不管你愛不愛聽,這些話我一定要說。沁蘭愛上的男人嚴格說來是名道士,不能娶妻,所以他們收了個義子,了了沁蘭想成家當娘的願望,可惜他們收的義子天生不受拘束,根本靜不下來,跟他義父簡直一個樣,索性就讓他闖蕩天涯,一年回來住幾個月,等沁蘭五十歲,不管春松居營運是好是壞,他都得回來接掌,不再離開,直到下任管事接掌為止。可惜沁蘭死得早,四十八就走了,我三年前就發了喪文,他半個月前才回我,說他下個月初一要過來。」

  「嗯,辛苦你了,浪蕩子不好帶。」溫尋蝶聽完點點頭,沒什麼太大的反應。

  她知道,蘭姨是歡喜做、甘願受,她也是受了這種思想的薰陶,才慢慢改變自己,讓自己豁達些。

  只是,她還有得學呢。

  「哼,再難帶也好過你。」梓姨提裙站起,不再多說。「我要去忙了,你要看書,麻煩你移駕回房好嗎?你看多少醉翁之意不在酒的男人堵在門口,他們望斷脖子是不幹我的事,把門口塞得水洩不通,教我怎麼做生意呢?」

  「誰教我房間光線不好,傷眼。」春松居擴建到銅安城內的百花湖上,一開窗,粼粼湖水波折而出的七彩,亮得她都快睜不開眼了。

  「那你也換個位子,非得選在這嗎?你是想讓全銅安城的女人恨死你不成?」

  「高處不勝寒,我習慣了,你別擔心。」溫尋蝶放下小說,揚唇哂笑,如沐春風的笑意卻吹起梓姨一身欲燃的怒火。

  「……我突然有種想把你踹下去的慾望。」

  「喔,那我該說請嗎?」她一臉無辜,輕卷垂落頰邊的鬢發,繼續品讀冊中故事。

  「你這丫頭……唉,我都不知道該怎麼說你了!」

  「那就別說呀,少說少氣,不正好?」溫尋蝶像讀到某句頗具韻味的詩句,雙眸倏亮,纖指鬆開纏繞數圈的發綹,改在欄桿上撥點。

  梓姨一見她有了譜曲的靈感,識趣不再打擾,離去前叮嚀一句:「好心點,換個地方坐吧!」

  待梓姨走下一樓後,溫尋蝶擱下書本,纖指也停了動作,不點而朱的水唇逸出一聲破碎的歎息,幽幽呢喃。

  「蘭姨呀,我怕是要讓你失望了,這事我參得透,可惜……看不開。」

  目光飄向遠去的迎親隊伍,她不是無心婚嫁,而是擱在心上已經五年的他,害得其他世俗男人再也無法入她的眼。

  「唔——」往事襲來又凶又猛,溫尋蝶緊揪心口,已經許久不曾感受到如此清楚又深切的刺痛。她咬著下唇,緊閉雙眼,試著舒緩短而急促的呼息,花了一小段時間,才慢慢平復過來。

  她參得透這段情的得失,卻看不開他帶來的傷害,縱使蘭姨百般開導,她還是無法完全原諒他、放下他,這幾年為了擴建春松居,細細想他的時間少了,殊不知,她還是把這段往事記得很牢。

  記得與他相遇的那一日,她還不是以溫尋蝶的名字過活。

  五年前,在她還是寒傲梅的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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