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冬《淚灑冰晶》


出版日期:2001-06-00

不嫁!不嫁! 荒涼的大漠、老得可以作她爺爺的可汗,她才不要嫁呢!
可……哪由得了她了? 大家都事不關己的看她成為和親下的犧牲品,
只有這眼神,是惟一知她、憐她的吧 。

但,真諷刺! 她竟即將成為他名義上的母親,一個小他近十歲的母親……
糟!越線了! 一路真情相隨,她實在難以抗拒他的殷殷相護。
這下全亂了!她如今已非完璧之身,要如何瞞天過海?
她只盼真有傅說中的女仙之淚,讓他們永不分離……




紅酥手,黃滕酒,滿城春色宮牆柳。

東風惡,歡情薄。一懷愁緒,幾年離索。

錯!錯!錯!

春如舊,人空瘦,淚痕紅□鮫綃透。

桃花落,閑池閣。山盟雖在,錦書難托。

莫!莫!莫!

——宋.陸游.釵頭鳳宋朝的愛國詩人陸游有闋詞——「釵頭鳳」,是他與他表妹唐琬之間的一段悲戀心情的抒發。他在二十歲時和唐琬結婚,卻因為他母親不喜歡唐琬,兩人被迫離異。十多年後,兩人重逢,因而有了「釵頭鳳」這闋膾炙人口的詞出現。而陸游直到晚年,還做了首詩懷念他這段未能圓滿的愛情。

會寫這個故事——《淚灑冰晶》,就是起源于這闋詞。

在現代,很難想象那種婚姻不由自主的情況,但是在請究媒妁之言、父母之命的古代,人很難左右自己的命運吧。陸游與唐琬之間情深愛篤,卻因為環境的關系而未能白頭偕老……這樣的故事,在古代想必屢見不鮮。

這個故事讓人感覺敘吁、惆悵,但是,也很美。

而我,想寫一個美麗的愛情故事。

于是,就在這麼一個簡單的想法下,我寫下了這篇小說。

筆事中的女主角是個公主,被送到塞外和蕃,卻愛上了自己丈夫的兒子……正如玫瑰的刺為玫瑰增加了些許危險的華麗美感,含帶禁忌的戀情,總也有著那麼幾分驚心動魄的魅惑,所以我做了這樣的設定。

而我無可救藥的耽美性格,更讓我放棄了給他們一個確定的幸福結局……一直覺得,美麗的愛情不在結局是否幸福,而是那份感情是否真摯。

我,因為戀著「釵頭鳳」一詞中「錯!錯!錯!」簡短三字包含了無限欷吁的哀情美感,所以寫了這個故事。

我不知道大家會對一這個故事有什麼樣的想法,但是,還是希望大家會喜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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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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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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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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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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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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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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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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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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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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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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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幽靜的花木掩著五綵樓閣,廊簷下的青銅風鈴因風而蕩,亮著串串清響;倚欄的怯嬌花容被樓閣內突地發出的聲響驚亂,架上鸚哥撲撲地拍著翅膀,圓圓的小眼轉向窗欞,透過半敞的窗望向內室。

  插瓶的猩紅榴花躺在碎裂的白玉瓷屑上危顫,水濕污了地氈上百蝶穿花的描金圖案,沉重了蝶翅;穿著黃緞小靴的腳細碎地跺著,匡琅琅幾聲,赤紅珊瑚桌屏也跌下地來,似是斷了一地楓枝。

  「不嫁!我不嫁!我說什麼都不嫁!」李妍隨手抓起案上的香爐,朝著牆壁上奮力一摔,守侍一旁的宮女慌忙閃開。

  「公主……」宮女裴穎趕了上來,拉住李妍正抓著一隻瓷杯的手:「這是聖意,違抗不得呀!」

  李妍甩開裴穎的手,瓷杯砸在地上忙亂於收拾的宮女腳邊,引起強嚥住的輕呼。

  「聖意?哼!」李妍細長魅人的鳳目轉向裴穎,總像是汪染愁春水的麗眸中此刻厲光大熾。「一定是有小人在父皇耳邊調唆,否則父皇怎會把我攆到那麼遠的地方去?」

  「公主,您說這是哪裡的話!」裴穎陪著笑,卻一步也不敢再靠近李妍。「宮裡上上下下誰都捨不得您啊!哪有人會攆您呢?」

  李妍伸手背擦拭著面頰上的淚痕,細巧如玉的白牙輕咬著下唇忍淚,裴穎連忙指揮一旁的宮女去捧來面盆巾帕等物,伺候李妍盥洗。

  此時靈巧的宮女們早把地上清乾淨了,裴穎拉著李妍在鏡台前坐下,自行替她捧著水盆,讓宮女替她重新挽好髻,淨了臉。

  「公主,您別難過,塞外雖遠,卻也不是不毛之地;再說,嫁到了那裡,您不也是一國主母?回紇雖比不上大唐,但去了那裡,您還是照樣錦衣玉……」裴穎一句話還沒說完,就被李妍狠狠瞪了一眼打斷。

  「錦衣玉食?你眼裡就只有這個!」李妍忿忿地別過了頭,雲髻上的金簪搖晃著,「我才不稀罕錦衣玉食,我不要!」珠玉敲擊聲響起間,淚水再度滑落。

  裴穎蹙著眉凝視李妍,服侍了公主這麼些年,她是瞭解她的。為此,她不由緩緩歎了口氣,但聖意如此,又有何話可說?身為不受寵的宮妃之女,得到這樣的結果是必然的吧!

  在這重殿疊闕的深宮裡,女人僅是工具罷了,傳宗接代、甚或淪為政治利益的交換條件,都是不堪的命運。

  唉!不幸生在帝王家啊……李妍俯趴在桌上痛哭著,纖小的肩膀劇烈地顫抖,藕荷色的綢衫飄顫,形容著她心中的哀傷,傷的是,她在父皇心中存在的淡薄。

  自她有記憶以來,她總是在花園的一角看著那身著黃袍的身影,寵妃和其所生的子女圍繞四周,和樂著滿園的春光;而她腦海中父皇的面容,總是模糊在扶疏花木和遙遠距離之下。她,總是只能奢想著父皇寬厚大手的疼惜……「公主,我知道要您別難過是不可能的,可是……您別哭壞了身子啊!」裴穎趨前走到李妍身邊,輕聲勸撫著她:「您想,史載王昭君塞外之行,為國家換來幾十年太平;又有文成公主奉旨遠適,宣威域外、教化異族……這不都是對國家有絕大貢獻的事麼?換個角度想,這正是您揚眉吐氣、流芳百代的好機會啊!正可創一番事業讓皇上看看,不是嗎?」

  揚眉吐氣?流芳百代?哼!她可沒有那麼偉大的雄心壯志。

  李妍默默地抬起頭來將臉轉向裴穎,目光清冷。

  她想,她父皇的心中想必是沒她這個女兒的存在,這次要不是有回紇可汗求親,她父皇……是不會想起還有她這個女兒存在的。

  看著裴穎緊蹙的黛眉,眸光中的同情滿溢,裴穎勸慰她的一番心意她瞭解,可是……她要的求的不是這些啊!

  她要的,只不過是真心的疼惜;求的,也僅僅是一個可以圈護著她,給予她溫暖的胸懷而已……扇般長睫垂下,震落珠玉般瑩淚,一如經風的花瓣凝露。

  ***

  李妍放開了韁繩,任馬自行放開四蹄狂馳。

  風獵獵地揚著她的衣帶,疾速奔馳中所揚起的沙塵刮疼了她的臉頰,一粒帶有稜角的沙粒在她面靨上留下一道輕痕,猶似花瓣上的紅絲。

  強勁的風一向能驅去她心上所有的不快,但今天連疾馳所帶起的風也吹不散她的煩惱,滿腔的抑鬱讓她更加快了速度,超過胯下馬兒所能負擔的疾速,讓馬兒「嘶嘶」地喘著氣,李妍卻毫不疼惜地繼續揮著馬鞭。

  快些!再更快些!她只想讓馬似風般奔跑,將她像縷輕煙般地被吹散在狂風裡,不留一絲痕跡。

  不顧前方有一小隊人馬緩慢前行,李妍狂馳著。

  「讓開!」李妍並未放慢速度,仍是狂馳地竄過那一小隊人馬之旁,似箭離弦般向前,頓時將那隊人馬拋在身後。克烈看著前方李妍的背影,濃密的劍眉微皺,略帶不滿地拍去身上的沙塵,心想那不知是哪個嬌縱的千金,竟在這皇城之地肆無忌憚地縱馬狂奔,照她那種跑法,就算是踏死了人也不足為奇。

  「剛剛過去的那位就是恆安公主。」鴻臚寺主簿匡平指著李妍的背影說道。

  克烈將眼光轉向那已然望不清楚的背影,原來那就是賜婚下嫁回紇的恆安公主……那陣狂馳,想必是微弱的抗議吧!想著想著,他不覺暗暗歎了口氣,但是他並未讓身旁的匡平發現他心中的惋惜,只是淡淡地說道:「還好,看她剛才所施展的騎術,我倒是不用擔心她會不出半年就死在大漠了。」

  「喏!你對你未來的母親就只有這種想法嗎?」匡平哭笑不得地說。

  「我需要有任何其它的想法嗎?」克烈看了匡平一眼。「要有其它想法的人是我父汗,與我無關。」

  匡平無可奈何地笑笑,只覺得克烈和一般他所接觸到的回紇人大不相同,剛硬強悍的氣質確是出於北地凜冽寒風的粹練而成;但是,眉宇間卻多了一股壓抑的沉穩,有別於一般北方男兒的豪爽坦直。

  克烈的心思儘是縈繞在「母親」這個字眼上,她將成為他的母親?天!她才多大呢?不過十五、六吧!比他還小上將近十歲呢……微微的,他發出了壓抑不住的歎息。

  ***

  八月,正是桂香瀰漫風中的秋天。

  經霜而綻的菊被剪下了插在瓶裡,雖是今早新插的,卻慨慨地沒有生氣,一如李妍上了粉的臉。

  自從賜婚的旨意下來後,宮女們鎮日忙於籌備李妍的嫁妝,奉命隨行的醫藥百工樂伎等人莫不忙於和家人灑淚作別,被指派隨行的宮女們也偷偷地哭……這些李妍都知道,她也想哭,但是早在半年前,她的淚就流盡了。

  身為不受寵的宮妃之女,能虛掛著一個公主的頭銜對她而言已是榮寵,從小到大,她見她父皇的次數屈指可數,當然無法奢望父皇的金口承諾為她而更改,因此,在初聞星命之時鬧了幾次後她就死心了,淚終也隨著心死而絕。

  「小聲些,別讓公主聽見了。」輕微的聲音自窗外傳入,自窗縫間,李妍見到一個宮女拭著淚,另一個擔心地張望著,卻正對上她的視線,兩名宮女連忙擦著眼淚走開。

  但李妍卻似視而不見,只是望著窗外的天空。天色已漸染藍,旭日的光芒穿透雲層,揭示一天的開始。

  今天,她就要永永遠遠地離開中土了……望著在自己身旁忙亂進出的宮女,這些人,也將跟她一樣,即將葬身於陌生遙遠的北地……沒有新嫁娘的喜悅,李妍只是傀儡般地任宮女們擺佈,上妝、著衣、戴冠……人影無聲地在她眼前晃動著,殿堂上距離遙遠的皇帝撚須而笑,百官用著評價的眼神看著她行儀辭別宗祠,李妍僵硬的粉臉為她博得知禮的好評。

  她不由得想著:在這一刻,她父皇心裡是不是會有著一絲後悔?後悔將她這乖巧的女兒遠嫁異域?

  李妍在心裡嘲笑著自己,不會的,這次若不是回紇可汗求親,想必她的生身之父是想不起有她這個女兒的。

  訓練有素的身體自主行動著,一步一步朝著殿外走去,自大殿外溢入的光芒刺痛了她的眼,她不由微瞇起雙眸,自眼角滲出的淚像晶鑽般閃爍著。

  克烈見到了那點晶璨,視線不由跟著流轉。

  金珠密綴成簾,遮掩著那張被細白脂粉敷滿的嬌小臉孔,距離和頭冠上垂下的珠簾形成屏障,致使他看不清她的臉;唯見冠頂金鳳振翅,隨著蓮步輕移而微微顫動,珠簾也隨之搖蕩,瞥見的,正是掩匿於珠簾之下的心傷所反射著光而成的晶璨。

  那緩慢端莊的腳步裡有著一絲沉重,每踏出一步,她就遠離了自己的家園一步,那淚……是為此而流的吧?

  李妍感覺到一股不同的視線停留在自己身上,不禁轉目望了一下,對上那道目光之時,心中突地感到一陣酸楚,眼淚險險奪眶而出;但她眨了下眼,強驅走欲泣的衝動。

  看著那纖小的身影被毆外強光吞噬,克烈不自覺地咬緊了下唇。雪晶般玲瓏的人兒,怎耐烈日酷曬?

  他緩緩地垂下眼簾,別開了視線,也隔開了心上莫名的憐惜。

  李妍正視著前方,走進了那片光芒之中。

  那道目光是怎麼回事?終於有人為她而惋惜了嗎?疼惜的暖暖視線溫熱了她被冰霜寒凍的心,在車簾垂下的那一瞬間,淚水似春融的冰雪流出她的眼眶之外,融了面上的粉。

  裝載嫁妝的車隊人群迤邐向前,蜿蜒似五彩斑斕的蛇,車駕在微微搖晃間行進,李妍的心卻尚流連在剛才那道目光之上。

  他是誰呢?在這數千人眾之中,竟只有他看出她的悲慼,並以眼神為她哀歎……這世上畢竟還是有人疼惜她的麼?

  突然間,她想再看那人一眼。

  ***

  護送公主和親的車隊一路向北,在離了長安之後,李妍知道了那人的名字——克烈,當今回紇可汗的次子,也就是說,他即將成為她的兒子。

  多諷刺啊!年方十六的她,竟將成為一群個個大她將近十歲的人的母親,包括那曾經以眼神給她溫暖的克烈……她是他的母親……想到這裡,李妍對著自己苦笑了。

  「停車!」李妍伸指扶住額頭兩側,這車搖晃得教她嚶心。

  車隊頓時停了下來,騎著馬在前頭護行的克烈隨即縱馬過來,來到公主鑾車旁,問著隨行侍官:「怎麼了?」

  「稟殿下,公主吩咐停車,宮女正在車內伺候。」

  克烈看了眼車簾,自隙縫間他看到李妍一手撫心,雙眉緊皺著,櫻唇微啟似欲作嘔。他對侍官作個手勢,吩咐他去傳太醫過來。

  「公主萬安。」

  「外面是誰?」裴穎替李妍問道。

  「克烈。」

  李妍聞言抬眼,自澄黃的車簾望去,可以瞥見一個高大的黑影,看了一眼後,她別開視線,逕自喘著氣。

  克烈……簡短的兩個字在她腦海裡回盪,低沉有力的嗓音帶著濃濃的磁性,有著靜夜耳語的味道。

  克烈見太醫急急趕了過來,便說:「稟公主,太醫請脈。」

  「不用了。」

  這是克烈第一次這麼清晰地聽到李妍的聲音,稚嫩得一如初春嫩芽,正如她的年紀。暖地柳枝下的黃鶯,能耐北國風霜嗎?心裡湧起的哀憐佔據著他,使他不自主地憎恨起大唐帝皇。

  「公主,接下來的路還長遠得很,您還是注意一下身體的好。」語畢,克烈不顧李妍的反對,逕自揭起車簾將太醫推了進去,「動作快些,還要趕路呢!」這句話是對著太醫說的。

  看著克烈的身影消失在車簾外,李妍垂下了眼瞼,他真是冷漠啊!對他而言,她只是大唐的公主,維持應有的禮數便已足夠,但為何她卻奢求著其它?對她來說,他不也只是回紇可汗眾多兒子之一?甚至是……這萬千人眾裡的一個。他並不特殊,不是嗎?

  李妍這麼想著,卻感受到胸口不平常的翻騰……

  ***

  車行轆轆,地面上的軌轍盛載著濃重的離愁和疲累。

  傍晚時分,一行數百人在預先備好的行館住下,克烈看著天上厚重的雲層,不覺蹙起了雙眉。

  「看樣子,明天會下雨呢。」他輕聲說道。

  「就算下雨也還是得趕路,」呼延泰站在克烈身旁一同張望著天色。「再拖延下去,怕會遇上風雪,萬一出事就糟了。」

  「離開長安已經半個月了,卻還未出關,再這麼拖下去,只怕要到人冬時分才到得了……」克烈沉吟著,看來似乎應該加快行程,可是,他一想起李妍那疲憊的神態,就難以做出這樣的決定。「我們再研究一下行程路線吧。」說著,他便率先轉身進屋,呼延泰跟著他的腳步而進。

  「這一路回去,會經過東突厥的舊屬地,這塊地方,」呼延泰手指著攤在案上的地圖。「這才剛納入我回紇的版圖不久,人心未順,看來我們要小心一點。」

  「東突厥先敗於大唐,後滅於我國,王族一脈殲滅殆盡,早已不成氣候,我擔心的倒不是他們,而是北方蒼狼。」

  「王子是指鐵勒部族?」

  「嗯。」克烈點了點頭。鐵勒是位於回紇北方的一個部族,和回紇之間一向不睦,但因為回紇勢強,因此他們還不敢輕易起釁,可是邊境上的大小戰事每月還是總有好幾起。

  此次回紇與大唐聯姻,有部分原因也是因為鐵勒的蠢動,當今可汗為避免腹背受敵,因此選擇與大唐聯姻;但克烈卻擔心鐵勒抓住這次機會,萬一他們意圖在迎親途中對大唐公主下手,如果公主出了什麼意外,只怕會成為兩國交戰的導火線。

  因此克烈雙眉緊皺,現今還在大唐境內,有大唐軍隊護送,那倒是不用擔心,他擔心的是出了關之後的狀況。

  看來,為了安全著想,最好還是加快行程的好,否則萬一遇上風雪,再加上鐵勒在一旁虎視耽耽,那後果真是不堪設想。

  也許,必須委屈一下公主了……克烈歎了口氣,說道:「你去跟公主說明一下,請公主配合,明天起開始趕路;還有,若潛伏在鐵勒的密探有任何消息傳來,立刻讓我知道。」

  「是。」呼延泰恭聲答道。

  正談話間,廳門外傳來衛兵的聲音,呼延泰前去詢問,隨即快步走回克烈身邊,說道:「是公主身邊的女官來了。」

  克烈聞言點了點頭,示意呼延泰請女官進來。

  不多久,女官上官宿月跟隨著呼延泰進來,她對克烈屈膝行禮,隨即開口說道:「克烈王子,公主諭示,如果明天下雨,就在這裡多停留一天。」

  「這怕不行,大漠的氣候多變,在這快入冬的時分最是危險,我們如不快點趕在冬天到來前抵達,萬一出了什麼事,我可擔待不起。」

  「這……」上官宿月猶豫了一下,「我去請示公主。」說著,她便轉身朝外急急走去。

  「我跟你一起去說明這件事吧。」克烈心想這樣傳諭太浪費時間,便跟著上官宿月的腳步而前去。

  ***

  李妍正沐浴完畢,坐在鏡台前讓裴穎為她拭乾一頭長髮,發洩似雲流,在地氈上漫蘊柔媚。

  一進寢殿,克烈就聞到一陣撲鼻的甜香,帶著點勾魂攝魄的意味,令他心神不由為之一蕩。

  「公主,克烈王子來了。」上官宿月走了進來,克烈則在外廳候問。

  「有什麼事嗎?」李妍用象牙梳子梳理著垂在胸前的發,自鏡子裡望見自己眼神的激動。

  「是關於行程……」

  「那就讓他進來說話吧。」

  「是。」上官宿月應命。隨即叫宮女架起了屏風後,才讓克烈進入內殿。

  距離的拉近使得香氣益發濃烈,薰得他幾乎無法清醒地思考。紗屏後的纖秀身影看不真切,他依稀看到寬大的袖口褪到李妍肘間,露出那原被薄紗輕掩的手臂。

  克烈別開了視線,轉而注視著自己的雙腳。

  「公主萬安。」

  「嗯,你對我的安排有什麼意見嗎?」嫩嫩的聲音自屏後傳出,無形的聲音繪出少女的體態,教他不願承認這個小女孩將成為他年已半百的父親的女人。

  「稟公主,前兩天由於顧慮到您的身體健康,因此總是遲發早歇,但現在看著行程拖慢,為求能在入冬前抵達,我們今後必須快馬加鞭地趕路,因此明天即使遇雨,還是得上路。」

  「那不苦了大家了麼?而且秋雨濕冷,那樣的天氣走在路上,多不舒服啊。」李妍雖是目視著鏡中的自己,但一顆心卻飛到了紗屏外,窺視著克烈的雙眼,那雙曾給她深刻印象的深邃眼眸。

  「一時小小的不適,總比受困風雪中來得好。」

  「小小的不適?」李妍原想應了,但是,說出口的話卻全然不是那麼一回事。「那小小的不適你受得,我可受不得。」克烈抬起眼來,略含怒氣,但聲調仍是維持平靜地說:「還請公主以自身安全為念。」

  「自身安全?」李妍的聲音裡帶著嗤笑的意味。「我還有好多個公主姐妹沒出嫁,你用不著擔心,就照我說的辦吧。」

  克烈聽出她語氣中的自棄,怒意頓時為同情取代。這也是她微弱的抗議聲吧!一如那時的縱馬狂馳一般……她還是個不懂得控制心緒的孩子啊!

  但是,保護她是他的職責,因此,他語氣恭謹地說道:「我身負保護公主之責,絕不能讓公主受到任何一絲損傷,因此為了公主您的安全著想,在下或有專擅之罪,還請公主見諒。」語畢,他行了個禮便欲轉身離去。

  鎧甲衣物摩擦所發出的□□聲昭示著他意欲離去的事實,李妍不自主地猛然站起身來,這突然的動作驚嚇了在她身後為她拭發的裴穎,裴穎踉蹌後退一步,竟不防將紗屏撞倒。

  在白霧般的屏障撤去之時,他們見到了彼此。

  視線交換一瞬,李妍急忙背轉過身去,如瀑長髮依勢而飄,甩落一股濃烈的香氣,肆無忌憚地侵略克烈未加防備的鼻尖。

  上官宿月和裴穎連忙重新將屏風架好,隨著紗屏的再現,克烈才自那縹緲的魅香間回過神來,略帶驚悸地移轉視線。

  「你……你好大的膽子!」李妍的聲音裡聽得出顫抖,「我可是大唐的公主!我……」意圖藉著怒意掩飾顫抖,她只好發著莫名所以的脾氣。「總之,這裡由我發號施令,再怎麼說,我也是將成為你母親的人。」

  聲音嘎然中止,凝結了火盆暖著的空氣。

  「一切都是為了公主的安全著想,請見諒。」停頓片刻後方才吐露的話語,聲調中平添一抹不尋常的凜冽。

  腳步聲自內由外而去,由觸著地氈的沙沙聲轉成踩著石板的重音,李妍聽著,知道他去遠了,外廳只剩下風盤旋其中。

  「公主?」裴穎輕推著她,將她自沉思中喚醒。

  李妍回過神來,在鏡台前坐下,但是,鏡中映現的容顏並不屬於她自己,而是那陽剛的、強悍的輪廓,猶如北國山脈一般偉岸傲然的形貌……

  ***

  欲雨的天沉壓在頂上,教人不由得煩悶,心像盛滿了水的杯,隨著腳步的每一擺動而晃蕩。

  她將成為他的母親?克烈雙目注視著地面,那初春綠芽般的稚顏卻在眼前擺盪,卸了妝飾的她,更顯得纖弱,不似含苞的花,卻似是春初融雪時刻垂掛枝極的冰晶,炫目的純淨僅只剎那……——只因,她將成為他的母親……這是多不公平的命運啊?想著她稚嫩的容顏,他不由微微心痛了。才十六歲的少女,原該是歡笑著享受青春的,可是,她就這麼成為兩國和平的犧牲品,遠離雙親、遠離家園,嫁給一個從未謀面的陌生人——他的父汗。

  再想著父汗的性情,他不禁發出了沉重的歎息,不知他父汗會不會珍愛她。那曠達不羈的北方豪氣,是他父汗根深蒂固的性格,掠食者的暴虐在他體內遠比柔情為多,那樣的父汗會珍護這株長於南方的嬌弱花朵麼?他懷疑著。

  記憶在他腦海裡翻騰著,他想起她策馬狂奔的景象,想起她辭別宗廟的一幕,那黃金的鳳隨著她的腳步晃蕩著,彷似微低著頭垂淚……隨著記憶的湧現,他察覺到心上的那點酸澀。

  此刻他所品嚐到的感覺是陌生的,是惋惜?為她?

  為何要為她惋惜?他父汗雖已年過半百,但身體一向強健,必仍是可以守護她數十年的,他無須為她惋惜呀!還是……他惋惜的不是她,而是他自己?

  克烈驀地全身一凜,迅即深吸口氣,將這突兀的想法趕出腦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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