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熱!
頂著足以燙傷肌膚的大太陽,被曝曬得有些昏然的神識,她在模糊當中,只剩下這個直接且唯一的念頭。
“走快一點!”
跟著磨了破口的繡花鞋,足踝上所縛套的繩索已然蹭下她些許軟嫩的皮膚,紅紅的血肉被裸露出來。
她口乾舌燥地仰高螓首,卻因無法直視灼亮的日頭,而無力地再度低垂。
“後頭的人在蘑菇些什麼?”
“啪!”地一記皮鞭咻地揮往地面,配上人口販子猖獗的叫囂,對著這一列沈默並垂首走動的男女,大肆發著脾氣,用恐嚇的口吻督促他們道:“各個都給我抬頭挺胸,拿出精神來,在有錢的爺兒面前笑開心點,今天不管是誰拿不起精神,笑得不夠開心,害得自己賣不出去,我就鞭誰,而且不給飯吃!”
“啪!”的再一鞭。“都聽清楚了沒?”
她不由得停下緩慢的步伐,然後冷冷的瞪了人口販子一眼──那目光是如此輕睨而蔑視。
“你……你給我過來!”被瞪視的人口販子氣得一陣叫囂,“你那是什麼眼神啊你?看我怎麼修理你!”
“啪!”地翻下馬背,人口販子硬是將她從隊伍中扯出來,皮鞭爆烈地揮下。
她應聲倒地,衣衫立即被劃開了一道口子,瘦削的背脊上再添一道恐怖的血痕。
“啪!”的再一聲,皮鞭劃破人體的聲響是那麼的清晰,教人聞之瑟縮屏息,為之毛骨悚然。
“阿海?你住手,幹什麼把人打成這副模樣?”
原本領在隊伍前頭的另一名販子,顯然是聽見聲響而調轉馬頭,看見他同伴的作為,立即氣急敗壞地加以阻止。
“市場就快到了,你怎麼還把人打成這副德行?”媽的!這下子教誰買下這項“瑕疵品”?
“啐!誰教這又瘦又醜的女的惹我生氣?”阿海往那團僵臥在地上的身形,洩恨地吐了口白沫。“早就知道不該從阿姚那裏買下這女的,不是說中原的姑娘各個都是美人嗎?什麼嘛!根本就是眉粗眼禿,皮膚白得像鬼……就算把她現在給打死了也無妨,不會有人要買她的,阿陸,就算要賣也不會值多少的。”
“能賺多少就算多少,你當一路來喂她吃的就不要錢啊?”即使不過是一天一餐的餿米飯!“好了啦!快把她架起來,她好歹也能賺個半兩十文錢回來的,懂不?”阿陸擺出老大的架式,操著一口流利的南越方語訓誨著。
“知道了……”阿海心不甘、情不願地將頭一點,臭著一張臉,十分粗魯且用力的扯著縛在這名姑娘身上的繩索,強迫她跌跌撞撞地站起來。
就算是被打得疼痛難當,就算是被日頭烤曬得幾欲昏厥,但她一站起來,仍設法將背脊一挺,站得極其筆直高傲。
喝!就算是一身惡臭、污穢、破爛,但她瞬間散發出來的氣質,卻尊貴威凜得猶如後妃皇女。
“我呸!”就是因為如此,阿海才會愈看愈火大,可他不知道那是因為看著看著,自己竟會有一股油然而生的自卑感作起崇來──當他在面對這個女奴隸的時候。
“走!”
這支即將待價而沽的奴隸隊伍,就這樣浩浩蕩蕩的進入升龍城的北門市場。
升龍城的北門市場原本是普通的日常生活用品交流地,像這種販售奴隸的“開市”,數年久久才有一回。
由鄰近的疆域,或是南越自身境內,人口販子所押送過來的“貨色”,優劣不一,來處也不一。
有的是罪族與戰俘,有的則是因貧苦而出賣自己。
此刻被推上臺的十三歲小姑娘,便是由貪杯爹親賣錢準備換酒的──在人口販子不過幾回合的叫賣下,馬上就被一家妓院給標下,往後她的命運便註定不是娼便是婊。
接下來的沈默男人據說是富戶的帳房,因偷盜富戶的金庫,而被扭官判賣;俏生生的小寡婦為了養活自己底下的六張嗷嗷待哺的小嘴,而自願前來報到……
在這大太陽底下,本來就沒什麼新鮮事兒,各家各有一本難唸的經啊!
ΩΩΩΩΩ
他賣力且仔細地調勻最後一桶煮開的漆料,這漆正以它特有的速度緩緩沉澱著……
每每看到這幕光景,他總會一把將黝臉上的熱汗抹去,欣慰地吐出一口大氣。
在制漆的一切過程中,煮漆是最重要卻也是最乏味的,需要無比的耐性和力氣的工作,往往都是由老手匠傅在一旁吆喝督促著新手徒弟們動手的。
“好了,今天做得還不錯。”老陳背著手一一巡視過來,走到這兩個同時進入漆行的年輕小夥子面前,頗為滿意他們工作的績效。“你們可以休息了。既然漆已經煮開,剩下來的加工便簡單得多。”這些漆必須放置一晚沉澱,明晨方能加入顏料定色。
“是。”
“呼哇!終於結束了。”大大的伸個懶腰,阿淦俊美的臉孔露出愜意的笑容,哥倆好地拍拍阿駿的肩頭。“走唄走唄!我們去李老頭的小館喝兩杯,聽說那老頭最近批了幾壇中原來的佳釀喔!”
面對著夥伴的邀請,阿駿只是微微一笑,方方平平的黝黑臉上看起來安安靜靜的,他沒立即開口,感覺上就是個不多話的人。
“你去就好了,阿淦。我累了,想去沖個涼,吃點東西便休息了。”
“哎喲!那多無趣。”阿淦馬上把他的計畫推翻。“走啦走啦!我請你喝酒。今天若不是你及時糾正我的錯,恐怕好好一大桶漆料就被我煮壞了呢!走啦走啦!”
“唉!你呀……”拗不過阿淦一番嘰哩呱啦的“美意”,阿駿只取消先前的打算,換下漆味甚重的工作服,和阿淦一起邁入夕陽的餘暉下。
一路走來,白日的攤販正忙著收拾。
菜販收拾著翠綠的蔬葉,果販忙著吆喝最後的買主,魚販與肉販正將磨刀拭淨收起。
一處處的生機,平凡卻自有美感。
人活在世間上,所求者不過一頓飽餐舒眠,做一個乞丐如此,做一個皇帝也不過爾爾。
才踏入菜市場中步行不過一半,便聽見北門市場的方向,遠遠傳來的咆哮怒駡聲。
“該死的娘兒們!就是你!我就知道你會給我找麻煩!”簡直就要氣瘋了,阿海一口悶氣一直憋、一直憋──一直憋到最後一個買主都走了,他再也按捺不下地宣洩出來。
這一回的北門市場,如同往常地來了許多買主,生面孔、熟面孔的都有。
富家子弟穿著綾羅綢緞,一隻手上戴了五、六枚金玉戒指;二手買家凝著精打細算的尖眼光,打算從這裏買了“貨”後再高價轉手。
散客零零星星,小老百姓人家沒幾個,他們是想找個便宜的人手回去幫忙做事。
幾個老光棍則興致勃勃的在場內打轉,摸著荷包中少得可憐的銅板,想說不定能就此買個媳婦,好解決人生大事。
行有行規、貨有貨價,在奴隸的販賣上,女的先看長相──賣相不好就看身材,身材再不好就看那雙手──指節生繭,足以證明辛勤勞動者,此乃上上之選,買來幫忙做家事下田,吹熄燭火上了床──呃~~就不必太在意臉孔是長什麼樣了。
至於男的就看身材──又強又壯的列為首級搶手貨,次強者列為第二級,三四五六級一路排下去……
而不管是男的或女的,最忌諱的便是長著一張癆病鬼臉,不僅會被排到最末等,甚至還可能賣不到一個銅板呢!而屆時,人口販子便不會手下留情,他們會鞭打這些“滯銷品”出氣,再將他們丟在市場中任他們自生自滅。
“各位大爺,這可是中原來的標致姑娘喲……南紅苑嬤嬤,您不上前來仔細瞧,這臉蛋長相很……特別吧?”拚命鼓動彈簧之舌,阿陸和阿海一人一邊架著那位姑娘,硬是將她的臉蛋扳正,和老嬤嬤評估的視線峙上。
“從中原來的姑娘?嘖嘖!你們做生意的可得憑良心別瞎說,人人都說中原姑娘的肌膚又纖細又白嫩,摸上去好似棉絮兒……”老嬤嬤邊說著邊動手,往站在面前的姑娘俏臉掐了一把,後者吃痛地嚶嚀一聲,不假思索的張口往前吐沫,“呸”地好大一聲,當場氣煞了老嬤嬤。
“該死的!你居然敢吐我口水?”一張原本化得濃淡合宜的彩妝瞬間被破壞殆盡,也氣走了這名買主。
接下來的買主是個家裏買有數名年輕小妾的老員外。
“她嘛?嗯……長得是還可以,可這態度倒沖得很!嗯嗯……”老員外湊上前時就先將她的小手摸上一把,接著再抓起她一束長髮挪到鼻端嗅聞,蒼老的身子不知不覺地靠她極近,胯下冷不防被一隻抬腿的膝蓋又重又狠的突襲了!
“嗚啊……”老員外當下被隨侍的家丁扶著,火速離開找大夫去也!
好啦!玩完了,原本兩個最有可能的買家就這麼跑了。
一再喊價降價,這名女奴隸的價碼也由首級飛快落往“第六級”……到最後,所有的買家都因親眼目睹先前的插曲,而紛紛打了退堂鼓。
“如果她的肌膚白嫩嫩的、長相再好看一些,我就會買。”
“那雙手倒真是嫩得可以,分明是連件粗活也不曾摸過吧?我不會要這種媳婦兒。”
“我才不要買一個會動手傷人的婆娘,萬一哪天把我活活打死怎麼辦?”
“嘖!不好,她的屁股太小了,將來可不好生兒子哩!”
經過輪流諸如此類的評估、挑剔,再予以拒絕後,買主慢慢各自離去。
咻咻咻,一陣冷風吹過……
整場的買主走得精光,阿陸和阿海這才驚覺到自己竟然真的遇上了“流標”這種最糟的結果。
“娘的!老子不是叫你笑,而且要笑得開心點嗎?笑!人長得醜也就算了,還一副怪裏怪氣的模樣瞪人,怎麼?我們真的是怕你不成?臭女人,還不快笑一個給我看看,笑!”恐嚇的語氣加上揮甩的皮鞭,阿海高聲咒駡,顯然是被她激怒過頭。
“算了,阿海,你罵再大聲也沒用,你看她那副模樣,怕是對我們的話一句也聽不懂,你罵得再凶也是白費力氣。”
“她聽不懂沒關係,老子偏要罵到爽。”阿海應了阿陸一句,然後又開始抬臂準備揮動下一波的攻擊。
她身上的傷口已被鞭打得鮮血淋漓,但她仍咬牙起立,然後顫巍巍的想拔腿逃跑。
“嘿!哪里走?”阿陸不過策馬兩下,就順利地阻在她面前。
“還敢跑?看老子怎麼修理你……”阿海拿著皮鞭,獰笑地趕了過來。
眼看似乎是逃不過將被活活打死的命運,她猶如死心斷念般用力合上眼,垂下頭,一頭汗髒濕黏的秀髮掩住面,靜止不動的纖軀像是散發出濃厚的心死氣息──
“乖乖準備送死吧你!”阿海露出預備享受鞭打快意的笑容,手中的皮鞭高高舉起──
“等一下!”
隨著這一聲喝阻,一道快絕的人影搶先擋在她的面前,只臂保護的一張,皮鞭不偏不倚抽落在那人影的骼膊上,可那僨起的肌肉一努,皮鞭居然“啪嚓”一聲應聲而斷。
喝?!
阿海、阿陸齊齊往後一跳,臉色發白地瞪著這名不速之客。
“你、你、你是從哪冒出來的傢伙,想做什麼呀你?”手中仍握著半截斷鞭,阿海發問的聲音又高亢又顫抖。
“這位大哥,您這樣拿鞭子對付一個弱女子,未免太過分了些?”那張方方平平的黝黑臉龐上,罕見的出現鮮明的怒氣。“就算她是個奴隸,也是人生父母養的呀!”
“讓開,你逞什麼英雄啊你?哼!要逞英雄怎麼不去當錦龍大將軍算了,為個娘兒們出頭有屁用呀?”阿海這人就是禁不得激,三兩下唇槍舌劍便轟回去。
“她可是我們的奴隸,還是我們費心特地由中原帶來的,哪里知道會落得賣不出去的下場!我抽她幾鞭出出氣已經算是好的了,至少沒讓她留在這裏活活餓死!”
“賣不掉的奴隸啊……”尾隨過來看熱鬧的阿淦也乘機打量那名女奴隸一眼。
只見那女奴隸瘦弱得見骨,蒼白的膚澤還被日頭曬得發紅,而且長得實在也不怎樣……唔!難怪會“滯銷”。
“好了,阿海,你少說兩句。”年紀稍長的阿陸用手肘點點夥伴,不想再起衝突。他本來也是很氣的,但經過這麼一折騰,就……算了吧!反正做生意本來就會有賠本的時候,而且這中原姑娘已經被折磨得半死,將來就是不死也只剩下一口殘氣,阿海還不夠消怒嗎?“人丟在這裏,我們走了便是。”
“什麼?我還沒鞭過癮……”阿海不甘心地還想嚷嚷,但阿駿的方臉突地一凜,那瞬間泛出的氣勢讓阿海突地說不完整罵人的話語。
“阿海!”阿陸也覺呼吸一窒,略顯急促地催促阿海。“走了,我們……我們還趕時間哪!”
“哼!算她運氣好。”其實阿海是對眼前黝黑臉龐的男人有了幾分怯意,阿陸的話正好讓他順水推舟下了臺階。“我、我不要這個奴隸了,反正她也快死了,我可不想觸黴頭,還得替她收屍。”
話一落下,阿陸、阿海兩人便夾著尾巴溜了,速度猶如火竄到屁股上在燒般。
“嘖!就這麼把人一扔,一走了之啦?”阿淦俊美的臉上滿是一片不苟同和隱然不悅。“這種傢伙,如果是以前敢犯到我手裏,鐵定教你們吃不完……咦?阿駿,你做什麼?”
阿駿蹲在那女奴隸的身旁,大掌伸出,小心輕撫她的頰膚,鮮血一下便染紅了他的指尖。
呼……一探到她尚存一息的微弱呼吸後,他立即動手掄起她,拔足狂奔。
“喂?阿駿,等等我、等等我……”
兩人就這麼一前一後跑到城內張大夫的藥鋪。
“哎喲……”才稍微割開她背部的衣物布料,赫然裸露出來的傷便明顯看出潰爛、紅腫又發膿的情況。
顯然她不是今日才受到鞭打,新傷舊痕累累重疊在一起,紫紫青青紅紅地好不嚇人!
“怎麼會……”如此嚴重的情況,連張大夫瞧了都為之屏息。“小楊,快去把百創草藥膏拿來,小禾,去準備清水和乾淨的布巾,還有別忘了我的銀針。”
“大夫,她的傷勢很嚴重嗎?嚴重到什麼地步?”從頭到尾,阿駿始終冷靜而堅定地摟抱著她──就像現在,他的一隻手臂橫陳在她趴下的胸前,再輕輕將她的長髮撥攏到一邊頸側,好露出她整片背脊給大夫診治。
他抱著她的姿態,竟是那麼的自然。
“這些大多是鞭出來的傷口,有些傷口甚至還遭到毒蟲咬過……她沒因此中毒或更加惡化,真是老天保佑。此外,她有嚴重脫水現象,待我開了藥方,你得替她多補充水分和膳食。”
張大夫一頓,突然若有所思的看著阿駿環抱她的堅定雙臂,然後點頭道:“不過首當要務是得把她背上的一些裂傷給縫起來,你最好用力抱緊她,會很痛,卻是亂動不得的。”
張大夫說完話,便開始動手清滌傷者的裸背,然後將銀針用火一烤,引線過孔後便一鼓作氣下針。
“啊……”原本奄奄一息的女子驀地睜大雙眼,奮力要掙扎起來。
“好痛!好痛!好痛……”儘管她是用漢語在嘶喊尖叫,但眾人就算聽不懂,也猜得出她在叫喊些什麼。
她一掙扎,阿駿便覺得自己在抱一尾特大的活魚,又扭又溜又滑,不得不加重力氣來按壓住她。
“乖乖,不痛、不痛……”他笨拙地搜索著安慰的詞句,手下的力氣雖說是加重了,仍巧妙得控制得宜,一點都不會弄疼她。“只要大夫幫你治好傷口,就不會痛了呵……”
“我也來幫忙。”阿淦自告奮勇地想湊過來,可他連她的一根指尖都還沒碰到,就被阿駿驀地瞪過來的怒火給燒得差點燙傷了──
不會吧?他沒看錯吧?
“不用了,我可以應付得來。”阿駿一點也不知道自己雙眸中的焚焰,只是在略略思索後,突然間一個俐落的動作,大膽地一手按著她的頭壓在自己胸前,一手圈著她的腰肢,並用強壯的雙腿一攏,再以自己背脊靠著床面躺下。
頓時,四下一片死寂。
呃~~是沒錯,這種姿勢最能“抱好”病人,能制止病人不再亂動,好讓大夫替裂傷縫針上藥,可問題是這種姿勢……男下女上,那麼無比親昵的貼合在一起,卻是夫妻之間才能允許的光景哪!
“噓噓!乖,不痛、不痛──嗯……”他突然發出一記悶哼,原來是已經痛過頭的小人兒急欲找著宣洩的出口,被強迫壓在肩頭的螓首沒頭沒腦的張嘴往下“一口咬定”。
“阿駿,你這個樣子──”阿淦實在想張口講些什麼,卻被阿駿又給一眼瞪得什麼話都忘光光了。
“大夫,請快一點!”阿駿素來看似平凡無害的黝黑臉龐此時繃得極緊,頗有幾分懾人氣勢,唬得看呆的張大夫連忙回過神,忙不迭又重新“動工”,縫合那一處處的裂傷。
ΩΩΩΩΩ
這一切作戰般的場面告一段落後,夜也深了。
在南越,就算是晚上,氣溫仍然殘留著白天日頭的荼毒,動不動就會讓人流了滿身大汗。
“唔嗯……”她不住發出斷斷續續的呻吟,並喃喃夾雜著口音模糊的漢語,又細又低的聲音,沒人聽得分明她在說些什麼。
阿駿渾身緊繃,一刻也不敢放鬆地抱著她,在她耳邊哼起他唯一知道的童謠小調,“寶寶睡、寶寶睡,寶寶乖乖好好睡,睡醒就有糖兒吃……寶寶睡、寶寶睡,寶寶甜甜蜜蜜睡,睡醒就有果兒吃……”
他一邊輕哼,一邊自己也閉上雙眼。
這首小調是他兒時唯一忘了打哪兒聽來的樂音,當年好喜愛如此哼著這小調,想像偎入未曾謀面的娘親懷中,想像著那是娘親唱給自己聽的……
“阿駿?阿駿?”突然有人打擾他險些跟著睡著的半眠狀態,他驚醒,臉上卻是帶著不太高興的表情。
“你該不會自己也跟著睡了吧?哈!”阿淦略挑劍眉,覺得阿駿那似醒非醒的表情還真好玩又好笑呢!“該醒醒囉!你可以不必再這麼抱著人家姑娘了,大夫說縫合的手術已經結束了。”
是嗎?已經大功告成了嗎?“這麼快?”感覺上,他不過才抱了她一會兒……
“呵呵!你該不會是還抱不過癮吧?”阿淦用半開玩笑的口吻說,沒想到看見阿駿的臉色尷尬地一紅,然後像是承認般地沈默著。
咦咦咦?阿淦目瞪口呆,自己還真是“鐵口直斷”,一說便中了?
“阿淦,阿駿到底醒了沒?”張大夫淨完手,換下動手術時被血污髒的衣裳,此刻才又重新踏入房內,見到阿駿慌張的坐起身,但雙手居然還牢牢抱著那昏迷的女子。
“你醒了就好,可以帶著你的媳婦兒好好回家休息。”張大夫一說,一邊將幾隻紙包遞上前。“這些藥拿回去,一日熬服一回,共三日的分量。還有,你讓你媳婦兒保持這種趴睡的姿勢,短期內還不能洗澡,你得幫她擦拭淨身。記住了沒?”
等等、等等,什麼媳婦兒?耿直的阿駿開口就想反駁,哪知道一旁的阿淦偷偷地往他的後腰掐了一大把,搶著代答,“是是是,謝謝大夫。走了,阿駿。”
於是,這兩個大男人連同一個被抱著的昏睡女子,就這樣步出了藥鋪。
“阿淦,你究竟對張大夫瞎說了什麼?”阿駿人雖鈍,但可不是真笨,當然知道張大夫的“以為”弓定是阿淦趁自己剛剛要醒不醒的時候亂講了一通。
“哦~~那個呀!”一聳肩,阿淦一副“那有什麼大不了”的神色。
“張大夫只不過問說她是誰,怎麼會有那麼多的負傷?而你怎麼能那麼大膽的緊抱著她,有損她的名節,所以我就說那是你因芳心寂寞、春心大動之下,到人口販子那裏去為自己買下的媳婦兒囉1
什什什什──麼?!儘管認識阿淦時間已經很久,也明白他頗為活躍的童心,阿駿還是被夥伴的驚人之語給嚇得久久無法回神。“我……我的……我的……”
“媳婦兒。”阿淦把這字眼說得格外的精確洪亮,“你做什麼這麼結巴呀?老大。你不是提過,這兩年內要準備找個女人了嗎?如今老天爺可是聽見你的打算,免錢給你送一個來啦……還是我看錯了,其實你並不滿意她?也是啦!這女的長得既不好看,又一副風吹便倒的模樣,莫怪你看不上眼……算了,不如就讓給我,我是可以勉強、隨便、將就一下……”
光是口頭敲邊鼓還不過癮,阿淦還動起手來,健臂一伸,作勢要接手抱過他懷中的人兒。
“不。”門兒都沒有!阿駿想都沒想,一個箭步往旁一跨一避開,阿淦便抱到一團空氣。
“不什麼呀?”阿淦一見對方避他如蛇蠍的模樣,故意不慌不忙的追問。
“不許你打她的歪主意。”只丟下這麼一句,旋即轉身施展輕功的阿駿,猶如大鵬展翅,一眨眼便消失在夜色裏。
嘿嘿嘿……就說有人芳心寂寞、春心大動了嘛!嘴巴還在硬些什麼?
阿淦賊兮兮的一笑,亦踏著不慌不忙的步伐追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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