樓雨晴《寵物飼養守則》


出版日期:2020-01-00

所有浪漫的愛情故事,都該有一段唯美的邂逅當開端,
但有沒有一對男女的開場白是這樣的——
「你想養寵物嗎?」

二十九歲生日這一天,
顧庸之經歷了人生中最混亂失序的一切,
莫名地晉升為飼主,收編一隻小寵物,
從此,一路往神棍路線偏去,
賺錢、吃飯、養寵物成了他唯一的生活目標。
誰知養著、養著,他家寵物居然對他說——
「你想交配嗎?」
「……」他是不是被調戲了?
這世上有沒有一本「寵物飼養守則」的書,
教教他被自家寵物耍流氓時該怎麼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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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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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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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炫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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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嫁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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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峰回路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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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執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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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畢方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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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回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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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竹子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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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我們很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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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不食人間五谷

這不是夢。

睜開眼時,他並沒有從昨晚那迷幻的情境中醒來。

眼前是陌生的房間,陌生的一切,而那個女人,還在。

那晚最後的記憶是,他痛昏了,醒來時,人已經在這里。

據說,這是夢里村綺情街44巷60號,而那個女人,叫蘇繡。

他問︰「為什麼不是去醫院?」

她說︰「不用,你會自己好。」

然後遞給他一碗像清水的液體。

生病受傷就是要去醫院,不要再相信買神水喝就會好這種鬼話了!

他很想激動地這麼教育她,但——

「喝!」

在她強勢堅定的眼神下,他認慫地默默接過碗。

碗里的水很乾淨,沒有符渣,沒有味道,就是一碗清水,但喝下後,不知是否心理作用,竟微妙地感覺疼痛有減輕些。

「孟婆制湯,須七味入藥,方能熬成。喜怒憂懼愛憎欲,其味酸中帶甜,甜中帶苦,苦中帶辣,再佐以無色無味的無明水為引,滌去塵世苦痛。你喝的是那一味無明水。」蘇繡口吻淡淡,給他科普了一下。翻譯成人話,就是止痛藥。

結果最後,是他被教育了,從此三觀開始往抓不回的方向一路奔去。

糊里糊涂地挨了幾天,能夠下床之後,他才有心思打量這間住了一個禮拜的房子。

這是一棟兩層樓的老屋,二樓有兩個房間,一間衛浴;一樓是客廳和廚房,還有個不算大的小院子,種著一棵泛著歲月氣息的老樹,暫時看不出樹的品種。

他扶著牆緩慢地步出屋外,繞著巷子走一圈,正想著蘇繡去了哪里,便听到輕淺的對話聲傳入耳。

「你沒事去哪找來的人類?看起來好弱,能撐過去嗎?」

「不知道。」

「要是撐不過呢?」

「再找就好了。」無謂的聲嗓,听來有些涼薄。

「真無情。」說是這樣說,但那歡快的回應,听起來也是挺沒心沒肺。

他不作聲,默默走出巷子,坐上公車,回到他過去的居所,然後發現,他的行李被打包擱置在樓梯口。

啊,對了,前天是五號,約定繳房租的日子。

不過才遲了兩天,他的行李就已經被房東打包好,迫不及待丟出門。

失蹤了一個禮拜,世界依然正常運轉,沒有誰發現他的失聯,也沒有誰會因為他的失蹤而慌張著急,四處找尋。

他,從來都不是誰心中,那個獨一無二、無可取代的存在。

他沒有浪費精力去理論,拖著行李箱,走出大樓。

其實易地而處,若換成是他,房客一住進來,兒子就在學校摔斷手、老公出車禍、鄰居跳樓……連月來衰事不斷,他也會想請房客快快打包走人的。

不意外,也可以理解,所以不會忿恨。

只是……拖著行李走在街上,有種天地之大,到底哪里他還可以容身的蒼涼感。

不知不覺,又走回到這里,綺情街44巷。

而蘇繡,就等在巷子口,什麼也沒問,無聲無息接過行李桿,與他一同並肩走在回家的路上。

回家。

這里,會是他的家嗎?

而她,能成為他的家人嗎?一個願意接納他的家人?

這一刻的他,什麼答案也沒有。

他安靜遞出手中的紙袋。

罷剛在回來的路上,看到有人在賣白糖糕,想起她說的話,直覺便買了。

她低頭瞧了一眼,用鼻子嗅了嗅,嘗試地咬一口,咀嚼幾下後,眼楮眯了起來,很快又咬了第二口。

那應該就是喜歡的意思吧?

說是他要養她,但此刻看來,拎著包袱前來投靠的他,反而比較像被包養的那個了,只有在喂食的那一刻,才稍稍有了一點飼主的底氣。

他一時手賤,得寸進尺地拍拍她腦袋,她看起來心情真的很好,只淡淡睨了他一眼,就低下頭繼續嗑完剩余的白糖糕,完全忍受了他拍打喂食的無禮,看起來真的就像一只溫馴可親的家貓。

這樣,好像也不壞。

他的新寵物不挑食,一份路邊攤三十元的白糖糕就能取悅她,感覺不難養。

雖然是可以被取代的存在,但只要他努力投喂,當個稱職的好飼主,日子應該也可以過下去吧?

于是,顧庸之正式在綺情街落戶定居了。

身上的傷勢,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飛快復原,這段時間,他研究了一下他的新鄰居們。

住在巷尾66號的是房東孫小姐,他們住在60號,隔壁是58號的朱寧夜與男友孫臨江,這是他最先接觸到的人。

鄰居們個個都很和善好相處,也個個都有他說不出的怪異點,像是那個常常對著空氣說話的57號華小姐、永遠分不出誰是姊姊誰是妹妹的55號雙胞胎、一天到晚暴躁踢陽台欄桿說他畫的東西又飛走了的畫家先生、總是能詭異讀出他內心OS的63號周小姐……

還有搬來的第一天,他在二樓陽台晾衣服,目睹隔壁院子里的男人,和女朋友花前月下賞月,賞著賞著就變身禽獸——很字面的意思,不是經常出現在男人下流幻想中的那種畫面!

他當場差點驚得褲子都要濕了,但轉念一想,他家里那個還不知道是什麼離奇生物呢,如此比較起來,「狼」這種人們所認知的物種,完全在正常值內。

于是,他便又淡定了。

狼先生最常做的事,就是搖著尾巴蜷臥在女主人腿上賣萌,不然就是一臉期待地問︰「晚餐可以吃牛肉炖飯嗎?」、「明天可以去看電影嗎?」、「我可以去旎旎家打電動嗎?」……

那雙像星星一樣亮的眼神,讓人想拒絕都說不出口。

假日里,女主人會幫她的大寵物洗澡,坐在院子的階梯上,用大浴巾包住,慢慢地擦乾,用吹風機吹,再一下一下地把毛梳順,狼先生會眯起眼,喉嚨發出獸類愉悅的嗚嗚聲,偶爾蹭蹭她,一人一狼畫面和諧。

他似乎有些理解,蘇繡為什麼想要為自己找個飼主了。

如果她每天看到的,都是這些畫面的話,那養個寵物或有個飼主這件事,感覺上好像挺不賴的。

就在他有了這番體悟的隔天,他們一同出門采購,經過街頭的西點坊,蘇繡突然停步,眼神似有若無地瞄了一眼冷藏櫃前的小蛋糕,再覷他一眼,偷渡了一點小小的渴望訊息。

那眼神,他居然覺得很熟悉。

像是家境清寒,想吃零食又怕媽媽買不起,不確定可不可以討要的小眼神。

他當下只覺心都軟了,滿腔憐惜洶涌而出。

三分鐘後,蘇繡心滿意足地捧著藍莓起司蛋糕,沿路走著,一匙一匙往嘴里送。

此行的購物目標,是采買一周的三餐食材,但花掉了一個禮拜的菜錢,最後卻是莫名其妙地買回了馬卡龍、巧克力餅乾、芋泥蛋糕卷、種種族繁不及備載的甜點……

有了第一次的慘痛經驗,顧庸之在一個禮拜被甜點荼毒到快胃食道逆流的生活中,領悟了原則跟底限的重要性,小孩子就是要教,不能什麼都慣著他們!

喔,對了,說到小孩這一點——

雖說她一直以寵物自居,但畢竟他肉眼可見的,就是個「人」的形態,他無法真的把自己當成是在養一只小寵物,畢竟養貓養狗不外乎就買個貓砂盆、教育它要在固定的地方上廁所、不可以亂抓沙發、偶爾用逗貓棒陪它玩、要定時投喂等等,但她——除了定時投喂外,沒有一項符合!

大多時候,她就是個吃不到甜食就會耍賴的小女孩,因此感覺上,他覺得自己比較像在養小孩。

而且這個小孩還嚴重偏食,什麼都不吃,只吃甜食!

這習慣太糟糕了,一定要改。

從一開始的盲目喂食,到後來,顧庸之進化了,他開始關注到寵物的飲食均衡這塊領域,還親自上網去找食譜,為寵物擬定每日菜單,等級比照營養師規格,包管養得她頭好壯壯、營養滿分。

想想,他真是個有深度,又負責任的好飼主啊。

他默默地佩服了自己一下。

然而,這份菜單並沒有為他贏來寵物的芳心與像江水一樣滔滔不絕的崇拜,面對他精心準備的營養餐,她完全不買帳,直接別開臉。

「繡繡,你吃一口嘛,這個營養美味五谷粥是我上網照營養師的食譜做的,很好吃喔。」

「我想吃冰箱的草莓水果塔。」

「不行,要吃完飯才可以吃甜點。」無規矩不成方圓,所以他要開始立家規。

「我想吃草莓水果塔。」

「不然吃半碗就好?吃完就可以吃水果塔。」

「我想吃草莓水果塔。」

「……」他現在知道,為什麼有些家長會揍小孩了。

面對听不懂人話的熊孩子,真的除了揍,沒有別的辦法。

可是他大概也打不贏她。管教失敗的顧庸之悲傷地想。

大概是他臉上的挫敗太明顯,蘇繡把撇開的臉轉回來,看著眼前的五谷粥沉默幾秒,才拿起湯匙,一臉不情願地開始進食。

你的表情像是我逼著你吃大便。

廚神魂覺醒的男人,自信心嚴重遭受打擊。

同樣的畫風重演了幾次,有天他出門時遇到房東孫旖旎,打招呼聊了幾句,對方忽然告訴他︰「對了,你家的寵物不必食用人間五谷,正確來說,什麼都不吃也不會怎樣。」

大概是蘇繡向鄰居抱怨了,說她家的壞飼主,一直一直逼她吃難吃的東西吧。顧庸之用膝蓋都猜得出來。

「不食五谷?但是她吃甜點。」甜點不也是人間五谷嗎?

「喔,那是一種執念吧,或許她曾經經歷過什麼,和甜的東西有關,而那記憶很美好,所以被連結了起來,吃甜點可以讓她感受到那種美好。」

所以,她吃東西不是為了維持生理機能,只不過是吃甜點時,讓她有愉悅感而已。

好吧,甜食能促進腦內多巴胺的分泌,所以吃甜食確實能使人心情愉悅。他理性且科學地說服了自己。

「是說……我養的到底是什麼寵物啊?」除了神和鬼,他沒听說過有什麼動物是不用吃東西就能活的。

「你不知道?」孫旖旎挑了挑眉。

「不知道。」因為不覺得那有什麼差別,現在會想問,也只是認為自己對自家寵物的了解不足,需要科普一下,增加飼養知識。「請賜教?」

孫旖旎似笑非笑地瞥他,那表情看起來有點壞。「吉祥物。」

呿,有說不等于沒說。

不過這次的閑聊,也讓他有點小收獲,他後來沒再逼蘇繡吃飯,放棄糾結飲食均衡這件事了。

話雖如此,他還是立下家規,一餐只能選一種甜食吃,一次只能吃一份。

會有這條規定,也沒別的原因,就是一文錢逼死一名英雄漢而已。

他窮,他很窮,他非常窮。

然後他家那個原本一份三十元糖糕就能打發的寵物,自從打開了舌尖味蕾之甜點的奇幻之旅後,挑的食物愈來愈高檔精致、價錢也愈來愈昂貴,他的荷包一天一天在消瘦。

畢竟他目前的身分是失業人士,眼下的存款雖然勉強能撐一陣子,但還是要開源節流,他毫不懷疑哪天若連泡面都買不起時,他家寵物會現實地棄他而去。

他已經看透這殘酷的人生了。

蘇繡剛開始還有一點看他的臉色,但現在是完全踩熟地盤,知道他就是個軟柿子,直接伸手一指︰「我要吃那個。」

奴才就得認命地乖乖給她買回來。

現在經過巷子前的那條街,他都得快步走過,萬一稍稍慢了點,又讓她瞄到西點坊有新貨上架,她就黏住腳跟不肯走了。

他懷疑若不買給她,她可能會貼在冷藏櫃前,跟那塊新蛋糕深情凝望到地老天荒,那太丟臉了。

說到錢,不得不連帶再講一下房租這件事。

在他問起繳房租的相關事宜時,她說︰「不用繳。」

「為什麼不用繳?」孫旖旎看起來可不像那種會收容流浪動物的善心人士。

「是她自己叫我過來住,幫她安家鎮宅,我在這里,髒東西不敢來。」

他想起孫旖旎那句意味深遠的「吉祥物」。

「安家鎮宅……怎麼听起來,有點像門前的石獅子?」

「那你听過石獅子佔了地,要繳房租給屋主嗎?」

「……」好像是這個道理。

于是,他就很心安理得地假裝忘記,無恥地當作沒有房租這件事,省下這筆開銷給他們當伙食費。

一直到很久以後,他才知道,綺情街44巷原是聚陰之地,是這一帶人盡皆知、出了名的鬼巷,原先住在這里的人,輕則家運不順,重則傾家蕩產,54號甚至還是上過社會新聞滅門血案的凶宅……

這些八字不夠重、鎮不住煞的前屋主們,一個個的搬走了,接著孫旖旎一間一間將它們買了下來,再然後,就是他現在看到的這樣,新居民一一入住,每一個看起來都很奇怪,但也每一個都不是壞人。

他們只是想安安穩穩過日子,只不過剛好有些異于常人的特殊之處而已,就像他——一個八字硬的七絕命,煞氣重得飛天遁地,帶賽自己也帶賽別人。

這樣的地方,適合他們居住。

然而這樣的地方,同樣也容易招來一些不好的東西。

所以孫旖旎請來蘇繡。

也因為蘇繡在這里,那些帶凶帶煞的陰詭邪物、妖魔鬼怪,全都不敢靠近,雖然偶爾也會有幾只迷路的鬼魂晃進來,祂們很無害,就權當開放觀光了。

不過最初的顧庸之並不知道,只知道她很不喜歡睡覺,從搬來這里至今,他從來沒有一晚看她安安分分躺在床上睡覺過。

她最常做的,就是窩在院前那棵古樸的大樹上,那棵樹很高,比綺情街的屋子還要高,她總是坐在最高的枝椏上,晃蕩著雙腿,黑色的裙擺與夜色融為一體,飄飄然隨風輕曳。

那一刻的她,看起來既空靈,又縹緲,帶著高不可攀的傲然,讓他不禁聯想到某些只存在于神話之中、古老而神秘的上古神靈……

神靈?他想起今天晚上,因為沒吃到芋泥女乃凍卷而嘟著嘴生悶氣,不想跟他講話的傲嬌小女孩,腦海中的奇幻想像,立刻如泡沫般啵啵啵——盡數破滅。

反正睡不著,他站在二樓陽台,雙肘擱在半牆上,很有聊天的興致,仰頭問︰「半夜不睡覺,坐那里干麼?」

蘇繡聞聲,側首睨他。「吹風。」

「那麼高,不怕跌啊?」

「不怕。」

他猜,她應該是某種飛禽類,只有鳥,才喜歡棲高枝。

「你可以飛很高?」

她點頭。「嗯,很高、很高。」伸手指向天際。「到那里。」

九重天之巔。

她飛過最高的地方,別人飛不到。

「我喜歡高,可以吹風,可以看見很多別人看不到的東西。」

就算身處綺情街,也是這方圓十里最高的地方。

「那一天,你就是坐在那里,看見我的?」看見他,狼狽又淒慘地倒在暗巷。

她點頭。「嗯。」

是什麼吸引她前往?他覺得自己當時的狀況,可能連狗經過,都懶得嗅一嗅鼻子。

話到了嘴邊,又覺得答案好像不是那麼重要,同情心也好、好奇心也好、撿屍癖也好、甚至單純的亂槍打鳥也好,反正結論就是她來了。

他很高興她來了。

「謝謝你選了我。但就算如此,我還是要說——你晚上偷吃了一塊起司蛋糕,別以為我不知道。下不為例!」

蘇繡立刻假裝沒听到,轉頭望向遠方。

彼庸之揚唇,無奈地淺笑,無聲低喃︰傻鳥。

就算知道有人會忍不住偷吃,還是會有個傻飼主默默在冰箱里儲備糧食讓人吃。

說好一餐只能吃一塊就是一塊,至于偷吃的——嗯,反正他嚴正聲明過自己的原則了。

伸出的指掌,微微撫過老樹蔓至陽台邊緣的枝葉,動物百科里沒有,總有植物百科,腦子是個好東西,他很慶幸他有。

不過,這些枝微末節的,一點都不重要,對他們的生活毫無影響,他依然要每天翻看銀行存摺發愁、依然得庸庸碌碌為五斗米折腰。

現實到不能再現實的人生。

他深吸一口氣,迎著晚風,閉上眼。

整個城市彷佛睡著了,安靜得可以听見夜半情人私語間的呢喃情話。

夜涼如水,萬籟俱寂,傻人傻鳥,相互為伴,歲月靜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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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七絕命

躺在暗巷冰冷潮濕的地面時,顧庸之正在想,他還能再更倒楣嗎?

每當他又刷新一波人生悲慘史,他總會苦中作樂地這麼想——反正再衰的事他都遇過了,之後再慘也慘不過這個了。

然而事實證明,他的衰度是沒有極限的,命運永遠能精益求精地為他刷新紀錄。

他出生那一年,父親請人為他批命,算命的說他是七絕命,一生注定貧病苦厄孤離空……巴啦巴啦的,白話點來講,就是顛沛流離、孤苦無依、客死異鄉、克父克母、誰靠近他誰倒楣的意思。

案親于是為他取了「庸之」這個名字,希望他人生平庸一點,安安穩穩地過,不需要太多的高潮迭起。

事實上,父親真的是多慮了。他根本沒有過高潮,只有一路向下,不斷刷新人生低潮。

從他出生的那一刻,母親便為了生他難產而死;家中本來做點小生意,也一天天走下坡,過年走個春,親戚家鬧火災,連靠近豬棚喂個豬,母豬都能病死。

他成了親朋鄰里間,遠近馳名的衰鬼,沒有人想靠近他,沒有人願意跟他做朋友。

案親後來不堪生活摧折,在債務壓力下,某天晚上從陽台一躍而下,乾淨俐落地結束了人生。

沒有親戚敢收留他,游走在寄養家庭間,好歹也熬到成年了。

他一直都是一個人,直到大學,終于交到第一個真心的朋友,而這個他所珍惜的朋友,偷了他的畢業論文。

出了社會,會與他同組的同事,只不過是為了以逸待勞,享用他的企劃、他的構思、他的一切勞動成果,于是他只能想,幸好他還有一顆不算差的腦袋,至少有被利用的價值。

一直到今天,他的二十九歲生日。

早上,他那位巧舌如簧、老愛將他的企劃據為己有、在上司面前講得天花亂墜的同事,終于搬弄成功,讓他被公司解雇了。

中午,他拿到了醫院的體檢報告,確認肝癌初期。

晚上,他的女朋友,向他提出了分手。

真是充實的一天,沒有人可以過得比他更精采了。

晚上,他坐在快炒店,一個人喝著啤酒,過他的二十九歲生日。

其實他也不見得有多喜歡那個被單方面告知分手的女朋友,只不過大多時候,過怕了一個人吃飯的日子,能有些什麼來填補生命中的空虛,他都會滿懷感恩,就算明知道,對方並不真心,只是拿他當吃飯逛街修電腦、刷卡刷馬桶的工具人。

一路走到今天,回首看他經歷過的一切,再鐵齒都由不得他不信命了。

或許真讓那個命理師說對了,他就是個七絕命,不斷地在重復著世上最最糟糕的一切,災難、苦厄、分離、孤單……到如今,生命進入倒數階段,只覺無比空虛,什麼也沒有,無財無祿、無福無分、無親無戚、無牽無掛……

如此想來,他還挺羨慕隔壁那桌吵到快掀桌的情侶,至少他們還有個吵架的對象。

棒壁桌的男人已經喝茫了,酒勁一上來,同桌友人勸都勸不住,正好掃到他瞥過來的那一眼,頓時不爽,狠嗆︰「看三小!」

「……沒事。」他神情淡淡地收回目光。

但,人在倒楣時,喝涼水都塞牙縫,這句話真不是蓋的,那一眼被視作挑釁,酒醉男頓時心火上涌,把桌掀了沖過來要與他理論。

……簡直一團混亂。

等到顧庸之有空細想時,人已經被丟包暗巷了。

不意外,反正這種听起來就很詭異離奇的衰事,總是會讓他踫到。

試圖動了動身體,發現渾身都痛,他索性便不動了,仰躺著,望向無垠夜空。

今晚月華暗淡,星子寥落,沒一會兒,便滴滴答答下起雨來。

雨勢不大,稀稀疏疏,落在身上一陣黏膩潮濕,淡淡的血腥氣味被雨水暈開,彌漫在空氣中。恍恍惚惚,模糊的視線似見一人從黑夜中走來,飄揚的黑裙如煙如霧,看不清實體,有一度,他以為那是他游離意識中所產生的幻覺。

那黑影朝他走來,在他身前站定,居高臨下俯視他,眉目俱冷,卻透出一絲好奇與興味,蹲下來,伸指戳了戳他臉皮。

「你……你……」那是個女人,很空靈的美人,雖然動作看起來沒有太友善。

她不像要替他叫救護車的樣子,反而比較像在打量什麼奇怪生物,那種感覺——嗯,大概就跟看到地上有一只死小鳥,拿樹枝翻面,戳一戳看看還有沒有生命跡象差不多。

打量完畢,對方終于作下決定,開了口——

「你想養寵物嗎?」

膀?!

雖然他的前任女友,也多多少少有一點將他當人肉提款機的意味,但至少還懂得稍微掩飾包裝一下,沒那麼大剌剌地,一開口就求包養——喔,不,更正確地說,是飼養。

「容我確認一下,你這是在毛遂自薦?」

「對。」

大概是剛才被那個酒鬼K壞腦子,也或許是這亂糟糟的一天,澈底把他搞殘了,他居然沒先向她確認︰「你的醫生有說你可以出院了嗎?」反而很跳月兌地與她討論起養寵物的議題——

「我以前有想過要養狗。」好歹有個對象听他說說話,可惜房東太太不給養,不過他本人對養寵物這件事,一點也不排斥。

「我不是犬科動物。」

「沒關系。我也沒有執著一定要狗。」是說——「有飼養手冊嗎?你一般都吃什麼?」

養寵物的先決條件,得先確認自己養不養得起。

愛它,就別拋棄它——一旦養了,他是不會隨意棄養的,這是做人最基本的道德。

「甜的。」她想了一下,補充︰「糖糕。」

那簡單。只要你的食物不是主人,萬事都能商量。

「啊,但是我運氣……不是太好。」白話翻譯就是︰靠近我會被帶衰。

「我知道,四大皆空,橫死街頭的七絕命。」絕天絕地絕到可以吸引許多非人生物的特殊命格,但吉物不會想靠近,邪祟詭物倒是愛得很,而災星主命、連連招禍,最是容易教人頹唐不振,可這人身上,卻不見絲毫頹靡之氣,反而清新凜冽,如冬日初雪的味道,有點涼,但很好聞,她已經很久沒有看到這麼奇怪的人類了。

彼庸之苦笑。

雖然是事實,但這位大姊,你說得也太直了。

她歪了歪腦袋,又道︰「沒關系,我是吉祥物。」她的房東孫旖旎是這麼說的,並且將她當鎮宅避邪的石獅子使用。

「像——招財貓那樣?」在他貧瘠的想像力中,能想到的吉祥物,大抵也就這一類。

「差不多……吧。」回答得很敷衍。

那還行。至少貓听起來就是個溫馴正常又可愛的小生物。

他完全沒有在這當中糾結太久,很快便下定決心;「好,我養。」

別問他為什麼沒有正常人該有的正常反應,人生活到這階段,經歷得太多,許多事情早已淡定,就連生死都隨緣了,還能有什麼放不開的?

他孑然一身,想有人作伴,而她正好需要一個飼主,那他有什麼理由不答應呢?

就算是只能陪他一段,至少在走到人生盡頭時,他不會遺憾地想著,來這世上一遭,走時有誰記得?有沒有人會為他落淚?

雖然……根據他理性而客觀的判斷,這個新寵物——可能並不隸屬于人類正常思維下的物種。

他閉了下眼,試圖消化今晚奇妙而玄幻的一切。

再張開眼,她依然在,睜著一雙美麗的鳳眼,迷茫地與他對望。

「……首先,請幫你的飼主叫個救護車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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