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再見囉!以後如果吵架別來煩我哦……」樓凡朝著駛離的三輛奔馳房車揮手,以開玩笑的口吻向好友們道別。
今天是她們四個死黨的聚會,但現在多了三個男人外加一個小貝比,還好莫優家裡那五隻大狗沒來湊熱鬧,不然她的花圃準被最調皮的點點給毀了!
送定了好友們,樓凡隨興地坐在白木屋前的階梯上,為這人生的無常感到玩味。
一年多前,四個死黨還信誓旦旦說著不要結婚,年紀大了以後一起養老,誰知那三個沒義氣的女人先後遇上她們的真命天子,不到幾個月就閃電結婚,只剩下她這個「愛情絕緣體」繼續留下來獨享「干物女」頭銜。
三位好友在戀愛的過程中都曾經把她這裡當成感情的避難所,如今她們和心愛男人沉浸在甜蜜的兩人世界裡,只剩下她孑然一身地留在「世界的盡頭」。
只是,一日一她也遇上感情的困擾,她能逃到哪裡呢?樓凡望著眼前燦爛的波斯菊花田,不禁這麼想著,隨即又為自己的無聊感到好笑。
她這輩子只想守著這一片美麗家園直到生命盡頭,這是她回來開這家咖啡廳時便已下定的決心,而她相信自己的意志力比那些姊妹淘堅定。
或許是天生的務實個性,也可能姊姊的悲慘遭遇讓她看破愛情的虛幻,樓凡對未來不願想太多。這樣無慾無求的日子最適合她,被稱為「干物女」也無妨,至少隨興的生活很快樂。
「樓凡,怎麼坐在這裡發呆?今天生意怎樣?」一個爽朗的男聲打斷她的沉思。
「王大哥,今天來得比較晚哦……」那是她的老鄰居王進發。雖說是鄰居,王進發的農莊卻是在另一個山頭,坐落於一大片茶園中央。
「剛剛去附近巡了一下……」王進發是個老實的茶農,他也像附近其他較年輕的農戶一樣,偶爾會來樓凡這邊喝咖啡、聊天。
樓凡起身拍拍屁股轉身入屋,打起精神招待老客人。「照舊嗎?」
「是呀,雖然喝茶慣了,但現在不喝你的咖啡整天就怪怪的……」王進發把這裡當作自家一樣坐在吧台,那是熟客的指定席。「對了,有人找你談過了嗎?」
「談什麼?」樓凡關上磨豆機,將咖啡粉倒進塞風壺的上座,熟練地攪拌著咖啡粉,讓它們在小小的漩渦裡釋放甘美的滋味,咖啡香氣頓時瀰漫滿室。
「前陣子有個「鼎峰開發集團」的經理來找我,他說公司看上了「向陽谷地」,想把這裡開發為頂級的高爾夫球場兼度假中心。」
「鼎峰開發」是國內排名數一數二的大財團,經營的不只是房地產生意,近年更將觸角伸向頂級度假中心,在中國蘇州、天津、麗江、杭州等地,以及關島、峇裡島和馬爾地夫都設有大型度假村。
「可是沒人來找我呀……」樓凡微蹙著濃眉。她是聽過「鼎峰開發集團」,但對於度假村和高爾夫球場這種過度開發的做法並不以為然。
「「鼎峰」開出的條件很不錯,附近的農戶都跟他們談過,據我問過的好像都打算要賣掉地了。畢竟我也四十幾歲了,再做還有幾年?我兒子又不想接手,以後這片茶園也只能外包給別人做,賺不了多少錢……」王進發說出附近農家的心聲。
樓凡遞上煮好的咖啡,沉默了一下才開口。「這片好山好水如果賣給財團,以後只有有錢人能享受得到,不是很可惜嗎?」
「是很可惜……但是不趁現在行情好賣掉,以後可能沒這麼好的機會。」王進發看著樓凡不認同的表情,問道:「你不想賣嗎?」
「這裡有我的回憶,這是再多金錢也換不來的……」她不加思索地搖頭,目光調向窗外的花園和遠處山巒,「而且我不贊成土地過度開發,這對大自然是無法彌補的傷害。」
「你說的也有道理,畢竟年輕人的想法比較符合世界潮流……」聽她這麼說,王進發倒有些不好意思。但他隨即斂起玩笑的神色,語重心長地說著:「不過,你還這麼年輕,未來的日子還很長,不應該一直被綁在這個地方,畢竟過去的事早已經過去了……」
他還記得樓平的事,也知道此事對樓家兩老的打擊有多深。因此他猜想樓凡這種自我放逐的心態應該和姊姊的自殺有關。
樓凡揚起嘴角露出釋然的微笑。「別忘了,我在台北也混了好幾年……現在是我綁住這個地方,不是這個地方綁住我。」
「這樣呀……」王進發啜了一口咖啡,也不再多說什麼。
隔幾天,王進發口中的「鼎峰集團」開發部經理王達觀找上了樓凡,並開出極優渥的條件,卻被樓凡一口回絕。
之後王達觀大概每隔幾天就來報到,來者是客,他們也都有在店裡消費,樓凡也不好趕走他們,只能不厭其煩地重申不賣土地的意願。
從王進發那邊得知好幾戶農家都有意願要賣,「向陽谷地」只剩樓凡持反對意見,她聽了只是微笑,卻對這種孤單的狀況無限感既。
如果有錢,她還真想買下整個谷地,就維持現狀,或開始造林讓土地休養生息。
她當然不指望這個開發案會因為她的反對而取消,但可以確定的是,她絕不會妥協,任由這些大財團為所欲為,壟斷了屬於所有人的美麗山景。
喜歡園藝的她親手打造了這個世外桃源,雖然她不喜歡透過媒體宣傳,但口耳相傳的魅力讓她的生意還算不錯。她堅持每杯咖啡都親手烹煮,店裡也只有她一個人手,每到假日才請工讀生負責外場。
還好來這裡的客人都有等待的耐性,因為他們的目光總先被外頭的美景所吸引,而繚繞在白屋裡的咖啡香氣也先一步取悅每個人的嗅覺。
在這個非假日的午後,初秋的陽光雖然有點烈,但山上的氣溫較涼爽,樓凡關掉冷氣,打開面對花圃的法式木門,讓靠窗的座位更加貼近大自然。
小小咖啡屋來了五桌客人,他們都一臉陶醉地望向敞開的戶外,連連發出輕聲讚歎或忙著拍照,唯有靠窗角落的男人是落單的。
他剛剛才坐定,一坐下來手便托著留著胡碴的下顎靜靜望著窗外,桌上放了一部看來有些年紀的萊卡相機。
那帥氣悠哉的模樣讓樓凡想拿起相機拍下他,這個姿勢和光影拍起來肯定很有味道,尤其他的古銅膚色和白色T恤的搭配極為搶眼。
他是日本人嗎?這裡交通不是挺方便,所以很少有外國觀光客會來……樓凡暗忖著,抬起眉眼望向窗外的同時不忘瞄向那個男人。
將煮好的兩杯咖啡端給別桌的客人,她這才走向男人,對他露出淡笑。「你好。」
「你好……」男人轉過頭,抬起黑亮的眼眸對她露出友善的笑容,指著窗外說:「很棒的風景!」
從他的口音聽出是台灣人,樓凡將自己設計的MENU遞到他面前。「是呀,有拍到什麼好照片嗎?」
她猜想他是攝影師或建築師之類的,氣質看來有些像。
「看得癡迷了,鏡頭蓋都忘了打開!」男人笑開一口白牙,看來極為陽光。
他環顧室內,指著牆上掛著的照片。「而且這些照片很棒,我沒有信心拍得比它們更好……」
「那是因為你對這裡的感情不及我。」她像是談論起情人一般,眼底流露出些許的夢幻和親匿。那些照片是她依憑著對這塊土地的熱愛,由她眼中觀察到的山中歲月刻痕,每一張都是她的生命年輪。
「那是你拍的?」男人的晶亮眸光閃過真切的讚賞,他是衷心喜歡那些照片,它們捕捉了大自然最美麗的演出。
「不像嗎?」樓凡眼底閃動慧黠的光彩。她不知道自己怎會和這位陌生的客人講那麼多,可能因為是攝影同好,自然多了份想互相切磋的渴望,況且她也挺喜歡交朋友的,很多客人來了幾次都成了朋友。
男人微皺著眉,故意裝出難以置信的表情。「是不太像……」
「怎麼說?」樓凡沒料到有人會是這種反應,因為客人一聽說照片是她拍的,反應大多是「拍得好漂亮」之類的讚美。這男人的反應很特別,她不禁期待聽到不同的聲音。
「像這張……太晦暗了!」男人環顧四周,最後指著最近的一張照片。那是近處迎光的波斯菊花田和遠處背光山景的對比。
他直接點出自己的看法。「波斯菊雖然耀眼,但背後卻籠罩著大片陰影,讓人有種好景不常的感慨……這樣的隱喻不像是個漂亮又有活力的年輕女孩拍出來的……」
他順勢讚美了樓凡,但一針見血的評斷卻直指她的內心世界。「那該是哪種人拍出來的?」
男人想了一下,隨即笑得神秘。「像我這種歷盡滄桑、心底有陰影的人。」
她深深望進他眼底,為這句充滿故事性的回答加快了心跳,更為那雙似乎能看透人心的眼眸而心悸。他確實說中她心底一直不被承認的那個區塊、不願面對的陰暗角落。
「嗯!真是與眾不同的見解,有趣!」她很快轉移話題來迴避他的眼神,笑容卻不如之前自然。「對了,都忘了問你要喝點什麼!」
男人甚至沒有翻開MENU,只是將它遞還給樓凡。「給我一杯你推薦的咖啡好了。」
他的口氣有些傭懶,看著樓凡的眼神像是對待熟識多年的老友,她有些僵的笑容受到感染,也回復往常的親切。
雖然不喜歡被看透的感覺,但她對這個謎樣的男人卻十分感興趣──那只是純粹的欣賞與好奇。
「你較偏好義式還是單品?」樓凡還猜不出他的品味。依他的年紀大概三十出頭,隨興的牛仔褲打扮看來兼具都會感和個人風格,像這種人通常較偏好義式口味……
「單品,不酸就好。」男人看來也有自己的堅持。
「那我推薦曼巴,可以嗎?」以淺焙的巴西聖多斯綜合曼特寧濃烈的炭烤味,不慍不火的甘味很像這男人給她的感覺。
「聽來不錯。」男人揚起嘴角贊同地點頭,樓凡終於知道他為何要留胡碴,因為他的薄唇看來比女人還秀氣。
「那請稍等。」她揚起飽滿的潤唇轉身回吧台。
樓凡一轉身離去,男人立即換上審視的表情,那雙晶亮的眼眸閃爍著玩味光彩,嘴角揚起高深莫測的微笑。
他正是數個月前使計讓藍宏樂放棄台中八期國有土地競標案的萬海青,也是「鼎峰開發」的總裁。之前聽下屬報告土地收購的進度受到阻礙,於是前來一探究竟,更想親自會會下屬口中最難搞定的地主──一個遺世獨居的頑固女人。
首次交手之後,他才知道下屬為何踢到鐵板。這女人的確太有主見,是那種典型不為金錢所惑的理想主義者,對開發商來說是最難搞定的地主。
不過,世上沒有難搞的女人,只有不懂女人的男人!
他腦中隨即浮現前陣子碰到的那個傻呼呼卻又單純可愛的莊淨,可惜她已經被藍宏樂那傢伙占為已有,否則他還挺喜歡她那股傻氣……
那陣子為了和藍宏樂爭奪台中八期國有土地,他戴起金框眼鏡裝成斯文的王凱書,扮演被欺壓的弱勢者,單純的莊淨一下子就主動跳進他所設下的局。
最後,藍宏樂為了心愛的女人白白放棄五百億的投資案竟標,萬海青的工於心計讓「鼎峰集團」贏得一大勝利。
如今對手也是個女人,這正是他最拿手的部分。
眼前這個女人雖和莊淨一樣擁有其他女人所欠缺的英氣,但她顯然內斂許多,也多了份深沉。她的笑容雖然帶著生意人的親切,但他感覺得到她的心是封閉的,友善的笑容背後藏著讓人看不透的心思,那雙極具古典美的鳳眼透出些許難懂的神秘,還有那些照片……
越難搞的女人越能激發他心底的征服慾望,他不會讓一個女人阻礙他的全盤計畫!不計一切手段達成目標,這就是他萬海青從社會最底層爬到今天這個地位最主要的關鍵。
他得想想該怎樣接近她,取得她的信任……
叫樓凡是嗎?等著瞧好了,從今天開始,他會讓她的生活變得不平凡!
萬海青微揚著嘴角,與正好看向這邊的樓凡四目相接,她鎮定地一笑,目光隨即專注於在水中旋舞的咖啡粉。
萬海青這才打開相機,趁她不注意時拍下那專注的眼神,斜照的光線將那張清秀白皙的臉龐映照得異常沉靜。
他轉過頭繼續望著窗外,更加深將這片美景據為己有的決心。或許,還加上她……但在這個計畫裡,她注定成為悲劇的女主角!
這樣的想法竟讓萬海青那顆硬如鐵石的心感到一絲愧疚,卻只是稍縱即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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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期六下午,「世界的盡頭」氣氛特別詭異。
開店後沒多久便來了好幾個高壯的男人,約莫十幾人同時佔據了店裡的八張桌子。他們沒交談,每個人都點了一杯咖啡靜靜坐著,但光那氣勢就夠嚇人
「樓姊,那些人是不是……黑道呀?」只有假日才會來幫忙的小琪剛送完咖啡,回到吧台後的表情誇張得有些像是劫後餘生。雖然那些人沒有穿黑衣,但撲克臉卻像是同一家公司出品。
樓凡只是抬頭看了那些人一眼,又專注地煮著咖啡。「來者是客,平常心看待就好。」
這些壯漢從未在附近出沒,會同時出現在她店裡,肯定和「鼎峰開發」脫離不了關係……樓凡心裡有些底,但她的表情卻沒有顯露絲毫的慌亂,只是抱著靜觀其變的態度。
「可是……好多客人都進不來,如果他們一直不離開怎麼辦?」畢竟只是未出過社會的大學生,小琪努力壓低聲音,露出店裡隨時會發生黑道火拚的惶恐。
「他們也算是客人,其他客人也只能等了。」樓凡同時煮好了四杯咖啡端上吧台,給小琪一個安撫的笑容。「鎮定一點,沒事的。」
「哦……」小琪端起咖啡放在托盤上,咖啡杯卻嘎嘎作響,原來小女孩嚇得雙手直發抖。
「算了,我來吧!你把水槽的杯子洗一洗。」樓凡將四杯咖啡端到最遠的一桌,刻意將某桌的咖啡留到最後送。
待一杯杯咖啡端到客人面前,她對著一個看起來最像頭兒的男人露出親切的笑容,並將帳單放在他面前。「一共兩萬元,請先買單,謝謝。」
成浪那張撲克臉稍稍動了一下。「不過十幾杯咖啡,需要這麼多錢嗎?」他挑眉看向樓凡,生意人的笑臉依舊回視著他。
「我預計你們會坐上一個下午,或許還會坐到打烊,所以今天的營業額就算在你們的帳裡囉!」樓凡故意裝出無辜的表情,等著成浪的回答。
十幾個壯漢聽到兩人的對話,都將目光集中在樓凡身上,小琪趕緊上前想把她拉回吧台。
「樓姊,算了啦……」店裡只有她們兩個女人,萬一這些人發起狠來,兩個弱女子還真是叫天天不應!
樓凡以手勢按捺小琪,笑臉依舊迎向成浪。
「你這裡沒規定能坐多久,趕客人或獅子大開口都違反了公平交易法,我會到消基會申訴。」成浪輕嗤一聲,自顧自喝起咖啡,完全不將樓凡的話放在眼底。
但他暗自佩服樓凡的勇氣,一般女人遇到這等陣仗早就嚇得躲起來了,這女人居然還敢在太歲頭上動土!
樓凡拉開清亮的嗓音,故意說給咖啡廳裡所有人聽。「那你們公司用這種不道德的方式欺負我這弱女子,我該向誰申訴?」
隔壁桌的壯漢蠢蠢欲動,成浪以手勢制止他們。「我們只是尋常的客人,聽說這店裡的咖啡還不錯才來捧場,老闆娘你這番指控未免太嚴重……」
他依舊不動如山,好像打定主意賴著不走。面對形同無賴的行徑,樓凡也沒轍,但她還是不忘表明自己的立場。
「回去告訴你們老闆,我這塊地說什麼也不賣,這招鳩佔鵲巢對我來說沒用,要耗時間大家一起耗!」這些人的目的無非是逼得她生意做不下去,樓凡並不打算屈服。
她將帳單放在成浪面前,「請先買單。」
成浪卻是看也不看就將帳單夾丟在地上,眾人皆抱著看好戲的心情對樓凡露出嘲諷表情,她則是固執地不肯退讓,仍舊瞪視著成浪。
咖啡廳裡的氣氛僵得令人不寒而慄,小琪鼓起生平最大的勇氣上前想撿起帳單夾,卻有人的動作比她還快。
萬海青撿起帳單夾走到樓凡身邊,故意以手臂環著她的肩膀。「親愛的,怎麼回事?」
樓凡一眼就認出他,並從他的眼神中會意出他的用意,很有默契地配合演出。「老公,這幾位先生好像對我們店裡有些不滿……」
樓凡將方纔的事約略說了一次。直到見到萬海青,她才知道剛剛自己有多緊張,她緊抓著他的手,掌心還冒著汗。他的出現讓她莫名地感到安心。
「沒關係,交給我處理。」萬海青拍拍她的手,熱忱的笑容極具安撫力。他轉頭看向成浪,兩人交會的眼神分別閃過不同的情緒,快到樓凡並沒有察覺。
「這位大哥,如我老婆所說的,請你先買單,場地費加上咖啡的錢一共兩萬。」萬海青的聲音沉穩中透露著強勢。
成浪卻完全不當一回事。「這種收費太不合理,我無法接受。」
「若嫌包場消費太高付不起,那就請各位大哥喝完咖啡就走人,讓更多客人享受敝店的服務。」萬海青一雙利眼環顧四周,所有壯漢都冷冷盯著他,伺機而動的態勢看得樓凡緊張不已。
萬海青緊捏了她的手一下,示意她放寬心。
「我們覺得這裡的風景還不錯,想坐久一點不行嗎?」成浪慢條斯理地端起咖啡,擺明賴著不走。
萬海青則是露出漫不經心的淡笑。「那真遺憾,我剛剛約了新竹縣警局的高建智局長和幾名警官來喝咖啡,算算他們應該快到了……」
萬海青悠哉地看看手錶,胸有成竹地盯著成浪,兩人就這麼互不相讓地對望。此時,外頭車道剛好閃進警車的紅藍閃光。
成浪往外看了一眼,掏出三千元放在桌上便起身,以警告的眼神看了萬海青和樓凡一眼,隨即步出咖啡屋,其他壯漢也跟著離去,小屋很快就恢復平靜。
壯漢們一離去,一個警察立即進門,還狐疑地邊回頭。「樓小姐,怎麼了?剛剛那些人……」
「他們……」樓凡本想上前報案,萬海青先一步拉住她。
「沒事的,警官,那些只是尋常的客人。」他拉著樓凡的手,兩人親密的樣子就像是一對情侶。
定時巡邏的警官沒有懷疑他的說詞。「沒事就好。」
萬海青又捏了樓凡的手一下,她趕緊出聲附和。「是呀,他們中午包下了場地慶生,剛剛才結束。」
「那就好。」警察定出門外,打開巡邏箱簽了名,便又上車離去。
「天吶!還好沒事了……」小琪第一個癱在椅子上,嚇得臉色發白。
「你……」樓凡一臉疑惑地看著萬海青,本想問他怎麼回事,一開口才想到自己的手仍被他緊握著。
「你……怎麼會?」她趕緊掙脫,臉上流露甚少出現的尷尬,白皙的粉頰竟然染上兩片紅暈。她努力維持心跳,鎮定地問出了疑惑,一見到萬海青那張帶笑的臉,卻又不知從何問起。
他很有默契地回答她想知道的事。「我剛剛在門外看到裡頭氣氛怪怪的,上次來時知道你這邊有警察會定期巡邏,才抓準時間進來演這齣戲,希望你別介意我多管閒事。」
「怎麼會是多管閒事?你都不知道我有多緊張……」樓凡不禁佩服他的機智,不諱言地道出了心情。
「對呀!對呀!要不是你及時解圍,我和樓姊真不知道會變成怎樣?」小琪則是把萬海青當作救命恩人看待,「這位大哥,怎麼稱呼你呀?」
小女孩以崇拜的眼光看著萬海青,似乎為他的魅力著迷下已。
「我是歐靜山,大家都叫我阿山。」萬海青露出一口白牙,熱誠開朗的笑容像山一樣可靠。他的目光始終盯著樓凡,她正走回吧台準備幫他煮咖啡。
小琪則是一逕地自我介縉。「阿山哥,我叫小琪,只有假日會來這邊幫忙,我現在大二……」
萬海青連忙打斷小女孩的嘰嘰喳喳。「老闆娘呢?怎麼稱呼?」
樓凡揚起眼眉對他微笑,挾帶著小小的幽默。「我叫樓凡,大家都叫我樓凡。」
「可是……你看起來一點也不平凡。」萬海青說得淡然,但那雙深幽的眸子卻發出熒熒閃光。
「我這個人再平凡不過了……」樓凡笑得謙遜,卻沒停下手邊的工作,仍一邊和坐在吧台前的萬海青說話,「倒是你的名字很適合你。」
「哦?怎麼說?」他眼眉一挑,身體微微前傾,期待她的解釋。
「有著山的氣勢和沉靜,卻又神秘得讓人難以一窺全貌……」她將煮好的曼巴遞到他面前,帶笑的眼眸包含著試探的意味。「有種雲深不知處的深沉。」
「哈哈……好個雲深不知處!」萬海青開懷大笑、心底卻對她的觀察入微感到詫異。或許,他太小看這個女人了……
「每個人都有陰暗的一面不是嗎?或許……我的陰暗面恰好和你相同,所以才會用自我放逐來逃避……」他直接切人心裡的疑惑,一雙眼眸似乎一眼就能看穿她。
樓凡發現自己在那雙利眼面前像是透明的,很不自在地移開視線。「我的生活光明得很,沒什麼陰暗面,更別說自我放逐……」
「「世界的盡頭」難道不是代表你的心境嗎?」萬海青啜了一口咖啡,一派悠然地問著。
樓凡愣了一下。從沒有人探究她取這個名字的心境,只當這兒美得像是世外桃源讓人流連忘返,才會以「世界的盡頭」來隱喻這塊土地的遺世獨立。萬海青的問題再次直搗她不願面對的幽暗角落,此刻她竟不想逃避這個話題。
「自我放逐在世界的盡頭,不也是一種不同的生活方式?」她斜睨著他提出反問,引起萬海青一陣輕笑。
「呵呵!的確很讓人羨慕的生活方式……」他略帶自嘲地說著,神情顯露淡淡的無奈和滄桑,「像我,四處漂泊了好幾年,還真想找個地方落腳,如果有人肯收留,就算「世界的盡頭」也會讓人有種歸屬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