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那是一隻凶獸。就算有人的外表,可那雙金色的眼珠充滿獸性,齜著牙齒,四肢著地,脖子上的鐵鏈鎖不住他的野性,用喉嚨朝著籠外的人發出警戒的低吼。
樊玉香一眼就看到那頭獸,看到的不只有她,圍著籠子的人群都興致勃勃地看著籠中的男孩,估著價格。
人販子似乎很滿意這情形,不過這還不夠,他抬手,舉高手裡的鞭子,朝籠子甩去。
「吼!」鞭子一甩到鐵柱子,男孩立刻朝前一撲,脖子上的鎖鏈很短,他一撲,就緊緊扣住他的脖子,可他完全不理會,抓住鞭子,使力撲咬,凶狠的眼幾乎帶血,噬人地盯著人販子。
男孩骯髒的身體骨瘦如柴,卻是非常有力氣,人販子竟然收不回被抓住的長鞭,人販子眼睛一使,要旁邊的夥計朝籠子潑水。
夥計立刻抬起腳邊的木桶,將桶裡的水朝籠裡潑去。
「嗷吼!」桶子裡的水顯然是鹽水,而男孩的身體幾乎遍佈傷口,一碰到鹽水,痛得他發出嚎叫,另一個夥計也拿鐵棍往籠裡打。
「臭小子,還不放手!」叩一聲,鐵棍直接往男孩的腦子擊去,那裡本就有傷,鮮血立刻噴出,男孩抓住鞭子的手一鬆,人販子立即收回鞭子,而拿著鐵棍的夥計也將鐵棍收回。
男孩趴著身體,他疼得發抖,頭上流出的鮮血淋著他的眼,猙獰而可怕。四肢仍然是潛伏的姿勢,噬人的眼神沒收起,狠厲地盯著人販子,讓人毫不懷疑一旦讓他脫出這籠子,他會將人販子撕咬成碎片。
人販子就要這效果。
「各位客倌看到了吧?這就是獸族的幼童,野馴非常,我們可是花了許多工夫才抓到的。」
獸族又被稱為凶族,這族的人皆有一雙罕見的金色瞳孔,而且凶如猛獸,食生肉、喝冷血,行為就像畜牲一樣,卻比畜牲還兇猛。傳聞獸族的人皆可單搏虎獸,悍厲異常。
因此要捕抓到獸族的人非常困難,這也導致獸族的人在奴隸市場的價格極高,很多貴族富豪就愛飼養獸族人,將飼養的獸族人丟到角鬥場比賽,有時是獸族人跟獸族人比鬥,或讓獸族人跟數只獸禽比鬥,場面愈刺激,血流得愈多,在角鬥場觀看的人就愈興奮。
這是有錢人的變態嗜好。
長年的捕抓讓獸族的人漸漸稀少,幾乎滅絕,這些年來已經很少看到獸族的人出現在奴隸市場,因此人販子打出獸族的名號時,就引來許多圍觀的人。
而一看到籠子裡的凶獸,許多買家都蠢動了。
看到躁動的人群,人販子得意極了,他就知道這只獸族會讓他大賺一筆。
人販子清清喉嚨,出聲了,「客倌們,開始起標了,起標價一萬兩。」
這價碼很高,可是出價的人仍然絡繹不絕。
「二萬兩!」
「二萬五千兩!」
「三萬兩!」
價格愈出愈高,當即將破十萬兩時,一道童稚的聲音清脆響起。
「三十萬兩。」
所有人噤聲了,三十萬兩這可是高價,而聽這聲音根本是個孩子。這是哪個孩子來亂的?所有人都齊頭望去。
就見個穿著繡花短襖裙的小姑娘慢步走過來,小姑娘長得很細緻,模樣看來不過十歲左右,白白淨淨的小臉最顯眼的是那如黑曜石的眼睛,烏黑的發編織成辮,髮辮下用石榴鈴鐺串成的髮束綁起,走路時,發上的鈴鐺叮噹響著,很是好聽。
這小姑娘一看就知是大戶人家出身的,跟污穢的奴隸市場完全不搭。原本還有人想戲謔的叫小姑娘別來亂,快回家找爹娘,可一看到跟在小姑娘旁邊的冷酷男人時,就不敢出聲了。
男人五官嚴肅,背脊挺直如山,渾身散發著生人勿近的冰冷氣息,在場的人非富即貴,都認出男人是樊家的三姑爺,也是雪尋國將軍之一。
又看著小姑娘的年歲,他們立刻想到樊家這一代最小的女娃,年僅十二歲就被贊為武學奇才的樊家四小姐,樊玉香。
樊玉香完全無視圍著籠前的人,她筆直地走向鐵籠,而她走近時,所有人都自動散開,不只因為她的身份,也因為跟在她身後的男人氣勢實在太駭人。
當樊玉香走到鐵籠前時,人販子急忙上前阻止。
「小姑娘別靠近,危……」剩下的話看到樊玉香望過來的眼神時便吞下。
明明只是個孩子,看人的眼神卻是高傲而冷淡,處於低階層的人販子早習慣被人輕視,可是樊玉香的眼神不是輕視,而是完全的不把他望進眼裡,彷彿他就是地上的塵埃般不值得入眼,加上冷漠男人的寒冷視線,人販子只得吶吶退下。
樊玉香定定看著籠子裡的男孩,男孩伏著四肢,也戒慎地看著她,只是鼻孔卻不時抽動,前肢緩慢挪動,似乎在聞她身上的味道。
男孩完全如野獸般的舉動,讓男人皺了皺眉,疏漠的臉龐面對小女孩時,自然地放柔,「香兒,你確定嗎?」
「嗯,姨爹,我就要他。」樊玉香點頭,「喂,把籠子打開。」
這話是朝人販子說的,而命令時,樊玉香連看都沒看人販子一眼,黑玉般的瞳眸一直都是盯著鐵籠裡的男孩。
男孩已經靠近鐵欄杆,抬起頭朝樊玉香嗅聞。他已經習慣腥臭的味道,而籠子前的傢伙一直飄來好聞的香氣,那香氣在腥膻的氣味裡特別明顯,讓他忍不住嗅聞,喉嚨滾動,肚皮發出很響亮的咕嚕聲,很明顯的餓了。
男孩舔著尖銳的牙,覺得眼前的東西一定很好吃。
所有人都看見男孩飢餓的模樣,顯然是把樊玉香當成食物了。人販子立刻要夥計將鐵籠打開,順便將綁在鐵欄上的鎖鏈也解了,小眼睛裡有著顯見的惡意。
他就要看看當籠裡的臭小鬼往前撲時,這個該死的小丫頭是不是還能這麼高高在上。
果然,籠子一打開,男孩立即撲上,他齜咧著牙,卻不是撲向樊玉香,而是襲向一旁準備看熱鬧的人販子。
男孩撲殺的動作極快,人販子根本來不及反應,等他被撲倒在地時,已經來不及了。
「啊!救……呃……」才一瞬間,男孩已經咬破人販子的喉嚨,他抬起頭,嘴邊淌著腥紅,金色獸眼看著人販子的兩名夥計,那眼神充滿殺意,顯然是記恨著顯前被虐待的仇。
兩名夥計看得腿發抖,連滾帶爬地跑了,而四周圍觀的人也都急忙散開,就怕受到波及。
只有樊玉香和她的姨爹還站在原地。
見兩名夥計跑了,男孩準備追上去時,卻察覺到後面有危險,他迅速避開,伏著身,低吼地看著樊玉香。
樊玉香放下正準備踢男孩的腳,嫌惡地看著男孩鮮紅的嘴,「髒死了。」
那個人販子渾身髒兮兮、臭哄哄的,她連靠近都嫌髒了,男孩竟然還咬下去。
樊玉香看著男孩沾著血的嘴和下巴,嫌惡地皺眉,然後從懷裡拿出用白色巾帕包著的桂花糕,無視男孩警告的吼聲,朝男孩走了兩步,「喂,想不想吃這個?」
男孩盯著樊玉香的手,嗅聞幾下……是他剛剛聞到的甜味。他再看了樊玉香一眼,那黑漆漆的眼瞳裡沒有任何危險。
男孩迅速撲上前,想咬住巾帕上的糕點。
樊玉香卻突然往後退,拿著巾帕的手往後收。
「吼!」男孩憤怒,以為她在耍他。
「叫什麼叫!」樊玉香才不怕,「嘴巴那麼髒,別想吃東西!」
她拿起桂花糕,將包著桂花糕的巾帕丟給男孩,「擦擦。」
見樊玉香把巾帕丟過來,男孩嚇了一跳,往後退一步,然後好奇地看著掉在地上的巾帕,再疑惑地看向樊玉香。
看男孩不懂,樊玉香用手指著巾帕,再指著自己的嘴和下巴。
男孩嗅聞著香香的巾帕,又看著樊玉香的動作,側了側頭,竟明白樊玉香的意思,將嘴和下巴埋進巾帕,蹭了蹭,然後又抬頭看向樊玉香,那模樣竟有點像在討好。
樊玉香彎起如花般的小唇瓣,朝男孩伸出手掌,手心上就放著剛剛從巾帕拿出來的三塊桂花糕,「喏,給。」
聞著糕點的香味,飢餓的肚皮讓男孩顧不得有沒有危險,他迅速咬下樊玉香手上的糕點,然後迅速往後跳,一邊嚼咬著,一邊戒慎地盯著樊玉香,只是嚼著嚼著,金色的眼瞳似乎發亮著,將嘴裡的糕點吞下,他砸巴著嘴,似乎意猶未盡地舔著牙齒,盯著樊玉香的眼裡有著渴望。
樊玉香再掏出另一包小糕點,朝男孩晃了晃,小糕點晃到哪裡,金色眼瞳就看到哪裡,最後受不了誘惑,直接撲上。
旁邊圍觀的人立即發出驚呼,都覺得樊玉香一定沒命了,而樊家三姑爺卻是仍站在原地,一動也不動。
面對男孩的撲殺,樊玉香面色不改,在男孩即將撲上身的那一刻,她側身,曲膝往男孩的側腰一踢。
「嗷!」男孩竟然被踢倒,被踢到的側腰立即紅腫,可男孩迅速立起四肢,金色瞳眸染上凶狠,朝樊玉香嘶吼。
樊玉香完全不怕,她走向男孩,她走近一步,男孩就往後退一步,獸性的本能告訴他,他打不贏她。
「不准動。」樊玉香可沒耐性玩這種一進一退的遊戲,不耐煩地朝男孩命令。
男孩立刻停住往後退的動作,他也不知自己為何停下,只是本能似乎在告訴他,別動比較好。
男孩的聽話讓樊玉香滿意了。
她蹲到男孩面前,也不嫌棄男孩身上的臭味,拿起一塊小糕點遞到男孩嘴邊,「喏,吃。」
男孩看著她,似乎在遲疑。他的側腰可還痛著呢,但撲鼻的香味讓他想著剛剛嘗到的美味。這是他第一次吃到這麼好吃的東西,無法抗拒地,他張嘴吃下眼前的糕點。
樊玉香彎唇笑了,有種得逞的意味,「哪,吃了,你就是我的人了,以後你就是我的奴,知道嗎?」
男孩歪頭看她,聽不懂她在說什麼,他只想再吃那好吃的東西。
直到日後,他學會了狡詐人類的語言文字,才知道自己為了一塊小小糕點,賣了自己的一輩子。
他,叫任蒼遙。這名字是他成為樊玉香專屬的奴時,她為他取的。
任,這個姓,來自他左眼角下的雕青圖騰。這個圖騰很奇特,以青黑色雕繪而成,有點像盤踞的雙龍。樊玉香曾找過許多文學大師研究,卻查不到這圖騰代表什麼意思,看久了,有點類似「任」字,樊玉香就乾脆用任當作他的姓,作為他曾為獸族人的紀念。
任蒼遙,意喻著在這個蒼瀾大陸上,他可以任意逍遙。這是個賜予他自由的名字,卻也是銬鎖住他的名字,蒼遙、蒼遙,音似香遙,他再怎麼逍遙,他還是她樊玉香的奴。
問任蒼遙排斥嗎?倒也還好。樊玉香給他吃、給他住,給他最好的師傅教導他所有事物,若不是樊玉香,他搞不好早死在角鬥場裡。
問他感恩嗎?倒也沒有。他非常清楚樊玉香對他好並不是毫無原由的,她可以給他一切,前提是這個所謂的「一切」是她願意給的,她賜予的。他可以不感恩,她也不在乎,因為她在乎的只有一個──忠誠,這是她對他的唯一要求。
對這一點,到目前為止,任蒼遙都做得非常好。
江湖武林都知道,沉香山莊的莊主身邊有一頭忠心耿耿的凶犬,誰敢對他的主子不敬,這條凶犬可是會要人命的。
沉香山莊是武林四大勢力之一。當今武林勢力為四分,分別為位於東武林的雲天堡、西武林的殺手樓、南武林的百鬼谷及北武林的沉香山莊。
東武林原本盜匪猖獗,各自稱王,直到雲天堡堡主異軍突起,橫掃整個東武林,並在短短一年內收服各個匪賊之首,成為東武林的霸主。殺手樓專門收金買命,至今為止沒人知曉樓主的真面目,而只要是殺手樓接到的任務,從沒有失敗過。百鬼谷擅長蟲蠱之術,是武林裡最為神秘的地方。
至於沉香山莊則是最讓人津津樂道,原因就在現任的莊主。
沉香山莊並不是一開始就叫沉香山莊,而是浩然山莊,是由尉梵天一手創立。尉梵天是武林的傳奇人物,被喻為武林第一高手,許少武林人士意圖挑戰,可皆慘敗而歸。敗還算是幸運,慘的是連命都沒了,加上尉梵天個性冷酷無情,做事雷厲風行,浩然山莊在他手上漸漸成為北武林第一大勢力。
可是這樣冷酷的尉梵天卻在三十年前突然和樊家三姑娘成親,這消息幾乎震撼整個武林,而讓人震撼的還不只如此,尉梵天竟為了樊家三姑娘退出江湖,並且進入沙場殺敵,建立許多戰績,在短短幾年間就被封為將軍。
至於浩然山莊則被尉梵天交由信任的管事管理,自此後,他不再管武林事,而浩然山莊在他離開後,也幾乎進入隱居狀態,處事非常低調。
直到九年前,浩然山莊再度復出武林,並由新任莊主發出請帖邀請各方武林豪傑到浩然山莊參加宴席,並且宣佈自此後,浩然山莊改名為沉香山莊。
已經無聊很久的武林人士因這事再起喧嘩,而最讓他們震愕的是這個新任莊主,竟只是個十五歲的小女娃?!這浩然山莊該不會是被併吞了吧?
後來,經過各方查探,他們終於知道這小姑娘叫樊玉香,是大名鼎鼎的樊家人,還被贊為什麼武學奇才。
呸!不過就是個小丫頭片子,什麼武學奇才,該不會以為靠著樊家名聲,還是仗著已經過氣的尉梵天,就以為能在江湖闖蕩吧?
許多武林人士皆不以為然,赴宴的人大都想看好戲,再不然就找個麻煩,讓小丫頭知道這江湖可不是那麼好混的。
不過,好戲是有人看到了,想找麻煩的人卻是失敗了。
那天宴席,十五歲的樊玉香穿著藕荷色繡花翠紋裙,外罩著半臂碎花襖,一頭青絲梳成簡單的巾幗髻,簪著雕成茉莉花紋的羊脂白玉釵,五官細緻而白淨,小巧的耳垂戴著鑲金石榴耳扣,在眾人的目光下,從容而優雅坐到主位上,烏黑的眸子淡淡地掃過所有人。
在場的人都知道樊玉香的歲數,可從沒想過樊玉香的模樣竟是如此精緻,跟雪尋國女人的高壯不一樣,樊玉香的個子極嬌小,這讓她看起來年紀更小,還有那高貴的衣飾,怎麼看都像個大戶人家的千金小姐。
瞧,她手上竟還抱著一隻紫眼白狐……呃,紫眼白狐?!
所有人都倒抽一口氣,懷疑自己是不是看錯了。傳說中紫眼白狐野性難馴,可血肉極珍貴,是良好的入藥材料,還有人說紫眼白狐的血能治百病。
不過紫眼白狐一直都是傳說中的神獸,從沒有人看過,而現在他們竟親眼看到了,當下就有人心頭起了貪婪。
還有眼尖的人注意到一直跟在樊玉香身後的高大少年,在樊玉香入座後,就站在樊玉香右側,形成守護的姿態。
少年的髮色很淡,有點偏棕色,五官極深邃,一看就知不是雪尋國人,左眼角下有個奇特的圖騰,而最特別的是少年的眼瞳竟是罕見的金色……天呀!這、這該不會是傳說中的獸族人吧?只有獸族人才會有這種純粹的金瞳呀!
紫眼白狐、獸族少年……這兩樣隨便拿出去,可都是價值千金。
霎時,宴席上不禁起了小小騷動。
樊玉香完全無視下方的騷動,自顧自地逗著懷裡的白狐,手指輕摸著白狐的下巴,白狐立刻舒服地瞇起紫眸。
見自家莊主心不在焉,旁邊的管事輕咳一聲,「莊主,你該出聲了。」
你是宴席主角呀!怎能就顧著摸你的小寵物呢!
樊玉香瞄了管事一眼,這才淡淡開口,「我知道在場所有人都看不起我這樣的小丫頭,不過無所謂,反正我也不把你們看在眼裡。」
這話一出,所有人都安靜幾分,少年仍是面無表情,心裡卻是一點都不意外,管事則嘴角抽搐,看著其他人迅速變臉,他在心裡哀號。
小姐呀,我是讓你跟人打招呼,不是教你樹敵呀!
樊玉香才不在意自己的話有多得罪人,她繼續道:「知道為什麼嗎?因為你們都是弱者。」
而她,向來不把弱者放在眼裡。
「喂,臭丫頭,你在猖狂什麼!」終於有人憤怒拍桌。
「是呀,有本事來打一場呀!」
「打一場?」樊玉香將眼瞳移向說這話的人,就淡淡一眼,便立刻收回。
她什麼都沒說,可那眼神比什麼都污辱人。
「娘的,臭丫頭!」覺得被污辱的大漢立刻拔刀砍向樊玉香,可還沒踏出兩步,一抹身影迅速上前,所有人立即聽到一聲哀號。
大漢往後砸向牆壁,嘴裡嘔出血,手上的刀刃斷了一半。
而金瞳少年就立在中間,手指夾著半片刀刃。
「想跟我打?可以呀,只要能打贏阿遙,我就給你們這個尊榮。」樊玉香完全是一副紆尊降貴的口吻。
「什麼尊榮!呸,小丫頭,你根本就沒種吧?只敢找……唔啊……」話沒說完,少年突然閃至眼前,說話的人一驚,隨即下顎傳來劇痛,他立刻噴血,連帶血花的還有嘴裡的牙。
少年甩了甩拳頭,金色眼瞳橫掃全場,那睥睨狂傲的神態就跟他的主子一模一樣。
「別浪費時間了,你們全上吧。」
竟然連傳說中的畜牲獸族都敢看不起他們。幾乎所有人都被激得失去理智,集體全上。
「臭小子,老子要好好教訓你!」
那一晚,上百名受傷的武林人士被丟出沉香山莊,那一晚,樊玉香惡名遠播,那一晚,沉香山莊惹怒整個北武林。
所有人都認為樊玉香要不是仗著有那名武藝高強的獸族少年,否則哪敢這麼囂張?尉梵天眼瞎了,才會把浩然山莊交給一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丫頭,連山莊名字都被改了,看來北武林第一山莊這名號要換人當了!
許多本就在私下蠢動,卻畏懼尉梵天威名的人,都想藉這個機會取而代之。正當他們打算對樊玉香出手時,沉香山莊又再次撼動北武林。
擾亂武林近五十年的陰陽雙魔竟被樊玉香擊斃了,屍體就被掛在武林公開亭上,而且武林欄上還貼著一張紙──
犯沉香山莊者,有如兩人。
落款者:樊玉香
看著陰陽雙魔血跡斑斑、死狀淒慘的屍體,所有人都驚悚了。
這陰陽雙魔為一女一男,兩人修練的皆是邪術,靠著吸食男女的陰氣陽氣和吸人血這種令人髮指的方法來練功和維持青春。
陰陽雙魔最愛的就是幼童血,死在他們手下的嬰孩不計其數,手段極其殘忍,很被正派武林人士唾棄。不是沒人想討伐,可陰陽雙魔武功高得駭人,而且手段卑鄙,討伐的人反被殺害,久而久之,也沒人敢再招惹。
據專門查探消息的八卦閣說,陰陽雙魔是為了紫眼白狐,才夜犯沉香山莊,而且這次出手的不是獸族少年,而是被所有人看不起的樊玉香。
躲在暗處親眼目睹打鬥場面的八卦閣探子還說,樊玉香只用兩招就解決了陰陽雙魔,兩招呀!他都看傻了眼了呀!
其中以陽魔的下場最淒慘,他是被樊玉香用匕首一刀刀凌遲的,只因為陽魔對樊玉香說了一句:小美人,我會好好疼你的!
眾人看著陽魔的屍體──不只下面被割了,全身血肉都被削成片片的,都可見骨,可見死前是被怎麼凌遲的……然後,在場的男人齊齊一抖。
短短時間,樊玉香繼惡名後又再添上凶名,本來還想找沉香山莊麻煩並取而代之的人都不敢動了。
然後,九年過去了,樊玉香奠定了在武林裡的地位,沉香山莊在她的統治下在北武林仍是獨大,而她不按牌理出牌,完全按照自己喜惡行事的狂妄作風,也為自己得了個「妖女」的稱號。
又不是什麼魔教,卻被叫做妖女……被上任莊主囑咐要好好輔佐樊玉香的管事實在非常頭大。香小姐根本就是完全不受控制的主呀!
樊玉香有多不受控制這點,任蒼遙比誰都深有體會。踩著穩健無聲的步伐,任蒼遙往樊玉香居住的香閣走去。
一路上,看到任蒼遙的僕人都恭敬垂首,有些大膽的丫鬟會偷偷抬眸瞧一眼,目光會添上一抹著迷的朦朧,然後趁被發現時,臉紅心跳地低下頭。
當年粗俗野蠻的男孩在樊玉香的調教下,早不可同日而語。
淺棕色的發削得極短,卻也讓深邃的五官更加顯眼奪目,眼角下的雕青一點都無損他完美的輪廓,反而多了一抹神秘的野性,金色眼瞳比天上的陽光還耀眼,古銅色的肌理結實精壯,高大的身形,寬闊的肩膀,短襖下的手臂肌肉賁張,踏出的腳步看似重,落地卻是輕巧,像巡視著自己地盤的豹,看似優閒,卻蓄勢著力量。
任蒼遙在沉香山莊的地位很特別,他只是個護衛,當然這是好聽的,在樊玉香入主沉香山莊時就說了,任蒼遙是她的奴,除了她之外,其他人都沒資格使喚他,而他出口的話,效力就如同她親口而出,敢對他不敬的人就滾出沉香山莊。
簡言之,任蒼遙是個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奴。
不過就算樊玉香不說,也沒人敢去招惹任蒼遙,罕見的金瞳告知所有人任蒼遙的獸族人身份,那可是以凶殘聞名大陸的獸族人呀!聽說獸族人都是吃生肉、喝冷血的,人肉也是生肉的一種呀!
雖然目前為止,任蒼遙的飲食習慣都很正常,不過誰知道哪天會不會獸性大發?
而任蒼遙正常的飲食習慣都是被訓練出來的,樊玉香不能忍受任何骯髒的東西,任蒼遙一被帶回去,就被丟進熱水裡,他當然想掙扎,不過樊玉香早猜到了,直接點住他的穴道,再將他的嘴巴堵起來,讓僕人將他全身從頭至腳都洗得徹底。
整整換了五大桶水,才把髒兮兮的男孩洗淨。
然後就是訓練男孩成為正常人。
這中間的過程,絕對不是血淚兩字可以形容的,只要任蒼遙不拿筷子,而是用手抓食物,樊玉香就直接一巴掌甩過去。
任蒼遙當然能閃,可他就是閃不過,樊玉香就是能打到他,然後他那頓就不用吃了,因為他不聽話。
不聽話的奴是要受到懲罰的,樊玉香不會鞭打他,只會讓他餓肚子。
而任蒼遙非常不耐餓。吃過美食的人總會對嘗過的美味念念不忘,就算是未開化的蠻獸也是一樣。
任蒼遙現在能這麼正常,全拜樊玉香的精心調教,不過對那段被訓練的日子,任蒼遙完全不想去回憶。
他來到房門口。
沉香山莊佔地極廣,樊玉香就住在最大的主院。
這主院原本也不叫香閣,樊玉香對自己的東西都喜歡冠上自己的名字,例如沉香山莊,也例如任蒼遙的名字--識字後的任蒼遙有時會想,他是不是該感動樊玉香是取了類似的音,不然一個大男人香謠,那能聽嗎?
香閣除了樊玉香信任的人之外,其它人是不能隨意進入的,連香閣裡的僕人也是精挑細選的,而身為奴的任蒼遙非常榮幸的得到樊玉香的允許,讓他同住在主院裡。他住的房間是香閣第二大的,離樊玉香的房間很近,方便樊玉香隨傳隨到。
沒有敲門,任蒼遙直接推門而入。
他知道以樊玉香的警戒心早在他站在門口時,她就已經醒了。
樊玉香的房間只有兩個字可形容--奢華,可並不是如暴發戶那種沒品味,拿黃金當牆壁的奢華,樊玉香對自己用的東西要求很高。
她房裡的桌椅全是用黃花梨木製成,雕鏤著麒麟踏雲的水晶香爐飄著淡淡的丹樨香,放在樓台旁的貴妃軟榻鋪著柔軟絲綢,上頭放著她喜愛把玩的玉玲瓏。
漆上金箔的牆柱各鑲著一顆夜明珠,白天時會用金絲織成的圓罩蓋住,內室和外室則用雕繪著四獸爭霸嵌玉石座六扇紫檀屏風作為分隔,任蒼遙深深覺得從屏風上的圖案就能看出樊玉香霸道的個性。
繞過屏風走進內室,一眼就看見中間用梨花木製成的大床,金黃色的床幔遮住了大床,床幔是用鮫綃織成,這鮫綃極珍貴,有錢都不一定能買得到,特殊之處就是外頭的人看不見裡面,可裡頭的人卻能清楚看見外頭情形。
「什麼時候了?」床幔裡飄出軟綿綿的聲音,音色裡還帶著纏綿的睡意,噥噥軟軟的語調帶著一抹嬌氣。
「中午了。」不同於她的軟噥,任蒼遙的音色是剛硬的,卻又帶著一絲漫不經心。
樊玉香向來是睡到自然醒,她沒有晨起練武的習慣,要她早起,簡直是要她的命,而且沒睡飽會讓她整天都沒精神。
不過雖然從不早起,可樊玉香習慣晚睡,而且愈晚愈有精神,因此她練武的時間跟別人不一樣,人家是晨起練武,她是晚上習武。
對武術,樊玉香絕對是天生的武學天才,看過一遍的招式,她就能演練出來。
旁逸橫出喻為昔日武林第一高手的尉梵天都驚歎樊玉香的天資,樊玉香的武功全是尉梵天親手所授。他和妻子無所出,而樊玉香極得尉梵天的緣,尉梵天完全把樊玉香當自己親生女兒一樣疼愛。
尉梵天甚至允諾樊玉香,只要她能打敗他,他就將他的浩然崔在送給她,而她就在十五歲那年打敗他,也得到她一直想要的禮物。
就連任蒼遙這個武力值獸強大的族人,也不得不嫉妒樊玉香學武的天才資質,他的功夫全是樊玉香教他的,尉梵天就只收樊玉香這個徒弟,他雖然骨骼資質不錯,不過比起樊玉香可弱多了,尉梵天可年示上眼。
而且樊玉香向來對自己的東西佔有慾極大,就算尉梵天肯教,她也不許,任蒼謠是她的奴,他的一切只有她可以授與。
在那個奴隸市場,尉梵天說要買個忠心的護衛給她,她一眼就看中那個有著金色眼瞳的獸,在她看中的那一刻,任蒼遙就已被冠上她的私有物。
聽到已經中午,樊玉香懶洋洋地打個呵欠,任蒼遙則走向前,輕拉一下牆上的搖鈴。
不一會兒,專門伺候樊玉香梳洗的四名侍女踏入內室,她們齊齊朝任蒼遙恭敬福身,才走向梨花木床。
領在前頭的紫蘇將手中的水盆放到旁邊的白玉架上,跟在後頭的茯苓撩起床幔用金鉤扣住,夏草走到衣櫃前挑選樊玉香要穿的衣物,桃枝則扶樊玉香起床。
完完全全的千金小姐派頭,任蒼遙早已習慣這畫面,安靜地立在原地。
床幔一打開,雪白色的肥狐狸就跳出來,落在旁邊的椅上,趴下身,紫眼微瞇著,低頭舔著毛。
任蒼遙盯著毛色蓬鬆的狐狸,金眸微微瞇起。
這死狐狸又爬上床了!
白色狐狸察覺到危險,毛豎了豎,不過又想到有主人在,眼睛示威地橫向任蒼遙,還得意地朝他咧開嘴。
任蒼遙完全不把肥畜牲的示威放在眼裡。
死狐狸!等樊玉香不在,看我怎麼收拾你。
一人一狐瞪上眼,卻在樊玉香從床上起身時,一人一狐都立刻收回目光,當什麼都沒發生過。
樊玉香的模樣和十五歲時沒多大的變化,宛如白玉的五官仍然細緻,臉蛋小小的,身子也嬌小玲瓏,雲瀑般的黑髮散開,如雪般的皮膚瑩白玉潤,有種柔弱得讓人想呵疼的感覺。
不過任蒼遙比誰都明白這早種假象,樊玉香強得很,赤手幹掉一頭猛虎都不是問題。
樊玉香神情是一貫的冷淡,任四名丫鬟服侍,換下薄薄的睡衣,雪白嬌軀就只著桃紅色的肚兜和褻褲,一點都不在乎房裡就有個大男人站著。
任蒼遙悄悄抬眸,樊玉香背對著他,看著白皙無瑕的雪背,金眸迅速閃過一絲貪婪和渴望。
樊玉香微攏眉,她轉頭,見任蒼遙垂眸,很知分寸地眼觀鼻,鼻觀心,又想自己多心了,任蒼遙豈敢偷看。
察覺到樊玉香的目光,任蒼遙臉色不變,彷彿什麼都沒發生,眼角瞄到趴在椅上的肥狐狸鄙視的目光--它可是把任蒼遙剛剛的偷看都看到了。
看到又怎麼樣?死狐狸你能開口說人話跟樊玉香告狀嗎?
樊玉香轉回頭,繼續讓四位侍女服侍更衣。
她敢當市面上任蒼遙的面更衣,就是知道任蒼遙不敢看,他可是個奴,豈敢褻瀆尊貴的主子。
清楚知道樊玉香的想法,任蒼遙唇角微勾,隱隱嘲弄。
「笑什麼?」樊玉香換上對襟絳色鳳尾裙裳,坐到梳妝台前,從鏡裡看到站在後頭的任蒼遙嘴邊的笑。
任蒼遙抬頭,金色眼瞳與鏡中的烏眸相視,他咧開嘴,懶洋洋的笑容流露著痞痞的挑釁,「現在做奴的連笑都要經過主子你的允許了嗎?」
主子,沉香山莊裡只有任蒼遙會這麼叫樊玉香,而不是像其它人一樣稱樊玉香莊主或香小姐,因為他是專屬於她的奴。
「當然。」樊玉香一點都不覺得有什麼不對,語氣是理所當然的,「笑什麼?說!」
至於任蒼遙笑容裡的挑釁意味,樊玉香很自然地採取無視。
面對樊玉香強勢的問話,任蒼遙早已習慣,別看樊玉香總是端著雲淡風清的清高模樣,她骨子裡專制得很,而且專橫跋扈,控制欲極強--尤其是對任蒼遙。
若是其它人,早聽從樊玉香的命令了,因為莊裡的人都非常清楚他們的莊主脾氣說來就來,是禁不起任何違逆的。
不過跟在樊玉香身邊十二年的任蒼遙,就算是奴又怎樣?奴也是有人權的好嗎?
「你想知道?可是……」任蒼遙聳肩,完全不在意接下來的話會引起怎樣的效果,「我不想說。」
果然,樊玉香神色不變,可眼瞳已經不悅瞇起。
正在梳頭髮的紫蘇加快動作,手巧地幫樊玉香綰個隨雲髻,正從首飾盒拿起一支紅梅鑲金如意簪要幫樊玉香別上時,樊玉香已經出聲。
「你們都出去。」
「是。」紫蘇放下如意簪,跟其它三人一同出去,四人離去前都不忘丟給任蒼遙一個同情的眼神。
聽小姐的語氣,很明顯地,她生氣了。
樊玉香拿起如意簪,從鏡裡看向任蒼遙,「過來。」
任蒼遙聽令上前。
「別上。」樊玉香將手上的如意簪拿給他。
任蒼遙接過如意簪,卻沒有聽話地幫樊玉香簪上,粗糙的手指把玩著如意簪,簪上垂落的金色流蘇在你指上蕩漾著鎏金光芒,把玩的指尖撫著簪上的紅梅,溫柔得像在撫摸愛人,而金瞳一直望著鏡子,清楚地看見鏡裡的烏瞳漸漸染上怒火。
「阿遙,你最近似乎愈來愈不聽話了。」樊玉香思考這感覺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似乎是從大姐婚禮那天,那時候喝得醉醺醺的大姐突然拉任蒼遙到一旁,不知對任蒼遙說了什麼,事後她問過任蒼遙,任蒼遙卻只說一句大小姐喝醉了帶過。
那時樊玉香也沒多問,反正大姐向來沒個正經,可是自那天后,向來聽話的任蒼遙卻突然開始反抗她了。
對這情形,樊玉香很不高興,一次、兩次,她可以容忍,就當作飼養的奴耍個小脾氣,不過脾氣耍太過,就超過她容忍的底限了。
而樊玉香的容忍度向來不高。
「那天大姐是對你說了什麼?給我老實說!」早什麼讓他竟有了賊膽敢反抗她。
樊玉琳對他說了什麼……他回想著,那時醉醺醺的樊玉琳勾著他的脖子,在你耳邊調笑道:「阿遙呀,知道嗎?太過忠心的犬,是不會得到主人的重視的,有時候小小反抗,反而會讓主人覺得有意思呀!」
而那雙看似醺然的眼卻是精明,看透他心中的慾望。
沒想到樊玉琳竟看透他的心思,他怔了怔,開開始想,樊玉琳會阻止嗎?
可又覺得不對,樊玉琳若不許,怎會跟他說那些話?
「大小姐不反對?」
「為什麼要?」樊玉琳懶洋洋笑著,「樊家可沒有門戶之見,而且你不錯呀!這世上能容忍我家四妹脾氣的人不多呀Que」
她搖頭感歎,樊玉香的暴躁脾氣可不是人人可以忍受的。
「阿遙,放心,我們全家都支持你!」樊玉琳用力拍任蒼遙的肩。
全家?這是指樊家人都看出來了嗎?任蒼遙再次一怔,他一直以為自己隱藏得很好。
看出任蒼遙的疑問,樊玉琳指著他的眼睛,「一個人的眼睛是瞞不了人的。」
而任蒼遙的目光總是一直追隨著樊玉香,在樊玉香沒看見時,那眼裡的渴望多麼明顯,樊玉香沒看到,可別人都看到了。
「喜歡就上吧!躊躇太久,小心被搶走了。」樊玉琳對任蒼遙眨眼,她家四妹的脾氣雖然讓人不敢恭維,不過那嬌弱模樣可是很得男人緣的。
樊玉琳的話點燃任蒼遙心底的慾望,他總是一直看著樊玉香,看愈久,心中的渴望也就愈深。
漸漸的,只是「看」,再也不能滿足他,他開始想碰角她,想得到她,想擁有她。
他不再滿足只是當個奴。
任蒼遙眼眸微深,將手中的紅梅鑲金如意簪輕輕別上樊玉香的發,指尖輕輕滑過柔軟的烏絲,俯下身,在樊玉香的脾氣即將發作前,在她耳際輕聲開口。
「大小姐說,我又沒簽賣身契給你,幹嘛對你言聽計從,而且還可憐的連薪餉都沒有,仔細想想,似乎還真是這樣。」
他當年還真是為了一塊小小糕點就把自己賣了,雖然一開頭,樊玉香跟人販子出了三十萬兩,不過人販子卻被他咬死了,所以最後樊玉香是一毛錢都沒花的。
任蒼遙自己都覺得自己賣得很廉價。
「主子,你要我賣身是可以,可至少也把欠我十二年的薪餉給我吧!」
然後,毫不意外的,樊玉香翻桌了。
樊玉香除了專制跋扈,佔有慾強,還有一個最大的禁忌,那就是最恨有人跟她討錢,因為--她非常愛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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