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月,一個神秘的姓氏。
在後蜀國,月氏一族雖然人丁單薄,但家族人都精通醫術,世代子孫走遍大江南北,嘗百草、解千毒,造福百姓。
醫者父母心,月家人就是所有病患的父母,不論是皇親貴族,還是平民百姓,他們總是竭盡所能、全力以赴醫治那些疑難雜症,不求任何回報。因此月氏在民間有著非常崇高的聲望,更享有著神醫世家的美譽。
然而那一年冬至,一夜間,從京都傳來一道聖旨,官兵包圍了月氏所在的東川城,將一族老少十五口人全部處斬。
誰也不曾料到,被傳奇色彩籠罩著的神醫家族會遭此滅門之災。
月家,從此亡了。
其實誰也不知道,那一晚月家還幸運地存活下一名孤女。
那年方十三歲的小女孩,在許多年後仍依稀記得那一晚的情形。
那一晚,因是冬至,伯母們煮了好多的餃子,端著一大碗笑著喊她:「青綾,快過來吃餃子,吃了餃子冬天就不會凍耳朵哦!」
伯母們包的餃子餡多皮薄,香噴噴的好吃極了,伯母們對她也很好,就像娘親一樣。
這麼久,青綾都快要忘記娘親長什麼樣子了,打從她記事,娘親就臥床不起。她曾問爹,娘怎麼了?爹說,娘生了病,可爹爹治不好。
她不明白,為什麼世人都尊稱爹爹神醫,可為何偏偏治不好娘親的病呢?
娘親的病拖了沒幾年,還是走了。爹爹自從失去娘親後,性情大變,跪在娘親的靈位前發毒誓,恨自己身為丈夫,保護不了最親的人,身為醫者,卻治不好最愛的人,有何臉面苟且偷生?從此以後再不行醫治病!
誰知因為爹爹這個誓言,卻替月家引來了殺身之禍。
月家除了爹爹是大夫,青綾還有幾位伯父和姑姑同樣行醫,同輩中以爹爹天賦最高,名氣最響,伯父們醫術雖然都不及爹爹,但仍是頂尖的高手。
那一年,後蜀國君的一位夫人患了重病,性命垂危。聖上下旨宣月家人進宮,爹爹拒絕接旨,伯父們無奈,只得一同進宮看診去了。
從宮裡回來後,大伯面有難色。待小姑姑問起,才透露說這位金枝玉葉的小夫人已經病入膏肓,就算這次能痊癒,恐怕將來也拖不了多時。
這位小夫人出自名門貴族,剛被天子選進宮中,正備受寵愛,若是就這麼死了,只怕月家拖不了關係,必將遭受牽連。
爹爹說:「治得了病,治不了命,何需強求?」
話雖如此,但治不了天子愛妃的病,死的就是月家。
大伯父等人硬著頭皮每日進宮看診,好在皇天不負苦心人,小夫人的病稍微有了起色,聖上大喜過望,下旨賜予月家重金以示酬謝。若不是月家人再三表明不願在朝為官,只怕輕易就能弄個御醫。
可伴君如伴虎啊!這個道理,誰不懂得?
待小夫人病癒後,月家舉家從京都遷往遙遠的東川邊城,只盼從此能遠離皇室,平安度日。
不料半年後,小夫人突然離奇地暴斃身亡,連屍首都腐爛到認不出原來面目,聖上哀傷過度,以至一病不起。
天子的皇弟梁王,生性暴虐,與月家有過節,乾脆公報私仇,借口月家誤診海棠夫人,導致夫人身亡,慫恿聖上下旨,他更是親自領兵前往東川城捉拿月氏一族。
小小的東川城,大兵壓境,風聲鶴唳。
月家宅院被官兵們圍得水洩不通,燃燒的火把將黑夜照得有如白晝一般。
「啟稟王爺,月家一十五口人,全部捉拿歸案。」官兵首領查點完後,向站在台階上方的梁王報告。
「嗯。」梁王趾高氣揚地看著跪在院子裡的那些人,視線一一掃過,最後留在月青綾父女二人身上。
「月君初,月神醫,本王與你好久不見啊!」梁王露出得意洋洋的笑容。
月青綾望向父親,他正緊鎖眉頭,似乎對這位梁王殿下十分反感。
「當年本王有心請你入朝為官,你居然給臉不要臉,若不是朝中有不少大臣替你請情,只怕你早就是本王刀下之鬼了。」
「孟啟泰!」月君初怒目而視,直呼其名:「你身為王爺,竟然色膽包天強搶他人妻室,這種做為與禽獸有何兩樣?還真是將天子的臉面丟了個乾淨!」
當年,這個梁王孟啟泰在寺院中偶遇青綾的娘,居然強搶上馬車,青綾的娘不甘受辱,從馬車上跳下自盡,雖然保住了性命,但還是傷及腰腿,從此癱瘓在床。
可此事無憑無據,搶人的幾個嘍囉事後都在獄中被滅了口,加上梁王勢力極大,月家人敢怒不敢言。尤其是青綾的娘,生怕丈夫會因此去找梁王理論,萬一有個三長兩短,幼小的女兒豈不是無依無靠,於是以死相挾,讓丈夫發誓不要去報仇。
月君初從此將一切看淡了,本有心入官場為官,這次也看清了上流貴族們的本來面目。
如今這孟啟泰居然又來了!月君初思及亡妻,更加義憤填膺。
「哼!本王看上誰便是誰的福氣,聽說你妻子死掉了?真是可惜,若是跟著本王,只怕錦衣玉食享受不盡,也不至於死得這麼早。」露骨的視線轉向月君初身邊的月青綾,驀然眼睛一瞇。
啊!好個難得一見的美人兒,比起她母親的花容月貌更甚一籌。
雖然年紀尚小,但五官標緻可人,雙眸慧黠,眉目間流露一股清雅之氣,加上膚色雪白,亭亭玉立,整個人宛如塘中青蓮,簡直就是不識人間煙火的仙女!
可想而知這小女孩長大後,會是何樣的傾國傾城?
「姓孟的!你這個該下地獄的混蛋!你在打什麼鬼主意?」月君初哪能看不出他的想法?憤然而起,「我月君初就是拼得一死,也絕不讓你得逞!」
「哼,姓月的,就算你不想死,本王也沒打算讓你活過今夜。」梁王陰測測地一笑,示意兩名官兵上前,「去把那小丫頭給我帶過來!」
「爹!爹……」被父親抱在懷裡的月青綾嚇得瑟瑟發抖,兩手死死地抓住父親的衣服,不讓那些官兵將他們分開,「爹爹救我,嗚……綾兒好怕……」
「綾兒!」月君初拚命地與官兵扭打著,月家眾人也加入反抗,一時間院裡一片混亂。
學醫之人豈是那些如狼似虎的官兵對手,不到一會功夫,月家人都被打到在地。
「大伯父……小姑姑……堂兄……」月青綾嗚咽著,淚水模糊了視線,再看不到院內那鮮血淋漓、慘不忍睹的場面。
「小美人兒,告訴本王,你叫什麼名字?」梁王色瞇瞇地湊過去,貪婪地看著女孩精緻的小臉。
「你這個壞蛋!」月青綾憤怒地瞪著眼前窮凶極惡的男人,傲氣十足地大聲道:「你派人打我爹爹和大伯父他們,你是個大壞蛋!」
「看不出,這脾氣跟你那不識抬舉的娘倒是很像,當年我沒治住你娘,現在可有得是法子治你!」被一個小丫頭當眾大罵,梁王臉色一變,一揮手,「來人!」
「王爺有何吩咐?」
「一個不留。」
「是!」劊子們舉刀朝月家人圍攏過去……
「梁王,你不得好死!」生命的最後一刻,月君初朝梁王怒吼道:「我月君初就算做鬼也絕對不會放過你!」下一秒,他應聲倒在血泊之中。
「爹!」月青綾尖叫一聲,驚恐萬狀地瞪著一雙驚懼的眼,眼睜睜地看著爹倒下。
接著是伯父、伯母、大堂兄……一個接一個,紛紛倒在鋒利的刀口下。
瞬時,血流成河……
眼前可怕的一幕猶如人間煉獄,讓月青綾再也支撐不住,「咚」地一聲,暈倒在地。
三更天,京都梁王府。一條利落的黑影悄然無息地出現在王府內院。
黑巾蒙面的男人輕車熟路地穿行在美不勝收的亭台樓閣之中,彷彿對這裡的一切都瞭如指掌。
整個王府的路線都被他摸清了,而他的目的正是這裡的主人梁王。
後蜀國的梁王孟啟泰,貴為當今聖上的皇弟,不僅在政壇樹敵頗多,在民間也是臭名昭彰;此人心狠手辣,朝野皆知,視財如命,亦是天下聞名。
五萬兩白銀,只殺梁王一人,多划算的買賣!他孟啟泰絕想不到自己一生斂財無數,竟會喪命在區區五萬兩之下,所謂輪迴報應,皆是命中注定。
男子唇邊綻出嘲諷般的笑意,藉著夜幕,像幽靈般穿過王府花園再潛進梁王居住的上房,屏息躡腳,悄無聲息地撥開門閂,想藏在內室。
所有的步驟都已算計好,過不了一時半刻,梁王會自外面的酒宴回王府休息,之後很快就會身首異處。
但沒料到,居然會有人在梁王房中。咦?是個小女娃?男人一楞,利眼如鷹,打量著那個蜷縮著身子,躺在一張黑漆描金卷草紋床榻上,正睡得不省人事的女孩兒。
看她的衣著打扮,不像是下人的小孩,可若是王府的親眷,又為何會睡在這裡?
男人正惦量著,突然,隨著屋外道:「王爺回來了」的呼喊聲,整個王府驟然間喧鬧起來,上上下下都在準備迎接梁王回府。
外面的喧嘩聲將女孩吵醒了,她睜開眼睛,安靜地坐了起來,之後,那雙水汪汪的大眼睛,與男人的視線倏忽相遇。
月光下,兩人一動不動地相互凝視著,久久……好詭異的情形。
男人詫異地揚起眉,女孩兒的反應讓他感覺一陣驚訝,面對一個陌生的黑衣人,她居然沒有顯出一絲的恐懼驚惶,反而安靜地出奇。
其實他只需伸出一根小指頭,就可令她漂亮的小臉蛋永遠無顏色。但男人並沒有打算那樣做,他閃身到一張很大的仕女觀寶圖屏風後面,陰鷙的視線仍是沉默地看著她。
她沒有再看他,輕垂著粉頸,像是在沉思,又像是陷入了一種……病態。
這時門開了,梁王帶著一身酒氣從外面進來。
「都給我滾出去!沒有我的吩咐不許進來。」他一揮手,不耐煩地趕走跟在身後的一群人。
「是,王爺。」而後人都走了,屋裡只剩下梁王和一個女孩。
「小美人,你今天過得怎麼樣?」梁王跌跌撞撞地朝她走過去:「本王今天可想著你呢。」
女孩兒仍不說話,縮在長榻角落,死死地盯著梁王,那雙眼睛裡的寒意讓人心裡沒來由地一顫。「你一定是被本王嚇傻了吧?哈哈……」他變態似地大笑,「看著自己的親人在自己眼前一個個被砍掉腦袋,這種滋味一定很不好受,告訴你,本王就是喜歡你這個副樣子。」
聞言,屏風後的男子兀自皺了下眉。
「說起來本王還挺滿意你的,長得這麼美,真是人間少見。只要你乖乖的,等長大點,本王就欽封你個王妃當當,你覺得怎麼樣?」梁王一面胡言亂語,一面倒在床榻上:「唉,你一定不曉得吧?本王的第一個王妃整天在本王面前進言進言的,煩死人了,就被本王割了舌頭;第二個嘛……偏偏是個悶葫蘆,連床也不會叫,本王一生氣就把她剃光頭髮趕到尼姑庵去了;第三個呢,是被本王活活打死的……嘻嘻,誰讓她……」話還未說完,一柄寒光畢露的長刀已架在脖子上。
「你……你……」酒意一下子醒了,梁王驚駭地正要高喊:「來人……」
「閉嘴!」鋒利的刀刃又往脖子上的肌膚逼近兩毫米,深深地壓住喉嚨,再深一寸,必定割斷喉管。
梁王這下不敢再喊了,滿臉懼怕,結結巴巴地斥喝道:「你是誰?居然敢行刺本王,不……不想活了嗎?」
「要死也是你先死,你管老子想不想活?」蒙著面的男人一挑眉,深邃的眼眸裡儘是戾氣。
「那你想……想怎樣?」梁王又結巴著問。
「反正你都要死了,還管老子想幹什麼?」男人顯然很不好說話,冷嘲熱諷地訕笑著:「不如先把你的舌頭割了,再剃光頭髮,最後鞭屍一百……梁王殿下覺得這個想法怎麼樣?」
梁王沒料到這個殺手居然還有時間和心情與自己聊天,心裡越發恐懼,「是、是誰派你來的?你拿了多少銀子?本王加倍給你!」
「說到這個嘛,不如……你猜猜自己到底值多少銀兩?」男人眼一瞇,視線掃了下仍不吭一聲的女娃,再轉向梁王,冷聲道:「我給你三次機會,你猜不中的話,可別怪大爺我。」
「十……十萬兩?」梁王哆哆嗦嗦地開始猜迷語。
「你值那麼多錢??」男人嗤之以鼻。
「那……一、一萬兩?」額上開始冒汗,接著順流成河。
「媽的!老子太閒了是吧?為了區區一萬兩跑來宰你?」男人悖然大怒,「給老子好好地猜,萬一再猜錯了,別怪大爺不講道理。」
這人……原來還在講道理?
梁王嚇得魂不附體,不住求饒道:「大……大爺……請饒了本王,本王府上所有之物,你想要什麼都行,本王一定雙手奉上。」
「廢話少說,你猜是不猜?不猜老子不客氣了!」男人陰鷙的眼足以媲美地府閻羅王。
「五……五萬兩?」梁王眼一閉,心一橫,乾脆瞎貓子碰死耗子。
「咦?居然猜對了。」男人一副不可思議的樣子,若有所思地說:「所以說嘛,人的潛力還是無窮的。」
猜……對了?梁王喘了口氣,差點因這來之不易的成果嚎啕大哭,覺得自己打從生下來還沒有這般好運氣過。
那,猜對了,是不是就能活下來?可惜這個想法過於樂觀了。眼前這個男人,並非正人君子,他只是個殺手,為達目的不擇手段的殺手,跟一個殺手談判,無異與虎謀皮。
「這樣吧,你好不容易猜對了,大爺我就給你個逃命的機會算是獎勵。」男人嘿嘿一笑,「我數到十,在這十聲之內,我不殺你,你能逃多遠就逃多遠,如何?」
「十?」梁王暗喜,這十聲足夠有時間讓他逃出房間,出了房間就有人保護自己了。「好,你說話要算數!」
「老子讓你逃你就逃,廢話什麼?就算老子說話不算數,你又能怎樣?」男人不屑地教訓著在後蜀國中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梁王殿下,那暴燥脾氣和狂妄的性子簡直比眼前這位堂堂的王爺還大,說翻臉就翻臉。
「是、是,一切聽大爺的。」梁王很識時務。
「一、二……三……」男人開始數數。
梁王拔腿就跑,只恨爹娘將自己的兩條腿生得不夠長。
「四……五……」男人繼續數著。
他媽的!這臥室怎麼這樣大?擺了這麼多亂七八糟的擺設,跑了半天還沒能到門口!梁王咒罵連連,抱頭鼠竄。
他先是碰到了黃花梨龍首衣架,一側身,又被籐心扶手椅絆了個踉蹌。
「六……七、八……」男人的視線壓根沒瞧那倉皇出逃的梁王,銳利到不近人情的眼直勾勾地仔細瞧著躲在一邊,垂著小臉的女孩兒……嘿,她有張好美的小臉,漂亮得簡直不像是個真人。
「九、十……」
那廂,焦頭爛額的梁王又不幸地撞到門邊的黑漆鈿龍戲珠紋香幾,疼得慘叫一聲,這一叫才發現自己還有力氣大喊,當下使出吃奶的命拚命大叫:「來人啊……有刺客……」
這聲尖叫在夜靜更深的夜裡乍響起,穿透雲霄,整個王府驟然間像炸了馬蜂窩,訓練有素的家丁護院們立即手執火把、兵器,如潮水般裡迅速朝這裡湧來。
「好了,數完了。」男人也不急,慢騰騰地說完,話音剛落,身形已如鬼魅,動作出奇得快,瞬間就來到梁王身後。
「饒……饒命……」因為恐懼,梁王尿了褲子。
「你速度太慢了。」男人凜冽的聲音陳述著一個事實,手起刀落,梁王再也出不了聲了。
「王爺、王爺!」屋外,王府護衛在撞門。
當門打開的剎那間,眾人看到在後蜀國中不可一世的梁王殿下睜大一雙驚恐萬狀的眼睛,仰面倒在地上,已然一命嗚呼。
一抹黑影,矯健得像是草原上的獵豹,懷中抱著一團什麼東西,正從窗口高高躍下,悄然消失在眾目睽睽之中。
幾乎沒有人有閒心察覺,屋裡那個被梁王從東川城俘來的小女娃,也從那一天起,消失得無影無蹤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