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復返。
那豪壯的風骨,凜冽的氣勢,此刻,就出現在一名八歲的小女孩身上,風吹亂了她勉強覆及耳垂的妹妹頭髮型,她昂立在夕陽之下,影子被拉得長長的,身旁躺平了四五個看起來就比她高壯的大男孩,比起他們鼻青臉腫的慘況,劃在她左眉尾端不過兩公分長的血口子,嘴邊一抹約莫銅板大小的瘀痕,看起來就顯得微不足道了。
「下次,你們還敢不敢找小揚麻煩?」
女孩有著一雙線條十分細緻的杏眸,輕輕地往地上橫陳的手下敗將們一掃時,清靈之中有著說不出的狠勁。
說完,還補踢了腳邊的大胖呆一腿,得到了一聲慘叫。
「不……不敢了。」大胖呆手腳並用地從她的腳邊緩慢……不,是無力的爬開,招了招手,幾名與他下場相同的夥伴也跟著半爬著離去,幾個人夾著尾巴逃跑,就連「下次妳給我記住」這種經典台詞都不敢撂下。
看著他們飛快的逃跑,最後只剩下豆點般大小的背影,陶芯很滿意地咧開一抹大大的笑容,輕哼了聲。
「妳根本就不應該出手。」
在她的身後,一名比她約莫高了半個頭,身形骨架都顯得比她結實的男孩語氣淡淡地開口,似乎還可以聽出一絲責怪。
因為勝利而高興的心情,頓時被男孩的話給兜頭潑了盆冷水,陶芯噘了噘嘴,回頭不服氣地嗆道:「如果不是我出手替你解圍的話,現在被打得鼻青臉腫的人就是你了。」
「說不定他們只是說說而已,根本就不會打我。」男孩白淨的臉龐看起來很沉靜,他今年十歲,就與一般十歲的男孩相同,不是太高,也不是太矮,雖然是黑髮黑眼,可是五官看起來比一般人還要立體分明,唇紅齒白的,是個十分好看的孩子。
陶芯知道男孩五官比一般東方人還要立體的原因,因為他的父親是外國人,她見過幾次,最深刻的印象是他的爸爸有著一雙很漂亮的深綠色眼睛,而這也是為什麼大胖子他們要欺負他的原因,因為覺得他與別人不一樣。
「他們明明就會,我看他們都已經要動手了,就只有你這個笨蛋以為他們不會打你。」
陶芯再倔強也只是一個八歲的小女孩,被男孩這樣一句接著一句的澆涼,好像她剛才做的是一件蠢事,教她委屈得扁起了薄紅的嫩唇,不扁還好,這一抿就抿到了被打到的瘀傷,痛得她一張小臉皺得更淒慘了。
「但就算妳不幫我,我也不見得一定會被打得很慘。」
「你會!你明明就會!」
「我不會。」
「你會你會你會!你就是會被打得很慘!」一聽就知道根本就是孩子之間意氣用事的口吻,陶芯使出了吃奶的力氣對著他吼,就是不服氣自己明明做了好事,卻要被他貶得一文不值。
男孩靜靜地瞅著她氣得漲紅的臉蛋,好像他再多說一句潑她冷水的話,她就要哭了出來。
「對不起,害妳受傷了。」他走到她的面前,撩開她覆在頰邊的柔軟髮絲,很小心地不碰到她的傷口,看著鮮紅的血跡已經微微乾涸成暗紅色,「等一下我跟妳一起回去。」
「為什麼?我只有受一點點傷,手腳又沒有斷掉。」她還在記恨,記恨他剛才對她說了那些話。
「難怪陶媽媽老是被妳氣到快要心臟病發作。」因為她說話老是那麼氣人,但是又誠實得教人沒辦法反駁,「因為是我害妳受傷的,所以我跟妳回去,說妳是為了幫我才受傷,要不,妳回去一定會被陶媽媽又罵又罰跪的,如果妳不怕的話,我就不跟妳回去了。」
說完,他轉身就要離開,卻還走不出半步,就被她從後面拉住了上衣下襬,回頭看見了她一臉焦急,欲言又止的表情。
「上次打架,媽媽罰我跪了一個小時,腳很痛耶!」意思就是他千萬不能棄她於不顧,要不她就慘了。
明明就有求於人卻不開口,用這種哀兵政策?!男孩睨了她一眼,回頭任由她拉著往前走,「好,我跟妳回去就是了。」
陶芯聽到他說要跟她回家,終於放下了心頭的大石,拉著他的衣服下襬,跟著走在他後頭。
「不要一直拉我的衣服,會被妳拉壞掉。」男孩冷不防地停下腳步。
「那不然要拉哪裡?」她扁起小嘴。
就在這時,她的小手才剛從他的衣服下襬鬆開,就被他的手給握住,拉著往前走,小陶芯微愣了一下,隨後笑開了眼眉。
「有小揚跟我回家,我就放心了,你一定可以想個說法讓我不會被罵。」
「對,有我在,沒事,妳儘管安心就好。」
「嗯。」她笑著用力點頭,知道他總是能讓麻煩的問題迎刃而解,就連大人都很信任他,這大概也就是大胖子他們瞧他不順眼的原因之一。
夕陽漸漸地斜到天邊,將西方的彩霞映得十分耀眼燦爛,整片天空閃爍著溫暖的金色光芒。
兩個孩子牽著手,朝著天邊的夕陽走去,一雙身影被西斜的日頭拉得長長的,相並著,沒分開過,直至消沒在道路的盡頭為止。
是誰說的?
人不為己,天誅地滅。
那句話到底是誰說的呢?反正,無論是誰,對陶芯而言一點也不重要,因為說那句話的人在她出生之前已經死掉很久了,想來就算只為了自己而活,也沒能活到千秋萬歲嘛!
所以,八歲的陶芯如是,二十五歲的陶芯亦如是,做人的宗旨就是路見不平,拔刀相助,反正只為自己而活也一樣會死掉,那還不如留下一些助人的事跡,百年以後供人憑念。
說起來也是為了滿足自己的一點小小成就感啦!人家說凡走過必留下痕跡嘛,留下一些好名聲,總比被別人說自私自利來得好聽多了。
而為了讓自己「路見不平,拔刀相助」的理念發揮到最高點,她高中畢業就報考警察大學,畢業後三年,就參加了刑警特考,現在,是刑警局的一員,最初被分派到國際刑警科,不過最近因為一件橫跨台日馬三國的毒品案件被借調到偵三隊。
來到偵三隊已經幾個月的時間了,陶芯在這個小隊裡算是菜鳥一枚,不過,還有人比她更晚來到這個小隊,那個人就是趙大偉,嚴格說起來他並不是刑警局的成員,而是一名普通的警察,說起來也沒有什麼本事,也不知道他家是哪個親戚官大勢大,讓他能夠以被借調的名義來到刑警局。
「陶芯。」趙大偉看見她正在收拾東西,趕忙跑了過來。
「有事嗎?」陶芯的東西一向簡便,仗著年輕皮膚好,連粉底乳霜都不擦的,所以收起東西特別快,一下子就把要帶走的東西都收拾好了,除了幾份晚上要看的案件之外,她實在也沒有什麼東西好帶的。
不過,雖然不化妝,也常常只穿著簡單的襯衫與長褲,但是卻沒有人會將「男人婆」三個字冠到她頭上。
因為誰也無法忽視她那張五官姣好的臉蛋,飽滿潔白的額頭,濃淡適宜的眉毛,一雙眼神十分亮麗的杏眼,挺得恰到好處的俏鼻,最惹眼的還有那張只需要淡淡擦上護唇膏就顯得很誘人的唇瓣,搭配上一頭長度勉強可以覆住耳垂的短直髮,還不到令人驚艷的程度,但足以教人見了她就再難忘懷。
「妳……晚上有空嗎?我想……想……」約妳一起去吃晚餐。最後幾個字,趙大偉音量小到只剩下嘴形在蠕動。
陶芯眨眨眼,仔細地瞅著他的嘴,最後不解地搖搖頭,「大偉哥,你到底想說什麼?不過不管你想找我去做什麼,我都沒空,不好意思了。」
「為什麼?為什麼會沒空?我已經都打聽好了,妳……」今天晚上沒有約啊!又是只剩下一張嘴在喃喃有詞。
趙大偉一邊說著,一邊哀怨地低頭,心想既然沒約也不肯答應他的邀請,那豈不是擺明了要拒絕他嗎?
自始至終,陶芯都搞不清楚他究竟想做什麼,也搞不懂他為什麼自顧自地哀怨了起來,像是一個被拋棄的怨婦……不,是怨夫。
「我今天晚上去看我家老大,已經跟寄養家庭的父母說好了今天晚上八點要過去,這趟不去不行,真是該死,那孩子怎麼就是說不聽,偏偏要跟人家打架,哪天被打斷了手腳,看他還拿什麼跟人家去逞英雄?!」她越說越氣,氣得雙手握拳,一副自家的孩子不爭氣,比什麼都還要嘔的表情。
「妳家……?!」老大?趙大偉以氣音補足最後兩個字,她有孩子了?
驀地,一個巴掌從他的後腦勺打上來,給了他好響的一記,趙大偉捂著腦勺回頭看著打他的隊長嘴笑得咧咧著,看了看手掌,覺得打起來順手,又補上了一記,這才覺得滿意。
「隊長,你幹什麼又打我啦?」趙大偉吃痛,只差沒有眼泛淚光的看著他們偵三隊的隊長杜頌然。
「我這個人生平最討厭天然呆的笨蛋,見到一個打一個。」說完,杜頌然朝著手掌吹了口氣,似乎又想呼上一巴掌,只見趙大偉飛快地躲到陶芯背後,急得雙手直搖。
「不要打了,不要再打了,隊長,再打下去就真的變笨蛋了。」趙大偉拉著陶芯替他求情,一臉驚駭的樣子,才進偵三隊兩個月,已經不知道捱過杜頌然多少巴掌,似乎真的看他很不順眼。
「不要以為我這是個人恩怨,我這可是在替隊上的同仁們代勞,這不?你轉過頭去看看大夥兒臉上的表情,是不是一個個都想衝上來賞你幾巴掌?」
聞言,趙大偉轉頭看著隊上同仁,看著他們一個個不約而同地舉起拳頭,似乎在說明他們想給的不只是巴掌,而是燒燙燙的拳頭!
「我……我到底是做錯了什麼?可以請隊長大人明示嗎?」趙大偉回頭乾笑了兩聲,一臉的諂媚。
「其實說起來也還好,說起來你不過做錯三件事,其錯之一,就是你竟然想在偵三隊裡泡馬子,其錯之二,就是你想泡的馬子竟然是陶芯,其錯之三,就是你要泡她之前,竟然沒撒泡尿自己照一照,憑你這能耐和尊容,可以匹配得上我們偵三隊的幸運之星嗎?」
說也奇怪,有陶芯參與的任務,向來成功率最高,傷亡率最低,所以一段時間下來,她就被當成了幸運之星,誰都喜歡跟她一起辦案。
杜頌然話才說完,就立刻贏得同仁們一致的掌聲。
「這意思是說……我不能追她嗎?」趙大偉問出這句話的時候,已經很小心翼翼地放開揪住陶芯的手。
陶芯自始至終沒有開口說話,只是抿著淺笑,由得他們一群人去胡鬧了,不過她這才會意過來,原來趙大偉是想追求她呀!
「不,話也不能這麼說。」杜頌然伸出食指搖了搖,一副諄諄教誨的好夫子模樣,「只要你有能夠撂倒咱們全隊弟兄的本事,要把她交給你也不是不可能,但在那之前,你最好是連她一根寒毛也不准碰。」
話聲才落,只見趙大偉像是吃了大驚般彈跳開來,原本與陶芯之間的分毫距離,瞬間拉成了好幾公尺。
「隊長是在說笑嗎?嘿嘿嘿……」趙大偉吞了口唾液,「光是隊長都不知道是黑帶幾段了,我怎麼可能打得過?更何況後面那一票……可是,我有一個疑問,不知道能不能問呢?」
「問吧!」杜頌然一副大人有大量的樣子。
「剛才陶芯說她有孩子了?那到底是哪個男人那麼厲害?我就不信有人可以撂倒整個偵三隊!」
「她只說有孩子,有說是她生的嗎?」杜頌然說完,與陶芯兩個人相視大笑了起來,大夥兒也都跟著哈哈大笑,覺得趙大偉問了一個有趣的問題。
「不……不是嗎?」
「當然不是。」陶芯這會兒主動開口了,她沒好氣地睨了他一眼,「真是難怪隊上的兄弟都叫你『趙大尾』,你還真是個頭大尾,頭腦天然呆啊!我還沒結婚,我家爹媽生性很保守,他們說除非我到三十五歲還嫁不出去,要不然絕對不許我未婚生子,不,是不准我隨便找男人生孩子,不過我現在有五個孩子,個個都叫我媽,但都不是我生的,最大的十六歲,最小的今年七歲。算了,不跟你說了,我要趕著去看孩子了,先走了。」
說完,她抄起背包,揮手向同仁們再見之後,頭也不回地走向門口。
「趙大尾。」杜頌然喊道。
「什麼?」
「別說我對你不好,有件事還是讓你知道比較好。」杜頌然伸手勾住他的脖子,湊首一副與他稱兄道弟的表情,「你知道在咱們隊上誰的武術段數最高嗎?」
「不是隊長你嗎?」趙大偉被他的眼神瞧得有點怕怕的。
「所以說,把馬子之前,招子要放亮一點。」杜頌然扳過他的頭,讓他看向正要走出門的陶芯背影,「看好了,厲害的在那裡,你有聽過空手道十段嗎?」
「沒有,最高不就八段嗎?」他搖搖頭。
「對,最高就八段,但是也有人九段十段的,那都是榮譽段數,意思就是比最高段的還高段,那種就是在形容咱們家的陶芯。」說完,杜頌然滿意地看著他吃驚到下巴差點掉下來的模樣,很好心地幫他把嘴給合上,「所以,趙大尾,看在這世界上天然呆的笨蛋不多的份上,隊長我再說最後一次,不要招惹咱們家陶芯,要不,絕對會讓你吃不完兜著走!」
其實,一開始收第一個乾兒子的時候,陶芯是被趕鴨子上架的,那是她剛當上菜鳥警察的第一年,因為在偵辦一件交通意外事故時,認識了強強母子,那年強強五歲,父親被一名傳產企業小老闆給開車撞死,原先一家人的生活就已經很勉強了,少了男主人之後更是雪上加霜。
因為對方不是酒駕,肇事後也沒有逃逸,加上對方的家世背景雄厚,所以整個案件如果走上訴訟程序的話,不僅曠日費時,如果對方請到了厲害的律師,把整件車禍導向是無過失意外,最後對方獲判無罪,對母子兩人的生活也沒有太大幫助。
在跟強強媽媽討論過後,決定向對方提出賠償換取撤消告訴,後來得到了高額的賠償,而在當中不乏陶芯這個小菜鳥警察推波助瀾,雖然她是個菜鳥警察,可是莫名就是得到老長官的疼愛,幾個資深的檢察官也都很挺她,給她介紹了很好的談判律師,所以雖然那個小老闆有些不服氣,但還是被半誘半逼著賠了大筆錢。
因為得到了恩惠無以回報,所以強強媽媽就要兒子認陶芯當乾媽,要兒子以後有機會絕對要報答她對他們家的恩情。
人家說有一就有二,無三不成禮,收了第一個乾兒子之後,陶芯因為辦案的關係,莫名其妙又收了兩個乾女兒和兩個乾兒子,最後一個是她在考上三級特考,當上刑警之後所收的小宇,他的年紀最大,剛好處在叛逆的青春期,所以一直以來也是問題最多的一個。
不過,如果說當強強的乾媽,是她被趕鴨子上架,那當小宇的乾媽,則是她趕著這小子上架。
因為,當了他乾媽之後,就有更多借口可以管教他,也唯有好好管教,才不會枉費她花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他從那個總是只知道教他去偷東西的父親手裡救出,安排到寄養家庭的苦心了。
不過,如果以為她對這小子的教育方式就是諄諄善誘,那就大錯特錯了!
「不要再打了,好痛……叔叔,阿姨,你們叫乾媽不要再打了,她的力氣好大,打人好痛!」
明明是個大塊頭的十六歲少年,此刻正躲在牆角,用雙手擋在前頭,一邊擋住落下的巴掌,一邊大聲地呼救。
被打的是小宇,打人的當然就是陶芯。
「原來你也知道痛!說了多少次你不聽,偏要去跟人家打架,只有你知道痛,別人的身體就都不是皮肉做的嗎?」
「那個大個子也有動手啊!又不是只有我打他!」小宇不服氣地頂嘴。
「你還敢說!」陶芯怒睜美眸,又是兩個巴掌招呼下去,其實都只打在他的手臂上,因為學過武術,更知道拿捏力道,以及知道打在哪裡會比較痛,但是不會造成真正的傷害,所以她才敢放心下手。
一旁的潘家夫婦看了心疼,他們結婚二十幾年還是生不出孩子,才決定要當寄養家庭,而小宇雖然是問題家庭出生的,個頭也比一般男孩子高壯,但是性格純善,模樣也是眉清目秀的,很討他們喜歡。
「陶小姐,好了好了!有話好好說,孩子還小,唸唸他就好了,不要動手動腳的,會傷孩子的自尊心啊!」潘太太上前去把陶芯拉住。
陶芯就等人來拉她,畢竟她會動手,有一半也是要演給潘家夫婦看,她認識小宇比較早,知道他的性格不壞,如果由她動手教訓,那潘家夫婦看了心疼,自然也不好再說什麼了。
「做什麼這樣看著乾媽?氣我嗎?討厭我了嗎?」陶芯斂眸瞅著小宇。
小宇飛快地搖頭,「不,我知道乾媽對我凶是為了我好,所以無論乾媽怎麼打我,我都不會氣妳。」
「是打贏了還是輸了?」她悶聲問。
「打贏了,所以才會被一狀告到訓導處那裡去。」
「很好,不愧是我的乾兒子。」陶芯滿意地咧開一抹笑容,與乾兒子很有默契地相視而笑,隨即又拉沉了臉,「記著,讓自己變得更強大不是為了欺凌弱小,是為了保護自己想要守護的人,知道嗎?」
「知道。」小宇右手握拳,搥了胸口兩下,表示這是男子漢的承諾。
潘家夫妻見風波平息,兩個人笑得好像剛才不曾吵鬧過一樣,潘太太笑歎了口氣,對著陶芯說:「還是妳有辦法,我們剛才好說歹說了半天,小宇就是不肯開口回咱們半句,明明我們與他是日夜相處在一起,但還是比不上你們這對乾媽和乾兒子之間的投契。」
「阿姨?」小宇不知所措地低叫了聲,一臉欲言又止。
陶芯知道他是個很勇敢,但對自己在乎的人卻是臉皮很薄的孩子,她笑著拉過潘太太,湊首在她的耳邊低語,音量不大不小,恰好讓在場的人都聽見。
「我是小宇的乾媽,感情當然是很要好,不過,我最終還是只能當他乾媽,因為在他心裡已經將某人當成了親媽,雖然嘴上硬著,可是心裡是認的,我這話還需要說得更明白嗎?」
說完,她朝小宇眨了眨眼,只見他一張臉皮明明十分黝黑,卻還是透出了漲紅的窘色,「乾媽在說什麼,我不知道啦!」
「瞧,這不是嘴硬是什麼?」
陶芯說完,與潘家夫妻兩人相視而笑,小宇雖然是早熟的孩子,但是面對大人的玩笑,還是沒有絲毫招架之力,困窘得不知道該如何是好,但是心意透過乾媽的嘴巴被說出來,他心裡還是高興的。
雖然與陶芯歲數相差不多,原本很不樂意喊她乾媽的,但是,如今他倒是一口一句乾媽喊得心甘情願,知道要不是她努力奔走,也不會找到潘家的叔叔阿姨願意讓他寄養,對於潘家夫婦他當然有說不出的感激,但是,他更想要快快成年長大,好保護他的乾媽不受到傷害!
夜幕降臨,深夜時分,就連城市的鬧區人車都已經顯得稀落。
還差十分鐘,就已經是深夜十一點了。
陶芯站在十字路口,抬手看了看腕上的表,一連打了好幾個呵欠,彷彿只要這裡出現一張床,她絕對可以當場倒下去,然後開始呼呼大睡。
「芯芯。」一輛銀灰色休旅車停在路邊,男人打開車門,出聲喊她上車。
陶芯抬眸,看見來接她回家的大救星,露出一抹鬆了口氣的笑靨,連說話的力氣都提不上,幾乎是用爬的坐上副駕駛座,拉上門時已經用盡了最後一絲力氣,所以安全帶是由旁邊的男人替她扣上的。
「幹什麼把自己弄得那麼累?早點回家不是很好嗎?」男人傾身為她扣上安全帶,語氣裡充滿了不悅。
一時間,很難找出適合的形容詞說明男人的模樣,一頭鬆散的頭髮長度比陶芯的還長上幾公分,有著些微凌亂,臉上架著一副時下最流行的粗黑框眼鏡,雖然有著比一般人更分明的臉龐以及挺直的鼻樑,但是慵懶的眼神與態度就像才剛睡醒一樣,再加上穿著一件充滿皺紋的粉色長袖襯衫,以及垮垮的卡其色五分褲,卻踩著一雙顏色鮮綠的夾腳拖鞋,全身上下散發著一種教人怎麼看都無法順眼的衝突感。
這就是當年那個俊美的小男孩,就連陶芯也不知道在他身上究竟出了什麼事,當年他國小才剛畢業就離開台灣,等他再回來時都已經是大學畢業了,而那時候出現在陶芯面前時,就已經是這副模樣。
但是,即便他是這副不怎麼討喜的樣子,還是很得她家爹媽的喜愛,總覺得他辦事牢靠,性格溫順,雖然成天躲在家裡寫程序賺錢,可是聽說收入很不錯,兩老說這叫做瑕不掩瑜,不過就是不懂得打扮而已,這不算什麼。
陶芯彎唇扯開一抹淺笑,一雙美眸已經累得閉了起來,「我知道小揚你一直不喜歡我為那些乾兒子乾女兒那麼忙,可是,並不是他們每個人都會讓我費心,小宇是特例,他的年紀比較大,到新環境的適應期會比較長,等到他跟潘家夫婦混得更熟了,說不定到時候根本就不需要我再出面了。」
陶芯明明已經累到隨時可以掛掉的程度,但是,飄散在車廂裡久久不去的食物味道卻一直勾引著她。
她抬起頭,像只對氣味靈敏的狗兒般嗅了兩下,聞到了酸菜加辣醬還有香菜的味道,當然,還有香腸獨特的臘肉氣味,只是聞著空氣裡的味道,已經讓她開始不停地分泌起口水了。
「你買了大腸包小腸對不對?」她轉頭對他問道。
「對。」他點點頭,把車子開上路,並把準備在手邊的東西扔給她,「吃吧!我知道妳肚子應該餓了,所以順道去幫妳買了宵夜。」
「哇!」陶芯忙不迭地拆開包裝,很豪爽地咬了一大口,一邊嚼著,一邊對他說道:「你真是大好人,最知道我需要什麼了。」
「不要邊吃東西邊說話,對消化不好。」他又拿出一杯現打綜合果汁交到她面前,只見她笑得更開心了,忙著把吸管插上。
「說話不要那麼像老頭子,女孩子會不喜歡。」她一邊插吸管,一邊老氣橫秋地說道。
聞言,他轉眸沒好氣地瞪了她一眼,見她知道自己佔了便宜又賣乖,調皮地吐了吐舌頭,繼續大口吃著大腸包小腸,一邊還大口吸著綜合果汁,露出了滿意又飽足的笑容。
「聽說妳明天又要被陶媽媽拖去吃相親飯?」
「才不是吃飯,是吃下午茶。」因為她老媽臨時安排了這個飯局,礙於母命難違,所以硬是請了半天的特休去見對方。
「對方是做什麼的?」他問。
「不知道。」搖頭。
「長得如何?」再問。
「不知道。」繼續搖頭。
「是男的還女的?」又問。
「不知道。」雖然沒太留心他究竟問了什麼,但什麼都不知道是她唯一肯定的事,所以還是搖頭。
雖然,她的回答令人聽了傻眼,可是看她的神情倒是真心真意的。
陶芯隨口應完,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哪裡說錯了,吞下了最後一口沾滿了酸辣醬的糯米腸。
「我從來就不去看那些人長什麼樣子,賺多少錢,做什麼工作,反正看了喜歡就是會喜歡,不喜歡就是不會喜歡,我老媽說我這一點很要不得,所以會幫我挑選,有她在就好了,我不擔心,反正都是男方出錢,所以我只要負責去吃好吃的東西就可以了。」
倒也不是她真的貪那幾頓吃的,而是她不去的話,她老媽就會搬出老戲碼,威逼利誘不成,還會來個一哭二鬧三上吊,大歎她這輩子真是命苦,生個女兒不聽話,倒不如去死一死算了。
再不然就說要到山上找間廟把頭髮給剃了當尼姑,就當做她沒嫁過老公生過小孩,要他們父女以後也別去找她,死了也別去祭拜她。
最後常常都是她老爹看不下去,要她這女兒多擔待一點,說她嫁不嫁是無所謂,可是他年紀一大把了,不想要老來沒伴,就請她多配合演出,總之,他保證自己這個爹是不會逼著她趕鴨子上架的。
有她親爹這番保證,陶芯是大大放心了,所以幾頓相親飯吃下來,絲毫不覺得有壓力,倒是見了形形色色的人感覺挺有趣的。
「如果妳看到一個喜歡的,真的會嫁給他嗎?」他冷不防地開口問。
「不知道,那也要這個人先出現再說吧!」
「要是出現了呢?」他不死心地追問。
「可就是沒有啊!現在沒有,以後不知道。小揚,連你也擔心我會嫁不出去嗎?我可也是有人追的,你不要小看我好不好?!」她努了努嘴,沒好氣地瞪了他一眼,連兒時的玩伴都小瞧了她,那感覺真是不好。
「我沒有看不起妳,我知道一定有很多男人喜歡妳,這一點我很清楚。」
「才怪,你整天都窩在家裡,哪知道那麼多啊!」她對他扮了個鬼臉,目光不經意地落在他握著方向盤的手上。
忽然沉寂下來的寂靜,讓他忍不住開口道:「妳在看什麼?」
「我在看你的手。」她傾身動手想要撩起他的袖子,好看得更加仔細,卻被他給抽手避開。
「不過就是雙手,有什麼好看的?」
「我只是在想,以你一個成天只打計算機和握鼠標的人而言,你這雙手的指節線條也未免太結實了一點,好像一個練家子一樣。」
「妳以為我成天只對著計算機,就不能握握啞鈴練練臂力嗎?」
「喔?懂得練身體了?想交女朋友了嗎?我可以幫你介紹幾個,我有幾個高中同學長得還不錯,哪天讓你們認識一下。」
「我沒興趣。」
見他說得十分斷然,陶芯頓了頓,才小聲地問:「小揚,咱們都是老朋友了,你老實告訴我一件事,你不會像我媽猜測的一樣,其實……是喜歡男人的吧?我問這話沒有什麼別的意思,就是想問明白,以後別在你面前說錯話了,我怕尷尬。」
「原來,陶媽媽就是以為我喜歡男人,所以從來沒想過要讓我當妳的對象,找我去跟妳相親嗎?」
她輕吐了吐舌,小聲地說道:「不,其實是她覺得你太弱了,怕以後咱們吵架,你會不小心被我打死。」
沒料到她會給他這種答案,他不自禁地大笑了起來,開懷得笑到差點握不住方向盤。
「喂!你笑什麼?你小心開車啊!還有,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到底你是不是喜歡男人嘛!喂──」
這時,整個車廂裡充滿他的笑聲和她的叫聲,聽起來十分熱鬧,片刻,他的笑聲暫歇,輕咳了兩下,「那妳先回答我,如果我能打贏妳呢?」
「不可能!」她一口咬定,對這個答案毫不遲疑。
身為一個頂天立地的男子漢,他應該對於被她如此瞧輕而生氣,但是,他已經習慣了,只是聳肩笑笑,剛好前面紅燈,他停下車轉眸看著她,「我只是假設,如果我不會輸妳,吵架時沒有被妳打死的危險,那陶媽媽會讓我們在一起嗎?」
「會。」這個字她說得很小聲,有點不甘不願,話才剛說完,又被他取笑了,她撇撇嫩唇,掃了他一眼,「看你把我媽收服得多好,明明就覺得你可能是喜歡男人的,可是,她還是覺得如果要當女婿,你是最好的人選,不過為了你的人身安全,她才不得已割愛的。」
「就算我是喜歡男人的?」他挑挑眉梢。
「不會吧?你真的喜歡男人?!」她不敢置信地瞪圓雙眼。
對於她吃驚的問句,他仍舊只是大笑沒有回答,剛好紅燈的信號變綠,車子再度駛動,但他的笑聲依舊沒有停歇下來,笑到她最後都覺得惱了,知道他沒有回答的誠意,也乾脆撇過頭去不理他了。
就讓他笑吧!反正,這麼多年來,她一點也沒有對他心動的感覺,既然是好交情的哥兒們,就讓他笑吧!反正也不會被他笑掉半塊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