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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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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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簡單炒了三樣菜,葛秀翎順便將熱好的中藥倒進保溫瓶裡,接著走到客廳推推在沙發上打盹的男人。

「爸,吃飯囉!」

輕聲喚著葛哲文,那張泛黃而憔悴的慈顏,隱隱揪痛她的心。

自從父親動完肝腫瘤的手術,便辭去教職在家休養。只是他身體大不如前,尤其今年入秋後,元氣更虛,經常一睡就一整天,叫了半響才醒,令人不禁懷疑,他是不是在睡夢中死去了?

「爸……」再喚一聲,葛秀翎緊張地執起父親冰涼的手,就怕無情的上蒼又能奪去她的親人。

感受到女兒的握力,葛哲文這回很快就睜開眼。「什麼事?」

「菜都煮好了,我們吃飯吧!」暗鬆了口氣,她漾開笑容,掩飾眸中有驚無險的憂懼。

「瞧光這精神差的,才坐了會兒,就睡著了……」

自嘲地合上看不到幾行字的書,葛哲文其實是有秘密的。

三個月前,他到醫院做追蹤檢查,不料發現肝臟又有異常,醫生便建議他立即住院。

但考慮到優退金僅剩一半,加上自己的病況恐怕很難康復,於是他決定放棄治療,把錢全留給愛女。

扶著父親上餐桌,葛秀翎忍不住道:「既然爸這麼累,就不要再接翻譯的case,等我明年畢業,就可以賺錢養家啦!」

明年?天曉得他還能不能活到那時候呢!

「反正我在家閒得慌,兼點外快並無妨……」一落坐,葛哲文即問:「倒是你,真的不考慮升學嗎?」依女兒的成績,應該不難考上研究所,而且他也準備好錢了。

「爸,我說過了,我想要先踏入社會、嘗嘗當上班族的滋味。」小手忙碌地為父親布菜,「與其盲目的跟從大家升學,倒不如工作一陣子,等確定有進修的必要,再考也不遲嘛!」

「嗯!」知道女兒另有定見,葛哲文也不多費唇舌了。

「碗筷擱在桌上就好,我回來再收。還有,保溫瓶裡的中藥可別忘了喝。」交代完,葛秀翎拿起大包包,「我去上課了。」

「你不先吃飯嗎?」他停下筷子。

「不了,我得提早去周阿姨家陪小嵐。」

周惠美是母親的好友,兩人曾在同一家餐廳共事,感情親如姊妹。後來還自行成立歌舞團,包攬婚喪喜慶的娛樂工作。

雖然初期賺了不少錢,但她卻遇人不淑,結婚不到兩年,她那好吃懶做的丈夫,就卷款與外頭的狐狸精遠走高飛,只留下一個幼女,以及一屁股的債務讓她背。

「小嵐好像是今年要考高中,對吧?」因藥物而記性嚴重退化的葛哲文,不太確定地問。

聽說那孩子上國中後,成績不是頂理想,因此當女兒提及要去接這份家教時,他立即贊同,並吩咐萬萬不可收費。

「欽……」低頭穿上鞋子,葛秀翎心中同樣有個秘密。

其實她並沒有當小嵐的家教,而是去周惠美的場子「打工」。

雖然父親老說他手邊還有點存款,可柴米油鹽要錢,她唸書也要錢,爸爸養病更要用錢,她豈能等到坐吃山空的那天再來發愁?

為了兼顧課業與家庭,葛秀翎左思右想,最後選擇了工時較短、報酬又高的「鋼管舞」一業。

起初,周惠美說什麼也不肯。

畢竟鋼管舞是煽情的表演,況且觀眾的水平不一,即使舞者沒有脫光光,也難免有人會趁機吃豆腐,她怎麼捨得把好友的女兒推出來搔首弄姿、任那些豬哥亂摸?

但這孩子千托萬求的,還秀了段偷偷練來的舞姿,念其一片孝心,以及歌舞團正好缺人手,周惠美才同意讓她試試。

因為學過幾年的芭蕾和民族舞,葛秀翎對韻律及節奏極為敏感。經過一星期的密集訓練,她就具有職業級的程度,加上身材夠火辣,跳了幾場,她就從二線的小角,一躍升為壓軸的主將。

不知愛女在偷偷賺那種「皮肉錢」,葛哲文還道:「那你可要幫小嵐多加強了。惠美的希望全在這孩子身上,她若能考上理想的高中,也不枉她媽媽多年來吃的苦了。」

「我明白。」葛秀翎點點頭,「不過阿姨今天有接尾牙秀,所以我會晚點回來,你就別等我了,先睡吧!」

說著,她向父親揮揮手,便騎著小綿羊出發了。

約莫半小時,葛秀翎抵達了「巨凌企業」。

只見工廠內的空地上,停著一輛大型的貨車舞台,而一們體態略微豐腴的中年女人,正在台下指揮前置作業。

「小心啦!要是碰壞人家的鐵皮

「抱歉,我忙著幫爸爸準備晚飯……」葛秀翎歉然道。

「沒關係,還來得及化妝。」把人帶到後方的更衣室,她拿出一套衣服,「這是特別為你訂製的,下午才完成的呢!」

小可愛的兩截式舞衣,上面佈滿了雪白的羽毛,並以小亮片滾邊,而短到僅能包住臀部的裙擺,下方則縫著一串串的晶亮珠子。

「好漂亮!」甲舞者馬上湊過來,「這麼精細的手工,一定不便宜吧!」

「老闆你最偏心了,為什麼只幫靈靈做新衣,而我們卻沒有?」乙舞者的口氣酸不溜丟。

丙舞者也忍不住抱怨:「嘿咩!我身上這套薄紗已經穿了三場,我自己都快看煩了。」

周惠美哼了聲,「好啊!要是你們會跳「天鵝湖」,別說添件新衣了,十件我也不會吭氣。」

三人聞言,馬上摸著鼻子各自化妝去。

這「天鵝湖」是葛秀翔自創的,以芭蕾為主、鋼管為輔,將兩種原本看似不同的元素,巧妙地融合為一款另類的風格。

也因為有別於台味十足的鋼管舞,她的表演讓人耳目一新,許多廠商都指名非要「靈靈小姐」不可。

眼看這位後起之秀的價節節高漲,其他的舞者可是又羨又妒。

不過,「天鵝湖」的難度頗高,除了要有芭蕾舞的基礎,還具備特技的效果,所以周惠美才敢如此回答,就是認定沒有模仿得了。

「阿姨,這樣不好吧!」葛秀翎為難地說,她可不希望因為自己的特殊待遇,而成為團員的公敵。

「別理她們,我是發薪的老闆,難不成要我聽員工的?」緩了緩臉色周惠美突然歎口氣,「話說回來,我讓你拋頭露面去台上跳鋼管舞,還真是愧對你媽呢!」

回想當年,才十八歲的連秋芳,可是紅包場裡最紅的歌女,不知有多少達官貴人捧著鈔票想包養她。

偏偏她與尚在念大二的葛哲文一見鍾情,小兩口不顧門戶的差距,堅持要互許終身。結果男方家運用權勢,逼迫歌廳關門歇業,也害得其它的姊妹們一併失業。

三年後,周惠美在南部的車站巧遇這位手帕交。

那時,已有愛情結晶的連秋芳,僅靠著在工廠的一份微薄薪水養家,還得負擔重考大學的老公的學費,生活相當清苦。

周惠美看不下去,便介紹她到友人的場子駐唱賺外快,方能支撐丈夫一路地念到碩士。

終於,葛哲文完成了學位,並且應徵上一家公司的經理職位,總算能讓家人過過好日子。不料才上班兩天,老闆就請他走路,原因是得罪不起某位政客。

接著不久,連秋芳去醫院看病的途中,竟然出了車禍,當場死亡。據僅受輕傷的出租車司機描述,這位太太是發現有人跟蹤,才叫他猛催油門,而那輛緊緊尾隨的車子,在意外發生後就逃逸無蹤了。

葛哲文當時雖沒表示什麼,可一辦完妻子的喪事,他就立刻搬家,並在同學的介紹下,到一所私校任教。

在他身兼母職的這幾年,周惠美就是他的後援部隊。

同樣是單親家庭,她能體會獨力扶養孩子的辛苦,加上與連秋芳的姊妹情,她自然而然將故友之女視如己出。

除了噓寒問暖,每次葛哲文出差參加學術研討會,她便會過來幫忙看照,兩家的友誼也更為深厚。

轉眼八年過去,葛秀翎已是亭亭玉立的大三學生。但現在,她卻反過來利用這孩子傲人的本錢為她賺進鈔票,別說對不起哲文了,倘若秋芳地下有知,肯定也會痛罵她卑鄙小人吧!

「阿姨,你千萬別這麼想,是我自願加入這一行的,何況你還這麼的保護我。」葛秀翎感激道。

不若其它的團員脫到幾乎「望眼欲穿」,周惠美買給她的舞衣,皆是性感十足、卻三點不露的款式。

再者,她跳完舞後就收工離開,無須犧牲色相陪客人玩「磨贈遊戲」,偶爾遇到難纏的僱主硬邀她下場敬酒,阿姨和保鑣也會緊跟在旁,幫忙阻擋那些伸來的鹹豬手。

「這段期間,你不單指導我跳舞的技巧,更教了我許多人情世故,相信這對我日後在職場上一定有很大的幫助。」

「可外界都會用有色的眼光看待我們這一行,我是擔心你日後踏入社會,萬一不小心被人認出來……」捂著胸口,周惠美簡直不敢往下想。失去工作事小,若因此影響到這孩子的姻緣,那就糟了。

「我純靠舞技賺錢,不偷又不搶,有什麼好丟人的?」

或許「鋼管女郎」在一般人的印象中,是比較低層次的表演,可爸爸常說,身份沒有高低、行業不會貴賤,只要問心無愧,就無須看輕自己,所以她才能這麼有自信地站上舞台。

葛秀翎接著指著自己的臉,調侃道:「而且少了一層大濃妝,有誰能認出我是「靈靈小姐」?」

「這倒是……」

這孩子素顏時,如同一朵清純的百合,上妝後,就成了艷麗的性感女郎,其反差之大,簡直判若兩人。

「那你換衣服吧!」拍拍她肩膀,周惠美便去外頭張羅了。

深吸了口氣,葛秀翎轉頭面對鏡子,自語道:「加油了,靈靈!」

「打扮著妖嬌模樣,陪人客搖來搖去……」

應和著輕快的恰恰舞曲,高掛在上方的霓虹轉燈,也飛速地旋照出各色的彩光。

儘管時明時暗的光點,讓觀眾的表情變得模糊

「脫掉!脫掉!快點脫掉!」

在一面倒的吆喝聲中,台上的女舞者如剝洋蔥般,一層層地解下特別設計的衣衫。

當喝完最後一句,她身上只剩下材質略微透明的內衣,而那片掩不住的春光,頓時就讓現場的溫度飄升。

「謝謝糖糖小姐美妙的歌聲,現在她要下來陪各位貴賓小酌,請大家「動口不動手」。」

即使主持人言明在先,但糖糖一走入群眾,仍有部分男士仍藉著敬酒之便,暗暗地上下其手。

眼看那位女郎笑意盈盈,接受客人將小費塞入胸罩、順便吃點豆腐的猥褻舉動,龐立綱不禁皺起眉頭。

早有耳聞,中南部的企業在辦牙尾宴時,盛行請歌舞團來表演「special」為員工助興,而且有的尺度超開放。

若為了增加娛樂效果,那是無可厚非,但今晚有不少人帶著家眷參加,讓稚齡兒童看這種成人秀,豈不是在殘害「民族幼苗」?

「龐總的杯子怎麼還滿滿的?莫非不喜歡這種酒?」

放眼受邀的廠商,哪個不是喝得很日筅,就這年輕人惦惦吃著碗裡的菜,身為東道主的劉金水,不禁覺得奇怪。

若換了別人,他大可不理會,但在建築界稱霸的龐天企業,可是他們公司最大的客戶,而龐立綱又貴為總經理,萬一招待不周,搞不好「巨凌」下一季的訂單就飛了。

「我對酒精容易過敏,所以少碰為妙。」龐立綱客套道。

陪座的飯店部施崇榮也附和:「對對對!我們總經理平常就滴酒不沾,這點我可以證明。」

「過敏?那就勉強不得了……」倍覺掃興的劉金水於是道:「我先去招呼其它的賓客,咱們回頭再聊。」

主人一離座,龐立綱即放下筷子,「走吧!」

「總經理不多待一會兒嗎?」施崇榮訝異地問。

那麼養眼的清涼秀,不看多可惜呀!而且劉老闆一再保證,說「壓軸」會更精彩呢!

「我不習慣這類的場合,太吵了。」龐立綱的語氣雖淡,卻不難聽出,他對這次臨時安插的行程,感到極度的不耐煩。

「可是……」欲言又止的施崇榮,最後還是把那句「劉老闆已經安排好另一項「娛性」節目」的話給吞回去。

論輩分,龐立綱還得叫他一聲「表哥」,但對於這「資優生表弟」,施崇榮可是又敬又畏。

成績優異的他,國二就跳級進建中,高二又考上大學。在國外短短三年,即修完雙碩士學位,這這中還被指導教授推薦,到某家知名企業擔任特助,見習各部門的作業。

猶記得他回國接掌總經理一職時,員工們無不懷疑,這頭看起來沒啥威脅性的初生之犢,真的能挽救嚴重虧損的「龐天」嗎?

想不到龐立綱一上任,就查出業務經理勾結會計長,計謀搾取公司資產,幸好發現得早,才沒讓上億的土地落入外人手中。

接著他又延攬知名的建築師,並陸續標到幾起大案子,不但很快在一年內轉虧為盈,其中有些作品還得到建築大獎。

兩年後,「龐天」就成為業界的霸主。從此,沒人敢再小覦這外表儒雅,在商場上卻攻無不克的英明上司。

但即使十項全能,龐立綱終究有他不完美的地方。

譬如,他很少笑,而且超沒情趣。

據公司最漂亮的助理秘書描述,不管她穿得多風騷、多性感,這男人的眼神閃都不閃一下。甚至當她故意跌跤、意圖以苦肉計博取注意時,龐立綱居然只丟下淡淡的一句!

「小心別撞壞了旁邊的石雕。」

「我一個活生生的大美人,居然比不過一座冷冰冰的小雕像,他是不是「男人」啊?」

心灰意冷的蕭秘書,離職前忍不住向大家抱怨。

明白她的暗喻,施崇榮雖不願評論,心中卻有同樣的問號。

他相信,立綱在生理上百分百是個男人,只是心理上可能有某種「傾向」。而從今晚表弟對台上艷舞的冷淡反應來看,更證實了他的懷疑……以為表哥短暫的恍神,是擔心對主人太失禮,龐立綱便說:「你去跟劉老闆說一聲,我到停車場等你。」

正欲離席,燈光倏然一暗。

他不禁抬起眸,順著再次亮起的光束,聚集在舞台中央。

五秒後,一道白影就在驚呼中,一躍從台下飛降在台上。其速度之快,讓人誤以為是天鵝飛進來了。

但那並非天鵝,而是一們相當美艷的女郎。

就見好利落地解開勾掛在翅膀後方的鋼索,然後舉起藕白的雙臂,隨著音樂起舞。

「天鵝湖?」龐立綱眉頭一揚,好奇心跟著被挑起。

這位舞者選的曲子,正是他所熟悉的古典樂。只是,專以煽情艷舞取悅觀眾的歌舞團,怎麼會一改風格,跳起了芭蕾?

「靈靈小姐果然名不虛傳,不但人漂亮,舞又跳得一級棒……」

「對呀!我之前就是看過她的演出,今天才專程從屏東趕來,想再次一睹她美麗的風采。」

同桌客人的低語交談,斷續傳進龐立綱耳裡。

坦白講,他們口中的那位「靈靈小姐」,舞跳得還真不賴,難怪會吸引全場的目光。而且觀眾們也很有默契的安靜下來,與方才看秀時的喧鬧,實在是大異其趣。

「總經理?」見表弟杵著不動,施崇榮一時猜不透他的用意。

「時間還早,我們看完再走吧!」龐立綱一屁股就坐回了原位,眼睛則直盯著女舞者。

咦?總經理居然要留下來了?

狐疑地瞟向台上的發光體,施崇榮不由得暗揣,讓表弟改變主意的原因,是純粹想欣賞表演,還是因為……

他對女主角感興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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