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腳步隨著人群跨入捷運站，曹儀芹從容地上車，下了車後再走一小段路，便抵達“王者天下”。
這棟綜合商業大樓，乃“傑宇集團”獨資所建，除了最上面的五個樓層做為自用，其餘的全部分租出去。由於建材實在，許多國內知名的企業，紛紛慕名來承租，因此每天在此出入的人潮，至少有三、四千人。
而曹儀芹的工作地黠，就在最高的第四十五樓。
走出電梯，又分為東西兩區。
東邊是核心特區，有秘書室、總裁窒、會客室。平常只有一級主管會進出，西邊為財務，採購、人資等行政單位，而業務部和其他娛樂事業的製作單位，則分佈在第四十一到第四十四樓。
曹儀芹來到座位，正好八點五十六分，一如這半年來的出勤時間，只是提早，絕不會遲到。
開啟電梯，她剛VIEW了下今天排定的工作順序，賀英傑也走了進來，還帶著一位年輕貌美的小姐。
“總裁早。”不同於一般極力巴結老闆的員工，她以漠然的神色迎接上司，那不帶感情的腔調，彷佛是一尊機器人。
“早安！曹秘書！”見怪不怪的賀英傑，一點也不放在心上。
連換了幾任的秘書，就屬這個“無鹽女”最合他的意。雖然她相貌平凡，性情冷調，但工作能力強．又擅長察言觀色，更重要的是，曹秘書絕不會問東問西，也不會對其他的部門亂放八卦。
曹儀芹平聲問：“黑咖啡？”
“謝謝。”真不愧是他稱職的好秘書，一眼就瞧出上司精神不濟，正需要藉助咖啡因來提神。“對了，請你幫我訂一張席夢思的雙人床，最好今天就送到別墅。”
“是要給我的嗎？”賀英傑身邊的美眉如此問，滴溜的眼珠子卻往曹儀芹的方向打量。
灰色的襯衫，過膝的兩片裙，頭上還梳著一絲不苟的包包頭……想不到傑宇集團這麼有名氣的公司，會聘用一個這麼不起眼的女秘書？
“不然呢？”他哂然一笑，接著對曹儀芹道：“她是我的親戚，叫田宓，剛從美國回來。”
“總裁的親戚真不少。”她淡淡地應。
上次是“蘿蘿”，這回是“甜蜜”怎麼老闆最近的女伴，名字都像是酒國的交際花？
進入“傑宇集團”半年，曹儀芹除了得處理一般的公事，也承攬了不少上司的私務。僻如代訂花束、挑送禮物之類的，偶爾還得幫忙擋擋那些自動送上門的“豔福”。
其中有的以“親密愛人”自居，有的則說是“遠房表親”，但不論真床伴或假親戚，她們和賀英傑一起出現的次數絕不會超過三根手指頭。
對於老闆換女人的速度，她的立埸是——不予置評。
畢竟那是個人的自由和隱私，管他愛泡多少的美眉、滾壞多少張席夢思名床，只要她盡好自已的本分，按月拿到薪水就行了。
由於總裁室專用的飲水機剛好送修，曹儀芹便越過兩道玻璃門，跨向西邊的行政單位。才走近茶水間，即聽得有人裏頭嘰嘰喳喳。
“聽說總今天帶了個女人進公司耶！”甲職員帶頭聊起。
“我在門口有看見他們哦”乙職員馬上證實這項消息，“那女人長得很漂亮，也許是他的新歡呢！”
握有五家電視臺頻道的賀英傑，年收入高達幾十億，旗下經紀公司所的若非超級名模，便是潛力足以登上國際舞臺的巨星，因而博得“娛樂大亨”的美稱。
年輕、英俊、多金、未婚……他所擁有的條件，不知羨煞多少男人，也迷死了一票女人。所以，不僅媒體喜歡拿這位黃金單身漢當封面題材，“傑宇”的員工也常私下討論這位緋聞不斷的老闆。
“之前週刊不是才爆料，他搶了一個黑道大哥的情婦，怎麼沒多久就移情別戀了？”丙職員問。．
丁職員答道：“你才來半年，所以不知道總裁喜新厭舊的習性。我敢打賭，不到一個月，他又會換一個新寵了……”
聞言，曹儀芹不禁皺了下眉頭。
雖然這些人說的是事實，不過她們領公司的薪水，卻在工作時間評論老闆的私德，末免有失厚道。
這時，乙職員話題一轉，“說到喜新厭舊，那曹秘書能待在他身邊半年，還真是跌破大家的眼鏡。”
“總裁為何錄用一個老女人當秘書呢？我猜她起碼有四十了……”甲職員也大感不解。
丁職員還惡毒地道：“年紀一把就算了，還穿得又聳又土，難怪會成為嫁不出去的老處女。”
“你怎麼曉得她是處女？”丙職員是個好奇寶寶。
“管她是不是處女，有一點可以肯定的是，咱們隸屬“外貌協會”的總裁，絕不會看上她的……”
眾人說笑地走出來，這才發現話題的主角就站在外面，大夥兒不由得抽了口冷氣。
“曹、曹秘書？”她怎麼會在這裏？
“嗯！”輊應一聲，曹儀芹仍維持一貫的淡漠表情，端著杯子筆直地邁進茶水室。
心虛的長舌婦們在互使幾個眼色後，終於推派一位年資較久的當代表，出來緩和僵硬的氣氛。
“呃，曹秘書，我們下個週末要和‘互古’公司聯誼，不知道你有沒有興趣參加？”乙職員硬著頭皮邀請。
“互古”是他們的大客戶，基於相互結盟的原則，雙方的主管也贊成讓彼此的員工多交流。
丙職員卻天真地補充：“聽說他們設計部有不少想尋找第二春的熟男，如果你好好打扮，說不定還可以釣上——唔唔！”
話未說完，她口沒遮攔的嘴巴，馬上被同事給捂住。
無視於這場鬧劇，曹儀芹靜靜的泡完咖啡，才淡淡丟下一句：“不是總裁看不上我，而是我根本看不上他。”
待她離開茶水室，後面的一票女人不禁頭皮發麻。
完了……曹秘書全部聽見了啦。
身為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總裁秘書，她以為自己頂多讓人產生敬畏的距離感，不料在同仁眼中，她竟是如此的惹人厭？
“四十歲的老處女呀……”
喃喃取下眼鏡，曹儀芹將固定發包的釵子一併拿掉，對面的明鏡立即映現出一張樣貌清秀的臉龐。
由於初入社會時，她曾有過被主管性騷擾的不愉快經驗，加上“傑宇”的總裁是出了名的花心，存貪圖這份高薪、又不希望舊事重演的考量下，她才以老成的裝扮來應徽工作。
除了選用色系穩重的套裝，和蓋掉大半臉孔的黑框眼鏡，她還上了較暗沉的粉底，以遮掩那層年輕的膚色。
幸虧賀英傑沒有以貌取人，並給予屬下極大的尊重，她才能安心的發揮專業輿所長。
只是，曹儀芹在工作上表現亮眼，人緣卻奇差無比。
一來，她的職位具有機密性，不便和同事閒扯淡；再者，她總是一副冷漠的表情，久而久之，人家就說“曹秘書高不可攀”。將她視為““異已”。
除此之外，她還因為能夠待在英俊的總裁身邊，而遭受無端的排擠——即使她的外觀已經相當“安全”。
有時，曹儀芹不禁要埋怨，老闆沒事長那麼帥幹嘛？倘若嫉妒可轉化為能量，她早被那莫名其妙的妒火給燒成灰燼了咧！
挽起髮髻，她戴上黑框眼鏡，又成為老氣橫秋威的“曹秘書”。
走回辦公桌，才剛坐下，手機的鈴聲就響了。
“喂，表姑。”從顯示的號碼，曹儀芹已預先知道來電者，是住在台南的遠房親戚——劉八妹。
“阿芹，我跟你說哦！”滑蓋下傅出興奮的聲音，“這星期六“愛之味”有安排一位汪先生，長得又高又帥……”
“什麼？”她驚然一跳。
上個月，表姑就嚷著要幫她報名婚友社，她還以為是隨便說說，沒想到表姑當真付諸行動。
“之前叫你回來相親，你不是推託沒空，就是嫌路途太遠。好不容易給你找了家信譽不錯的婚友社，錢也繳了，你若不去，我可要翻臉羅！”佯裝生氣的劉八妹，其實心裏是很疼惜表侄女的。
話說八年前，一埸意外的車禍，奪走了表哥表嫂的性命，即使有保險理賠，不過兩個孩了都在念書，那點錢根本撐不了幾年。
幸好阿芹這丫頭懂得長遠規畫，平常省吃儉用，還四處兼家教，大學畢業就投入職場，才幫弟弟念祖存下足夠的教育基金。
曹儀芹可為難了。當年家中突逢劇變，全靠劉八妹張羅後事，還幫忙安頓他們姊弟的生活。正因為份恩情太深厚，她實在無法拒絕表姑的好意。
“可是……念祖還需要我！”
劉八妹卻不認同這項理由，“你甭替他操心，那孩子每學期拿獎學金，而且明年就要修完碩士，你也該為自己打算了。”
這些年來，阿芹一心栽培弟弟，青春都給蹉跎掉了，相信遠在德國的念祖，一定也不希望姊姊永無止盡地犧牲下去吧！
“古有名訓，“在家從父、出嫁從徒夫”，女人最大的依靠，無非是找一個可靠的好男人……”
喔哦，又開始了！曹儀芹暗暗叫苦。依她的經驗法則，表姑這段“三從四德”的“經文”，起碼會念上五分鐘才甘休。
果然，劉八妹在幾分鐘後才察覺另一端的沉默。
“喂，你有在聽嗎”
“有有有！”只不遇把手機放放到桌上，免得被那奇大的嗓門茶毒了無辜的耳膜。
“我說到哪兒了？”嘖！她這腦袋可真健忘。
“您剛說，我年紀已經不小了。”翻翻白眼，曹儀芹不禁在心裏反駁：小女子才二十有七，應該不算太老吧！
“對啦！你再不主勤出擊，以後想挑都沒得挑了，”喝口水順順氣，劉八妹繼續道：“聽婚友社說，他們首推出來的人選，是個電腦工程師呢！這種科技新貴最贊了，年薪都嘛百萬以上，包管你下半輩子吃穿不愁……”
儘管表姑舌粲蓮花，曹儀芹仍無半分心動。
“即使不嫁人，我也可以養活自己。”
雖然她這份秘書的月俸才幾萬瑰，不過“傑宇”的福利優渥，年終又有股票分紅，實質收入加起來並不差。
“說什麼傻話？”分貝一下了拉高十度，“你不替自己打算，也該為念祖著想。家裏有個嫁不出去的老姑婆，誰還敢嫁給他當老婆？”
“有那麼嚴重嗎？”她又不需要靠弟弟養。
“所以我說你這丫頭不懂人情世故咩！”劉八妹殷殷勸道：“你就當去認識新朋友，萬一看不對眼，後續還有其他的名單。”
“可是……”
“厚，別可是了啦。”她搶白道：“明天你就會收到婚友社的相關資料，記得哦！星期六在“蓮花餐廳”和汪先生見面，要是你敢缺席，以後就別再喊我表姑了！”說著，“哢擦”褂掉電話，完全不給表侄女拒絕的機會。
瞪著失去音訊的手機，曹儀芹不禁歎口氣。“唉！看來表姑這次真的是鐵了心，非把我“推銷”出去不可了。”
喃喃自語時，一道高瘦的身影突然站定在眼前。
“誰要把你推銷出去？”
“是你！”看到那刺目的笑容，曹儀芹馬上板起臉孔，“龐經理鬼鬼崇崇地偷聽人家談話，不覺得很可恥嗎？”
早知這傢伙會出現，她就不應按下免持聽筒了。
“冤枉啊！大人，草民乃是前來向總裁稟報要事，絕非意圖偷竊的宵小呀！”龐德綸誇張的對白，好似在唱歌仔戲，“不過我瞧曹秘書愁眉不展的，若有什麼煩惱，不妨說出來，或許小的可以為您解憂？”
“狗腿！”不屑地冷哼，曹儀芹轉頭繼續手邊的工作。
這個龐德綸負責業務廣告及購物頻道產品的行銷，聽說是被老闆高薪挖角來的。外型出眾的他，不僅處事圓滑，嘴巴還很會灌迷湯，才到“傑寧”沒幾個月，人緣就好到不行。
原本，公司的“首席俊男”唯賀英傑獨尊，女性員工無一把酷酷的總裁視為“夢中情人”。但龐先生出後，他高度的親和力，馬上瓜分掉一半的粉絲，還被封為“大眾情人”。
可在曹儀芹眼中，他們全是惡魔的化身，沒一個好東西。若想和這兩個男人談感情，無異於飛蛾撲火、自尋死路。
早已習慣曹秘書冰冷的態度，龐德綸嘻嘻一笑，換個話題。
“我聽說，老闆今天帶了個正妹來上班？”
鍵盤上的手指一頓，“閣下的消息挺靈通的嘛！”
“怎麼樣？身材辣不辣？”
日前他剛接下“美麗無罪”的案子，正需要一位元face夠正、三圍也要夠火的模特兒拍廣告，因此對那位讓大家驚為天人的嬌客頗感興趣。
但這句探問卻讓曹儀芹更認定，他是個“好色”之徒。
“那位小姐人在會客室，龐經理可以自已去鑒定。”清淡如水的口吻，壓抑著不為人知的怒意。
“好啊！”說著，長腳快步邁開。
等他進入會客室，曹儀芹立刻輕啐：“真是死性不改！”
明知天下男人一般色，也明知偷聽乃小人行徑，但她就是忍不住將耳朵
貼到左邊的門板上，想瞭解被女性職員票選為“大眾情人”的龐經理，是如何和女人“調情”的？
可惜核心特區這邊的門牆，是採用有隔音效果的建材，除了隱約的笑聲，她完全聽不到對話的內容。
正覺得扼腕，突然傳出疑似甩門的“砰”聲巨響，曹儀芹心思一轉，便把耳朵移往右邊的另一扇門板。
由於總裁室與會客室也彼此相通，她若沒有猜錯，准是老闆察覺有人在騷擾他的女伴，因而將龐德綸逮進他的辦公室。
果然，一會兒就聽見賀英傑咬牙切齒的咆哮：“我說過了不、准、動、她、的、腦、筋！”
“哈……好戲登場了！”雖然無法親眼目睹，曹儀芹也可以想見，這出“兩男爭一女”的戲碼，將會多麼的精采。
一掃方才的不快，她暗笑著回座，好整以暇地等待鬧劇落幕。
不出所料，五分鐘後，賀英傑就以勝利者的姿態、擁著美麗佳人步出會客室。
“曹秘書，我帶宓兒去採購一點用品，下午也不會進來了。”
“是！總裁請慢走。”雖然語調與道早安時同樣的平淡，曹儀芹的唇線卻有著微幅的上揚。
賀英傑不由得一愣。
咦，是他的錯覺嗎？怎麼曹秘書的神情，看起來像是在……笑？
送走老闆，她隨即拿著小託盤，進總裁室收咖啡杯。就見龐德綸蹲住地上，一副吃痛的表情。
“龐經理，你在做什麼？”
“我……我在研究地毯。”深吸一口氣，他緩緩起身，“這花色挺不錯的，很適合我家的客廳”
呼！這英傑下手可真重，好在他平常有健身，腹肌練得還算結實，否則哪挨得住那狠狠的一拳？
“是哦……”他愈死鴨子嘴硬，曹儀芹愈要拆他的台。“我還以為您鬧肚子疼呢！”
咧嘴一笑，龐德綸順著她的話道：“曹秘書真是觀察入微，我這胃腸確實有點不舒服。”
“龐經理老是‘饑不擇食’，當然會影響消化器官了。我勸你最好節制點，不要一看到誘人的‘肉塊’，就急著想把它‘吞’下去。”聽似善意的規勸，其實字字句句皆是挖苦。
可龐德綸非但不生氣，還端著笑臉湊過來，“想不到曹秘書這麼在乎我的健康，實在太令人感動了。”
“你……”他突兀的舉動，嚇得曹儀芹往後一退。
“我就知道，你不是那麼冷血無情的人。”他步步逼近，“其實你一直默默在“關心”我，對不對？”
真受不了這傢伙，臉皮簡直厚如城牆嘛！
“對個屁啦！”火冒三丈的她，忍不住朝他的皮鞋踩去。
“噢嗚……”大叫一聲，龐德綸像只被電到的猴子般，抱著腳猛跳。“曹秘書，你怎麼對我下這種毒腳呢？”
“活該！”曹儀芹幸災樂禍地撇撇嘴，“我早就警告過你，離我遠一點，是你自已敬酒不吃、吃罰酒。”說著，她收了杯子，轉身就走。
揉揉腫痛的腳，他不禁感歎：“唉！我今天實在有夠衰，連續惹了兩個不該惹的女人……”
一個熱情如火，才跟她講沒幾句話，某人就憤而要勒死他；另一個則冷硬似冰山，稍一靠近，那股逼人的寒氣就差點凍死他。
不過哀怨歸哀怨，一想到曹秘書剛才那驚弓之鳥的表情，龐德綸的唇角又泛起笑意。
“冰山是嗎？”劍眉不服輸地斜挑，“看來我得更集中‘火力’才能把你‘融化’了……” |
發表於 2010-10-11 10: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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