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後由 dada 於 2009-10-8 14:48 編輯
第一章
梁深雲拿起遙控器把電視關掉,她聽到房裡有呻吟聲。
百坪大的豪宅,沒什麼多餘的擺飾,只有必要的傢俱。也不是沒做過空間設計和規畫,可就是讓人覺得空曠又清冷,也許設計師本來的藍圖不是這樣,但那個男人太獨斷,太我行我素。什麼設計師?他的地方他說了算!任何一件沒有機能性的傢俱裝飾,想當然耳不會出現在這屋子裡。
很安靜,她得躡手躡腳地移動,在客廳里拉長耳朵就能知道房裡的動靜。
床上的男人依舊昏睡,本來放在他額頭上的冰毛巾被他甩掉了,古銅色的臉沒有昨夜那種異常的紅暈了,不過看起來反而沒什麼血色。
熬個粥吧,梁深雲忖道,冰箱裡有她昨天洗好冰在冷凍庫的米,煮起來很快。她把掉在地上的毛巾撿起,重新打濕擰乾,貼平放在男人額上。
男人擰起眉,睡夢中不安地揮手,毛巾又掉到枕頭上。
「雲……」
梁深雲靜靜地看著他。
他平日也睡得不安穩,有時喃喃囈語,喊著她的名字。
她感覺自己像看著他在水中滅頂,她知道她可以伸出手,卻又踟躕於她的原則與他們之間無形的桎梏。
那是愛嗎?不!不是,那只是可憐。她給不了他想要的,也沒有陪著他就此沉淪的勇氣。她只是一再施捨,一再心軟,像不停地給他鴉片,藉以止住他的痛,卻治不了真正的癥結所在。
終究,她仍是歎了一口氣,柔荑握住他在夢境中茫然地尋找她的手。
男人睜開眼,神色像孩子般,還有些將醒未醒的呆滯,他總算意識到她的存在,意識到她真的活生生地、完整地在他眼前。他的手握得更緊,五指和她的交扣,掌心貼緊,雙眼牢牢地鎖住她的容顏。
她冰湖般的心,在他沉默而難掩脆弱的凝視下,悄悄掀起波濤。她以為自己能把持住,那不知打哪兒竄出的火苗卻由她的血管鑽進心窩處悶燒起來,害她狼狽地別開視線。
「你好點了嗎?」她聲音乾啞。
男人沒回答,在她以為他又睡著的當兒,使勁一拉,讓她跌在他身上。
不等梁深雲反應過來,他另一隻手臂一個猿抱──不知是她低估了病人的力氣,又或者這男人連在病榻中也像頭野獸,總之一陣天旋地轉後,她已被他壓制在身下。
不,壓制有禁錮的意味,雖然他總說要禁錮她,但此刻她感覺到的卻是另一種讓她臉紅的箝制。他像耍賴的大孩子,像撒野的大狗狗,巴著她,臉埋在她胸前,睡了。
「喂……」她試著擺出平日會讓他投降的嚴肅臉孔來,但不知是因為對生病的他心軟,或者這男人越來越不怕她了,他咕噥著,蹭了蹭他的「枕頭」,眉心擰著像睡得不舒坦,把她摟得更緊。
梁深雲洩氣。真的拿他沒轍!
她只得躺了下來,任他當成大骨頭似地抱著,一手不自覺地撫上他眉心,梳過他有著薄荷香氣,睡得凌亂的發。
冷酷無情又橫霸?
嗯,難道她該說,獅子也有會撒嬌的時候?梁深雲斂了斂隱忍不住的笑意,只能要自己暫時別去想,這個可以橫眉冷對千夫指,卻單單只對她撒嬌的男人;這個從沒鬧過緋聞,更讓人不敢親近的衛穹蒼,其實是她的債主,是她的敵人,更是她那逃亡在外的未婚夫唯一的弟弟……
「女人果然還是不行啊!」幸災樂禍的口吻,出自一張滿口黃牙的嘴,邊說著還順手摸了一把倒茶水小妹的軟嫩小手,十根肥如香腸的手指各戴著不下五枚金戒指,夾在兩指間的雪茄看起來竟然還顯得秀氣。
「都說老佛爺神智不清了,才會把大權交給一個黃毛丫頭,史丹佛大學畢業又怎樣?我孫子可是哈佛MBA畢業,怎麼樣也不至於輸給一個女人,真不知老董事長在想什麼,竟然只讓他擔任區區一個副理,每天看那個女人臉色,他說東,她偏要往西,結果呢?」肥厚大掌用力拍了兩拍。「公司給搞成這樣。嘉佑說早聽他的還有轉圜的餘地,但那丫頭簡直自信過頭,她真當自己是什麼商界女神龍啊,哼!」
「噯,老佛爺當年接手公司時,老總裁可是在旁邊給了不少提點,公司多少董事也都是賣老總裁的面子,否則她一個女人能有那麼大能耐?這下可好,又搞出個娃娃女王,真是貽笑大方!」
你一言我一語,三個女人成菜市場有什麼了不起?這六頭公豬瞬間讓七十餘坪大的會議室變得像廟會一樣熱鬧,才真的算得上是厲害哩!
死老頭。
梁深雲在會議室門口做了幾次深呼吸,才和一幹幹部魚貫入內。
她向來圓潤的臉蛋消瘦不少,總是浮著兩朵紅雲的粉頰也蒼白無血色,這兩個禮拜來,她每天睡不到三小時,即便再累,在公司上下所有人的面前,她總是抬頭挺胸、精神抖擻的模樣。
真難想像十年前,她不過還是個穿著牛仔褲,熱愛小可愛和花俏T恤,在假日時到連鎖書店與快餐店打工的天真女學生。
雖然心裡很嘔,可是她輸了這一仗,一敗塗地是事實。而且更糟糕的消息她還沒公佈,只怕接下來數小時她就算任這些老早對她不滿的老臣與幹部奚落到灰頭土臉,也終結不了自己繼續跌得粉身碎骨的悲慘命運。
有人說危機就是轉機,可是當你披荊斬棘,像頭被斗累的狗,以為上一波磨難已經結束,下一秒卻又置身風暴當中,甚至發現自己所經歷的只是危機的前奏曲,但那威力已經令你站不住腳時,還能有多少勇氣繼續昂首闊步?
百年老店「旗峰」就要被對手併吞,而且對方完全不給他們商量的餘地,要求明日就必須交接公司的一切。換言之,可能有很多人今天一如往常地到公司上班,卻發現自己飯碗不保。
這個消息幾乎讓幾位老董事心臟病發。
幾家媒體也不知打哪兒得到的消息,一時間,她這位曾經是眾多年輕女孩偶像的美女總裁,成了斷送江山、處境堪憐的末代女帝。奚落有之,失望有之,剩下的那些人眼裡雖寫著同情,但多半是同樣的調調——
這樣的擔子,對女人來說還是太重了。
會有這樣的聲音,也難怪公司裡一堆本來就不爽被女人管的男人一個個跳出來放馬後炮,聲明絕對不是旗峰沒有先知卓見的男人,而是身為決策者的女人太不講理。
兩個小時的董事會,叫來了三輛救護車——話說回來,也不知是他們公司的高階主管特別容易有心血管疾病,或者其實是光領龐大薪水,吃太好不做事卻專門放屁的肥貓太多?
會議後,公司上下氣氛低迷可想而知。
梁深雲揉著太陽穴,幾乎要無力地趴在辦公桌上。換作少女時代的她,一定早就受不了地大叫了,但現在她卻得忍耐著,因為知道情緒失控於事無補,更沒有人會來替她收拾爛攤子,何況她若倒下,還眼巴巴地盼著她想法子的員工們該怎麼辦?
她甚至不敢告知仍在加護病房的奶奶這個消息。她知道旗峰垮臺的新聞一定會在今天中午以前佔遍全台各大媒體版面,她只希望看護記得她的交代,別讓奶奶有機會接觸報章雜誌和電子媒體,能瞞得了一時是一時。
敲門聲傳來,她尚不及回過神,對方已經開門入內。
「累了吧?」高嘉佑穿著頂級手工西裝,才剛走進這間三十坪大的總裁辦公室,濃烈的古龍水味道就瀰漫在每個角落,堪稱俊秀的臉孔滿溢驕矜之氣,額前梳著劉海掩飾提前到來的禿頭危機。
梁深雲擰起眉。「明莉在幹什麼?你怎麼沒有經過她通報……」
「有必要把這裡搞得像皇宮一樣,見你一面還得讓宮女替我傳話嗎?」高嘉佑冷嗤。「何況眼前這種情況,每個人都無心工作,有空的話還是先替自己的未來打算比較要緊。」
旗峰因為她走到今天這個地步,又怪得了誰無心工作呢?雖然高嘉佑的舉動很沒禮貌,但梁深雲已經懶得跟他計較。
「有事嗎?」
「聽說我老頭今天對你很不客氣。」
梁深雲瞧他的態度不像來落井下石,便道:「是有點激動。」
「你不要理他,老頭子吃飽撐著。」他像散步般來到她身邊,梁深雲還來不及開口阻止,他已伸手按在她肩上。「別再任性賭氣了,聽我一次,讓我處理這次的問題,你只要好好休息……」
以往梁深雲是高嶺之花,他不敢放肆,現在高嶺之花成了落難女王,過去只敢偷偷流口水的男人膽子自然大了起來。
「高副理,請拿開你的手。」梁深雲沒有慌亂,只是冷著臉沉聲警告。
高嘉佑涎著臉道:「我只是看你很累的樣子,我在哈佛時學過一點按摩,不如我幫你按按……」說著,整個人更貼近她。
「不用了。」梁深雲向後躺進椅背,順勢讓辦公椅輾過他的腳趾,一手按下警衛室的通話鍵。「請你們上來一趟,這裡有事請你們處理。」她聲音不帶一絲倉促地下令,小臉卻比方才更白了些。
高嘉佑忍著痛楚,臉色一陣青一陣白,諷笑道:「怎麼,這麼開不起玩笑?我只是想讓你放鬆一點,等會兒穹宇的人就要來了,你這樣要怎麼跟人家談事情?」
「謝謝你的關心,所以現在我需要一點時間做準備,麻煩你回自己的崗位上。」
「都要被併吞了,還什麼崗位不崗位?」又被牽著鼻子走,讓他渾身不爽快。「你要是早聽我的,公司也不會變成現在這樣。」
她能反駁什麼?馬後炮人人會放,但她不認為當初採用他的策略,公司下場就會好多少。這傢伙敢情忘了,是他半年前捅了個大樓子,害她忙著替他擦屁股,分身乏術,才會導致面對突如其來的危機措手不及嗎?
現在倒好了,他們大概覺得她捅的樓子更大,有人當墊背,全都幸災樂禍地看好戲。
「承認吧,你不適合當一個女強人,你適合在男人的背後被保護。」高嘉佑兩手拉整著領口,一派灑脫不羈的口吻。「我會幫你解決的。」
梁深雲忍住翻白眼的衝動,連和他鬥嘴都懶,面無表情地道:「對不起,雖然你們可能覺得已經沒必要繼續分內的工作,但我還有其它工作要完成,如果你能體諒,我會很感激。」她做了個「請」的手勢。
高嘉佑聳聳肩。「下禮拜一你有空吧?公司都倒了,不如我們一起到歐洲去度個假?」
真了不起,都面臨失業危機了還能想著要去度假。還是說這就是因為高家三代貴為旗峰資深肥貓,油水撈得夠多,未來躺著吃三代都沒問題?
「我沒空。」她直接拒絕。
「怎麼會沒空?公司都沒了……」
他有完沒完?公司沒了很值得慶幸嗎?他到底知不知道禮義廉恥怎麼寫?梁深雲幾乎快按捺不住了,此時內線電話響起,剛剛不知跑到哪裡去的秘書倉促地通報──
「總裁,穹宇的人來了!」
辦公室內的兩人同時變了臉色,只不過不停碰軟釘子的高嘉佑是看好戲的成分居多。
「傳聞穹宇的負責人對對手絕不心慈手軟,而且完全不給商量的餘地,我真想知道咱們的末代女王還有什麼談判籌碼?」高嘉佑不懷好意地看著她,臉上的笑容多了幾分惡意與陰沉。「另外,不知道你有沒有聽說,衛穹蒼對女人沒興趣?所以如果你打算色誘——前提是那個傲慢又冷酷的傢伙會親自來跟你談……我建議你可以省省了,如果被他嫌棄,記得我的雙臂永遠為你敞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