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今年的冬天真的好冷喲!
鋒面接踵而來,溫度持續下降,尤其農歷春節的這波強烈冷氣團,更加重了流行感冒的疫情,醫院和冬衣業者當然樂得賺進大把鈔票,卻可憐了那些苦哈哈的窮人。
頂著颼颼的冷風,柯欣苗雖然把自己裹得像隻蓑衣蟲,但這空氣像是會鑽縫似的,五層衣服還禦不了寒,而一雙提著笨重行李的手,也凍得跟冰棒沒兩樣。
唉!可惜她是三級貧戶,根本沒錢搭計程車......不過一想到即將就讀的學校,柯欣苗心中又升起一絲希望。
半年前,她父親柯健海因癌症過世,家中頓失經濟的支柱。為了維持生計,母親不得不硬著頭皮投入職場,卻礙於學歷低、又沒啥工作經驗,只能在超市兼個臨時差。
「無論如何,我一定要讓你們完成學業!」因為自恨書讀得不多,林琬如更不希望兒女跟她有一樣的憾恨。
但撐了幾個月,她就認清一個殘酷的事實──她那微薄的收入僅夠糊口,根本付不起三個孩子的學費。
眼看母親鎮日發愁,身為長女的柯欣苗也於心不忍。正當她決定休學時,有位親戚對柯家伸出了援手。
他叫田福,是父親的遠房表哥。
早年在台北開工廠的他,經濟相當富裕,可惜沾上了賭,人生就開始走下坡。搞到最後,銀兩散盡,妻子也跟人家跑了,他自己則被債主砍瘸了一條腿。
當時親戚都視他如瘟疫,閃的閃、躲的躲,唯獨柯健海肯借他跑路費。因為感念表弟的恩情,田福一得知他們的困境,馬上表明資助表侄女的意願,不過條件是──她必須轉學到世紀高中。
世紀高中?天哪!那可是赫赫有名的貴族學府耶!
聽說該校的校舍採巴洛克式的建築,環境美得有如歐洲的風景畫,而且師資優良,硬體設備又先進,即使位於山區,即便學費一學期達二十萬,許多有錢人仍爭相把子女送進來。
所以,柯欣苗更想不透了,她那個在當工友、一個月賺不了多少薪水的表伯父,如何供得起她念這麼昂貴的學校?黑色童話
思緒正繞著無法預知的未來打轉,背後忽地一聲喇叭響。
她駭然一驚,皮箱就滑脫出手,掉落路旁的小斜坡。經過三翻兩滾,彈簧竟自行松開,以致東西散了一地。
柯欣苗趕緊跑過去收拾殘局,忙亂中,一道磁性的嗓音關切地問:「小妹妹,需要幫忙嗎?」
猛抬頭,一位挺拔的帥哥矗立在眼前。
他身高約一八O,及肩的長發、皮質的夾克,再配上一雙長筒靴,造型就跟漫畫裡的美男子一樣酷。尤其那對濃眉下的眼眸,彷佛夜空的寒星般閃亮,讓柯欣苗不由得看呆了......
「我老遠就瞧見你了。」殷駿指指停在路邊的跑車,「所以我才按了喇叭,想問你要不要搭便車?」
「不用了,謝謝!」雖然他不像壞人,但媽媽的「安全守則」有言:別理睬陌生人的搭訕、別隨便搭陌生人的便車。
「真的不用?」再問一遍。
「呃......」坦白說,她的手不僅凍僵了,腳也累得快走不動了。
遲疑間,最後一件未撿回的「物品」竟被疾風咻地卷起,還好死不死的「砸」到他臉上。
「啊?」柯欣苗訝張著嘴,半伸的手一時無措。
抓下自行飛貼而來的「面膜」,殷駿瞄了眼上頭的可愛圖案,「看來,你的Hello kitty也很贊同我的建議。」
「請請請請你......把它還給我!」
丟死人了啦!她的小內褲居然落在一個大男生手上!
看她羞得滿臉通紅,殷駿覺得有趣極了,心情為之轉好的他,便決定善事做到底。
「寒風中提著行李走路很辛苦的,你就別逞強了。」
順手將內褲塞進皮箱、鎖緊環扣,他提起箱子就往跑車走。
「喂!你幹什麼?」柯欣苗追上前。
他把行李丟到後座,「送你去世紀高中。」
「你怎麼知道我要去那裡?」這人莫非有讀心術?
「你胸前不就掛了學校的通行證?」他又繞過來為她開車門,「走吧!我可不是隨隨便便讓人家搭便車的!」
「哈哈!想不到那個老是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的『愛哭苗』,轉眼就成了亭亭玉立的小姑娘了。」
看到多年不見的表侄女柯欣苗,田福除了樂不可支,也不禁撫著灰白短鬚,暗暗感歎歲月不饒人。
「伯父,您別取笑我了,人家明明是一只毛毛蟲......」因為身材嬌小,又一副呆呆的模樣,即使已經上了高中,她還常被誤認為是國一生呢!
「千萬別貶低自己,人的潛能是無限的,你還年輕,可塑性高,就算是不起眼的毛毛蟲,也會有破繭成蝴蝶的一天。」
接過行李,田福帶她坐上小貨車,「對了,你是如何到學校的?」
世紀高中雖然是貴族學府,但地處偏遠,學生若非住校,就是有私家轎車親自接送。
「我走路來的。」瀏覽著景色如畫的校園,柯欣苗不禁好興奮。
「嗄?你怎麼不通知伯父去接你呢?」
離學校最近的公車站脾,是在半山腰的光明小鎮,路程約有五公里,沿途又是荒涼的山坡地,一個女孩子獨自行走,實在太危險了。
「其實我沒走多久,就搭上一位好心人的便車了,他開著一輛紅色跑車,長得又高又帥,穿著也滿酷的。」
「紅色跑車?」田福嚇了一跳,「那他有沒有對你做出什麼......不禮貌的舉動?」
「沒有。」柯欣苗忍不住問:「伯父,那人到底是誰呀?」
「他叫殷駿,是本校的『麻煩人物』。聽說他以前常跟一些黑道的少年廝混,也換了好幾所學校,上學期才轉來世紀高中。」
雖然到目前為止,殷駿並未闖下什麼大禍,不過他藐視紀律、私生活也不太檢點,若非殷家贊助鉅額的經費給學校,他早被轟出去了。
「欣苗,不是伯父嘮叨,但你來此是為了念書,像殷駿那種問題學生,最好別跟他沾上邊,明白嗎?」
膝下無子的田福,一直渴望有人相陪,所以才要求表侄女轉學來北部。既然琬如把女兒交給了他,他理當善盡監護的責任。
怕只怕這單純的孩子,會輕易被人家拐了,尤其那姓殷的小子堪稱「少女殺手」,他可不希望欣苗的名譽,毀在那敗家子手裡。
「我會謹記伯父教誨的。」毋須田福提醒,柯欣苗也明白自己的斤兩。
雖然兩人有段短暫的交集,但她並不會因此而產生幻想,畢竟,殷駿是來自另一個世界的人...
不久,小貨車停在一棟像倉庫的建物前。
「這裡就是我們的家了。」田福靦腆地搔搔頭,「抱歉,伯父供不起你住舒適的宿舍,只能委屈你跟我窩在這破屋裡。」
念在他多年來的服務,又曾經抓賊有功,校長才破例讓柯欣苗以半價入學,學費則分期從他的薪水抵扣。
花了幾天時間,田福終於清出閣樓的位置,員工餐廳的廚師巧妹也答應多留一份菜,這麼一來,他表侄女的吃住就不成問題了。
「能夠繼續念書,我已經心滿意足了,何況這屋子一點也不破。」
雖然它的外觀陳舊,玻璃窗還蒙著厚厚的灰塵,但她要的不多,只要能遮風避雨就行了。拾級往上走,到處都是堆得亂七八糟的雜物。
「你一個人睡沒問題吧?」推開房門時,田福一再保證:「別怕!我已經清過每個角落,應該不會有老鼠的。」
「謝謝伯父......」
環視乾淨的地板和簡單的桌椅床具,柯欣苗不禁紅了眼眶。想必右腳微跛的表伯父一定費了不少功夫整理她的臥室。
「你呀!還是跟以前一樣愛哭。」拍拍表侄女的肩,田福笑道:「行李晚點再整理,趁天還沒黑,我先帶你去熟悉一下環境。」
接下來的兩天,柯欣苗都在忙著DIY。由於田福八成的薪資都被學校扣掉,她也不敢要求買什麼裝飾品,免得增加表伯父的負擔。
幸虧倉庫堆著許多廢棄物,她就利用一些舊的窗簾布縫制成床單及桌巾,把原本寒酸的閣樓布置得有模有樣。
一切似乎很順利,可開學的前一晚,柯欣苗卻失眠了。
不知道世紀的課業重不重?她在班上能否交到朋友?還有,聽說媽媽的公司可能要裁員,屆時家中的經濟會不會又陷入困境?
成堆的問題在腦海縈回,她也跟著輾轉反側,好不容易進入夢鄉,不久又被當當的鍾響聲敲醒
「糟糕!我睡過頭了......」一看到時鍾指在七點半,柯欣苗可緊張了。匆忙盥洗一番,來到樓下時,表伯父已經不在,只留了兩顆饅頭在茶几上。
也顧不得吃早餐了,她直接就奔往教學區。
雖然田福曾帶她逛過一圈,不過學校的腹地實在太廣,每棟建築的外觀又很相似,她尋了半天,就是找不著一年六班的班牌。
忽見前面的榕樹林有人影晃動,柯欣苗立即往那邊走去......
「這件事我得慎重考慮。」是殷駿的聲音!
不同於前日頹痞的打扮,他今天穿著白色的襯衫制服,別有一番玉樹臨風的英姿。
「還考慮什麼?」站在他對面的年輕人高傲地道:「多少人想當幫主,是我們老大瞧得起你,才命我來傳話耶!」聽兩人的口氣似乎在吵架,柯欣苗忍不住躲到樹後偷瞧。
「可惜我對那個位子沒興趣。」殷駿是在賽車場上認識鐵竹堂的老大杜奇峰,兩人從一開始的互看不順眼,成為惺惺相惜的好友。而這個黃力業,則是該幫的護法。
「你──」怒指一抬,黃力業原本要破口開罵,但想到老大的吩咐,他只好咚的一聲跪下來,「算我求你,好嗎?如果我無法達成使命,就沒臉回去見峰哥了。」
「究竟出了什麼事,為什麼你們非要我代理幫主不可?」
「說來話長。上個月有人密告鐵竹堂販賣毒品,於是一票刑警突襲堂口,還真的被搜出了幾包白粉。我們跟條子有理講不通,兩造人馬就打了起來,結果峰哥的腿還挨了一槍......」黃力業氣憤地敘述。
殷駿急忙問:「他傷勢嚴重嗎?」
「幸好沒大礙。不過我們老大真是個硬漢,送醫途中,他吭都沒吭一聲呢!」對於幫主的勇猛,他簡直佩服得五體投地。
其實,杜奇峰對毒品一向敬而遠之,也嚴禁弟兄們吸食,販毒之事准是別人栽贓,而且有內奸聯手。
只是物證俱全,他百口莫辯,牢獄之災恐怕無可避免,所以請朋友暫代幫主一職。
「峰哥說,論膽識、論才略,鐵竹堂中無人及得上你,相信在幾位堂主的輔佐下,你一定能帶領大家度過風暴......」
「謝謝各位的抬愛!不過假如我當了幫主,第一件會遇上的大麻煩,就是為我老媽送終。」
在殷家排行「三房」的巫美貞,個性極為好強,而且什麼都要爭--爭寵、爭地位、爭財產!偏偏,她的兒子最不爭氣。
人家長房和二房的兒女,都是一路順當地完成學業,再進入自己家企業服務,唯獨殷駿狂野難馴,到處惹是生非,轉學成了家常便飯,甚至因為玩賽車出了車禍,在家休養一整年,以至快二十歲了還沒高中畢業。
為此,巫美貞不知氣出多少魚尾紋,若非她以「一哭、二鬧、三上吊」的戲碼相逼,恐怕兒子還不肯乖乖回學校念書呢!
「可是......」黃力業試圖再說服。
「別浪費你的口水了,我再不肖,也不想逼我媽進棺材。眼前最要緊的,是如何為峰哥脫罪。」
「能走的門路,我都走了。可麻煩就在,沒有律師敢接這件案子。我正考慮著要不要找人去劫──」
「獄」字未及出口,他就被狠狠賞了一記爆栗子。
殷駿厲聲警告:「你最好打消這個念頭。情勢對峰哥已經很不利了,萬一失敗的話,只會加重他的刑期!」
「對喔!我真是豬頭......」看他一個大男人猛敲著頭殼、十足搞笑的蠢樣,柯欣苗一時竟忍俊不住。而她的輕笑聲,也暴露了自身所在。
黃力業立即沖過去揪住竊聽者,「你是誰?干嘛偷聽我們談話?」
「我我我......」因為她太緊張,舌頭就打結了。
「快說啊你!」白花花的刀光晃在眼前。
「不、不要殺我......」從沒遇過這麼可怕的陣仗,柯欣苗不禁雙腳一軟、暈了過去。
「你把人家嚇昏了啦!」殷駿跟著走過來,才發現她就是三天前搭便車的女孩。
「我哪知她膽子這麼小!」黃力業傾前想搜身。
他立即橫手一擋, 「她是本校的學生,你把人交給我就行了。」
「那我們老大該怎麼辦?」
「你先回去等消息,我會找律師跟你連絡的。」抱起昏迷的柯欣苗,他又補了句:「還有,站在朋友的立場,我希望你們能早日脫離幫派,因為黑道真的是一條不歸路。」
或許是殷家多美女的緣故,讓殷駿有了「免疫力」,所以即使世紀高中漂亮的女孩子一堆,也很少能勾起他的注意。但這個叫柯欣苗的轉學生,卻引發他一連串的好奇。
左看、右看、上看、下看......怎麼打量,她都不像個十六歲的高中生嘛!不過那張素淨的娃娃臉,長得還挺可愛的,尤其兩團白裡透紅的頰肉,讓人忍不住想捏一把......
正欲伸手試試它的彈性,緊閉的羽睫卻掀開了。視焦從天花板轉到近距離的人影,柯欣苗不禁:「啊──」
「小聲點!」殷駿立即捂住那張嘴。
「唔......」驚恐的眸子眨呀眨,一副哀求的眼神。
「除非你停止尖叫,我才放開你!」否則讓別人聽見了,還以為他在幹什麼壞事咧!
柯欣苗點了點頭,算是達成了協議。不過殷駿一松開手,她就抓起被單遮蓋瞳孔以下的部位,仿佛他是可伯的殺人魔。
「別......別殺我......」連聲音都抖如秋葉。
「無冤無仇的,我幹嘛殺你?」他哂然一笑。「你在椿樹林昏倒了,是我送你來醫務室的,剛好護士小姐不在,我就留了下來。」
她望了下四周的瓶瓶罐罐,確實是醫務室。
「至於我朋友的話,你也不必當真,他只是開玩笑而已。」
然而殷駿的說詞並未減輕她的恐懼,因為那混混凶悍的模樣,一點都不像在開玩笑。
「你、你放心,我不會把你們的秘密說出去的。」沒錯!這些人一定是想先高壓、再懷柔,好封住她的嘴。
「什麼秘密?」
「就是關於販毒和劫獄的──」倏然煞口,柯欣苗連忙修正:「不不不!我什麼都沒聽到,真的!」
從不打自招,到巴不得咬掉舌頭的窘狀,她豐富的表情變化,令殷駿忍不住捧腹大笑。
「哈哈......哈哈哈......」而且是笑到不行、眼淚四溢。
柯欣苗的心神不禁又一蕩。
哇塞!他朗朗的笑容,就像國慶大典的煙火般璀璨。只可惜這個比明星還靚的男生,居然是個「古惑仔」。
「抱歉,我一時控制不住......」抑止笑意,殷駿正色道:「我不曉得你腦袋瓜裡裝了什麼東西,但你想的絕對與事實有出入。」
他個性是叛逆了點,也交了不少道上的朋友,卻不至於血氣方剛到去幹什麼販毒、劫獄的蠢事。
「還有,我是你的學長--殷駿。」揚揚手中的學生資料卡,他意味深長地道:「很高興認識你,欣苗學妹!」
原本以為又將是一個無聊學期的開始,可現在看來,這後半年應該會滿有趣的。
咦?那不是她書包裡的東西嗎?完了!上面有她的個人資料,包括戶籍地址和電話,萬一他想找麻煩,或威脅她親人性命的話
「你可以下床了吧!」他指著牆壁上的掛鐘,「第一節課已經開始,你動作最好快一點。」
「啊?」猛然回神,柯欣苗套了鞋便要往外衝。
幸虧有殷駿提醒:「別忘了書包。」
「對哦!」她回頭拿了東西,又急忙奔出醫務室。
「真是一個迷糊蛋。」預料她很快就會發現還漏了一樣,他開始倒數,「十、九、八、七......」
果然,柯欣苗氣喘吁吁跑回來了,「我忘了那個--」不待她說完,殷駿就把資料卡塞入書包。
「謝謝!」然而不到五秒,那顆小腦袋又探進門來,「請問......一年六班該怎麼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