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啊──」一道尖叫聲劃破寂靜的天空。
這一道突如其來的尖叫聲,讓原本在池畔哭泣的宋香吟嚇了一大跳,她連忙拭去臉上的淚痕,四處張望是否有人靠近。
接下來的撲通一聲,讓她將視線轉回池塘。
當她看到有名女子在池水中掙扎,她趕緊拿了枝放在池旁的魚叉伸至那名女子身邊,讓她可以拉著魚叉上岸。
賀紡蓉在池中喝了一口又一口的水後,發現有根桿子靠近,她立刻一把抓住,並用腳踢著水,讓自己得以順著這根桿子游動至岸邊。
宋香吟看那名女子到了池邊後,隨即伸出手來拉她上岸。
「咳!謝謝妳!咳!」賀紡蓉坐在地上邊咳嗽邊道謝。「真是感謝妳的相救,要不是有妳在這裡,我這條小命就要沒了。」
「不用客氣,救人只是舉手之勞。可是妳怎麼會摔入池裡呢?」宋香吟不解地問。
這裡屬於私人園邸,池塘又緊臨著圍牆﹐根本不可能躲人的﹐而且﹐她剛剛也沒看見有人靠近。
莫非她是偷兒?想翻牆進來行竊﹐因不知下方有池子才會摔入池內﹖一想到有這個可能,宋香吟覺得她實在不該未經思量就出手相救﹐要是這女子不顧救命之恩制住她,那她不就危險了!
一想到這兒,她才感到恐懼。
「還不是因為這上方就是出口,才會讓我摔進池子裡。」賀紡蓉毫無心機、不加防備地實話實說。
「出口在哪裡?」宋香吟好奇地問,因為她根本沒看見所謂的出口。
「不就在天……」驚覺到即將脫口而出的話會洩露自己的身分,賀紡蓉趕緊煞住下面的話。
「天上?」看她說話吞吞吐吐又一副神秘的樣子,來自天上,難不成是神仙?「妳是仙女嗎?」宋香吟激動地問。
「不是!不是!」
看她急於否認,宋香吟更加堅信自己的猜測無誤,因為神仙是不能隨便說出身分的。想不到在她覺得很無助時,上天竟然沒有遺忘她,還派位仙女來幫助她。
「信女香吟求仙女相助!」她跪了下來求賀紡蓉。
「我不是仙女,妳快起來啊!」賀紡蓉想拉她起來。
宋香吟無論如何都不肯。
「信女香吟求仙女相助!」宋香吟以為賀紡蓉之所以不肯救她,是因為她不夠誠心,急得邊求邊磕頭。
「哎呀!妳這是做什麼?快起來!」真是秀才遇到兵,有理說不清。
看她邊磕頭、邊流淚,賀紡蓉不忍心看她這樣繼續下去,或許她真是遇到了什麼困難,而且她剛才還救了自己,現在要她見死不救好像也說不過去。
「妳別淨磕頭,先告訴我發生了什麼事,我才好幫妳啊!」
聽到她的承諾,宋香吟才敢站起身,將自己所遇到的難題娓娓道來:「我原本和表哥定了親,而且預訂在一個月後成親。但不知為何襄陽城內的『魔鬼』卻在隔天派人來提親,逼我爹同表哥退婚,而且要我在明天嫁給他;我爹不肯,他就撂下『如果他娶不到新娘,他就要我家破人亡』的狠話。我爹逼不得已,只好要我明天披嫁衣,嫁給那個魔鬼。」
講到最後,宋香吟已是泣不成聲。
天下真有這麼不講道理的人!賀紡蓉氣憤地道:「妳為什麼不報警處理?」她就不相信古代會沒有法律的存在。
「報警是什麼?」
「呃,就是報官,讓地方父母官替妳主持公道。」
「這襄陽城內的縣太爺是個昏官,而且,連他都要讓那個魔鬼三分,他哪敢辦這樁強娶民女的事。」提到這個昏官她就有氣,要不是他太昏庸無能,那個魔鬼也不至於如此膽大包天。
對喔!電視裡不是常常在演嗎?古代的官是「有錢判生,沒錢判死」,要這可憐的女人去報官,不但徒勞無功,說不定還會替她招來橫禍。
「那妳怎麼辦?該不會真的要嫁他吧?」賀紡蓉覺得自己簡直是在說廢話。人家就是無法可想才求她幫忙,她問這問題不是又把這事丟還給原主了嗎?
看來這仙女不但治不了魔鬼,也幫不了她,她的希望又破滅了。
宋香吟沒了生氣地道:「我原本想投冰自盡,可是回頭一想,如果我死了,他絕不會放過我的家人﹔我只好先嫁給他,然後在洞房花燭夜再投繯自盡。」一女焉能嫁二夫,為了保住自己的名節,她不惜一死。
「妳千萬不能自殺,我相信一定還有別的辦法。」聽到她要自殺,賀紡蓉緊張不已。
「除了死,我還能有什麼辦法?」現今連仙女都無法相助,她除了絕望還是絕望。一想到這兒,她又痛哭了起來。
看她哭得柔腸寸斷,賀紡蓉的同情心又油然而生。
她方才出手相救,而今眼見她有難,自己卻一點也幫不上忙,賀紡蓉心中的無力感又再次加深。
難道真要見死不敬嗎?
有了!只要不讓她嫁過去不就得了。「別哭了,我有辦法!」
「什麼辦法?」
「找人代妳嫁不就得了!如此一來,他娶到新娘,妳也不用嫁他,這真是一舉兩得的好辦法。」
「可是,我既不願意嫁他,又有誰肯嫁他?放眼全襄陽城,沒有人不怕他,躲他都來不及,有誰肯自動上門?」宋香吟覺得這個仙女說的真是廢話。
「我啊!」賀紡蓉手指著自己。
「妳?我們素不相識,為什麼妳肯犧牲自己?」
「佛曰﹕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也曾說過﹕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就為了這理由,我願意幫妳。」賀紡蓉很有義氣地說。
聽到她這麼說,除了菩薩、神明,誰有這種救苦救難的慈悲心呢?「謝謝菩薩相救!謝謝菩薩的大恩大德!」宋香吟再度朝賀紡蓉跪了下來,頭磕了又磕,感謝的話不絕於口。
完了!這下子跳到黃河也洗不清了!都怪自己,什麼話不好說,偏偏拿電視裡神明常說的話來說,才會讓她的誤會更深。
一時的同情心氾濫,讓她還來不及仔細思考便將話說出口,賀紡蓉此時感到後悔不已。她要一個人去面對魔鬼,這不是擺明要她的命嗎?可是,答應人家的事又不能反悔。
神啊!救救我吧!讓我有勇氣去和魔鬼搏鬥。她不禁在心中吶喊著。
漆黑的屋內,伸手不見五指。
當夜晚來臨時,除了家境清寒之外的人家都會點上燭火,讓燭火驅散滿室的黑暗。
襄陽城內有一戶人家,氣派的大門口旁,有兩隻張牙舞爪的石獅子﹐一看就知道是個富貴人家。可是門前那兩盞紙燈籠卻終年沒點亮過,就連門內的大房子裡,一入了夜也不見絲毫亮光透出。
入夜時分一至,這戶人家的門前就沒人敢靠近,就連打更的更夫都是在離這屋子一丈遠外的地方大喊:「天乾物燥,小心火燭。」之後拔腿就跑﹐根本不敢稍作停留。
這大屋的所有者就是襄陽城中人稱魔鬼──仇恨天的住所。
若不是皎潔的月光透過窗戶射進了些許光芒,隱隱約約之中可見有名男子坐在屋內,否則,身著黑衣的他會和這片黑夜融成一體。
明天就要娶親,但他心中卻連一點當新郎倌的喜悅之情也沒有,房子四周更不見一個雙喜字,完全不像是要辦喜事的模樣。
要怪就怪上宋府下聘的準新郎倌吧!若不是那天在街上看見新郎倌一張滿足、幸福的臉讓他覺得非常刺眼,他不會向宋府逼婚。
他曾發過誓,他要讓天下的人都像他一樣──生活在不幸中。
而準新郎倌的臉出現了他最厭惡的表情,所以,他才會要搶那人的新娘,讓他不再有張幸福的臉,更要他嘗一嘗不幸的滋味。
宋家姑娘的長相是圓、是扁他都不清楚,他只知道──娶了她會讓很多人傷心﹔說不定,此刻的她早已經哭得要死不活了。
一想到由他一手策劃的事讓兩個家庭都沉浸在悲傷中,仇恨天心中的喜悅遠大過於明天的喜事。
「哈哈哈!」他淒涼的笑聲令人感覺不到任何的溫度。
他高興嗎?
是的,他很高興!因為自明天開始,這人世間又將要多添兩位不幸的人。
按理說,迎親應該是一派歡天喜地,但在仇恨天的迎親過程中﹐卻時時透著詭異的氣氛。
除了被他強派來的抬轎人和媒婆之外,再也沒有多餘的人。而這些人也都膽顫心驚地跟著騎在馬背上的仇恨天身後。
對於這種熱鬧的場面,尋常百姓理應都會出來湊熱鬧,可是﹐今日在這大街上﹐不僅平常的行人都不見一個,連店家也都大門深鎖。
只要是仇恨天所到之處,眾人都是能閃則閃、能躲則躲,不會有不要命的人自動送上門。
像宋姑娘的未婚夫就是因為下聘時太過招搖,擋到了仇恨天,讓他看得很礙眼才招此橫碢,害得宋家姑娘要被迫下嫁於他,有情夫妻就此難成眷屬。
可憐的宋家姑娘,一生就這樣斷送在魔鬼手上。
除了替她感嘆在心頭外,沒有人敢站出來為她說句公道話。就連宋老爺都不敢為自己的女兒反抗仇恨天,一般人又怎麼敢插手管這閒事,就怕不但救不成宋姑娘,連自己也賠了進去。
仇恨天如往常的一身黑夜,他並不因為今天是娶親日就改穿大紅的新郎袍,反正,他也不是很樂意娶這個新娘進門。
一想到拆散一對有情人,他的心中就泛起邪惡的愉悅笑意。
迎親的隊伍來到仇府的大門口,他們的心中都不安極了,就怕仇恨天要他們進門,這俗稱「鬼門關」的大門,他們可是一點也不想踏入。
「你們全都離開這裡!」仇恨天丟了一袋銀兩在地上,陰森森地說。
一聽到仇恨天的命令,媒婆和轎夫連銀兩都不敢拿,拔腿就跑,他的錢可是「冥錢」,哪個不要命的敢拿!
看他們落荒而逃的樣子,仇恨天在心中冷哼一聲,這袋錢既出了他的手,他是不會再取回來的。
回頭看著大紅花轎,轎簾被風適時吹起,他看見轎內的新娘身穿大紅嫁衣,和他的一襲黑衣恰形成強烈的對比。
轎內的人一動也不動,想必是嚇昏了吧?不過,她有勇氣踏上花轎,這一點倒令他不禁要另眼相看,原本還以為他看到的會是一個斷氣的軀體。
掀開轎簾,沒有踢轎門等習俗,他一把捉住端坐在轎內的人,拖著她就往屋裡頭走。
忽然被捉住,令賀紡蓉嚇了一跳,還來不及反應就已被拖著走。
因為頭上尚蓋著紅頭巾,她看不見路,不但絆到裙襬,還撞到轎子的扶手,一個不穩,眼看就要跌倒了。
仇恨天見她身形搖晃,不由自主的出手扶住她。
一陣混亂中,也不知情形是怎麼發生的,賀紡蓉的蓋頭巾飄墜落地,霎時,兩人四目相交。
被他的冷絕震懾住,賀紡蓉無法言語地看著他。他的眼充滿了孤寂、冷漠,這真的是傳說中的「魔鬼」嗎?手心傳來的溫度是那麼的冰冷,讓她不由得打了個冷顫。
她抹上胭脂水粉的臉是那麼的白裡透紅,雙眼又是那麼地靈活﹐看著他的視線傳來了溫暖和的感覺,她的溫暖和他的冰冷成了極度對比。
看她直盯著他瞧,他的心有股暖流穿過,可是,當發覺到她的身子打了個冷顫後,他的心又瞬即冷卻,可能比之前更冷。
不理會她是否會害怕,他硬拖著她踏入府中。
屋內凡目光所及之處,賀紡蓉不見半個喜字,連拜堂的地方都沒有﹐看來這人並非樂意成親,那他又為何要逼婚呢?
沒有拜天地、沒有拜高堂、更沒有夫妻交拜,甚至連掀紅蓋頭的程序也沒有,就不知這入洞房的手續是否也能直接省略。
仇恨天不喜歡讓人踏入他專屬的地方,這會破壞了這棟房子的清靜,可是,他卻破例地讓她進入,甚至是長期住在這裡。
不知是幸、還是不幸,賀紡蓉成了他這屋子的第一位嘉賓。
他不承認她是他的新娘,沒有拜堂、沒有宴客,說不定過些時候,他的目的達到而他也膩了,就會放她回去,因為他習慣獨來獨往的生活。
說不出是什麼心情,仇恨天安排她住在他的隔壁房間。
其實,他大可讓她睡在離他最遠的房間。是怕她偷跑而就近監視吧!仇恨天在心裡給了自己這麼一個答案。
將她丟在房間的床上,他沉著聲威脅地說:「從今以後,妳就住在這裡,不要想偷跑,否則,不要怪我心狠手辣對付妳和妳的家人。」
看著他毫無一絲熱度的眼眸,賀紡蓉覺得他真像個從地獄來的使者,冰冷的視線和言語更讓她不自覺地顫抖。
「我不會跑的。」她的聲音中含有恐懼。
看她嚇得泛白的臉蛋,仇恨天心中閃過一絲絲的不捨,可是,當他發覺自己居然會心軟時,他立即又恢復冷酷本色。
他告訴自己﹕惡魔是不會心軟的。
上天曾無情地對待他,要不是他夠堅強,這世上早就沒有仇恨天這個人﹔他更因此發誓,只要他活著一天,他就要和上蒼作對一天,讓上天安排的幸福全變成和他一樣的不幸。
「不會跑最好,只要有我在,我就不許妳嫁給別人過著幸福、逍遙的生活。」他痛恨那種幸福的表情。
賀紡蓉明白,反正她只要忍耐三個月就可以脫離苦海,回到原來的世界,所以對他說的話,她沒有多大的意見。
「我可以問你問題嗎?」即使害怕,賀紡蓉還是想弄清楚他為什麼要強娶宋香吟。
驚訝於她的勇氣,仇恨天讓自己給她發問的機會。「妳想問什麼?」
「為什麼你要強娶宋……我?」賀紡蓉差一點忘了她現在是宋香吟的替身。
「為什麼?」仇恨天寒著聲音,將臉湊到她的面前,咬牙切齒地道:「就因為妳那個該死的未婚夫及訂親的聘禮擋到我的路,讓我看得很刺眼,我一不高興就想拆散你們這對不知死活的鴛鴦。」
「就為了這個原因你拆散人家的姻緣,你真是無聊。你知不知道,拆散人家的姻緣是會窮三代的,況且這樣做對你有什麼好處呢?」路見不平、拔刀相助是賀紡蓉的弱點,為了訓話,她渾然忘卻內心的恐懼。
「我無聊?」他的眼中充滿怒火,從來沒有人敢當面這麼訓斥他。
吞了吞口水,賀紡蓉害怕地想到,她面對的是個人稱魔鬼的人,她這麼出言不遜,不知他會不會一氣起來就掐死她。
看她這麼怕他,他的心就一陣不舒服。
見鬼了!他為何要在意她畏懼他的事實﹖他就是要讓人人都怕他不是嗎﹖可為何只要一見到她,他的心腸就會軟下來?
察覺到他無法控制自己的心情,仇恨天對於這樣的發現感到恐懼。他暗暗告誡自己,絕不能再看她,一定要離她遠遠的。
不解地看著他一句話都沒說就離開的背影﹐賀紡蓉沒料到她居然有這份好運氣。
看來,老天爺還是非常眷顧她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