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後由 dada 於 2010-11-18 09:16 編輯
第一章
翟菁這輩子最見不得這麼沒品的偷兒。
雖然她的這輩子也只不過十七年。
但要知道,就算偷兒也分三品——
最上品的偷兒下手時神不知、鬼不覺,不與人攀親,也不與人結怨,獨來獨往、來去無蹤;偷與不偷之間,全憑個人喜好。
第二品的則是拿人錢財與人消災,銀貨兩訖,再見面時兩不相識。
第三品的則是為一己私利而偷,市井之流,沒什麼好多談的。
至於她,當然不在上述之列,因為她「絕對」會是個眼光好、氣質佳、有個性兼職業道德高尚的「偷王之王」——
雖然還得一段時間才會有人這樣稱呼她,因為她出道也只不過短短的幾個月,但翟菁相信這個日子已不遠了。
畢竟這世上年紀輕輕便有神龍見首不見尾、熱愛劫富濟貧、閑來無事還能偷得皇帝老兒的「繡金龍袍」來過癮,過完癮後再如期奉還的本事的,除了她之外,還真找不出第二個來……
正因為如此,所以她這個未來的「偷王之王」望著眼前這個人時,除了歎息之外,還是只能歎息。
因為此人莫說三品,根本就是「沒品」!
他不僅在錯誤的時間、錯誤的地點,去偷錯誤物件的錯誤物品,還盜用她花了很久的時間想出來、才剛剛嶄露頭角的好名聲——
神盜禦風。
一個如此不入流的混混,竟敢盜用她的名號,根本就是找打!
「別打、別打,我可是神盜禦風啊!」
望著由青花樓跑出,在眾人追趕之下抱頭四處逃竄的那名男子,翟菁又低聲歎了一口氣。
歎氣的同時,她迅疾如電的將右手往前一伸!
就見一股晶亮的絲線由她手腕中彈出,直直射向那個不入流的偷兒腳旁。
「三、二、一。」大功告成的翟菁轉過身去默默的數著。
下一瞬間,咚的一聲,人聲譁然。
「他說他是那個帥到人神共憤的神盜禦風!」
「我要看、我要看……」
「別擠、別擠,誰都看得到,擠什麼擠啊?」
「呸,屁個神盜禦風!這根本是東村那個專門偷雞摸狗的王二麻子嘛!」
「嗟,什麼玩意兒!長成這樣還敢自稱神盜禦風,也不拿面鏡子照照自己的德行……」
在眾人的嚷叫及打鬧聲中,翟菁瀟灑地一個飛身,踏著高樓的磚瓦往城外移去,身形如電、迅捷如風。
已經不知道是第幾回了,翟菁親眼看到一群人擠得頭破血流,爭睹神盜禦風的真面目;也不知道是第幾回了,有人傻到冒用她的名號,在被識破身份時遭人打得頭破血流……
當個偷兒這麼了不起嗎?竟然有這麼多人搶著要當!
要不是她打小什麼技能都學不會,要不是她天生膽大心細兼手快,老實講,她才不要過這種冒著風險四處做案的生活!
她寧可像其他的姊妹們一樣,安安穩穩地做著自己擅長的事,然後在聽到那驚天的賞金又往上飆漲時,個個面帶笑意地說要捉她去投案……
不過,這樣的日子其實也沒什麼不好。
不僅自在、沒有束縛,也滿足了她喜歡冒險、喜歡刺激、喜歡把玩世上奇珍異寶的個性。
不知為何,當翟菁迎著風往城外奔去時,隱隱約約地感覺到似乎有個人一直在暗處注視她、跟隨地!
是錯覺嗎?翟菁默默的想著,因為她雖然年紀尚輕,武功平平,輕功的造詣在江湖上卻鮮少有人足堪比擬,儘管此時還未使出十成功力,但是能這樣如影隨形地跟著她的人,屈指可數。
會是誰呢?
翟菁提氣加快身形,在夜風中像箭般向前飛射,而後猛然回轉,又朝反方向奔去!
風聲在她耳旁呼嘯,蟲鳴鳥叫聲也幾乎消失在速度感中。
就這樣飛奔了十裏,翟菁才緩緩地放慢腳步,站在一棵老松的樹梢上,靜靜地聆聽著。
沒追上?看樣子那個人的輕功還是太遜了……
「好俊的輕功。」
不知站了多久,原本獨自在樹梢上享受徐徐清風的翟菁,突然聽到身後傳來一個低沉醇厚、慵懶至極的聲音。
「你也不賴。」她眯起眼望著站在另一棵樹梢上,任衣衫隨風飛揚的男子,淡淡地說著。
確實不賴!不僅跟得上她,說話的聲音還能如此平穩……
「那是自然。」男子咧嘴笑了笑,一口白牙在黑暗中顯得亮晃晃的,「要不然被姑娘們追逐時,我怎麼脫得了身?」
話語輕佻,但那放蕩不羈的笑容卻帶著令人輕鬆放心的魔力。
「有事嗎?」翟菁淡淡地笑了笑,聳聳肩問道。
平常的她不會如此多言,但今晚月色甚好,加上她一身男子裝扮,跟這個男人多聊兩句也無妨,反正閑著也是閑著。
「沒事。」男子搖了搖頭,站在樹梢上的身子隨著風勢輕輕晃動,「只不過兄台的輕功太令人驚豔,因此一時技癢,忍不住想看看自己腳底抹油的功夫退步了沒。」
「事實證明,你近來還是常與姑娘們糾纏不清,而且每回都能脫逃成功。」
「好說、好說。」男子哈哈大笑,神情開懷,讓旁人對他的防備之心幾乎同時消逝在夜空中。
「兄台莫非就是那個臭名昭彰、令多少女子在暗夜哭泣、令多少男子終日咬牙唾棄的江湖浪子『死不認帳』!」
低頭望著方才回身時「摸」來的虎形腰墜,翟菁腦中靈光一閃,緩緩地說道,然後揚手將腰墜丟還給諸葛東風。
是的,諸葛東風。
全江湖都知道,這個虎形腰墜只屬於那個向來遊戲人間、放蕩不羈、亦正亦邪、視禮教為無物的江湖浪子——諸葛東風所有。
老實說,翟菁實在不知該如何將這個人分類。
因為這個人,好人稱他是壞人,壞人稱他是好人,而更多的人,特別是女人,說他不是人,更不是東西!
而他的「豐功偉業」更是多不勝數——
有人說,皇帝老子雖然擁有後宮三千佳麗,但這三千個嬪妃之中起碼有兩千八百個曾為諸葛東風哭泣。
當然,不會有一個嬪妃承認。
有人說,已成名的江湖女俠中有十分之七都曾暗自找過幫手圍剿他,而其餘的十分之三則是親自上陣追殺他。
當然,不會有一個女俠承認。
有人說,他曾為了一個專愛盜竊、更愛在失手後謊稱自己之所以如此,全是因被賊人滅門的孩童千里追殺兇手,用事實證明那滿嘴謊言的孩童,其實也會說真話。
更有人說,他曾為了……
而這,便是諸葛東風,一個亦正亦邪,不知該如何歸類的人。
「賢弟好眼力啊!」雖然不知道翟菁什麼時候「摸」走了自己的腰墜,但諸葛東風卻毫不在意地將它別回腰際,嘴角揚起一抹笑意,「看你這身手,敢情就是近來聲名鵲起,爺爺不疼、姥姥不愛、無聊到下手去偷皇帶老兒大號內褲的二流偷兒『見不得人』?」
二流偷兒?見不得人?她的名聲有這麼慘烈嗎?!
不過,既然自己先說人家是「死不認帳」了,被稱為「見不得人」也沒什麼好不高興的。
不知為何,雖然被諸葛東風識破身份,翟菁卻一點也不以為意。
也許是因為她有不被人逮住的十足自信吧!
更也許,是因為她覺得眼前的這個人其實很有趣;而她一向對有趣的人、有趣的事物很感興趣!
「彼此彼此。」翟菁含笑抱拳,不再隱瞞身份。
「好說、好說!」諸葛東風學著翟菁的動作,兩人相視一笑,他懶洋洋地伸了個懶腰,朗聲問道:「走,咱們喝酒去?」
「那有什麼問題!」翟菁的眼眸霎時亮了起來。
她可是自小在酒缸中泡大的,不僅嗜好酒,更相信自己的酒量在西京城中如果自稱第二,絕對沒有人敢稱第一。
只可惜姊妹們無一人能理解她這個小小嗜好,如今諸葛東風竟然敢約她一起喝酒,她實在沒有理由不奉陪!
更何況,今天還是她十七歲的生辰……
「不醉不休!」
「好!先醉的是小豬……」
夜涼如水,只見兩道黑影在月色下狂奔,詭譎卻又優美至極。
三年後
夜涼如水,清風徐徐。
低頭望著懷中的成果,一身男子打扮的翟菁揚起甜甜笑容。
姥姥的九十大壽就要到了,門中姊妹們都竭盡全力四處搜羅奇珍異寶作為壽禮,她相信這個寶貝絕對會讓眾人眼睛一亮、欣羡不已。
拍了拍懷中的寶貝,翟菁輕歎一口氣。
唉,這樣的夜晚,實在很適合喝酒,尤其是在完成自己的工作之後。
此時此刻的她,真的好想好想喝酒啊……
一想到香醇美酒滑入喉嚨中的暢快感受,翟菁著實有些按捺不住。
與此同時,她心中卻也有一絲絲遺憾,因為那個最適合與她共飲的酒友,此刻不知身在何處。
那年,初識他時,也正是這樣的夜……
這三年來,她已由一個初出茅廬的偷兒,成為西京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的傳奇之一!
縱使如此,她仍有一個遺憾。
那個遺憾便是無法與偷王正面交鋒。
是的,偷王。
但嚴格說來,此人並不是偷王本人,而是偷王的嫡孫。
傳說,此人目光如鷹、身手如電:傳說,此人手法之妙、行蹤之詭譎實難用言語形容;傳說……
只是不知為何,這個偷王的嫡孫幹下他那第一樁也是最後一樁驚天地、泣鬼神的大案之後,竟然從此銷聲匿跡,再無蹤影!
也許正因為他的神秘出現、神秘隱沒,才造就了人們對他無比推崇,讓他成為一個扳不倒、比不過的傳奇人物,也讓她無論如何努力,也無法使人承認她的獨一無二……
對別人而言,或許擁有這樣的地位就已經滿足了,但翟菁不是別人,她是翟菁,一個以成為偷王之王為畢生願望的倔強女子。
因此她不斷地鍛鏈自己,挑戰自己,相信總有一天她必定能讓偷王家族走下神壇,讓大家明白她才是真正的王中之王!
但此時此刻,成為偷王之王卻不是她心裏首要之事,因為在這樣的夜裏,總會讓她想起自己最好的酒友——諸葛東風。
三年,不短也下長的時間,但她與諸葛東風的情誼卻在一回又一回的「偶遇」之間逐漸深厚。
他們從未刻意相約,卻經常不期而遇。
每一次的交會,不是在進京的郊道上,就是在看熱鬧的人群中,更有時是在酒館的大門前,甚或是賭場後的巷弄中……
正因為如此,在每一回的杯盞交錯中,他們培養出濃厚的情誼,她還經由諸葛東風認識了一群九流三教的好朋友——
一個話多得不得了,十分愛說笑話,但卻能讓對方在談笑間永遠合上雙眼的賞金獵人,笑面閻羅。
一個溫柔得不得了、儒雅得不得了、手漂亮得不得了,但卻會為古玩如癡如狂的古玩收集家,四面來風。
以及一個平常眼睛幾乎眯成一條線,仿佛還沒睡醒,可是上了賭桌就熱力四射、目露精光,令京城各賭場聞風喪膽,出道至今未嘗敗績、號稱「統統拿來」的千手如來。
若能在這樣的夜裏與那群怪人對飲,該有多好啊……
正當翟菁天馬行空地胡思亂想時,突然心中一凜,全身戒備,因為在她前方不遠處,似乎有一道目光投向她。
「別來無恙啊,見不得人!」
就在她腦中快速地辨別來人是敵是友時,那人緩緩地由屋頂坐起,眼眸燦爛如星,一口白牙閃亮無比。「想不到你居然還沒被六扇門的人萬箭穿心。」
「想不到你居然也還沒被姑娘們的唾沫淹死,死不認帳!」定住腳步,翟菁望著那張熟悉的臉龐,嘴角揚起笑意。
真巧!
若每回都可以在恰當的時刻、恰當的心情、恰當的地點,有這麼恰當的巧合,也未嘗不是一件樂事!
「賢弟你都還沒去奈何橋向孟婆報到,為兄的豈敢早你一步?」諸葛東風起身拍拍灰色長衫上的塵土,「廢話少說,走,喝酒去!要知道,那群狐群狗黨天天都在苦練酒量,就是為了有一天能把你扳倒在酒缸前!」
「那有什麼問題?」翟菁笑顏逐開。隨著諸葛東風的腳步,翟菁來到城外的一片原野之上。
就見原野中有一抹小小的火光,幾個黑影懶懶散散地或坐或躺,一股濃濃的酒味隨風傳送至她鼻間。
「說曹操,曹操就到!」首先開口的自然是那個話多得不得了的笑面閻羅。
「你們都在啊,真巧!」看著一張張熟悉面孔,翟菁笑得眼睛都眯了起來。
「偷弟,別來無恙啊!」千手如來看到翟菁,也是笑得嘴都合不攏了,「幾個月不見,你的技藝更加精進,居然連活剝皮最寶貝的鎮宅之寶都弄到手了!」
「你又知道是我幹的?」睨了千手如來一眼,翟菁一屁股坐在人群中,搶過酒瓶便往嘴裏倒,大口大口地享受著香醇美酒。
「不是你,還有誰能把那個活剝皮活活的氣得脫了一層皮?」笑面閻羅笑嘻嘻地說道。
「那倒是,偷弟的本事簡直教人歎為觀止,什麼時候也教為兄兩招玩玩?」千手如來醉眼蒙朧地問著。
「先別急著東家長、西家短,看看你們身上是不是少了什麼東西再說。」在他們寒喧之時,諸葛東風躺到草堆上,懶洋洋地開口。
眾人聞言都是一愣,然後狐疑地摸摸自己懷中及周身。
「偷弟,不會吧?」半響後,幾個聲音此起彼落,「連自己人你都不放過?」
「當然!」翟菁好整以暇地輕啜美酒,「誰讓你們都是值錢貨?」
「那也別拿我的扇子啊!那是我唯一可以跟人家附庸風雅的家當。」笑面閻羅苦著臉說,突然眼睛一亮,「對了,是男人還是女人?仇家還是愛慕者?」
「我問過你誰是出錢給你的主子沒?」翟菁瞄了笑面閻羅一眼。
「沒有。」
「那你有臉問我?」翟菁哼了一聲,「上回是誰給你們想辦法,讓你們個個都能手拿燙金大紅請柬、被奉為上賓到皇宮後花園白吃白喝一頓?還有,上回又是誰給你們想辦法,為每個人弄了一條七彩腰帶,讓你們在眾人羡慕的眼光中,大搖大擺的去青山之巔觀賞武林第一高手交戰?」
「是你!」眾人異口同聲地說。
「那不就對了?」翟菁得意地睥睨眾人,「才拿你們一點東西就斤斤計較,虧你們還口口聲聲兄弟!」
「偷弟,我今天才發現你居然比我這個杠子頭還愛抬杠……」被翟菁一頓搶白,笑面閻羅只能喃喃說著。
「發現總比沒發現好。」諸葛東風哈哈大笑,「別廢話了,來,幹!」
「幹!」
「可是光喝酒好像有點不帶勁……」酒過三巡之後,笑面閻羅突然說道。
「要不然怎樣才叫帶勁?」諸葛東風睨了笑面閻羅一眼,淡淡地問。
「聽說……那個……翠花樓……」笑面閻羅有些不好意思的摸著頭,吞吞吐吐地說道。
「翠花樓?」一直在旁邊靜靜喝酒的四面來風愣了愣,喃喃重複。
「好小子,我以為你只對取人性命時該用什麼笑話感興趣,沒想到你居然……」千手如來一臉怪笑,暖昧地望著笑面閻羅。
「我又沒說什麼,我只是聽說翠花樓今年的花魁長得可美了!」被眾兄弟取笑一番的笑面閻羅忙不迭地解釋。
「行了、行了,你只會愈描愈黑。」諸葛東風大笑,隨性地揮了揮手,「既然大家對這個話題都有興趣,為兄的今天便犧牲我的一世清名,帶各位賢弟去換換口味。」
「換換口味?」翟菁納悶地開口。
「是啊,為兄的帶你們見見世面去。」站起來伸了個懶腰,諸葛東風大聲說道,「去看看今年的花魁究竟有多美,順便……」
「見見世面?順便?」翟菁還是搞不清楚狀況。
「到翠花樓去找樂子啊!」諸葛東風賊賊一笑。
「什麼?!」這下子,翟菁徹底呆掉了。
什麼翠花樓?!什麼找樂子?!
那……那不是青樓嗎?除了青樓之外,那還是……
「沒見識過?」望著翟菁發愣的模樣,諸葛東風露出暖昧至極的笑容,「那麼為兄的今天更要放下身段,不惜拋頭露臉地帶你們去大開眼界了!」
「啥?」聽到這裏,翟菁的聲音莫名的虛弱起來。
她轉頭望向千手如來和笑面閻羅,只見他們眼中都有著一抹好奇與興趣。
「你不會去吧……」再望向一向溫文儒雅的四面來風,翟菁期望能從他身上得到一點幫助。
老天,她可是女的啊!
到翠花樓去不是自尋死路嗎?
萬一被發現她是女兒身,那她以後還混什麼啊?!
「為什麼不去?」四面來風淡淡地笑著,「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去看看也無妨。」
「好了,好了,事情就這麼定了。」在四面來風一句「無妨」之後,諸葛東風邊說邊向翟菁仲手,「拿來吧!」
「什麼東西?」翟菁不解地問道。
「銀子啊,沒銀子怎麼去見娘子?」諸葛東風一副理所當然的口吻。
「你又知道我有?」知道大勢已去,翟菁的聲音更顯虛弱。
「此刻沒有也無所謂。」望著翟菁有些抽搐的臉孔,諸葛東風笑得詭譎,「因為憑你的身手,就算此刻沒有,等一下也會變成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