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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icol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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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kok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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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哈~翘首以盼的新作啊~谢谢kok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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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子彈朝他射來,他可以清楚看見。
  
  他很冷靜,世界像變得緩慢起來,在那千萬分之一秒,他感覺到腎上腺素奔竄全身,所有的事物在那瞬間,都以慢速播放。
  
  那顆疾射而來的子彈、滑下他背脊的汗、被風揚起的沙塵、敵人冷酷的眼神、懷中小女孩驚恐害怕的顫抖、還有她浸濕他衣襟的淚──
  
  一切,都異常緩慢。
  
  他槍裏的子彈就在剛剛,已經用完了,他在對方槍口的威脅下,微笑丟掉了手槍,但當然壞蛋的保證都是不值錢的,所以對方開槍了。
  
  開槍的目的是為了滅口,目標是他懷中繼承了億萬家財的小女孩,還有他。
  
  子彈正朝他而來,破空,劃過長風。
  
  他抱著那孩子,毫不遲疑的側轉過身,閃避子彈,同時抽出腰帶中的小刀,射了出去。
  
  噗。
  
  他聽見子彈射入他肉裏的聲音,但也看見自己的小刀,在下一秒正中目標胸口,對方驚愕的瞪著他,砰然倒下。
  
  風仍在吹,他低頭查看委託人。
  
  「你還好嗎?」
  
  小小的女孩抬起淚眼,搖了搖頭,身上沒有任何彈孔。
  
  很好。
  
  然後,疼痛才開始蔓延,他放下小女孩,坐在地上,靠著懸崖邊那破敗的石牆,掏出手機,通知同伴,一邊替自己止血。
  
  他應該要穿防彈衣的,但若一直穿著,那些雜碎不會信任他,畢竟有哪個人會在回巢穴時,還老是全副武裝?
  
  他需要取得他們的信任,讓那些王八蛋相信他也是個王八蛋,和他們是同伴,所以他只穿著襯衫,而不是能保住他小命的防彈衣。
  
  不管怎樣,他盡力閃過了要害。
  
  他盡力了,真的,但子彈穿過了他的身體,他感覺到鮮血慢慢浸濕了他可愛的屁股,而前方的一切,已經開始黯淡下來。
  
  他在失血。
  
  力量被血液帶走,他腦袋空空的坐著,看著灰濛濛的天空,它已經開始下雨。
  
  他還不敢帶她回那座豪宅裏,他尚未收到安全的通知,所以他帶著那小女孩,繼續躲在石牆後,但受傷確實降低了他的注意力,所以當那個男人突然出現時,已經靠得很近了
  
  「乖,小美女,把眼睛閉起來,OK?」他在女孩耳邊低語。
  
  金髮小女孩乖乖點頭,他微笑,將外套蓋在她身上,然後潛行到那個殺手身後,雖然伏擊讓他強迫王八蛋繳了械,可這傢伙高大且強壯,一陣鬥毆之後,他沒有力氣也不敢冒險再控制力道,他徒手宰了那個殺手,但也挨了幾記拳頭。
  
  完事後,他疲憊的跪倒在草地上,看見自己的鼻血滴落。
  
  他又冷、又濕、又餓,幾乎分不清自己身上的是血還是雨,他抹去嘴上的鼻血,抬頭仰望天空。
  
  當天際閃過銀色電光,響起巨大悶雷時,另一個人朝他了撲過來,拳頭如雨點般落下,結結實實的擊打在他身上,恍惚中,男人的臉孔扭曲,竟變成了他這輩子最痛恨的惡鬼。
  
  不,不可能,那人已經死了。
  
  他大口的喘息著,在傾盆大雨之中抬眼,眼前的人臉孔仍是那個他深惡痛絕的男人,如野獸般狺狺咆哮著。
  
  他很清楚這件事是不可能發生的,然後領悟到。
  
  這一次,或許他真的會掛點。
  
  他想著,但腦袋裏卻只浮現另一個念頭。
  
  他想回家了,真的。
  
  下一瞬,頭部挨了一記重擊──
  
  他在冰冷的汗水之中驚醒。
  
  有那麼一秒,他以為自己人還在遙遠的異國,但記憶很快滿布腦海,他看著天花板上的花朵造型燈,然後深深的吸了口氣。
  
  燈是曉夜姊選的,燈罩像是大朵的白色鈴蘭,而且他的手上沒有血,他撫著胸腹上的汗水,想著,鮮血比水黏稠,這是汗水,不是他或別人的血。
  
  他回到家了。
  
  那一天,武哥和嵐姊及時趕到,救了他一條小命。
  
  他在家裏,安全的躺在自己的床上。
  
  但他還是不喜歡這個惡夢,特別是後面扭曲不實的片段。
  
  擰著眉,他赤裸著身體,shen鬱的翻身下了床,腰腹的傷口仍有些緊繃,但已經不會礙事,他的新陳代謝向來很好。
  
  玻璃窗外,天色仍暗,但快亮了。
  
  海與天的界線,在不遠處隱隱約約浮現,他看得到閃爍的星星,還有椰林的暗影。
  
  今天會是個好天氣。
  
  他轉身走進浴室,打開蓮蓬頭沖洗開始乾掉的冷汗,然後順便洗臉刷牙,準備出去晨跑。
  
  他還在放假,但他需要將體力練回來,他不喜歡虛弱的感覺,在經過數星期的休養之後,一切又開始變得無聊了。
  
  真是的。
  
  因為受傷,他已經錯過了一個本來應該屬於他的工作,但或許他可以和武哥再討些別的工作來做。
  
  他需要工作,那總是能轉移他的注意力。
  
  他擦乾身體,套上運動服,穿上布鞋,散步到單車道,開始慢跑。
  
  ***
  
  日出時,雲闊天開。
  
  起伏的山巒在藍天下,蒼翠似畫。
  
  東方金星在蔚藍海面上,亮著銀白星光,直到朝陽跳出大海,才被金光掩去。
  
  清晨六點,空氣還有些微涼。
  
  幾隻狗兒,還趴在大馬路中間的雙黃線上,麻雀們展翅飛越藍天,停駐在傳統市場旁的黑色電線上,讓畫面有如五線譜一般。
  
  街道上,幾輛小貨卡陸續前來,男人與女人們抽掉了攤位上的塑膠布,忙碌的將各式各樣的商品擺放上攤。
  
  這是一個靠海的傳統市場,風中有著新鮮海潮的味道。
  
  當然,也吸引了一些貓咪進駐,只瞧大貓帶著小貓們,在人們忙著準備做生意時,一溜煙的穿街過攤。
  
  沒一會兒,市場的商品便逐漸擺放齊全。
  
  半個小時過去,買菜的主婦們慢慢出現,菜市場裏人聲鼎沸,叫賣聲此起彼落。
  
  豬肉攤的老闆大刀揮砍著排骨,牛肉攤老闆娘拿著細長的利刀切劃著牛腩,賣水果的大叔忙著替客人將不同的水果秤斤秤兩,賣魚的大嬸站在攤前和客人吆喝介紹著今早才剛抓上岸的當季魚貨。
  
  如同其他店家攤位,蔬菜攤的老闆娘談如茵,一早就自己開著小貨車,來整理攤位,將琳琅滿目的新鮮蔬菜擺貨上架。
  
  雖然談如茵是市場裏,少數未滿三十的年輕人之一,但做起生意來,可半點也不馬虎。
  
  才開市,就只見她的身影,俐落的在攤位上打轉,一下子找錢、一下子秤菜,替人結帳時,隨手還不忘塞兩根蔥進去。
  
  「老闆娘,洋蔥怎麼賣?」
  
  「一袋五十,很便宜的。」她露出可愛的笑容,親切的回答,不忘順口推薦:「旁邊的雞蛋是今天早上才下的蛋喔,我親自去養雞場拿的,順道來一斤吧?洋蔥炒蛋最下飯了。」
  
  「好啊,那蛋來一斤吧。」
  
  「OK,沒問題。」她開朗的回答著,左手裝蛋,右手收錢,這邊才交出洋蔥和雞蛋,那邊已經又來了一位媽媽問。
  
  「番茄一斤多少?」
  
  「番茄的價錢已經降下來了,一斤只要二十五喔。」
  
  「哇,怎麼那麼便宜?」
  
  「因為現在是產季啊,當季的蔬菜便宜又好吃,最划算又營養,我這的番茄是帶枝葉的,是熟了才摘下來的,保證新鮮。姊姊我教你,趁現在便宜,買回去自己熬番茄糊,冰起來可以保存很久呢。」
  
  「唉喲,妹妹你嘴怎麼那麼甜,我都可以當你媽了,怎麼叫我姊姊,呵呵呵呵……」
  
  「沒有沒有,姊姊你看起來真的很年輕啊,呵呵呵呵……」看著那個福氣萬分的老媽媽,她眼也不眨的拍了拍對方的肩,跟著一樣呵呵呵的甜笑著。
  
  雖然明知她是睜眼說瞎話,對方還是開心的買了一大袋的番茄。
  
  「小姐,有沒有冬瓜?」
  
  「有,當然有。美女你要煮蛤蜊冬瓜湯嗎?」眼尖的看見客人手上提了一袋蛤蜊,她拿了冬瓜,還順道送了一點姜給對方。「來,這送你。」
  
  被稱為美女的客人,拿了冬瓜和薑,心花怒放的離開了。
  
  「你有埔裏的香菇嗎?喔,對了,我還要一顆梨山的高麗菜。」
  
  「埔裏的香菇在這邊,梨山的高麗菜最甜最好吃了,這位大哥你厲害啊,真懂得吃!要不要順便來點有機紅蘿蔔?切絲或燉湯都很贊喔!」
  
  正當她和客人瞎聊推銷時,突然有人大聲喊著她的名字。
  
  「如茵,快快快,和你換個零錢,客人等著我找錢呢──」
  
  「真是的,昨天不就提醒過你要記得換零錢了嗎?」談如茵好笑的看著從對街匆忙跑過來的魚販,將手裏的菜交給客人後,這才轉身從圍裙口袋中,掏出五百和一百的零錢換給對方。
  
  「謝啦!改天我再請你吃飯!」
  
  「免了,等你請,我自己煮比較快!」她抬手揮趕他,笑著回絕,「快回去吧,客人在等找錢呢。」
  
  賣魚的小林,不好意思的摸頭傻笑,呵呵笑拿著換來的鈔票,奔回自己的攤位去了。
  
  如茵輕笑出聲,搖搖頭,回身繼續招呼客人。
  
  忙碌的市場裏,人來人往,一個早上眨眼間就過去了,快到中午時,人潮終於慢慢減少。
  
  十點過後,該上班的人也上班了,這時出現的客人,多半不趕時間,三三兩兩的,優閑的逛著市場。
  
  趁著人沒那麼多,她收拾著地上的菜葉和拿來裝菜的空籃,那個男人就是在這時出現的。
  
  幾乎在他走進市場街巷口的那瞬間,她就已經注意到他。
  
  男人身材健美、皮膚黝黑,在眾多叔伯主婦的顧客之中,突然來了這麼一個戴著黑墨鏡的健康型男,就顯得格外醒目。
  
  看著他緩步行來,莫名的緊張爬上了她的脊樑,談如茵腳跟一旋,轉身整理著自己的外貌,她飛快的拍掉圍裙上的菜屑,迅速撥著經過一早上的忙亂,落下額角的黑髮,還忍不住摸了摸臉,檢查上面有沒有菜屑。
  
  她知道自己這樣很三八,況且再怎麼整理,她也不可能突然變成世紀無敵大美女,但她忍不住,她無法忍住檢查自己外貌的衝動,就像她無法忍住每次看到他,胸中如小鹿亂跳的心臟一樣。
  
  OK,談如茵,別緊張,他也是人,和別人沒什麼不同──
  
  才怪!她清楚知道他和別人哪里不同!
  
  她希望他能注意她。
  
  她長得不漂亮,但她清楚自己身材很好,長期勞動讓她該挺的地方挺、該翹的地方也是翹的,恐怕再過十年都不會有下垂的疑慮。
  
  談如茵垂眼低頭看著自己很有料的胸口,考慮是不是要拉低衣襟,多表現出一點本錢。
  
  只一秒,她就打消了這念頭。
  
  別開玩笑了,平常光他站她面前,她就緊張得要命,她不敢想像這男人要是盯著她乳溝看時,她會有什麼奇怪的反應出現。
  
  況且,老天,她到底在想什麼?這裏是菜市場,她身上還穿著賣菜的圍裙和靴子呢,在這種場合和時機,她真的以為那傢伙會因此突然覺得她美得冒泡,而開口約她出去或和她告白嗎?
  
  當然不可能。
  
  不是說她對這個男人有什麼非分之想……好吧,她承認她對他是有小小的幻想,但基本上,她想讓自己好看一點,讓他覺得她很漂亮有什麼不對?
  
  「老闆,我要兩把菠菜。」
  
  客人的叫喚,讓她回過神來,連忙轉身替客人裝菜結帳,卻看見那讓她臉紅心跳的男人,已經來到了攤位前。
  
  他用那雙深邃的黑眸看著她,然後露出了微笑。
  
  「嗨,早。」
  
  那一秒,如同以往一般,她屏住了呼吸,再次僵硬石化,伶牙俐齒已是過往前塵,俐落的手腳也都成昨夜舊夢。
  
  她張著嘴,傻傻的看著他走入她的攤子裏。
  
  「早安。」他掛著微笑,像是已經習慣了她笨拙的反應,只是重複著早上的問候。
  
  她紅了臉,回神努力張開嘴,虛弱的擠出一聲細如蚊蚋的回話:「早……」
  
  當他來到了她面前站定時,她更是忍不住垂下了腦袋,退了一步,不敢再盯著他的俊臉看,卻依然注意到他身上的T恤貼在他汗濕的胸膛上。
  
  幾個星期前,他第一次出現在這個攤位和她買菜時,雖然膚色黝黑,氣色卻很難看。
  
  剛開始,她並沒有特別注意他,她的菜攤人很多,她忙著應付許多客人,但當他因為腳下不穩而踉蹌時,剛好在她旁邊,她順手扶了他一把。
  
  下一秒,他抬起頭,用那雙幽黑如泉、美麗深邃的大眼看著她,露出了一抹有些壞,又有點可愛的微笑。
  
  然後,她就石化了,只能嘴巴開開的呆看著他發愣。
  
  從此,他三天兩頭就會來和她買菜,她則每次都被那可怕的微笑電上一次,石化一回。每每當她回過神來時,也都還會緊張到不知手腳該往哪里擺,好像它們是突然多出來的一樣,有時她甚至連自己的鼻子嘴巴,都覺得它們沒有長在應該在的位置。
  
  他出現時,她總是手足無措、緊張萬分,就連聲音都會突然消失於無形。
  
  她知道自己這樣很糟糕,可她無法控制。
  
  日子一天天過去,他也慢慢強壯健康起來,從一位看起來有些虛弱的病貓,轉眼變成讓女人回首頻頻注視的超級型男。
  
  可惜的是,雖然每天早上她都會試圖催眠自己勇敢一點,但她一見他就緊張的症狀卻沒有改善多少。
  
  「今天的蘿蔔好像不錯?」男人開了口。
  
  「……」手心一直冒汗,她喉嚨緊縮,只能手忙腳亂的轉身拿來袋子,匆匆遞給他。
  
  「春天的茄子似乎也挺好吃的?」
  
  「……」他的聲音似乎近在耳邊,她不敢抬頭,雙眼四瞄,試圖想藉服務其他客人,來轉移注意力,讓自己表現的正常一點,可惜這時間點,卻偏偏除了他之外,沒有人上門。
  
  「你有沒有什麼建議?」即便她沒有回答,他依然開口再問。
  
  建議?先拜託老天爺把她的勇氣和聲音還給她吧。
  
  談如茵低著頭悲傷的在心中咕噥。
  
  驀地,一雙指節分明的大手,伸到了眼前,挑選著她身前的甜椒,強壯的手臂,從旁擦過了她的臂膀。
  
  熱辣辣的麻,閃電般從接觸的地方往上竄。
  
  她抽了口氣,活像十三歲小女生般,臉紅心跳的踉蹌退跌,但他像是沒注意到似的,只是態度自然的繼續拿著一顆又一顆色彩鮮豔的甜椒。
  
  如茵偷偷的,再退了一步,想離這男人稍微遠一點,好讓自己能夠呼吸,可當她移動時,他卻也跟著前進。
  
  她心慌意亂的一退再退,再退而退,一路退退退退,直到終於退無可退的,退到了攤位的最裏面。
  
  那男人,一路拿了蘑菇、蘆筍、青花菜,每一樣東西,都剛剛好在她身邊。
  
  老天,她後面已經是牆,沒地方退了。
  
  而他,近在眼前,近到她能看見他T恤上的紋路,還有他強壯手臂上的肌理與血管,他說話時上下滑動的喉結,甚至他下巴上那個淡掉的舊疤。
  
  她可以聞到他身上那蘆薈般清爽的味道,也可以察覺到他的呼吸,還有他身上輻射而來的體溫;她確信自己靠近他那邊的寒毛,已經全部敏感的站了起來,像被磁石吸引的鐵沙一般。
  
  胸中一顆心,如跑百米般,怦怦直跳,恍若要躍出喉嚨,她的臉則像火燒似的燙。
  
  為了拿玉米筍,他又靠得更近了一些。
  
  拜託,別再靠過來了……
  
  內心深處,出現了小小的、宛如喜樂一般的哀鳴。
  
  膽小的將眼皮垂得更低,談如茵輕輕喘了一口氣,握緊了拳頭,以免自己忍不住……實話說,她真不知道她是想伸手碰他,還是推開他;不管哪一個,都不是明智的作法,人家根本沒對她怎麼樣啊。
  
  他真的,就只是站在她面前而已,她卻連抬起頭來,看他一眼都不敢。
  
  現在才剛剛入春,但她覺得,自己好像中暑了,頭昏腦脹的,心跳在耳裏大聲鼓動。
  
  「就這些吧,多少錢?」
  
  她低著頭,看著他手上那些蔬菜,腦袋根本無法計算,只能隨便用手指比了個二。
  
  「兩千?」
  
  她嚇了一跳,用力搖頭,低著頭猛搖。
  
  「兩百?」他再問。
  
  如茵點頭,這時真的只巴不得他趕快走,幸福的時光總是過得特別快,雖然她很想他再多留一下,可是她快缺氧了,他再不走,她就要窒息昏倒了。
  
  他掏出兩百元給她。
  
  她小心接過,避免碰到他灼人的手指,快速把錢塞到圍裙口袋裏。
  
  手機鈴聲,驀然響起。
  
  男人掏出手機,快速接聽。
  
  「喂?我是。」
  
  「嗯、嗯,我瞭解。」
  
  「好,沒問題。」
  
  他掛掉電話,然後才想到自己手上提著一大袋蔬菜。他看看她,再看看手上的蔬菜,跟著露出微笑,問。
  
  「你喜歡鮮蔬奶油燉飯嗎?」
  
  這一句問話,如慕絲一般滑順,而且太近了,真的真的太近了。
  
  那絕對不是她的錯覺,他不只是站在她面前而已,溫熱的呼吸,吹拂過她的耳,恍如他就貼在她耳邊,讓她渾身一顫。
  
  如茵吃了一驚,猛地抬首,卻見他竟真的低著頭,貼在她耳邊,她突如其來的抬首,使得唇瓣擦過了他的耳垂。
  
  她抽了口涼氣,只看見他慢慢抬起了頭,黑色的瞳眸帶著笑意直視著她,嘴角輕揚。
  
  「你中午有空嗎?」
  
  ***
  
  她又呆掉了。
  
  這個小女人,紅唇半張,杏眼圓睜的瞪大了眼。
  
  今天她綁著一條有著藍色小碎花的白色頭巾,她以前從來沒綁過頭巾,但前陣子他來買菜時,她頭髮裏夾著芹菜的葉子,他忍不住伸手替她拿掉,在那瞬間,他還以為她會昏倒。
  
  從此之後,她就開始在頭上綁頭巾了。
  
  他不應該逗她的,但他忍不住,她的反應實在太可愛了。
  
  以前也曾經有異性對他有好感,他很早就學會如何辨認男女間互相吸引的欲望這回事,他很喜歡這回事,也很清楚如何得到對方的回應。
  
  簡而言之,他很有異性緣。
  
  可從來沒有人,沒有任何人,像她表現得這樣明顯,又如此害羞膽小,一開始他還以為她天性如此,後來才發現不是,她只在他面前會變成這樣結巴羞怯,她在面對其他男人時,話說得可溜了。
  
  她傻傻的、呆呆的看著他,一張俏臉紅嫩得像熟透的蜜桃,小嘴依然半張著,久久擠不出話來。
  
  沒得到回應,他只好再開口。
  
  「我怕我把材料買太多了,或許你可以幫我解決一些燉飯。」當然,若是能和這個愛慕他的小可愛聊聊天,會讓午餐更加愉快。
  
  她眼睛瞪得更大了,但聲音還是沒有找回來。
  
  他笑看著她,一邊伸手將她頭巾上的地瓜葉拿掉,道:「十二點收攤時,我再過來接你,可以嗎?」
  
  可以嗎?可以嗎?當然可以啊──
  
  腦海裏的自己捧著臉大聲尖叫著,但現實世界中,談如茵卻只能面紅耳赤的看著他,動了動嘴巴,卻無言溜出,她用盡了所有力氣,才在最後,終於點了點頭。
  
  再一次的,他拉開嘴角,笑看著她,稱讚:「我喜歡你的頭巾,很可愛。」
  
  她的臉竟然還有辦法更紅。
  
  在那瞬間,這女人看起來真的萬分可口,只差那麼一點,他就要低頭吻她了。
  
  真的,就只差那麼一點點而已。
  
  幸好,客人在這時上了門,理智回到了男人的腦海裏,他收回手,轉身離開,留下滿臉通紅的她繼續做生意。
  
  談如茵一陣腿軟。
  
  天啊,那男人約她,他竟然開口約了她?
  
  臉紅心跳的捂著唇,她有那麼一秒懷疑自己剛剛作了白日夢,所以她忍不住沖出了攤位,那男人還在街上,正往市場出口的方向離開。
  
  所以他剛剛真的在這裏?但他真的有約她嗎?
  
  接下來的兩個小時,她緊張萬分,一顆心七上八下的亂跳,還連續算錯了帳、找錯了錢。
  
  就在她頭昏腦脹的收著菜攤,覺得自己應該是搞錯了他的意思時,那傢伙卻在十二點時出現了。
  
  該死,早知道她就沖回家換衣服了,至少換件裙子。
  
  可是,天曉得,為了某種可悲的原因,她不曾真的相信這個男人會看上她。
  
  她需要去換衣服、需要把手洗乾淨、需要整理頭髮、需要去化點淡妝、噴點香水什麼的──
  
  她差點又慌了手腳,可他沒有,反而泰然自若的幫著她把賣剩收好的菜抬上卡車,動作俐落迅速。這傢伙的肌肉不是練好看的,他的身材每一寸都貨真價實,絕非城市裏的公子哥。
  
  打從第一次看見他,談如茵就知道他和其他人不一樣,他是被誤放到貓咪群中的老虎,野性難馴。
  
  偷偷瞄了那個自動自發坐上小卡車副駕駛座的男人一眼,她咽了下口水,不知道為什麼,突然有種想下車逃跑的衝動。
  
  但她想這天想好久了,她一直偷偷暗戀他,但她也一直以為這種事不會發生,可它發生了,他主動約了她,此時此刻甚至已經坐到了她車上,還開口指示她行進方向。
  
  她握著車鑰匙,心如擂鼓,她不敢相信,竟然有這麼一天,這個男人會對她有意思。
  
  夢想成真時,要懂得把握機會。
  
  談如茵告訴自己,然後深吸了口氣,轉動鑰匙發動引擎,將車子開往他所指示的地方。那裏離市場不遠,事實上,他家在很近的地方,走路五分鐘就會到,開車當然更快。
  
  她將車熄火時,他跳下了車,然後回頭對她微笑。
  
  談如茵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下車的,甚至不太記得怎麼和他一起上了樓,穿過客廳,來到廚房,只記得等她回過神來時,她已經坐到了他家廚房的餐桌上,吃起熱騰騰的鮮蔬奶油燉飯。
  
  第一口,她就被那美味驚醒。
  
  「這……這是你煮的?」她嚇了一跳,吃驚的抬起頭來,終於正眼看向坐在對面的男人,說了第一句正常而順暢的話。
  
  他開心的笑了起來,拎著湯匙道:「沒錯。」
  
  「很……很好吃……」她結結巴巴的擠出稱讚。
  
  「謝謝。」
  
  他的手藝好得媲美米其林三星級餐廳的廚師,可瞧著他彷佛有著百萬魅力的黑眼,她心跳又大力跳了兩下,害怕被他看出自己的感覺,她不禁羞怯的再次低下頭來,但依然忍不住又吃了一口燉飯。
  
  她餓了,忙了一早上,讓她餓得前胸貼後背。
  
  「告訴我,你是第一次和男人約會嗎?」
  
  這個問題,讓她差點將嘴裏的飯噴了出來,她忍住了,但卻因此嗆咳了起來。
  
  他快速的抽了張面紙給她。
  
  如茵羞窘的接過手,捂住嘴,著惱的瞪了他一眼,為自己辯駁。
  
  「我才……我當然有和男人約會過。」
  
  他挑起了眉。
  
  「所以你在自己喜歡的男人面前,都這麼……害羞?」
  
  熱氣籠罩全身,她烏黑的大眼再次圓睜,這回連耳朵都紅了,聲音再次離她遠去,再一次的,只有嘴張著。
  
  好吧,他知道她喜歡他。
  
  她猜她的異常行為,讓這早已不是什麼秘密,可在這一秒,她還是很想找個洞鑽進去。
  
  他輕笑著,只再問:「你叫什麼名字?」
  
  她眨了眨眼,再眨了眨眼,然後才反應過來。
  
  所以,這男人不認得她?他不記得了。她不應該感到失望,他不記得是正常的,她從來也不曾和他多熟,她只是偷偷暗戀他而已。
  
  舔了舔唇,她緊張的張開嘴,報上姓名。
  
  「如、如茵……我叫談如茵,談話的談,芳草如茵的如茵。」
  
  在小小的刹那,她原以為他或許會想起,可他只是露出微笑,道:「談如茵,很好聽。」
  
  可愛的花,在心上開了小小一朵,輕輕搖擺著。
  
  她咬著唇,害羞的瞧著對面那個男人,小小聲的吐出一句:「謝謝。」
  
  瞧著她羞怯的模樣,他心情愉悅的放下刀叉,朝她伸手,「你好。」
  
  他要和她握手?
  
  和她?
  
  噢,天啊。
  
  臉紅心跳的看著他的手,她極力克制狂跳的心,不要胡思亂想,然後才敢鼓起勇氣抬手握住那只近在眼前的大手。
  
  他的手有些粗糙,但十分結實又溫暖,她希望自己的手不要抖得太厲害。
  
  「你好……」她瞧著眼前的男人,虛弱的說。
  
  他噙著笑,開口自我介紹,「我是阿浪,你可以叫我阿浪。」
  
  「我……我知道。」
  
  「你知道?」阿浪挑眉。
  
  「我……呃……」她清了清喉嚨,張嘴吐出一句話,「我是你國中同學……」
  
  這一回,換他愣住了。
  
  笑容緩緩從他臉上消失,他慢慢的開口,極為小心的再問了一次。
  
  「你說什麼?」
  
  她有些不安的看著他,但仍是開口再說了一次。
  
  「呃,我……我是你國中同學……七班的……」
  
  ***
  
  她被趕出來了。
  
  當談如茵開著小卡車回到家,把菜籃從車上搬下來時,她忽然領悟到這件事。
  
  她被趕出來了。
  
  或許這麼說不是那麼正確,畢竟他並沒有真的拿掃把趕她,或者破口大駡推她出門,他只是突然忙了起來,忙著替她泡茶,忙著講起電話,殷勤的看著她吃完,跟著微笑著送她出門。
  
  微笑,沒錯,他臉上又掛上了微笑。
  
  只是這次的微笑,莫名的虛假,等她回過神時,她已經回到了自己的車上,完全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唯一確定的是──
  
  她被趕……不,她被請出來了。
  
  第一次約會,就被人不著痕跡的請出門,不知道有多少女人會遇到這種事?
  
  蹲在後院清洗著菜籃,羞窘與沮喪慢半拍的,爬上了她的臉蛋。
  
  是她表現得太明顯了嗎?還是她說錯了什麼?
  
  她也沒多說什麼啊,她只是告訴他,自己是他的國中同學而已,又不是說她準備接下來,天天往他家跑,死黏著他不放。
  
  那一天,在市場裏認出他時,她真的嚇了好大一跳。
  
  畢竟不是每個人,都能在經過多年後,巧遇初戀──不對,是暗戀對象的。
  
  她清洗著靴底的菜葉,把賣到所剩不多的菜,稍做整理,外形還可以的,留下來繼續當商品,已經差不多的,則撿一撿,拎進廚房熬煮蔬菜湯。
  
  這麼多年過去,阿浪的樣子改變了不少,當然他變得更加高大、強壯,也變得禮貌、溫和一點,不再那麼憤世嫉俗,可她永遠記得他那雙烏黑美麗的大眼,還有那種壞壞的、不羈的,浪蕩又瀟灑的笑。
  
  以前在學校,她的視線總是會不自覺追著他黝黑的身影。
  
  她剛開始注意到他時,他是個獨行俠,就像匹狼,同學們都怕他,連那些老是聚眾鬧事的男生,都不敢惹他。
  
  如果依照一般大眾的看法,阿浪完完全全就是個無可救藥的壞學生,他蹺課、打架、衣衫不整、常常遲到,對師長無禮,性格桀驁不馴。
  
  可他吸引著大家的視線,她知道,因為她一直在看他,就像其他人一樣。
  
  他和那些只會耍耍嘴皮子,逞兇鬥狠的男生不同,他清楚曉得自己在幹嘛,雖然偶爾會蹺課,他始終將成績維持在中上。
  
  年少時的他,其實很少笑。
  
  他蹺課不是為了好玩,是為了睡覺。
  
  她知道他晚上在漁港打工,也見過他咬著草杆,裸著上半身,擰眉趴在樹蔭下看英文課本。
  
  後來,他交了一個好朋友,從那時,她才開始看見他偶爾出現的笑容,雖然還是很少,但很真心,每個燦爛的笑,都讓她心跳加快。
  
  他曾經在上課時間,和好友一起蹺課,跑到兩排教室中間的庭院,赤手空拳的爬上椰子樹,摘了好幾顆椰子丟下來,看得她目瞪口呆。
  
  她是第一個發現他在幹什麼的,他開始爬樹時,待在教室裏的她就注意到了。他發現了她的視線,還對她露齒一笑,將食指豎在嘴上,示意她別出聲。
  
  她嘴巴開開的呆看著他爬上了樹,朋友則在下面接那些掉下來的椰子。
  
  他像猴子一樣俐落,幾乎摘光了那排椰子樹上所有的椰子,她很清楚越來越多的人發現他在做什麼,上課不專心會看窗外的人真的很多,騷動聲越來越大,最後終於連老師都注意到了,訓導主任從二樓探出頭來,對著他們吼叫,但學生們卻是給予了熱烈的歡呼與掌聲,口哨聲更是此起彼落。
  
  那兩個男孩扛著裝滿椰子的黑色大垃圾袋迅速落跑,阿浪還不忘回頭揮手接受大家的歡呼。
  
  經過她身邊的窗口時,他扔了一顆椰子給她,讓她又驚又羞。
  
  那是兩人少數的幾次接觸,她知道他不記得,但每一個和他有關的片段,她都記得清清楚楚。
  
  她知道他姓啥叫啥,知道他是幾年幾班、學號多少,她甚至知道他家住哪。
  
  一年級剛入學時,她以為他是單親家庭,她見過他媽來學校和老師道歉,後來才發現,他有父親。
  
  他的父親,當時在坐牢。
  
  那個男人,是個可怕的黑色渾沌,她不喜歡他,很不喜歡。
  
  想起他的父親,她打了個冷顫。
  
  她一直私心以為,那種人根本不該放出來,他的出現,毀了一切。
  
  如茵將清洗切好的蔬菜全放進燒滾的湯鍋裏,然後僵住,猛地抬起頭來,忽然之間,她知道為什麼自己會被請出來了。
  
  捂著唇,她臉色蒼白,沮喪的呻吟出聲。
  
  該死,她不該提到自己和他是國中同學的。
  
  顯然他完全不希望,有人記得他,或那件事。
  
  偏偏她卻記得一清二楚。
  
  落寞的,她歎了口氣,她猜他之後再也不會來和她買菜了。
  
  端著煮好的番茄蔬菜湯,她坐在鋪著小花桌巾的餐桌上,才慢半拍的想起來,她剛吃過他煮的燉飯了,現在一點都不餓。歎了口氣,她拿出她的保鮮盒,坐在餐桌旁發呆,準備等湯涼了,再分裝冷凍起來。
  
  在這個小小的城市裏,春日午後兩點的陽光,依然熱力四射。
  
  窗外,小花隨風搖曳著。
  
  她應該要趁機睡個午覺,晚點還有很多事要做,但不知為何,就是提不起勁來。
  
  雖然他一直不知道,但他可是她晦暗苦澀的青春歲月中,最明亮的陽光呢……
春有百花秋有月
夏有涼風冬有雪
若無閒事掛心頭
便是人間好時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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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半夜三點,電話響起。
  
  刺耳的鈴聲,劃破夜空,男人反射性的伸手,在第一時間抓起床頭電話話筒。
  
  身旁的女人,跟著醒了過來,但她直到他結束那通電話,才追問原由。那不是個好消息,他遲疑了一下,方開口告訴她。
  
  幾分鐘後,女人和他一起到了現場。
  
  不是他心甘情願,他確實提議過,和友人一起前往就好,但這女人有堅強的意志,向來不容他輕言拒絕,再者他想,這一回他確實是需要她的幫忙。
  
  所以,他很快就退讓,簡單通知了隔壁好友照料家裏,就帶她一起出門,來到這裏。
  
  這是一個老舊破敗的社區,油漆斑駁、屋瓦殘缺,低矮相連的屋舍,像靠在一起的舊積木,恍若輕輕一推,就將如骨牌一樣倒塌。
  
  平常這地方白天就少有人煙,一到深夜,就只剩街燈微亮,但此刻這個安靜老舊的社區,在半夜三點多,卻有著少見的喧囂。
  
  警車亮著紅藍的燈光,停在狹窄的巷弄口,只比他快了一點而已,幾名看熱鬧的左鄰右舍,圍在出事的那小小門戶外探頭探腦。
  
  但如同以往,當他走上前時,人們畏懼的退開,自動的讓路給他,讓他輕易的穿過看熱鬧的人群,走進了員警才剛剛拉起的封鎖線,幸好早在出門前,女人就已經明理的同意,會在門外等他。
  
  守在屋外的員警,低聲告知他情況,幾年前,他絕不會相信,自己竟然會和執法人員把酒言歡,還成為善良老百姓,但他想人生就是這樣,在他還沒有任何心理準備時,他已經在這裏買了房子,娶了老婆,交了朋友,落地生根。
  
  越來越多的人事物,將他緊緊綁在這個地方。
  
  年輕時,他也許會因此感到驚慌與不安,可如今……
  
  回頭看了他的女人一眼,她包著匆忙帶出門的披肩,在黑夜寒風中,一臉擔憂的低聲和另一名員警溝通,一邊用手機聯絡熟識的律師朋友。
  
  恍若察覺他的視線,她抬起頭,看向他。
  
  那一秒,就那一個溫柔但堅定的眼神,他清楚曉得,這個女人不會退卻,當他需要時,她永遠會守在他身後,給予他所需要的一切幫助。
  
  因為她,他和人有了連結,或許麻煩因此變多了,但他甘之如飴。
  
  朝女人輕輕點了點頭,他沒多說什麼,轉身進屋。
  
  這處屋舍是如此矮小,高大的他要彎腰才能進門,就算進了屋裏,也無法完全直起身子,雖然他盡力低著頭,但腦袋依然擦到了天花板,讓些許的灰塵,落了下來。
  
  事發現場是在客廳,所以他一進門就看清了狀況。
  
  燈光昏暗,沖天的酒氣與熟悉的腥味彌漫一室。
  
  屋內有員警兩名,相熟的警員持槍站在門邊,雖然臉色蒼白,但還算鎮定,見他進來,松了半口氣,和他點了下頭。
  
  一名中年男子仰天倒在地上,一位婦人倒在木板床上,男人的耳朵被咬掉了,喉嚨及胸膛上都有著可怕的傷口,身前的衣服染滿了血,女人身上也不遑多讓。
  
  男人幾乎是躺在血泊中的,明顯已經死了,但女人還不一定。
  
  然後,他看見了那頭蹲在床前的野獸。
  
  赤眼、利牙、兇猛,不顧一切。
  
  有那麼一秒,他以為看見多年前的自己。
  
  那是名少年。
  
  一名穿著染血制服的國中生,他的眉上有著銳利的傷痕,汩汩流著豔紅的血,滑過他的眼,以及傷痕累累的臉龐。那雙曾經明亮的黑眼,此刻因為被毆打而紅腫,眼白處帶著鮮紅的血絲,黑瞳因為血淚交織,顯得混濁不清。
  
  他鼻子被打歪,鼻血直流,破裂的唇邊也有豔紅的血跡,赤腳旁的地上有著一個像耳朵的肉塊,手上還握著一把生了鏽,但鮮血淋漓的開山刀。
  
  少年很瘦,但骨架粗大,假以時日,多吃一點,少年必會成長為高大的男人,但此刻他只是一個手腳已經長大,身高已經抽長,可是還沒有發育完成的孩子,他還太瘦,不夠強壯,所以才拿了刀。
  
  那孩子一再眨著眼,試圖擦去眉上流下的血水,但無法完全遏止。
  
  雖然如此,少年仍看見他了,他很清楚,自己高大強壯的身體,向來無法讓人忽視。
  
  那一秒,少年渾身都散發出緊張的氣息,他握緊了手中的開山刀,讓染血破皮的指節更加鮮明。
  
  開山刀上的血還未乾,猶在緩緩滴落。
  
  身旁的員警神經更加緊繃,不敢讓視線離開持刀的少年,槍口更是對準了那孩子,就連通知他前來的老隊長,也幾乎沉不住氣。
  
  他不怪他們如此對待一個孩子,這裏平常不會有這種血腥的案件發生,至少不會在臺面上。
  
  眼前的狀況,擺明瞭就是這孩子殺了人,或許還喝了太多的酒,誰也不能保證,這小子會不會繼續逞兇鬥狠,幹下其他傻事。
  
  男人走上前,龐大的身影造成的高大壓迫感,讓少年不自覺縮了一下,但仍死瞪著他,憤怒低咆。
  
  「別過來──」
  
  他沒有停下,少年赤紅的眼,浮現恐懼與兇狠的戾氣,就像感覺到威脅的野獸,下一秒,那孩子沖上前,舉刀朝他戳刺。
  
  他很清楚,在這狹小的屋子裏,自己龐大的身軀,完全擋住了身後員警的視線與彈道。
  
  男人迅速抓住了那還不夠強壯的手腕,強勢的拉開了那把刀,猛然將那孩子擁入懷中,或者該說,硬生生的箝制在懷裏。
  
  這小子咬掉了地上那傢伙的耳朵,或許還會用那口利牙,攻擊他的喉嚨或胸膛,他考慮過別的方法,但在那最後一秒,他看見那孩子的眼,帶著血與淚,憤怒與恐懼,自卑與戾氣,幾近絕望的黑眼。
  
  可是,在那最深最黑的眼神中,依然有著脆弱的不安,依然帶著無聲的呐喊。
  
  他認得那種眼神,所以他放棄了用武力讓他繳械,決定賭上一把,拉開那把生銹的刀,將這兇猛但無助的野獸緊緊擁入懷中。
  
  幾乎在那一秒,他知道自己沒有做錯。
  
  「阿浪。」他開口叫喚他。
  
  聽到自己的名字,小野獸渾身一僵,細微的戰慄和粗喘的氣息,一併傳來。
  
  「沒事了。」男人不再緊箝著那孩子持刀的手腕,只是緩緩開口,告知與宣佈,低沉的聲音,回蕩一室。
  
  那孩子顫抖著,不敢相信的抬起頭,沒有再掙扎。
  
  有一種不明的聲音,在那張殘破的嘴中打滾,那幾乎像是啜泣,但只一瞬,那孩子硬生生的將它吞了回去。
  
  那瞬間,他領悟了許多事。
  
  果然,這小子很清楚自己在做什麼,他的理智還在,他顯然認得他的聲音,沒有喝醉,也沒有發狂,這孩子只是太過害怕,加上被打得視線模糊,看不清楚前方的景物;男人有過相同的經驗,遭到重擊會讓視線暫時失去功能,他曉得對此刻這個孩子來說,眼前的人們都只是一團模糊的影子。
  
  他身上的酒氣,是沾染上去的,他呼出的氣息,沒有丁點酒臭。
  
  他拿著刀,不是為了攻擊,而是為了防守,為了守護身後的母親。
  
  前陣子,男人就已經察覺到不對,他曾經試圖插手,所以才會請分局的老隊長多加關照這個兒子的同學,沒想到還是慢了一步。
  
  男人看著身前那被毆打得幾近認不出原本樣貌的孩子,完全不再試圖箝抓他,這個孩子,沒有危險性。
  
  輕擁著這男孩,他用大手輕輕拍了拍他硬得像鋼板的背脊。
  
  「我們把你母親送醫吧。」他說。
  
  聽到這句,少年渾身再一震,蓄在眼眶中的淚,驀然湧出,手一松,讓生銹的開山刀,鏗鏘落了地。
  
  他沒有哭出聲音來,只是喘著氣,顫抖啜泣。
  
  幾分鐘後,在將那重傷的女人送上救護車後,男人陪同少年一同走出了家門,每一步,都讓那個孩子瑟縮顫抖,他猜他肋骨斷了,也許還有些內傷,他沒有試圖去扶。
  
  這男孩有著自己的驕傲。
  
  他的女人毫不猶豫的走了過來。
  
  深夜裏,警車頂上刺眼的紅藍燈光,在黑暗中明滅交替,將周遭景物都映上讓人心慌的紅與藍,鮮血般的紅,陰森森的藍,就像少年頭臉身上的青紫與紅腫一樣,教人看了觸目驚心。
  
  他可以感覺到少年的緊張與驚慌,看見他不自覺繃緊了身子,但那個女人半點也沒有遲疑,她上前接手,輕輕將那孩子擁入懷中。
  
  「放心,沒事了,不會有事的。」
  
  她啞聲開口,和那孩子保證。
  
  他很清楚,一切並不會就此沒事,那孩子此時此刻,恐怕也不會相信,但這個安慰般的保證確實能撫慰人心。
  
  而他知道自己,願意盡一切力量,實現她承諾的任何保證。
春有百花秋有月
夏有涼風冬有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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