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歲月不饒人!
這是一個殘酷且不爭的事實,人盡皆知,卻誰也改變不了的事實。
年月更替,轉眼間又是無數個寒暑。
那約莫已經是五十年前的事了吧!那一年,朝廷之中發生了一件令人震驚的大事,直至今日,天下百姓們依舊對此議論紛紛,是他們茶餘飯後樂此不疲的聊天話題。
當年,舒治皇帝駕崩之前,立下了一道詔書,要大臣們到漠北去迎接皇子回朝繼承大統,那是他唯一僅立的皇后容雍雅為他所生的大兒子,從小就是個聰明果敢的孩子,是他認為能夠為皇朝再度帶來盛世的明君人選。
這道詔書一出,為朝廷與皇室帶來了不少的騷亂,有大臣說,舒治皇帝是病糊塗了,才會神智混沌以為容皇后仍舊安然活著,在這天底下,誰都知道她早就死在坤甯宮那場大火之中,而當時她只不過懷孕數月,在她死時根本就未及分娩,那孩子自然也是跟著她胎死腹中了。
說出這種言論的大臣們,心裡所擁戴的儲君當然是另有其人,幾十年前,一次的叛變意外,逼得容家不得不全面退出官場,曾經深受帝王寵信,顯赫了數十年的容家,由老爺子容耀東領銜引退,一夕之間從朝廷中消失。
有人說,容耀東此舉顯得懦弱,全無武家風範,卻也有人誇他聰明,懂得明哲保身,但無論是褒是貶,當年的真實內情,也已經無從考究起了。
容家引退之後,雖然舒治從此未曾偏袒過任何大臣,也不許朝中朋黨營私,但是,大臣們私底下勾心鬥角的傳聞卻不曾斷絕過。
但是,當時宮裡有喬庸,朝中有宰相容允東,他們二人對皇帝是絕對的忠心耿耿,所以,在舒治皇帝駕崩之後,他們合二人之力,平定了朝中的騷亂,前往大漢迎回了皇子繼承大統。
而之後,約莫在十八年前,皇宮裡也發生了一件大事。
一連三年的大旱,幾乎弄得民不聊生,人們沒有水可以灌溉吃用,到了第三年時,幾乎快要到了人啃樹皮,甚至於聽說過人吃人的地步,到處都有父母在求售子女,以求一頓溫飽的慘事發生。
就在第三年的春天,懷胎十月的皇后生下了鳳雛公主,就像宮人們至今仍舊流傳且議論紛紛的一樣,他們說鳳雛公主是祥瑞,在她出生的那一夜,明明是一個沒有月亮,也沒有半顆星子的黑夜,但天空之中卻隱隱耀動著柔華的光芒,從那一夜開始,老天爺賜下三天三夜的大雨,解除了一連三年的乾旱。
人們說,如果沒有那一場大雨解了大地的乾渴,再這麼鬧旱下去,只要有心人存心挑撥,說不定沒得吃喝的百姓們就要造反了。
而說也奇怪,那一年,不只稻穀豐收,就連結出來的果子都特別香甜,百姓們豐衣足食,日子自然也就安樂了。
或許也就是因為被視為祥瑞的表徵,所以鳳雛公主自小就特別受到疼愛,按照宮廷祖制,公主最多只能擁有三百五十戶的封邑,但是,鳳雛公主卻擁有了多達一千兩百戶,並且在皇帝的格外破例之下,她是皇朝之中第一個,也是唯一一個建府,能上議事堂與皇子分庭抗禮的公主。
人們說,她不只擁有美麗的外表,尊貴的血統,還有帝后近乎寵溺的愛護,從她出生那一刻至今,凡是她想要的東西,沒有得不到手的,無論是誰,都爭著要討她歡心,所以百姓們喚她是“幾乎擁有天下的公主”,在這天底下,沒有人比她更加嬌貴,人們羡慕著她,妒嫉著她,說她是修了十世的福分,才當了皇朝的公主,修了百世的福分,才有今日貴不可言的榮寵。
元宵過後,天候逐漸地回暖,雖然早晚仍舊有些回涼,但是大致上都是宜人的好天氣。
回暖的春意,讓結凍的湖水也消融了,鳳雛沿著湖邊閒步著,自從建府之後,她鮮少在御花園裡走動,總是只出入養心殿與大殿兩處,有時候朝中的事情一多,讓她就連進後宮向母后請安的時間都沒有。
想起許久不見的母后,她微揚起唇角,卻看不出明顯的笑意。
以前,只要幾個時辰沒見到她,母后便會緊張兮兮地派人來找她,總要她上坤甯宮去,讓她瞧個仔仔細細才可以。
可是,不知道從何時開始,就算幾日不見,甚至於大半個月不見她這個女兒,母后也不再擔心緊張,不再派人過來問候傳喚了。
鳳雛仰起嬌顏,斂眸注視著被風吹皺的湖水,人說相由心生,以她的見解倒認為並不一定。
自從一年多錢,她被封為鎮國公主,開始輔佐皇弟監國以來,她就一直被說成是心狠手辣、剷除異己不留餘地的人,照這麼說起來,她應該是醜陋無比,再不,也該透出些狠戾的妖氣,教人望而生傈才對。
可是,內心的陰狠並未改變她的容貌,她的眉目依舊細緻而且美麗,婢女月娘常笑說主子是越長越好看,每每聽到她的說法,鳳雛的心裡就覺得諷刺,因為,她知道自個兒的心,早就黑得像是裝滿了汙墨的窟窿。
“公主,你瞧。”跟隨在她身後的朱瑜遙指著不遠處盛開的花兒,“那裡的金水仙開得真好,真教人心裡納悶,是那塊的水土特好嗎?咱們府裡的水仙就是從這裡移植過去的,都兩年多了,還是長不好,花兒總是開得稀稀落落的,無論撒多少肥土都沒用。”
“或許是吧!”鳳雛揚起微笑,松了聳肩,“說不定是那兒的水土好,也說不定是宮裡的奴才們會栽花,下回要從宮裡移花回府裡種時,不要只帶花苗,最好連養花人都一起帶走。”
“咦?這個朱瑜倒沒想到,下回咱們就這麼辦!”朱瑜恍然大悟,大聲地說道,一時的不知收斂,被身旁年長的月娘瞪了一眼。
鳳雛看見朱瑜頓時垂著頭,像個小媳婦兒的模樣,忍不住噗哧一笑,她與朱瑜同年,而月娘長了她們五歲,從小就像是大姐姐一樣,比起老是喜歡蹦蹦跳跳的朱瑜,她就顯得文靜而且慈愛,重話從沒說過半句,卻讓朱瑜見到她就怕,鳳雛喜歡與她們兩人在一起,朱瑜會逗她開心,而月娘會給她關愛。
月娘看著主子噙著微笑的側顏,並非因為從小一起長大的情誼,才讓她覺得主子生得好看,無論誰見著了,都會說她的模樣確實生得極好,就像是一朵含羞半開的芙蓉般,有著最清麗的姿容。
倘若要說有什麼特點,就是那鼻兒生得太挺直,而眉梢勾著微倔的硬角,充分地透露出她不肯輕易服輸的個性,要不,那一身剔透如玉般的膚質,微羞時,那迷人的嫣紅絕對會讓男人為之癡狂。
鳳雛沒感覺自己被人盯著,她的眸光停留在另一畔的岸邊,三兩宮女圍著一名與她年紀相仿的少女玩著毽子。
“在池邊踢毽子的那女孩兒是誰?我不曾見過她。”她微微側眸,問著身後的月娘。
月娘順著她的視線望去,微笑點頭,“回公主,她是裹兒姑娘,是韓國夫人的千金,公主忘了嗎?你們小時候還一起玩耍過,不過後來皇上賜婚,讓韓國夫人再嫁,裹兒姑娘就隨著娘親與繼爹李大人出任到江南區了,暗示後公主大概才不到四歲吧!所以你才會不記得了,這也難怪。”
“我記得裹兒妹妹。”鳳雛勾起一抹淺笑,回眸笑視著月娘,看見她一臉訝異,似乎不敢置信的模樣,“我的記性向來都很好,你忘了嗎?雖然我自個兒也覺得吃驚,我那時候才不過四歲,但我就是記得,那年她與爹娘離開時,是隆冬時分吧!我覺得天冷,覺得她身上的衣服好看,還硬是要了她最心愛的小暖氅,說什麼到了南方,天候溫暖,那氅子就派不上用場了,倒不如留在皇宮裡給我用,我還記得她哭了,號啕聲一路遠到宮門外還聽得見。”
“公主……”月娘不只是吃驚,而是吃了好大一驚,就算是那年已經十歲的自個兒,都不見得能記得如此清楚仔細。
一旁的朱瑜倒是沒有感覺,因為那時候她還沒有進宮,什麼韓國夫人、裹兒姑娘的,她全部都不知道。
“想想,我這個人的性子真是不好,明明什麼都不缺了,卻硬是要搶人家最心愛的寶貝。”說著,鳳雛輕笑了幾聲,轉頭遙視著裹兒活蹦亂跳的身影,側眸對身畔的朱瑜悅道:“去把我最愛的那件暖裘找出來,我要賞給裹兒,就當做是我當年對她的虧欠。”
“是。”朱瑜點頭,“奴才這就去取。”
“月娘,陪我去見見老朋友吧!”說完,她帶著月娘繞過曲徑,直直地往李裹兒走去。
看見鎮國公主過來,幾名原本陪著李裹兒玩鬧的宮女忽然大驚失色,神情收斂,退到一旁,“奴婢參見公主!”
李裹兒不知道到底發生什麼大事,不解大夥兒怎麼一個個如臨大敵的模樣,她轉眸看著鳳雛,只覺得長得好美,並不覺的可怕,她唇畔噙著的微笑,讓那張清麗的容顏生動了起來,教人一時之間瞧癡了。
“裹兒小姐,快參見公主啊!”一名宮女拉了拉她的衣袖。
“裹兒……裹兒參見公主。”從她遲疑的嗓音之中可以聽出她仍舊迷惑著,一雙大眼睛眨巴了兩下,一會兒低著頭,一會兒又忍不住把頭抬起來,想要把鳳雛的美貌瞧得更清楚。
“平身吧!”鳳雛微笑,上前伸手將她扶起,“咱們是老朋友,不必多禮,我聽奴才們說你近些日子經常進宮,是做什麼呢?”
“我……裹兒……奴才……是……”李裹兒看著鳳雛如玉琢般的美貌,一時瞧癡了,可是心裡卻也有驚恐,幾次入宮,聽說了這公主的種種事蹟,光想著就令人覺得害怕。
“我說過是老朋友,喊什麼奴才呢?”鳳雛一時之間臉拉沉了下來。
“奴才……我……奴才……”看見眼前不高興的臉色,一向沒心眼也沒膽量的李裹兒嚇得臉色蒼白。
“請公主恕罪!”一名年長的女宮出來替她擋駕,“裹兒小姐不懂事,如果有冒犯公主的地方,還請您多原諒。”
“我有說過她冒犯了嗎?”鳳雛看著女宮,揚起一抹輕淺至極的冷笑,“我只是問她進宮來做什麼,又不是說到要砍誰的頭,你們有必要一個個見鬼似的模樣嗎?”
“公主恕罪!”李裹兒叩地一聲,腿軟跪地,“不要殺我!裹兒年紀還小,還不想死……”
“你這句話說得倒挺溜的,剛才就照這麼說話,眼下不就什麼事情都沒有了嗎?”鳳雛笑歎了口氣,伸手將她扶起,“告訴我,你進宮來做什麼?”
“我……我來……”說話的時候,李裹兒一雙眼睛不安地瞟動。
“是我要她經常進宮,來陪我說話解悶。”皇后帶著人叢曲橋的另一端走來,直接走到李裹兒身邊。
“鳳雛參見母后。”看見久違的娘親,鳳雛露出了一抹靦腆的微笑。
但是皇后只看了女兒一眼,就把視線都擱在臉色蒼白的李裹兒臉上,“可憐的丫頭,不要怕,本宮不要讓人吃了你。”
說完,她轉頭面對鳳雛,才對上那雙澄澈的眸子,就立刻閃躲開來,眼底閃爍著不知道該如何與女兒相處的恐慌,“鳳雛,你就不要再為難裹兒,bbs.qunliao.com是母后要她經常進宮來作陪,你不要又淨往壞處想去,她的心眼單純,不會有你說的那些心機,我喜歡她陪著,她這丫頭雖然有些迷糊,有些大而化之,比不起你聰明伶俐,可是,與她說起話來,心情很輕鬆。”
鳳雛笑視著母后,抿在唇畔的笑容絲毫不減,倒是一旁的月娘不由得皺眉,心想連她們都聽得出來皇后話裡的含義,她們聰明才智過人的主子又怎麼會不懂呢?
“母后喜歡就好。”鳳雛眸色平靜地說道:“讓母后感到寂寞,是鳳雛的錯,能有裹兒妹妹為我代盡孝道,那是再好不過了。”
說完,她踅足走到李裹兒的面前,親切地握住她一雙柔軟的小手,“謝謝你,裹兒妹妹,以後,你就把我當成是親姐姐一樣看待,有什麼需要,你儘管開口對我說,我一定會幫忙的,你不必客氣,知道嗎?”
“我……我知道了,公主姐姐。”看著眼前那張如芙蓉般美麗的臉蛋,李裹兒一股勁兒地心慌了起來。
以前,她在宮外就聽說過關于鎮國公主的無數傳聞,聽說她是個極心狠手辣的人,誰要惹她不高興,就要掉腦袋!
鳳雛頓了一頓,感覺到她的手心在發著冷汗,指尖隱約地發顫著,她愣了半晌,不由得噙起一抹冷冷的苦笑。
剛才,這女孩還像只單純的小動物般,大膽而無畏地端詳著她,可是,才不過知道她的身份,竟然就有如此見著蛇蠍似的,顫抖了起來。
她真有皺眉可怕嗎?鳳雛忍不住苦澀心想。
究竟是她真的可怕?
還是“人言可畏”呢?
“鳳雛,母后累了,想回寢宮歇息,你不會介意吧?”皇后像是搶救一般,急忙地從女兒的手裡牽過李裹兒的小手,“裹兒,你陪本宮回去,瞧你這臉色蒼白的,該是也累了,咱們回去吧!”
說完,還不等鳳雛開口道別,皇后一行人急忙地離去,要是不知情的人見著了,還以為她們是在逃難呢!
這時,朱瑜捧著裘氅過來,見到湖邊就只有主子和月娘兩個人站著,其餘的人全走光了,她忍不住疑惑地皺皺眉,“人呢?怎麼都不見了?”
“都走光了。”月娘代主子答道:“還不就是老樣子,皇后娘娘趕來將人帶走了。”
“回府吧!府裡還有很多事情要忙呢!”鳳雛轉身就走。
“公主?”跟在她身後的朱瑜和月娘面色憂心,不約而同地輕喚。
鳳雛沒有停下腳步,筆直地往前走,她告訴自己是因為要趕回公主府,所以加快了腳步,而不是被不容於自己的場面給弄得落荒而逃。
“我知道你們想說什麼,但是我要你們什麼也別說,全都住口,母后喜歡她是事實,她討人喜歡也是事實,如果要說我心裡有什麼可惜,大概就只有遺憾我不是一個像她那樣人見人愛的姑娘。”
說完,她忽然停下了腳步,低下頭,輕笑了聲,隨即是一聲不由得逸出唇間的歎息。
她不悲傷,這不過是一件小事,還不是以到令她覺得悲傷的地步。
她只是覺得懷念吧!在十多年前,她也是一個人見人愛的小女娃,是無理取鬧了些,是任性了些,但說起來,總是無傷大雅的。
如果,她像裹兒一樣在四歲那年也離開皇宮,或許,今日的她仍舊是一個沒有心眼、單純而且天真的女孩,是一個與母后談天論地時,能夠令她感到輕鬆自在的貼心女兒。
“公主,那這件氅子要怎麼處理呢?”朱瑜端高了手裡的東西。
鳳雛回眸睨了那件暖裘一眼,“你替我跑一趟,送到坤甯宮去交給裹兒妹妹,就說是我當年的賠禮,還望她不要見怪。”
“是。”朱瑜點點頭,立刻照辦。
月娘站在主子身後,看見主子一雙眸子盯著朱瑜的背影,唇畔泛起了一抹令人玩味的微笑,“公主,月娘可以問你在想什麼嗎?”
“我在想這份禮物將會引起的騷動。”鳳雛說完,回眸笑覷著月娘,“我在想,裹兒妹妹一定會很為難吧!因為收下這份禮,就代表她接受我的歉意,表示她真的為了當年的事情怪罪於我,但如果不收這份禮,又是存心不給我面子,你說,那豈不是左右為難嗎?”
“公主既然知道她會左右為難,又為何要以這名義送她那份大禮呢?”月娘搖頭不解,從小跟在主子身邊,她一向比任何人清楚主子的心地良善。
“如果她真的是一個單純的人,便不會左右為難,一開始就會開心的把禮收下。”語畢,鳳雛回頭沿著湖邊走回去。
“主子的意思是……?”月娘依稀有點明白了。
“如果她不夠單純,能夠想到那層心思,最後,定會央母后將這份禮退回來給我,到時候,咱們就知道她的為人究竟如何了!”鳳雛聳肩微笑,斂眸看著自己倒映在湖面上的纖影隨著行走而移動。
月娘恍然大悟,點點頭,心裡暗暗佩服主子縝密的心思。
這時,風微弱得再也吹不動湖水,一時間,湖面澄亮如鏡,鳳雛看著自己在湖水上的倒影,看見了映在她眼底的悲傷。
其實,她心裡明白,無論李裹兒收不收那份禮,能否懂得那層心思,最終,都是她這女兒在母后面前枉做小人,她的用心絕對不會被領受。
倘若可以,她寧可自己仍是從前的鳳雛,但她做不到!
或許,有朝一日,她的母后會明白一件殘酷的事實,那就是父皇不會永遠都是她們母女兩人最強悍的屏障,他雖然是座大山,卻有倒下的一日。
更別提眼前舒妃仗著兒子是儲君的身份為所欲為,朝中大臣各自為政,最要緊的,還有北方崛起的反叛勢力,一直以來,令中原皇帝們擔憂的事情終於發生了!段檠天統一了二十三個部族,成立了十三翼大軍,形成了強大的勢力,不再以身為中原的臣王為滿足,才不過短短數年,勢力如日中天,已經撼動了中原北方的基業,人們都說他是天生的領袖,問鼎中原只是時間早晚的問題。
這時,鳳雛閉上美眸,輕籲了一口氣。
直至今日仍留段檠天活命,是因為段家確實是戍守北疆的一大功臣,要是貿然將他拿下,對於朝廷未必有利。
但是,眼見他逐漸強大為患,她知道倘若朝廷這時候再繼續默不作聲,就等於是姑息養奸,到時候後果不堪設想。
也送一份大禮過去吧!她想,試探段檠天的意向,如果真的降不了他,也就只好忍痛將他給除掉了!
問鼎中原,對他而言,確實只是時間早晚的事情。
雖然時序已經進入了春天,但是北方的天候仍舊寒冷有若嚴冬,前兩日還降下一場大雪,冰封了大地。
段檠天拉滿長弓,驀地鬆弛,從他手中疾射而出的利箭在眨眼睛貫穿了一隻在雪地上跳走的灰兔,從它皮毛上滲出的鮮血,在潔白的雪地上像是一朵紅花般染了開來。
他斂眸沉靜地注視著在雪地上綻放的血花,神情沒有一絲憐憫與心軟,從高嶺上刮來的冷風吹起他頰畔不羈的黑髮,讓他微眯的眼眸看起來就像是兩泓寒冰似的深湖,教人捉摸不透。
“才短短時日,沒想到爺的箭術又更精進了。”在他的身後,夏海笑著叫好。
聞言,段檠天勾唇輕笑了聲,將手裡的長弓交給一旁的隨從,雙手擦在腰上,仰首望著湛藍的晴天,看著他的鷹展翅在天空中飛翔,他身穿颯勁的獵裝,黑髮以墨玉環挽成一束,一雙深沉的眸底有著令人費解的深思。
“爺深思不語,是在想昨天朝廷送來的那份大禮嗎?”夏海上前幾步,語氣試探地問道。
“嗯。”段檠天輕吭了聲,收回視線,回頭看著手下,“我確實在想那件事情,夏海,你可真的越來越像我肚裡的蛔蟲了。”
“不敢不敢,要成為主子肚裡的蛔蟲,可真要有天大的榮幸才行啊!”夏海拱手謙讓。
主從兩人相視微笑,眼神之中有著一起出生入死的默契,段檠天笑著搖頭,笑意柔和了他臉部的線條,這才教人真正看清楚他的模樣!
他的模樣生得極好,從先祖身上遺傳而來的些許胡人血統,讓他的臉龐線條比起一般人更加分明,眼眸深邃,鼻樑挺直,但是,大半的漢人血統又柔和了他五官的線條,讓他看起來溫文而儒雅,世代貴胄的出身,可以從他從容優雅的一舉一動窺見出來。
自從數十年前,他的先王被容家的黑旗大軍打敗,甘願臣服降汗為王,改漢姓段,自此往後便於漢人通親,而段家先後從皇室裡娶了一名公主,以及一名郡主,還有兩位大臣的女兒,胡人的血統早就已經稀薄了,他這容貌算是得了胡漢兩方的優點,可謂得天獨厚。
“大批的黃金綢緞與牲畜,為了要安撫我,不讓我公然與朝廷為敵,甚至於不惜以皇室的公主和親,可惜啊,和親的人選不是人們傳授豔冠群芳的鳳雛公主,而只是一位親王的女兒,一位名義上誥封的公主,這一點真是這份大禮唯一美中不足的地方。”段檠天勾著微笑的薄唇分外顯得性感迷人,他抬起修長的手臂,讓飛落的雄鷹站到他的臂膀上。
“如果和親的物件真是鳳雛公主,爺真的想娶嗎?”
“不。”他的回答斬釘截鐵,“我怎麼可能會想要娶那個比男人更強悍的女人呢?我說的美中不足,是朝廷的誠意,如果不獻出皇帝視若珍寶,在皇宮中地位至高無上的鎮國公主,怎麼能夠說是有誠意呢?”
“請讓夏海妄自推斷,這只怕將會是爺給朝廷的回答吧?”
聞言,段檠天轉眸望著手下,故作疑惑地挑起一邊眉梢,“夏海,你真的確定自個兒沒跟我肚裡的蛔蟲打過交道嗎?”
“是爺給的提示好,夏海一會兒就把爺的意思交辦下去。”夏海仍舊是一臉無辜,嘴邊噙著難忍的笑意,“可是爺難道不怕朝廷真的獻出鎮國公主前來和親嗎?”
“我敢料定朝廷絕對不敢。”段檠天搖頭,眼神之中有著充分的篤定,“她是皇帝最疼愛的女兒,眼下更肩負了輔國的重責,身份不同於一般,而且,我敢料定,這次朝廷送大禮,大半應該是她的主意,你說,有誰會傻得把自己當籌碼給獻出來,來到我的地盤上任人宰割?她不是傻瓜,絕對不會做出不利於己的決定。”
“可是,拒絕朝廷的好意,爺就不怕被報復嗎?”
“跟在我身邊多年,你見我怕過什麼嗎?”段檠天聳了聳寬肩,看見手下搖頭,再揚手,讓雄鷹再次展翅高飛而去。
“自始自終,這份大禮的目的就只有一個,那就是降我,如果我收了這份大禮,就代表著要降,要繼續對朝廷俯首稱臣,終生當一個鎮守邊疆的鐵帽子王爺,爵位世襲不替,但如果我不收,也代表朝廷要降我,只不過用的是武力,朝廷恰好可以利用我的不服從,師出有名的討伐我,我只是遺憾不能看見那位鎮國公主得知我放話想娶她時,會出現什麼火大的表情。”
“如果她知道爺不只是才幹過人,容貌與體格也都長得極好,或許會心甘情願下嫁也不一定。”夏海以十分認真的神情說道,他深知主子的魅力,一直以來,多少才貌雙全的女子對他傾心,他卻始終不屑一顧。
在他的想法裡,只有雄霸天下的野心,女人只不過是偶一嘗之的甜頭,根本就不值得他費心去呵護與疼惜。
段檠天聞言但笑不語,眸底閃過一絲深沉。
人們在提起那位鳳雛公主時,總是三句不離她的聰明與美貌,但是,自始自終他卻無法對她感到一丁點兒興趣。
他覺得她是個禍害,區區一介女流,卻能夠挾大臣們的勢力,只手翻天覆雲,玩弄朝廷政事,勢力甚至淩駕於將要即位的幼主之上,對於這樣一名女子,他就算是再仗勢,也絕對不能留她活命。
有朝一日,當他取得了天下,首先要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取下她美麗的人頭,徹底除去她這個無窮的禍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