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天啟王朝正處於政事飄搖之秋,皇帝重病卻未立太子,而最倚賴的四皇子朱成晉遠在邊陲征戰,最有企圖雄心的二皇子朱成霄則蠢蠢欲動,文武百官各有打算,覺得二皇子造反、自立稱帝是遲早的事,皇宮內因而充斥著一股緊繃的氛圍。
然而,百姓們尚未感覺到亂世即將來臨,尤其是離皇宮極遠的潭城。
潭城之名來自城內四周環繞的高山峻嶺上有大大小小的水潭、湖泊上百座,尤其位於集月峰上的鏡水湖更是其中之最,足足有千人環手都還無法圍起。從高處往下俯看潭城,是一座幾近橢圓的山間陷落盆地。
潭城棉田綿延,所以,在毛、絲、棉等紡織業及相關印染更是舉國聞名,也成為重要的經濟城市,百姓們安居樂業,生活富裕。
而說到潭城,就不得不說到韓家。
韓家是潭城內百年經營織坊的家族,有「天下第一織坊」之稱,但韓家的發跡相當傳奇,竟緣自一隻古老的聚寶盆。
俗話說,富不過三代。但韓家無論誰繼位都照樣富有,就是因為擁有這只聚寶盆。只是韓家一代接一代,多名先祖都娶了不少妻妾,可偏偏每一代女兒生得多,男丁永遠只有一個。
而這一代韓家的大當家韓晉康,二十五歲,擁有一妻六妾,家中姊妹都已經出嫁,父母及多位姨娘在上一代女子爭產的戲碼上演後,都已移居到其他城鎮居住,也各分了不少家產,生活優渥。
韓家老宅「豐仁山莊」是一處美麗園林,主宅就位在城郊,後方有蓊郁山林,亭台樓閣沿著山麓而上,更襯托出其壯觀規模。
大宅院裏共有八大院落,大小妻妾各佔一院,韓晉康獨住最大院落,但每一院落都是雕梁畫棟、美輪美奐,他對每個妻妾向來都不吝嗇。
就在距離老宅院一段距離外,還有一棟韓家的偏宅,恰懊就位於鏡水湖下方的山腰處,據說是韓家的「冷宮」,只要不受寵的妻妾就會被送到此處,但目前只住了幾名奴僕。
大當家韓晉康本身就是一個傳奇,年紀輕輕,經商手腕可說是韓家歷代男丁之最,與四皇子是故交,也與朝中幾名重臣有往來,在商賈雲集的潭城,政商兩界皆吃得開,地位更超越他所有的父執輩。
也許是因為韓家有聚寶盆加持,再加上他膽大心細,無輪做什麼生意都賺錢,英俊多金又溫柔,在十八歲討了一房正室後,這幾年來,陸續納了六名妾,在外還有多名情人。
風流倜儻的他雖然對每個妻妾、情人都好,卻不曾為誰駐足。
而在這所有妻妾中,就數三個月前納入的第七位夫人最令外界好奇,就連長居在西北方的故友薛克德,雖為辦正事前來,但比較感興趣的也是這名小妾。
薛克德長相俊秀,亦是富商之後,與韓家生意曾有往來,因而與韓晉康成為泛泛之交。
難得好友前來一敘,韓晉康設宴招待,特地沒讓女眷出席,好讓彼此能聊得暢快盡興。
向來心直口快的薛克德喝了口酒,卻對著他猛瞧。
敝哉!俊美容貌一如往昔,黑眸深邃,聲音低沉柔潤,一襲自家裁制的深藍綢緞袍服,更顯得他尊貴威儀,那究竟是哪條神經出了問題?
「打量什麼?」韓晉康挑眉的問。
「聽聞你最近納了名醜妾?」薛克德問得直接。
「醜妾」他喝酒的手頓住,溫和的明眸隨即閃過一道不悅之光。
身為好友,薛克德自然沒錯過那抹內斂的不快。「難不成我的消息有誤?」
「有誤,蘇巧兒不醜,而是特別。」他突然神秘一笑。
「特別?」女人的分類裏有這詞嗎?
「對,她不單是名小妾,對布疋買賣、繡坊都相當熟悉,我可是以她為榮。」一提及她,他的眼神及語氣明顯閃耀了起來。
薛克德卻是越聽越迷糊,「她來自青樓不是?」
韓晉康笑著點頭,先將手上的美酒飲盡後,這才娓娓道來。
就因為妓院的客人多是皇親國戚、富商名流,環肥燕瘦的俏姑娘為了要讓這些貴客銷魂,打扮得花枝招展、雍容華貴是必然的。
於是,裁縫師及布商在白日進出青樓,而蘇巧兒伺候的周香又是當家花魁,為了討她主子歡心而送來的布疋綢緞、裙裝飾品琳瑯滿目,她摸著、看著、聽著、學著,幾年下來,對這類事可全上手了。
因此,他要她幫忙時,她總可以站在客人的角度提出許多實用的建議。
在綢布莊,她是賢內助,在山莊裏,她從不過問他的私生活,不會與其他妻妾爭風吃醋,在其他妻妾花銀兩治裝爭奇鬥艷時,唯獨她一襲素色裙服,身上沒有繁復首飾,只有頭上戴了一支他納妾當日送的珍珠發釵,她的清心寡、知足惜福可見一斑。
「不過才納入三個月,你對她很瞭解」薛克德拿了白玉酒壺再為自己跟好友各添杯美酒。
「這不僅僅是三個月的事而已,我常在青樓談生意,常點周香的名,巧兒是她的丫頭,一段時日下來,我發現她相當有心,總記得我的喜好與習慣,要我不注意到她也難。」韓晉康朗笑侃侃而談。
薛克德仰頭喝完杯中物後,放下杯子,看著好友。
他真是越聽越離奇,好友生活優渥,從小不把錢放在眼裏,也因為錢多多,俊秀溫柔又文武雙全,是許多女人眼中的標準金主,他對妻妾、情人也相當海派,撒錢從不手軟。
前提是,這些全是美人兒!但就他所知,蘇巧兒臉上有著半面胎記,很難賞心悅目吧?
他覺得匪夷所思,忍不住開好友玩笑,「所以說,瀟灑不羈的韓大爺,對女人的品味再也不挑剔嗎?就連當家花魁的丫頭也要納進府裏當小妾,再來呢?沿街乞討的女乞丐要不要也找一個?」
韓晉康不以為意還是揚唇一笑,「還真被你說中了,巧兒在尚未進青樓前,的確就是你口中的小乞兒。」
什麼?薛克德瞪大了眼,差點飆出髒話。
「她是孤兒,幼年時,像個小乞兒流浪街頭,是周香撿到她,收留了她,」他笑看著好友目瞪口呆的矬樣,「之後,周家家道中落,周香不得不屈身在妓院,她也義無反顧的跟進去,繼續伺候,可見得她是個有情有義又懂得報恩的人。」
「但也是個臉上有胎記的人,是吧?」他忍不住加重語氣的強調。
「那又如何?」韓晉德不在乎的聳肩,「漂亮女人,我擁有的還會少何況,我喜歡她不是因為她的外貌,而是她的知足,只要我給她一點點關心或小禮物,她就很快樂。」
詭譎!好友的小妾、情人那麼多,還全是萬中選一的美人,但他還是頭一回聽到好友談女人談這麼多。當然,好友喜歡女人是事實,但也僅只於身體的需求,所以,蘇巧兒再怎麼特別,恐怕也抓不住好友那顆飄忽不定的心!
韓晉康突然起身,「聽了這麼多,我帶你去瞧瞧她。」
「瞧你一副要獻寶的模樣,唉,男人喜新厭舊一定要如此的喜形於色,不怕色字頭上一把刀?」薛克德也跟著起身,但不忘出言打趣,畢竟在男女關係上,他是對女人無感之人,家裏催婚催得越緊,他逃得越快。
「我早就收藏了很多吧,怕什麼?」
他目光含笑的帶著好友行經幾處院落,朝著蘇巧兒所住的淨雲齋而去。
※ ※ ※ ※
豐仁山莊雖然是八大院落,但各有各的出入口、各有各院的奴僕丫頭,對妻妾成群的韓晉康來說,方便進出,倒也能少些煙硝味兒。
不同於行經其他院落時,舉目可見的富麗堂皇、處處牡丹玫瑰盛開的景致,淨雲齋裏顯得素雅許多,不見鮮艷花朵,倒是一串串紫藤花迎風搖曳。
而且,今日有不少訪客。
院落前的兩名丫鬟一見到主子偕友前來,忙著要欠身行禮,但韓晉康大手一揮,示意不用行禮,即帶著好友往裏面的廳堂走去。
甫近廳堂,他就聽到蘇巧兒溫潤悅耳的嗓音。
「襖、衫、裙裝以交領、方領、圓領和各式翻領請各位裁製一件,另外,鑲拼的綾錦及紋繪刺繡是這群貴婦們的身分表徵,手工務求細致,麻煩你們了。」
「七夫人怎麼這麼說,能有這份差事,我們可要謝謝你啊。」
「是啊,不然,我們這幾個貧婦還不知到哪裡討活兒幹呢!」
「就是,我家的男人此刻躺在床上養病,若不是七夫人牽線,我家三個孩子都要喝西北風了。」
蘇巧兒不敢居功,柔聲道︰「你們太客氣了,你們的繡功不輸繡坊的人,只是身邊有要照顧的人,無法到繡坊上工,說來,我還要謝謝你們撥空幫忙。」
韓晉康給了好友一個得意的眼神後,隨即推門而入,就見蘇巧兒紅唇彎彎,溫柔的看著幾名衣著樸實的婦人。他認得她們,近一個月來,生活困苦的她們幫巧兒做些衣服樣板,藉此掙些錢養家活口。
「呃,韓爺回來,我們先走了。」
來訪的婦人臉紅紅的朝韓晉康急急點頭,對他身後的薛克德雖然陌生,但一看也知是個衣冠楚楚的富貴之人,當下也急急朝他行禮,再轉向蘇巧兒微微一笑後,連忙抱起她分配給她們的布疋及繡線要走人。
貼心的蘇巧兒馬上喚了隨身丫鬟,「小親,請杜伯載她們一程,要不,一疋疋布都不輕,走到城裏可要好長一段路。」
「是,請跟我來。」相貌清秀的小親帶著淺笑,示意她們跟著她走。
「謝謝,謝謝七夫人。」
韓晉康看著那群粗布婦人一步一回頭的彎腰致謝,忍不住貝唇角一笑,看著也頷首回應的蘇巧兒,他走近她,「聽說她們的繡工在你的推薦下,也有一些富商太太找她們刺繡了。」
她聽了眼睛瞬間一亮,「真的嗎?太好了,這樣她們的生活更能改善了。」
他濃眉一挑,「我可是商人,哪有錢往外送的道理?」
女人溫柔一笑,「我相信你能從別的地方賺回那些利潤,而且加倍。」
「你對我可真有信心。」
「當然,你是韓爺啊。」
她笑著回答,目光隨即落在他身邊那名高俊挺拔的男子身上。
事實上,打從男子進來看到她至今,就呈現呆若木雞的狀態,所以,她也不知該怎麼跟他打招呼?更甭提他是目瞪口呆看著她的左半邊臉。
其實怪不了薛克德看直了眼。
認真說來,蘇巧兒的骨架極小,身材嬌小而纖細,一張粉雕玉琢的右半邊臉會讓人眼睛為之一亮,但當她側轉過身,讓他瞧到另一面後,立刻為之一「驚」!
這驚,可是毛骨悚然的驚嚇啊!要說是大白天見鬼,也不過分。
那是一小片、一小片的紅色胎記,像雪花似的落在那原該也是如凝脂肌膚的粉頰上,卻因為範圍從左眼下方漫布到下顎處,太顯眼也太突兀,分外的觸目驚心。
曾經,一旦有人直視蘇巧兒臉上這一大片的醜陋胎記時,她總是緊張自卑的低頭,但自從韓晉康贊賞的望著她,還直言她的紅色胎記像極了桃花的花瓣紛飛後,她開始接受這樣殘缺的自己,也慢慢的建立起自信。
那群前來接零工的婦人也曾被她的左半臉嚇到,但多次下來,她們看她的目光也趨於自然,甚至會贊她心美人更美,此刻,面對來客的驚愕注視,她也只能努力維持臉上的笑意。
好半晌,薛克德難以置信的用狐疑的眼神打量著她的臉,再難以置信的看著好友。
「沒禮貌!」韓晉康笑著提醒好友,再跟蘇巧兒介紹好友,「薛克德,北方富豪。」
但被點名的大富豪仍一臉無辜的看著她,好久好久,才慢吞吞的開了口,「實在很匪夷所思,她竟是你的妾。」
這句話就像根針狠狠的紮在蘇巧兒的心上。
其實,她一直很有自知之明,她沒有資格成為韓晉康的妾,畢竟他身邊的女子皆是傾城之姿,而她出身青樓、貌有殘缺,怎麼高攀所以,當爺開口要她當他的七夫人時,她是猶豫的,若不是主子周香一再說服,待在青樓絕非長久之計,再加上她芳心暗許爺已久,她是絕不會點頭答應的。
只是,面對他人的質疑,她雖早有心理準備,但親耳聽到,心還是會抽疼。
韓晉康見她臉色微僵,但仍然維持微笑,沒有說話。
他唇邊驀地勾起一抹魅惑的笑,伸手握住她的柔荑,衝著好友道︰「什麼叫匪夷所思?瞧瞧,她臉上沒有脂粉香味、身上也無珠翠環繞,如此純淨,哪一寸不是美人?」
「爺。」他讚美得自然,她可羞得粉臉酡紅。
「她臉紅了,在那些塗了厚厚脂粉的妻妾臉上,我可瞧不見這等羞澀風景,何況,漂亮又如何?所謂心有靈犀一點通,我此刻來找你,你可明白?」韓晉康突然又轉身向她笑問。
「是,我去拿東西了。」蘇巧兒連忙一福,轉身就往寢臥裏去。
薛克德還是陷在她大半張臉是胎記的震驚裏,傻愣愣的佇立,簡直無措。
沒一會兒,她走了出來,手上多了本帳冊,另外,還有一隻袋子。
小親剛好在此時回來,又見薛克德直勾勾的盯著主子的紅色胎記瞧,她心裏很是不悅。可偏偏她只是個丫頭片子,不然啊,絕對開罵!她主子可是天底下最好的主子,不該受這種氣。
薛克德愣歸愣,總算注意到小親那雙氣惱的眼眸,「妳在瞪我?」
她一怔,急急搖頭,但在心裏暗罵自己,沒種!
但薛克德還沒笨到看不見她眼裏的不屑,「我讓你說吧,你家主子跟韓爺絕不會責備你,你到底在不開心什麼?」
她吸口氣,勇敢道︰「我、我家主子很漂亮,請你不要帶著同情或鄙夷的目光看著她,小親謝謝你!」
「小親,不可以亂說話。」蘇巧兒知道這丫鬟有多麼護衛她。
「蘇巧兒,我不得不承認你很厲害,我的好友第一次讚美女人,就連一個丫頭都有膽子為你出頭,你的確──匪夷所思。」薛克德突然笑了開來。
爽朗的笑聲,黑眸裏的真誠,在青樓裏看了許多人,善於察言觀色的蘇巧兒,很快就明白他為何能與韓晉康成為至交好友。他很真、很坦率。
小親則覺得這個公子很逗耶,先發呆後大笑,連她都忍不住要跟著他笑了。
「先上馬車吧,咱們車上再談,綢布莊還約了一些客人要談生意。」
韓晉康笑看著好友,示意對方跟著他往後方院落走,他再看向蘇巧兒,她明白點頭,小親則行禮,目送三人越過花團錦簇的後門,而一輛馬車已等在那了。
韓晉康先讓蘇巧兒上了馬車,再跟著友人上車,馬車隨即噠噠前行。
「怎麼走後門?」薛克德這才後知後覺的問。
他看向蘇巧兒,她立即將頭垂得低低的,他頓了一下,笑道︰「沒什麼,只是圖個方便。」
薛克德挑眉,擺明瞭不信。他可是個養尊處優的大少爺,絕不會沒有原因的委屈自己走後門,何況,還是自個兒作主的家!
韓晉康聳個肩,直白的說了,「有一回,我在大門等巧兒,她這裏是最後方的宅院,得穿樓過廳的,我的不少夫人們接連攔了她說了一些冷嘲熱諷的話,我因為久等她未到,又回頭找她,這才聽見了。」一想到那些妻妾說她長得跟鬼沒兩樣,還敢進韓家門,他的眼眸還是冒了火花。
看來都是些難以入耳的話吧!瞧他黑眸冒火咧,不過──「依你的性子,怎麼可能走後門?」好友的個性裏有著霸氣,只是,擅長用和顏悅色的面具遮掩。
蘇巧兒察覺到夫君的眼神瞟向她,但她還是低頭不語。
「其實,這事發生後,我還是要巧兒走前門,但她不想徒增事端,硬要在後門進出,說什麼家和萬事興。」韓晉康一副的莫可奈何。
這個無奈神情可真令人絕倒啊!薛克德笑著撫著下顎,饒富興味的看著好友,「真難得,我第一次看到桀驁不馴的韓晉德也會聽女人的話,很弱喔!」
「不是,爺不弱,那不是聽話,只是、只是──」
一聽到他批評韓晉康,蘇巧兒倏地抬頭,急著要替夫君講話,但一急,腦袋轉不過來,反而詞窮。
「對,當然不是聽話,要不,那些妻妾從沒意見一致過,萬能的韓晉康早被撕裂得四分五裂才是。」薛克德故意調侃,但說的分明是反話。
韓晉康挑起濃眉。事實上,他並沒有想太多,對女人,他不會用太多心思,只要錢能擺平的事,他絕不小氣,而巧兒卻剛好是錢擺不平的那一個,所以,他也只能用另一種方式來寵愛她,如此而已。
邊想邊看向坐在身邊的她,瞧她粉臉紅透,像顆熟透的紅蘋果,他笑了笑說︰「別糗我了,你好奇的是巧兒吧,看到她手上的帳本沒有?她也能管帳的。」
他刻意的提及,蘇巧兒的臉兒更紅了,「我只是幫忙而已。」
「別客氣了,管帳的何伯近日患了風寒,卻隱忍不說,帳目數日下來,收支怎麼核對都不符,巧兒在周家時曾經幫忙管帳,我便讓她做了。」他對著好友又道︰「沒想到,她很快的將原本都不符合的帳目一一標示出來,厘清更正,而且,字體工整。」他將帳目遞給好友。
薛克德接過手,隨意翻閱,還真是了不得,「嘖嘖嘖,七夫人,你可真嫻淑,字又能寫得如此工整端正,了不起!」
蘇巧兒羞澀一笑,「在周家時,我家小姐讓我跟著到私塾讀書寫字,但我覺得還好,是爺不嫌棄。」
聰慧、內斂又溫柔!薛克德不得不承認,短短的時間下來,他對她的觀感是南轅北轍,再撇開她的胎記不看,也還算是個賞心悅目的美人。
不過,他看著好友跟她不時對視的溫柔黑眸,是他想太多嗎?怎麼覺得好友對她這個殘缺美人特別有心。
※ ※ ※ ※
片刻之後,馬車噠噠噠的接近位於城中的福瑞綢布莊,街道兩旁還有許多商家攤販及店鋪林立,相當熱鬧。
車夫將馬車停在外表氣派的福瑞綢布莊門前,讓三人下車。
布莊的匾額高高掛,大門兩旁躺臥著兩只威武的石麒麟,店面則陳列著各類絲綢刺繡的布疋、衣物、冠帽,在店面後方,更設了好幾座規模不小的織坊、染作、繡坊、裁制,各區都有數十人在忙碌著,規模相當龐大。
韓晉康帶著好友進了店鋪後,即找了名管事,要他先帶好友逛逛,自己則快步走進後廳堂的議事廳,與幾名已約好的綢緞大戶談生意。
蘇巧兒則拿了帳本交給已回到櫃台的管事,做些更正的解說後,也轉往另一處廳堂。在這裏有許多設計新穎的服飾,是韓晉康專門派去全國各地挑選買回的布料及服飾,再交由幾個婦人設計婦女的服飾。
她很喜歡看這些新穎的服飾圖案及不同的裁剪刺繡,她甚至會試著改變,做些嘗試,像是從家裏帶來的袋子,就有她這段日子的新創意。
廳堂內,幾名年紀約三、四十歲的婦人一見到她進來,莫不給予一個大大的笑容,因為她把她們當家人,只要她們有什麼特別的需要,請她應急,她二話不說就幫忙,甚至會噓寒問暖。所以,即便她臉上有著嚇人的胎記,但看久了,她們也不覺得胎記有什麼問題。
蘇巧兒將袋子裏自己親手做的帔帛拿給她們過目。
「哇,這帔帛真是美!」
「是七夫人的手巧啊。」
她被她們贊美得有些不好意思,「這樣的帔帛可以做裝飾,看是要繞過肩背,讓它下垂,也可以左右不對稱,甚至放在胸口,任其垂下,更添優雅。」她拿起帔帛在自個兒身上試著不同穿法,每個人都頻頻點頭,贊她有才氣。
時間流逝,每個人對一些新衣服有任何問題,也會向她詢問,氣氛極為融洽。
「七夫人,這個長裙用了八幅的綿帛縫制,但就像缺了什麼?」
「顏色好像暗了些,先用金縷刺繡,還有,織花太過繁雜,要做些修正。」
忙碌中的一室女眷都未察覺到垂簾外佇立的兩名挺拔男子。
「看來她們還要忙一陣子,我們到偏廳喝茶等她。」
韓晉康交代在外守著的丫鬟待蘇巧兒忙完,再往偏廳院落去尋他們後,即笑著與好友再轉到偏廳的庭園。
這裏古樹參天,鳥聲啁啾,再加上各式花卉,一壺茶香,薛克德不得不承認好友比他會過生活,就連識人之明也高他一等。
「蘇巧兒的確很特別。」他發現跟她在一起的人,好像都很愉快。
她自己則散發著一股沉靜氣質,讓人的心莫名的感到淡定,而且她做事仔細、觀察也敏銳,能抓帳,還能做衣服,不輸男人。
「是,善於體貼人、觀察人,明白別人的所需,不僅是我生意上不可多得的小幫手,也深得府裏奴僕的敬重。」韓晉康自己也是贊不絕口。
「說到這點,我還真佩服你看人之強,她身邊的人待她都很真誠。」
他喝了一口茶,「當然,敢在背後對她的面容大嚼舌根或是陽奉陰違的下人全被我辭退了,要是來客與我做生意時,敢語出嘲弄,拿她左臉開玩笑,我要不就不做那門生意,再不就是付款條件極差,半點優惠也不給。」
薛克德眨眨眼,難以置信的看著好友得意揚揚的神情。旁觀者清,好友寵這名醜妾會不會太不理性?!
「老實說,她不只是個妾而已,她比較像被我器重的管事,光說她裁製出的那些服飾,就有好多官夫人是衝著她來的,而我讓她在莊裏做的事越多,那些只會瞪著她臉上胎記的人就越不敢瞪,改從輕鄙、同情再轉為佩服、敬重。」
他傻眼了,「喂,你不會是玩真的?真的愛上她了吧?竟然為她花了這麼多心思?」
韓晉康莞爾一笑,「你瘋啦,跟女人談愛?!我只是看不慣不過是臉上多了個胎記,為什麼她就得像被鬼魅做了記號般遭人歧視、輕蔑?」他搖頭,「她是個好女人,看來雖然普通,但就像水一樣,天天都要喝。」
「像水?!」
「對,你不找她,她是絕不會主動來找你,她身上永遠帶著無慾無求的沉靜氣質,」說到這裏,韓晉康突然笑了笑,「不過,她的溫柔其實還帶有一股極強的韌性,要不,她那張臉要是長在你臉上,你能承受那麼多異樣的眼光嗎?」
的確讓人難受,這麼一來,他更加佩服她。只是,佩服是一回事,跟她上床親熱,看著那張臉不會有所影響?薛克德藏不住話,又問︰「你都怎麼看她臉上的胎記?別說『視而不見』,那麼大片,你又不是瞎子!」
他笑了出來,「當然看得見,就像春日飄落的桃花雨,美極了。」
美薛克德目瞪口呆,頭皮發麻。果然,情人眼裏出西施,他瞭。
說人人到,此刻,蘇巧兒正在不遠處朝著他們走來。
韓晉康連忙回頭叫了小廝,交代了一些話後,就見該名小廝用跑的匆匆來去,一會兒,手上就多了一疋布。
「這送你,慰勞你這段日子的辛苦。」
韓晉康知道她對珍珠情有獨鍾,所以特別差人到各大城鎮找來尺寸大小相同,近六百顆圓潤無瑕的粉白珍珠,穿了洞,繡在一塊上等的銀白雲錦上,呈現出一股低調的奢華。
此刻,瞧她眉開眼笑,他知道他送對了禮。
「謝謝,但好貴重。」這塊鑲珠雲錦美得令她屏息,她好喜歡,也是第一次願意收下這麼珍貴的禮物。
「不用謝,更貴重的你也不收,我就投其所好吧。」韓晉康笑看著好友,「相信嗎?女人最愛的珠寶首飾,她全不要。」
「你還真是『特別』。」薛克德對她瞭解越多,就更不能不刮目相看。
「特別的人是薛公子,因為爺雖不曾與人交惡,但知交好友卻寥寥無幾,他極不容易交心,由此可見你有多特別,」她溫柔一笑,「有空請多來潭城,陪他說些知心話吧。」
薛克德一怔,隨即驚愕的看向好友。她竟然這麼瞭解他?
韓晉康只是笑,知道他的驚奇所為何來。因為他的確不是一個好交心的朋友,但她卻能看透他,而且在看透之餘,也不會因而驕矜,在分寸上拿捏得極好。
蘇巧兒神情真摯的看著薛克德,再看著夫君,「我還有些事沒忙完,不打擾你們了。」
「再過一個時辰就回去吧,別累壞了。」韓晉德不禁喊住她叮嚀。
「不會,我喜歡在這裏做事。」
她靈慧的眼眸浮現笑意,那模樣說有多動人就有多動人,就連薛克德竟也目不轉睛的看直了眼。
她察覺到了,羞怯的行個禮,示意小廝抱著那疋頗重的雲錦與她先行離開。
「她可真不簡單。」薛克德只剩這句話。
韓晉康笑著說︰「錯了,她簡單,心靈才夠清澈,很多事才能看得比任何人都清楚。」
原來她在好友心裏如此完美,所以才不覺得胎記醜陋!這會薛克德也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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