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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章 雇工風波
更新時間2010-12-25 19:08:00  字數:4792

 秋耕的工作進行得十分順利,連菜籽和瓜籽都送到了,立刻就可以下種。可偏偏在這個時候,出了一點小麻煩。
  文怡站在祖母身邊,聽著張叔的回報,便覺得有些頭痛。
  這時已經過了秋分,眼看著沒兩天就是中秋節了。中秋佳節,正是家人團圓的時候。因本地農戶都有自家田地要看顧,農忙時節找不到人手,因此顧聶兩家的地都是雇傭太平山周邊其他村莊的閒散人員來耕作的,最遠的甚至是從太平山東面過來。如今要過節了,他們都紛紛要求回家過節去,一來一回,至少要兩三天功夫,萬一他們回家後有事耽擱了,或是跑去忙活自家村子的農活,遲上十來天也不是不可能。可是瓜菜種子都已送到,如果不及早種下,就怕會誤了農時。
  當初在此地買田時,文怡想著可以雇傭本村人手,就算遇上年節,也不過是歇上一天半天的,問題不大,因此沒料到會出現這種情況,偏偏又沒有攔著不讓人回家團圓的道理。
  她為難地望向祖母,有些慚愧:“孫女兒想得不夠周到,以致出了這種紕漏……”
  盧老夫人擺擺手,問張叔:“聶家的人怎麼說?人手都是他家雇來的,當初也沒想到麼?”其實她也沒預料到會發生這種事,畢竟她原先管的兩個陪嫁莊子都有足夠的佃農,用不著從外頭雇人。只是孫女兒不只一次在她面前提起聶珩聰明,幾乎算無遺策,如今出了這種事,她便忍不住質疑一聲。
  張叔小聲道:“小的問過聶家的葉管事了,他說這些人因為家無田產,一向是慣了替人幫工的,每年中秋前後,因是農忙,也不是沒試過在外頭過節。早在雇人的時候,聶家少爺就提醒過他,因此他早就讓負責引介的中人跟那些雇工說好了,中秋那天多發三成工錢,讓他們儘早將活趕完。沒成想事到臨頭,那些人又變卦了。葉管家正尋中人說話,聽他的口風,大概再加點工錢……就沒事了……”
  盧老夫人一聽,臉色便沉了下來。文怡知道祖母最恨這種不講信用的事,忙道:“大表哥想必也沒料到那些人會這麼做。如今我們家正是需要人手的時候,又沒時間再去找人,因此那些雇工才會有恃無恐了。我去跟大表哥商量一下吧?他一定會有法子的。”
  盧老夫人冷哼道:“就算他有法子,我也不能再留這樣的雇工了!這回讓他們如了意,過兩天又鬧起來,我竟不是雇人手,卻是雇了一幫祖宗呢!”頓了頓,她語氣放緩了些,轉向孫女道:“你年紀小,經歷得少,不知道這世上人心險惡!那些人是見我們從外地來,又是女眷,打定主意想訛我們呢!休要姑息!”
  文怡低頭應了是,但心裏又在發愁。不留下這些雇工,又哪里來的人手種菜?種子都買來的,總不能丟著不管吧?
  張叔還在等候主人下令,盧老夫人便吩咐他道:“你去跟聶家人說,隨他們留多少人下來,我們這邊是一個也不要了,給他們結工錢!算好了帳就來報我,我立時給銀子!”
  老太太明令發話,無論文怡有多為難,也只能閉嘴了。張叔立時便領了命令下去,傳到聶家人耳朵裏時,聶珩側頭想了想,便淡淡地道:“就照老人家的吩咐吧,再換一個有口碑的中人,不拘多少工錢,儘快在三天內找夠二三十個人來,務必要把顧家的菜田都種上。”
  葉管事猶豫了一下,問:“少爺,那咱們家的活怎麼辦?咱們只需要清理乾淨樹枝子雜草,挖好樹洞,再趁雨雪天氣到來前將房子蓋起來,就行了,用不著趕農時。就算讓人回去幾天,也不要緊的。”
  聶珩笑了笑:“咱們家既然不用趕農時,哪里找不到人來?留著這些人,就怕到了要緊的時候,他們又要鬧著講條件。顧老夫人的話有道理,不是我們兩家小氣,而是不能縱容這種貪心小人!”眼珠子一轉,微微翹了嘴角:“我想鬧事的雇工中,必定有帶頭的人,而且很有可能是新來不久的。不然他們做了這一行這麼多年,為何從未聽說過有這種事?你悄悄打聽一下,若是真有這麼個人,別驚動了他,儘管來告訴我,我會想法子對付。”
  葉管事心中一凜,忙領命下去了,找到雇工們,他就留了個心眼,一邊傳達主人的吩咐,一邊仔細打量為首的幾個漢子。
  有幾個人聽了葉管事的話,一下就慌了,為首一個三四十歲皮膚黝黑的男子忙上前拉著葉管事道:“葉大爺,這是怎麼回事?!我們不過是想要回家過節罷了,怎的就忽然辭了我們?!”
  葉管事不緊不慢地道:“若你們只是討假回家過節,不論是顧家老太太,還是咱們家大少爺,都是仁慈心軟的主兒,斷沒有不肯的。可你們明明不是真心想回家過節,只不過是以此為藉口,多要工錢!這就壞了規矩!當初明明說好了,契約也跟你們定過了,咱們家出手一向大方,每日的飯菜、住宿也不曾虧待了你們,你們問問自個兒,可對得起我們?!大爺們,你們架子太大了,咱們兩家侍候不起,請你們這就跟帳房結工錢,另謀高就去吧!”說罷甩甩袖子,便轉身走了。
  那黝黑漢子焦急地望向同伴們,其中一個年紀最大的便朝地上吐了一口唾沫,罵道:“我早就說過了,不能做這種背信的事,如今丟了差事不說,連名聲都壞了!聶家是什麼來頭,鄉里鄉親的,誰不知道?!趕明兒他們家的人回城一說,還有誰會再雇咱們去幹活?!”
  有人小聲嘀咕著:“您不就抱怨了兩句,也沒怎麼勸嘛……”
  那老漢當面狠啐他一口,道:“臭小子,當初是誰唆使陳老大來著?!其中就有你的份!如今吃了虧,你小子還要怪到我頭上不成?!”
  黝黑漢子忙上前道:“張爺爺,是我一時糊塗,連累了鄉親們。我這就去找聶家的大爺們,向他們賠罪。這個節就不回去過了,好歹把差事保住才好!”
  那張爺爺沒好氣地瞪他一眼:“你當人家是什麼人?!隨你糊弄幾句就應了?人家早就看穿了你們的打算,無論你們說什麼好話,都不會再留人了!我要是你,就立刻把禍根兒捆了,押著去見聶家人,把實話說明白,再好生賠罪不遲!若是他家肯鬆口,哪怕是減些工錢,也要保住差事,若是人家怎麼也不肯鬆口,你也別跟人歪纏,趁早結了工錢,再給那個管家送點禮,別捨不得,好歹叫人家別把事兒到處嚷嚷,保住咱們的名聲。往後無論到誰家去,都不許再提加錢的話了!”
  黝黑漢子猶豫了,偷偷看了邊上的一個男子一眼:“張爺爺,劉兄弟……畢竟是咱們親戚,就跟自家人沒兩樣了……”
  “放屁!”張爺爺氣得吹鬍子瞪眼,“他算你哪門子的親戚?!不過是你納了人家幹妹子當小妾罷了,真當我們張家女兒是死的?!你丈人不管,張爺爺可不是吃乾飯的!趕明兒就把你那小妾賣了,什麼阿兒物!騷狐狸一個!”
  當了這麼多人的面,被妻子族中的長輩罵成這樣,黝黑漢子不由得一陣尷尬,偷偷瞧了周圍人一眼,見眾人雖沒說話,但瞧神情都是贊同的,只好無奈地暗暗歎息一聲。
  自家小妾模樣好不說,還溫柔體貼至極,更兼有內秀,又一心撲在他身上,時不時燒個好菜,縫件衣裳什麼的,極得他歡心,哪象他那老婆,五大三粗的,不但長得難看,還不會生養。可惜了,小妾再好,也耐不住有個惹事的大舅子,原先還以為他真是個能幹人呢,沒想到幾天功夫就闖了禍。還好小妾剛進門不久,還未懷孕,日後還是另找一個知根知底又好生養的姑娘納進門吧。
  他這邊正要答應,那邊廂,正主兒不樂意了:“大家要捆我,我沒二話,只是為鄉親們可惜!多好的機會,被人家嚇幾句,就自個兒先當了縮頭烏龜!怪不得鄉親們做牛做馬一輩子,也發不了達!就是因為有人膽子小,處處攔在頭裏!”
  張爺爺睨他一眼:“劉老八,你是什麼貨色,自個兒心裏清楚!你不過來了個把月,做活時躲得老遠,分錢時卻跑在頭裏,大傢伙都有眼睛,沒那麼容易被你糊弄住!你休想在這裏挑撥離間!”
  那“劉老八”哂道:“張大爺,您老了,連最簡單的道理都沒弄明白。如今就算那聶家不忙著蓋房子,顧家的菜地卻是不等人的!前後才幾天功夫?他們上哪兒找人去?到頭來還不是要求咱們?!誰家過中秋不回家團圓?!他們家刻薄才不肯放人!還威脅著要是咱們回家過節,就要辭了我們!要我說,大家就該一起去找他家討個說法才是!他家只有老寡婦和小孫女兩個,只要嚇她們一嚇,她們就再不敢說話了,興許還會多給咱們算銀子……”
  不等他把話說完,張爺爺一掄鋤頭就要砸向他,他慌忙躲開,眾人嚇了一跳,忙上前阻攔。張爺爺被人攔著,嘴裏還不忘罵道:“不得好死的黑心王八羔子!真要照你說的做了,明兒這方圓五百里,就沒了我們老少爺們兒的活路了!難道叫我們上山當土匪去?!連家裏女人孩子都要遭殃!誰家養出你這麼個斷子絕孫的王八崽子?!”
  黝黑漢子沖那“劉老八”喝道:“你還不快滾?!看在你妹子份上,我不捆你見官,你快回去帶了你妹子走吧,往後再不要讓我們見到你!”
  “劉老八”恨恨地呸了一聲,轉身迅速溜了。其他人想去攔著,都沒攔住,便有人回頭向黝黑漢子抱怨:“陳老大,你怎麼放他跑了?!張爺爺說了,讓我們捆了他去見聶家人的!”
  陳老大自知理虧,只得顧左右而言他:“張爺爺是不是扭傷了腰?我扶您到邊上坐下歇一歇吧?回頭我就去領工錢,再跟管家說些好話,請他不要把事傳出去……”
  張爺爺啐他一口,罵道:“你當你張爺爺是紙糊的?!哪個扭傷了?!工錢用不著你去領!小二子,你去!你一向最會說話,給管家賠個禮,就說我已經教訓過你大哥了,往後再不會有這樣的事,請他大人有大量,往後再有活,咱們立時趕到,就算不吃不睡,也會幫他做好!”
  陳老大臉上紅一陣白一陣的,看著周圍眾人的臉色,心裏說不出的後悔。
  雇工們紛紛攘攘的,一時沒留意到,離他們不遠的田壟處,有個少年正扒在土堆後偷聽他們的話。那少年見“劉老八”逃了,暗暗記下了他逃走的方向,便悄悄退後,迅速躥進了山林中,一路攀爬上高坡,跳下山石,沿著崎嶇的山間小路拐了幾個彎,便來到一處小山谷中。柳東行與羅明敏各背著一隻竹簍,已經在那裏等候多時了。
  聽完少年的回報,羅明敏冷笑道:“當初剿滅山匪時,我就發覺少了他,原想著他一個人成不了氣候,沒想到他志氣不小,官兵剿滅了他的同夥,他就打算自個兒再拉一幫來!”
  柳東行哼了一聲:“誰叫你不謹慎,叫他尋得破綻逃走了?!”又瞥向少年:“你如今知道他是什麼人了吧?看你日後還當不當他是好人!”
  少年慚愧得面紅耳赤:“尋文再不會被他哄騙了!”頓了頓,“柳少爺,這事兒怎麼辦呢?雇工們都走了,聶家……還有顧家,就沒人使喚了呀?!”
  羅明敏摸摸頭,看向友人:“說得也是,不管怎樣,聶珩跟我也算是朋友。”柳東行默了默,嘴角彎了彎:“可不是麼?咱們可不能放著不管,若不是當初不慎放走了劉重八,如今他家就沒這事兒了……”
  文怡為雇工的事煩了兩天,又遇上了另一個麻煩。張叔悄悄告訴她,先前聶珩命人去買紅薯苗,卻只買到很少,還是花了高價的。因為紅薯一向是春耕秋收,除了賣掉一些,大多數人家都會將紅薯留著做種,或是預備明年青黃不接時當糧食吃,市面上幾乎沒什麼薯苗出售。
  文怡心中惶恐,忙再去向老農請教。那老農以為她不相信自己,一時激動:“真的!能種!西南坡,沒風!暖和!隨便種就能長!”
  文怡沒聽明白,旁邊一個漢子笑道:“他老人家的意思是,聶家的土坡是西南面,冷風吹不到,那裏又靠近溫泉,秋天不結霜,冬天裏也比別處暖和,可以種紅薯。雖比不得春天種的出產多,但也能收不少。家裏沒糧的時候,那個能頂好久呢!如果長不好,就拿去喂豬。”
  文怡這才明白了,不由得一陣為難。如果紅薯真能長起來還罷了,要是長不起來,聶家哪里有許多豬去喂?!
  她垂頭喪氣地返回莊中,正打算去向大表哥賠罪,反正只買到一部分薯苗,趁著沒虧太多錢,還是另找能種的莊稼吧。
  才走到聶家賃的農家院子門外,她就看到一個少年人正跟聶家的葉管事說話,葉管事臉上滿是喜色。那少年無意中一回頭,她就認出來了,那正是上回劫自己的三個山民之一,記得還當過大表哥的書童。
  她一走近,那少年就發現了,忙向她行禮問安。她點點頭,叫了他起來,又望向葉管事,以目相詢。葉管事樂呵呵地道:“表小姐,尋文家裏就住山上,他全村足有三四十個閒人,可以過來幫工呢!工錢只要先前的七成!”
  文怡吃了一驚,心下先是一喜,繼而開始猶豫。這個尋文,說是山民,到底是當過劫匪的,不知他村子裏的人可靠不可靠……
  她臉上一露出猶豫之色,尋文就急了,忙道:“顧小姐,我們真的能做好的!您不是正發愁沒處尋紅薯苗麼?我們村裏就有!好些叔叔伯伯都會侍弄這個呢!”
  文怡聽了,不但沒覺得歡喜,反而警惕起來:“你怎麼知道?!”
  (祝大家聖誕快樂~~~)

第三十七章 中秋日近
更新時間2010-12-26 19:49:06  字數:3448

 尋文一愣,方才醒悟到自己說漏了嘴,支支唔唔的,眼見文怡眼中懷疑之色越來越濃,他一時急中生智,便脫口而出:“村裏出產少,因怕年關難過,小的一直在附近替同村的人尋活計呢!那日在外頭無意中聽說聶家使人買紅薯苗,小的好歹在聶家做過幾年工,就記住了,正想著回來問問村裏人,看能不能勻些出來。如果需要侍弄的人手,咱村多的是!”
  文怡半信半疑:“是麼?”
  “是!是!”尋文越想越覺得這個理由好,偷偷看了葉管事一眼,咧嘴笑道,“其實……咱們村的紅薯不過是收著慢慢吃的,也賣不了什麼好價錢,明年春天要種的糧食種子還沒下文呢,若是少爺和顧小姐願意買下,咱們村裏也能得一筆錢不是?”
  這話倒還有些道理。文怡已經信了他六分,但想到他當過劫匪,卻拿不定主意是否要雇他村裏的人來做活。當初做劫匪的人,另兩個不就是尋文的同村夥伴麼?他村裏這樣的“夥伴”到底有多少個?想來幫忙做工的,該不會也有這樣的“夥伴”吧?按她的本意,若他是有心改過,他村裏的人又是老實本份的,她也樂得拉扯他們一把,也是件行善之事。就怕他們是生了壞心,在做活的時候鬧出點事來,她在錢財上吃虧事小,萬一驚嚇了祖母,可怎生是好?
  正猶豫間,尋文忽然向院門方向跪了下來,磕頭行禮:“尋文見過少爺。少爺大安!”卻是聶珩出來了。
  文怡轉頭望過去,向他行了個禮。聶珩回了禮,低頭看著尋文,歎了口氣:“起來吧,你已經有了新主人,就不該再叫我少爺了。羅兄脾氣雖好,在主僕名分上卻是不容你亂來的。”
  尋文眼圈一紅:“少爺……小的……”話未說完,眼淚就要往下掉。
  聶珩神情也有些黯然,溫言安撫道:“虧你在我身邊侍候了這麼久,還是這般愣頭愣腦的。你不是說,你們認得一位大夫,時常在幾個村子裏行醫的麼?你母親病重,怎的不去找他,反而相信你那個所謂同村朋友帶來的‘神醫’?!若不是他開口就要高價藥費,我給你的五兩銀子足夠治好你母親的病了。你就這麼被人誆了去,遇到難事,也不來找我。若你跟我提一聲,早就拆穿那所謂‘神醫’的真面目了!”
  尋文被他說得滿臉通紅:“小的……一時心急……是小的糊塗,辜負了少爺的教導……”
  聶珩歎道:“罷了,你如今投了新主,也是你的緣法,好好聽羅少爺的吩咐,遇事多思考,不要再傻乎乎的闖禍了。”
  尋文乖乖應了是。聶珩又面露微笑,和氣地說:“你今兒過來,解決了我的一個大難題,我心裏承你的情。葉叔,你回頭跟帳房的人說一聲,工錢就按先前那個價給,三天一結,也好讓他們早日得了銀子買糧回家。尋文,你也跟你那些叔叔伯伯們打聲招呼,做事勤快些,早日把活幹完,你們也好尋別的差事。”
  葉管事應了,尋文滿面驚喜地給聶珩磕頭,磕完了又給葉管事磕,葉管事忙忙推卻,他又轉頭去向文怡磕。文怡不好意思地側過半個身子,看了聶珩一眼。聶珩微笑著向她點點頭,她便沒再吭聲了。
  等尋文離開,她才向聶珩求問。聶珩道:“他在我身邊數年,是什麼樣的性子,我心裏有數。一時糊塗是有的,一但反省過來,就不會再犯了。上回他是受了別人的調唆,才犯下大錯。那個惡人是山匪同夥,早年就離開了曹家村,那一次是回村拉人的,事後逃回山匪寨中,與其他匪徒一起被官兵剿滅了,今後再不能作惡。尋文既然知錯,他們村子受山匪連累,這幾年沒少遭人白眼,過得頗為艱難。如今山匪既滅,也該給他們尋個出路,省得再被逼到絕境,鋌而走險。”
  文怡聽得心下信服,慚愧地道:“是我想岔了,明知道那是可憐人,卻總是顧前顧後,不敢出手相助,實在是……”
  聶珩聽得好笑:“人之常情而已,表妹也不必妄自菲薄,若我不是認識了尋文幾年,只怕也是顧慮多多呢!”頓了頓,又道:“那紅薯的事,你也別放在心上,雖說季節不對,未必能有出產,但這種東西種了可以肥地。那一片山坡土質本就有所欠缺,先養上一年半載的,日後無論種什麼莊稼都好說。”
  文怡恍然大悟,反倒覺得不好意思了。她怎麼就糊塗了呢?以大表哥的聰明,怎麼可能會僅僅因為她一個小丫頭的話,就將那麼一大片田產隨便料理了?那裏的地的確太薄,但若種些可以肥地的作物,不管收成如何,能將地養肥了,日後就不愁沒出產了。
  雇工與紅薯苗兩個難題就這樣一併解決了,不用等到第二日早上,尋文當天就帶了十來個曹家村村民過來,都是正當壯年的,雖然在農事上不如本村的人經驗老到,但勝在聽話,別人叫他們怎麼做,他們就怎麼做,在吃喝方面也不講究,每天做完了活,領了晚飯就回山上的家去了,第二天天才亮又出現在顧家的田間地頭或是聶家的築房工地上,顧聶兩家連給他們準備住宿的地方都省了。而且他們的工作又快又好,照這樣的速度算來,不到三天功夫,顧家的菜地就能全都種好了,再過上十來日,聶家的房子也可以開始築牆了。
  文怡放下心頭大石,心情也輕鬆許多,每日遠遠地看他們種地,回來告訴祖母時,臉上都止不住笑意。
  盧老夫人倒是淡淡的,覺得這是理所應當的,還道:“這曹家村的人既然老實肯幹,就叫老張去問他們,看誰願意給咱們家做長工。咱們家五百畝地,二百畝麥子,二百五十畝果林,還有五十畝菜地,算來怎麼也得四十多人手才能料理得過來。這西山村若有人願意幫工,自然最好不過,不然就只能在曹家村找了。他們住得近,看顧起來也方便。至於工錢,看平陰縣內都是什麼樣的行情,咱們按二三等的算,也不算虧待他們了。”
  文怡猶豫了一下:“祖母,咱們不把地佃出去了?若是佃出去,倒省好些功夫。”
  盧老夫人搖搖頭:“佃出去了,咱們當主家的,就不僅僅是年下收租子這麼簡單了,好多事要管呢。咱們家老的老,小的小,哪有功夫理那些?只雇長工,叫你張叔看仔細了,有聶家的人幫著照管,出不了什麼事。”
  文怡應了,頓了頓,又小心地問她:“祖母……後日就是十五了,您……不打算回顧莊過節麼?”
  盧老夫人聞言沉默下來。文怡立刻便後悔了。這些天忙著新田秋耕的事,她一時沒想起來,就算想起來了,也有幾分逃避的意思,眼下卻再不能不問了。六房祖孫從沒有在顧莊以外的地方過過中秋節,按照往年舊例,族裏很有可能還要祭祀祖先,少了六房,閒話就難聽了。她雖然更喜歡在西山莊子過忙碌卻快樂的日子,卻不能叫祖母再為了她而受人指摘。
  盧老夫人歎了口氣,問:“你是不是更喜歡留在這裏過節?”
  文怡沉默著沒吭聲。
  盧老夫人卻心知肚明,歎道:“罷了,回去了也是咱們祖孫倆單過,賞月、吃月餅,在哪兒不是一樣?出門前我已經問過了,今年沒打算祭祀祖宗,不過是各房分分月餅,就各自在家裏過了。你九叔還打算拖家帶口進平陽城過節看花燈去呢,連房子都借好了。咱們不回去,也沒什麼要緊,明日我就打發你十五叔的兩個家人回去送信,咱們祖孫倆就留下來過節吧。只是,倘若聶家的人來接你進城,你可不能丟下祖母陪他們去!”
  文怡立刻轉了喜歡:“哪兒能呀?!孫女兒自然是陪祖母過了!”她頓時坐不住了,歡歡喜喜地出去找紫櫻,商量要置辦的果品月餅等物。
  盧老夫人看著孫女兒的背影,心裏卻有些發愁:家裏人手著實太少了,就算銀錢再怎麼不湊手,好歹也該添幾個女侍,畢竟顧氏是名門望族,在地方上久享盛名的,孫女兒身邊卻只有一個借來的丫環服侍,有時甚至還要親自下廚,哪里像是個千金小姐的模樣?!如今在這鄉下小地方,沒有熟人看見還罷了,若是消息傳了出去,豈不叫人說閒話?就算別人不說閒話,聶家的人也要說的。她跟聶家小子相處得還好,但對他父母卻是無論如何也沒法忍受的,若是讓聶家昌尋得機會指責她虧待了文怡,叫她如何能忍?!
  且不說盧老夫人如何為家中添奴婢之事煩惱,也不說文怡如何與紫櫻想盡辦法在莊上置辦各色新鮮瓜果月餅糕點,到了十四這一天,聶珩受父母相召,起身回家過節去了,半日後又遣了人送來自家打的月餅。盧老夫人見那家丁趕路趕得一身汗,有些挑剔地道:“你都到什麼地方去了?怎的頭上還有紙錢?真真晦氣!”
  那家丁聞言伸手往頭上一摸,果然摸下個紙錢來,嚇得又出了一頭汗:“小的該死……不,小的昏了頭了!路上偶然遇到了貴人出殯的儀仗,人人都要跪在路邊讓道,想是那時候不小心沾上的。”
  盧老夫人眉頭一皺:“是哪位貴人沒了?”文怡想了想,倒想起一件事來,小聲問:“難道是康王?”
  那家丁驚訝地道:“表小姐如何知道的?正是康王!先前也沒聽說怎麼的,忽然就沒了!康王世子扶靈進京,今日正好路過平陰縣城,小的一路過來,聽得人人都在說,好不晦氣,怎的偏在這時候?!”
  盧老夫人瞥了文怡一眼,文怡立時便住了嘴,這時,門外忽然傳來一陣暄鬧聲,她忙走到門邊看,卻是一愣:“秦大嫂,您怎麼……”
  來的正是房東秦寡婦,她兩眼通紅,手裏拽著大女兒雲妮,往正屋門檻前一跪,道:“老夫人,小婦人求您一件事,請您答應了吧!”
  (家裏突然出了急事,只趕出這點字,請原諒……)


第三十八章 秦家有兒
更新時間2010-12-27 18:50:19  字數:4256

 盧老夫人十分意外,她這些天時常見到秦寡婦來請安,因其說話知趣,行事又比莊中的農婦文雅,她本來挺欣賞的,但如今秦寡婦忽然跑來說了這句話,她又覺得對方太過唐突。她瞥了孫女兒一眼,淡淡地道:“快請你秦嫂子進屋坐下說話吧,這樣待客實在是失禮!”
  她說的也不知道是指自家失禮還是秦寡婦失禮,文怡沒多想,忙去扶秦寡婦,結果對方硬是堅持跪在門前,哭道:“老夫人,小婦人知道自己莽撞,可小婦人實在是沒有法子了,若不是萬不得已,小婦人也不會開這個口!”頓了頓,她看了一眼跪在身旁的大女兒,眼圈紅了紅,哽咽道:“小婦人打聽到了夫家親人的消息,想要帶著孩子前去投靠,可是……路途遙遠,小婦人實在拿不出足夠的路費……為了讓孩子能夠認祖歸宗,小婦人……想將大女兒賣到您家裏……做丫頭也好,做雜工也行,她雖笨些,但老實肯幹,無論是什麼活,都會幹的,只要您給她飯吃,給她衣穿……”說到這裏,已經淚如雨下。大女兒雲妮雖只有十二三歲,已經是懂事的年紀了,聞言也顫抖著身體,喊一聲“娘”,卻死死咬著唇,沒說一句求母親別賣自己的話。
  文怡聽得大為驚異。秦寡婦時不時叫雲妮來送點瓜菜果子,因此她祖孫二人與跟前侍候的家僕都認得。這小姑娘的確是老實勤快的性子,雖然不大機靈,但憨憨的很討人喜歡,長得不算十分漂亮,只是五官端正,臉圓圓的,膚色又白,是世人常說有“福相”的那種人,在廚藝上也很是出色,平日幫著母親操持家務、照顧弟弟,什麼活都幹得來。這樣的女兒,又能幹又乖巧又討人喜歡,秦寡婦怎麼就捨得賣她呢?!若是真的缺錢,還罷了,可她家明明還有房產,又是村長之妻的幹女兒,看她家的情形,籌一筆路費,還不至於要賣女兒吧?!
  想到這裏,文怡忍不住出聲:“你家不是還有房子?!你要帶兒子去投奔夫家親人,這房子想來也不會再住了,為何不賣掉房子換路費?!這房子少說也值上四五十兩銀子,可雲妮的身價卻差遠了!如今在外頭,一個十歲到十四歲的小丫頭,長得好又有手藝的,身價錢也不過是十二兩銀子,若是在小地方,五兩都未必能賣上!”為了買丫頭的事,她前些天特地向聶家葉管事打聽過行情,因此十分清楚。
  秦寡婦欲言又止,這時從院外圍觀的人群時擠出一個十三四歲的小姑娘,文怡認得她是村長的孫女,名字好象是翠花。翠花擠進院子,不顧張嬸的阻攔,跑進正屋嚷道:“幹姑姑,你等錢使,怎的不肯告訴我們實話?!若早知道你為了路費要賣雲妮兒,我一定不讓哥哥要你的房子!”
  秦寡婦回頭低斥:“翠花,別說了!”“我不!我偏要說!”翠花倔強地一昂頭,瞪著文怡和盧老夫人道,“我爺爺和爹爹都說你們是好心的有錢人,那你們一定不能買雲妮兒當丫頭!我幹姑姑本來有房子,可是因為她要走了,用不著這房子了,我娘就跟她說,我哥哥快娶親了,家裏沒錢給他蓋新房,要她把房子送給哥哥。幹姑姑一口就答應了,我們家高興得要死,可我們都不知道,她沒了房子,就要賣雲妮兒!”
  文怡這才明白是怎麼回事,又望向秦寡婦:“你怎的不告訴他們實情?!”
  秦寡婦哽咽道:“小婦人當初帶著兩個孩子來此地落戶,蒙乾娘收留,不但認小婦人為女,又替小婦人找人蓋房子,小婦人一家能在此地安然度日,都是乾娘一家的恩惠。如今乾娘的孫子有困難,小婦人既然能幫得上忙,又怎能不幫呢?!更何況,這房子即便能值上幾十兩銀子,又有誰會來買?村裏的人家誰也拿不出這筆現錢來!那還不如送給乾娘家,也算是報恩了……小婦人帶著孩子離了此地,怕是這輩子也不能再回來……”
  文怡聽得心中隱怒:“你既然打算一輩子都不回來了,為何要把女兒賣掉?!難道只有你的兒子是你夫家骨肉,你的女兒就不是了?!虧你狠得下這個心!”
  秦寡婦被她說得臉紅,低下頭去。雲妮卻一邊擦著眼淚,一邊替母親辯解:“大小姐,我娘不是這樣狠心的人……弟弟是男孩兒,將來是要繼承爹爹家業的,我是他的姐姐,不能叫他過一輩子窮日子,只要弟弟能有出息,我就算做牛做馬,也是心甘情願的……”
  不等文怡對她這番話有所反應,翠花已經恨鐵不成鋼地捶上去了:“你這個糊塗蟲!你娘偏心你弟弟,你怎麼也不知道喊聲疼?!做了丫頭,跟現在就不能比了,你不能照自己的心意說話、吃東西,還要到處給人磕頭!我爺爺說過,天下只有最狠心的爹娘,才會把兒女賣給別人做奴才!”
  雲妮被她捶了幾下,疼得哭出聲來:“我娘不是壞人……我也盼著弟弟好……”
  盧老夫人聽得直皺眉,她注意的不是秦寡婦賣女,若秦家真的急著要錢,賣女兒也不是奇怪的事,橫豎自家不是薄待下人的,那秦雲妮落到自己家,倒比賣到別家強,況且她最近正打算給孫女兒買丫頭,這秦雲妮知根知底,人又勤快,比外頭買來的強多了。只是她聽這秦寡婦方才說的話,覺得有些不對,難道這秦寡婦的夫家竟是有來頭的不成?若是如此,對方未必能容忍女兒在別家為奴,將來秦寡婦找到了親人,終究是要把女兒接回去的,那她給孫女兒添的這個丫頭,就沒有意義了!
  想了想,她覺得還是要先確定秦寡婦是打算給女兒簽活契還是死契再說,死契的身價錢高些,但簽活契的話,這個丫頭就留不長了。
  她正要開口,卻忽然聽見孫女兒道:“你為了報恩,就把值錢的財產白送掉?!明明急等錢使,卻還是忍心為了兒子賣女兒?!難道女兒不是你的骨肉?你夫家認了兒子,就不認女兒了?!你也不怕見到他們理虧!要知道,雲妮要是賣身到我家,即便將來你贖了她出去,她這輩子也洗不掉曾經與人為奴的污點了!”她猶豫了一下,覺得孫女兒似乎有別的想法,便決定先看看再說。
  秦寡婦聽了文怡的話,眼淚汪汪的,不舍地再看一眼女兒,顫聲道:“做丫頭也沒什麼見不得人的……小婦人從前也給人做過丫頭……更何況……老夫人是好人,小姐也是好人,雲妮兒在你們家做活,小婦人放心……”
  文怡想起祖母曾經說過,秦寡婦極有可能是大戶人家的侍女出身,便知道對方是真的不在意女兒給人做丫頭了。她沉默地看了雲妮一眼,不明白這小姑娘為什麼會無怨無恨,還為打算賣掉自己的母親說話。
  翠花看得著急,跺了跺腳,扭頭看看院外,忽然跑了出去,從人堆裏抱出一個四五歲的小男孩,跑回屋中放下,對他大聲道:“你看!你娘要賣了你姐姐呢!你怎麼不說話?!你不是最喜歡姐姐的麼?!”
  秦寡婦慌忙抱過兒子,驚道:“翠花,你要做什麼?!你會嚇到他的!”又去哄兒子。那男孩似乎受了點驚,小臉煞白煞白的,小鼻子一抽一抽,仿佛快要哭了。
  盧老夫人見了孩子的模樣,眉頭便一皺。她還是頭一回見這男孩,平時秦寡婦似乎護得他很緊,輕易不肯讓他見人。他長得不象母親,也不象姐姐,有一種弱弱的秀氣,瘦瘦小小的,似乎有些不足之症,明明有四五歲大了,但連說話見禮都不會,只知道縮在母親懷裏,方才那村長的孫女明明沒做什麼,他卻一副被嚇壞了的模樣。若是不知道他是秦寡婦之子,她還以為是哪家富戶的金孫呢!這般嬌慣,一點都不像是莊戶人家的孩子!
  但文怡此時卻嚇了一大跳!這孩子她也是頭一回見,那五官,那長相,雖然秀秀氣氣、瘦瘦弱弱的,但那眉眼怎麼跟前世殺她的那個兇手有幾分相像?!她再定睛細看,卻又覺得沒那麼象了。那兇手是方下巴,這孩子下巴卻尖尖的,眼睛也大,再看秦寡婦和雲妮,母女倆都是圓臉,長得相似,難道這男孩肖父?!但文怡再細細一想,又覺得年紀對不上。前世她被殺時,已經過了二十三周歲的生日,看那男子的長相,似乎年紀尤在她之上,至少也是差不離的,可看這孩子的歲數,十三年後也不過是十七八的年紀,若說是他的父親,也不對,難道……是他的兄長一輩?!
  想到這裏,文怡不由得咬了咬唇。若是跟兇手相關的人,她是絕不能收容秦雲妮的!原本她就不能理解秦寡婦賣女的決定,如今更是硬下心腸,扭頭去對祖母道:“祖母,孫女兒覺得這房子不錯,張嬸不是總說在莊上找不到合適的房子麼?索性就買下來吧?按市價,這個地頭賣四十兩都貴了,咱們按五十兩給秦嫂子,若是有別人想要,就叫他出更高的價錢!”
  秦寡婦聽了想插話,文怡狠厲地瞪了一眼過去:“怎麼?你不想賣?!憑什麼?!沒主兒的房產官上還要收回去呢!還是說,你已經賣給別人了?!”
  秦寡婦忙道:“大小姐,你不能這樣啊,我都答應送人了……”
  文怡冷笑:“那就叫那人跟我說!怎麼?有了銀子,你還是想要賣女兒?你究竟是有多恨這個女兒,就算手裏有錢,也仍舊要賣了她?!難道說,她不是你親生的?!怪不得,你只偏心兒子,卻不管女兒呢!”
  這話說得秦寡婦滿面哀痛,抱過兒女就大哭:“大小姐,你說話可得憑良心,我的骨肉怎會不疼?!實在是沒法子啊……”
  翠花不管她怎麼哭,便插嘴道:“大小姐,你是好人,就這麼辦!我哥哥知道了,也不會收這所房子的!”說罷回頭高聲嚷:“娘,你說是不是?!”
  圍觀的人群一陣騷動,露出躲在後面的一個中年婦人來,聞言不大自然地乾笑道:“當然!誰知道小姑要賣女兒呀?!小姑,你有難處,早該說呀?!一家人還不幫你麼?!”
  翠花興奮地回過頭來對秦寡婦道:“幹姑姑,你聽到了吧?!咱們家不要你的房子了,大小姐要買你的屋子,你有了錢,就不要再賣雲妮兒了!”
  秦寡婦滿臉是淚,不知該說什麼。文怡心情平靜了些,盡可能放柔了語氣,道:“你有了五十兩路費,就算去天邊也綽綽有餘了,既然是幹侄子要成親,你重重送他一份賀禮,想必也是沒問題的,人家未必真要你一間舊房子!”
  秦寡婦垂首微微點了點頭,雲妮忽然抱著母親放聲大哭,翠花紅了眼圈,又捶她一下:“明明不願意麼……做什麼方才不說話?!”
  文怡扭開了頭,卻又忍不住再轉回去盯了那男孩一眼,見他一臉懵懂,咬了咬唇。這時,她忽然聽到祖母在叫自己,忙走到祖母身邊,才想起方才自己沒問過她老人家的意思,就花了五十兩出去,不由得有些不安。
  盧老夫人倒沒生氣,這房子她住得合意,五十兩若是在顧莊,萬萬不可能買下這麼大一座小院,這筆買賣算不上虧,只是孫女兒的想法讓她有些不安:“祖母不是說,想給你買個丫頭麼?這雲妮不錯,你不喜歡?”
  文怡搖搖頭,欲言又止。她沒法將不買雲妮的原因告訴祖母,只好胡亂找了個藉口:“孫女兒為那雲妮叫屈……其實他家本用不著賣女兒……叫村裏的人知道咱們家是和善人家,也是好事……”
  可方才孫女的做法卻比較像是霸道不講理的人家。盧老夫人無奈地笑了笑,打算過後好生教導她,但當著這麼多人,就沒必要落孫女兒的臉面了。她叫過張叔,命他去縣城衙門裏找個可靠的書辦來辦屋子轉手的契約,又吩咐秦寡婦,過了中秋就來取銀子,便把人都打發走了。
  等屋裏重新清靜下來,盧老夫人叫過孫女,便要責備她方才的態度有不妥之處,不料還沒開口,張嬸又在門外叫喚了。她有些不悅地喝問:“怎麼回事?!”
  張嬸小心翼翼地,又帶著幾分興奮,回稟道:“老夫人,是……是莊裏來人了!不……小的是指顧莊!是二房四老爺派人來了!”

第三十九章 靜水微瀾
更新時間2010-12-28 19:01:32  字數:4448

 盧老夫人盯著二房派來傳話的家丁,沒說話,直到那家丁額上滿是汗漬,方才移開了視線,冷笑一聲:“路祭?!我們六房的主子一個都不在,設的哪門子路祭?!”
  那家丁吞了吞口水,小心地答道:“我們老爺說,六老太太的身份不一般,跟那些旁支末系的族人不能比,即便您人不在顧莊,族中有什麼大事,也不能漏了您那份!”
  “哦?”盧老夫人挑挑眉,“這麼說來,他們到底設了幾個祭棚?!”
  “從長房到六房……都設了,本來七房九老爺已經進了城預備過節,聽說消息後,還特地帶著一家子趕回來參加,但二老爺說九老爺既無功名,又非嫡系,才沒讓他出面,只叫他帶著兒子隨長房行事。”
  盧老夫人卻聽得冷笑一聲,又再冷笑兩聲。那家丁臉上一紅,心知肚明,卻不敢說什麼,只縮了縮脖子,一副聽候吩咐的恭敬做派。
  文怡在旁聽了,心中敞亮。嫡系的六房族人中,三房因早年有難,為賣族田之事與其他族人有了爭執,事情解決後就搬離了顧莊,聽說已經在外落地生根,她前世住在二房時,還曾聽說他們派人回來請求遷祖墳,打算另行開宗的消息。三房既然人都不在場,特地以他家名義設路祭,卻是極其可笑的事。這也不知道是長房還是二房的主意,到底是個什麼意思?!
  看了那家丁一眼,文怡有些謹慎地問道:“先前不曾聽說康王移靈之事,想來也是倉促間決定的,今日靈柩途經平陰縣城,也是匆匆而過。按理說,朝廷尚未有明旨,事涉藩王,咱們這樣的人家不是更應該謹慎行事麼?便是設了路祭,一家只設一棚就是,哪有每房人各設各的,叫人以為我們族人之間生份疏遠的道理?”
  她外表年紀甚小,因此那家丁也不以為意,只是笑道:“這是長房二老爺特地發了話,叫各房置辦的,想來二老爺自有道理。咱們年紀小又沒見識,哪里能體會二老爺的用意?”
  文怡眉頭一皺,便不再理會他了。盧老夫人聽得生氣,冷笑道:“我道是誰想出來的,原來是他?!山中無老虎,猴子當霸王!老大不在,老二就抖起來了?!平時也不見他做什麼正經事,如今倒是積極得很!可惜了!康王盛年早亡,世子不過是個小娃娃,算起來比他家小七的年紀還要小些,便是老二拍足了馬屁,人家也未必認得他是誰!這不是媚眼做給瞎子看麼?!”
  因罵的不是二房主人,那家丁也只是諂媚地在下邊笑著,文怡擔心他回了顧莊後胡亂說話,會引起他人非議祖母,忙悄悄扯了扯盧老夫人的袖子,後者瞥她一眼,忍住氣道:“你過來就是為了告訴我這件事?!我已經知道了,過些天等我回去了,自會把你家老爺太太替我們六房墊的銀子還回去!你下去吧。”
  那家丁有些遲疑,又在賠笑問:“六老太太,您……不打算回莊裏過節?我們太太早就念叨著呢,生怕您家今年事忙,不及準備,還特地把親手打的幾樣月餅都送去宣和堂了,若是她知道您不打算回莊過節,一定要難過的!”
  盧老夫人眯了眯眼,淡淡地道:“今年新莊子上事情多,我們祖孫倆就不回去了,你替我傳話給你們太太,就說我老婆子領她的情,等我回了家,一定補上重禮!”
  那家丁還要再說什麼,盧老夫人卻已經聲稱自己乏了,要張叔送客。家丁只好磕了頭下去,心裏犯起了嘀咕:“早聽說六房老太太刻薄得很,又有人說只是以訛傳訛,今日看來,果真刻薄,話都不讓人說完就把人打發走,別說賞錢,老子跑了一天的路,居然連頓飯都不肯招待,不是傳說六房發了財麼?怎的還這般小氣?!”
  結果張叔才送他出了正屋,便拐回去待了片刻方才出來,很是熱情地拉他去吃飯,到了廚房,卻是有肉有菜,雖然在他眼中略顯簡薄了些,還算能入口。張叔又特地打了酒來,對他道:“兄弟來一趟辛苦了,路上不好走吧?我們家小姐說了,如今已過了午,兄弟怕是來不及回去了,回頭就在莊上問農戶借一間屋子,暫時委屈一晚,趕明兒再回去不遲。若抄近道,快馬只要大半天就能趕回顧莊,等向主人回了話,還能趕上吃酒賞月呢!”說完又從懷裏掏出個賞封:“這是我們老夫人和小姐賞你的,難為你大過節的辛苦。”
  那家丁一接過賞封,就掂出裏頭有五錢銀子,臉上閃過一絲喜意,嘴裏感念道:“六老太太和九小姐真是體恤下情!”手裏卻迅速將賞封往懷裏一揣,再看面前的酒菜,便覺得順眼起來,笑道:“若是大半天就能趕回去,那我吃了就走,明日莊裏還有戲酒呢。”
  張叔一邊應著,一邊小心朝廚房外頭張望一眼,紫櫻扒在門邊悄悄給他使了幾個眼色,他便連連點頭,然後親自把盞,勸那家丁多喝幾杯。
  等到那家丁滿身酒氣地躺倒在鄰居農家的一間空房後,張叔忙忙跑回小院,文怡與紫櫻已在正屋內等候多時了,見狀忙問他:“如何?!”盧老夫人也從里間慢慢走出來,在孫女的攙扶下坐上正位,再次詢問張叔。
  張叔道:“小的照小姐教的話,跟那人說了,那人起初嘴緊,後來喝得痛快了,便倒豆子一般都說了出來。原來當日老夫人和小姐離開顧莊沒兩天,莊裏就有傳言說,長房大老夫人之所以會得病,是被六小姐氣的,因此六小姐才會被押送回京城!長房老夫人和二太太雖一再辯解說是沒有的事,卻擋不住人家的嘴巴,結果大老夫人又病倒了!”
  盧老夫人眉頭一皺:“既是她病倒了,若有意叫我們回去,無論是探病,還是澄清,直說就是,這般拐彎抹角的做什麼?!”
  文怡小聲道:“大伯祖母先前已有避我們的意思,如今怎肯明說?想是他家心虛呢,只是不知為何,派人來的是四伯父?”二房跟長房可是面和心不和的!
  盧老夫人被她提醒了,忙問張叔:“那人還說了什麼?!”
  “是,回老夫人的話,那人說長房見莊中流言不散,便發話要在中秋節大肆慶祝一番,不但要開流水宴,還要從康城請有名的戲班子來湊樂。莊裏莊外見有新鮮事,沒兩天就把六小姐的閒話丟到一邊去了。”
  盧老夫人冷哼一聲,悶聲道:“既然沒事了,又來擾人清靜做什麼?!”
  張叔小心地說:“是因為……康王世子送靈入京……二老爺硬要大設路祭,說是顧氏身為平陽望族之首,不能錯過這個長臉的機會……各房人有的贊成,有的反對,但因是長房有令,便都依令行事了……只是事後有幾房偏支沒得到這份體面,又開始說起長房的閒話,連中秋節上的戲酒都不顧了。眼看著莊中流言肆虐發,四老爺四太太擔心事情再鬧大,大老夫人的病情會加重,偏偏族中能壓制二老爺的就只有她老人家了……四老爺是覺得……老夫人您也是位誥命,在大老夫人跟前都是有體面的,若您願意出面勸說二老爺……”
  盧老夫人冷笑:“他如今倒記得我是誥命夫人了?!只怕人家早就忘了呢!”
  張叔不敢答話,低下頭去。文怡忙上前勸道:“祖母何必生氣?四伯父想來是一時心急,糊塗了,不管什麼法子都要試一試。您想想,這設路祭,向來都是有規矩的,二伯父也不知是怎麼了,忽然這般積極起來。四伯父一向管著族務,想來是覺得不妥,卻又沒法說服二伯父,因此正病急亂投醫呢。咱們不管他們的閒事就是了,二伯父眼裏未必有我們,我們又何必回去礙他的眼?”
  盧老夫人嘲諷道:“怕不是為了路祭之事,而是嫌老二搶了他的風頭吧?!”
  文怡低頭不語,盧老夫人也有些洩氣:“咱們都躲出來了,煩心事怎麼還要找上門呀?!咱們避著躲著還不夠麼?!我老婆子做了什麼?平時沒人想起我是個誥命,如今有事,就要把我拉出來做擋箭牌!”說罷吩咐張叔道:“等那人醒了,就打發人走吧,只說我身上不好了,趕不得路,要歇幾天再回去。”
  張叔領命下去了,文怡見祖母心緒不佳,正要想法子勸慰,盧老夫人卻伸手過來:“九丫頭,你且扶我回房。”文怡忙扶住她往里間走,紫櫻站在原地想了想,便退出正屋去,細心地關上了門,左右看看,回房取了針線籮來,坐在階前繡起了花。
  屋內,文怡將祖母扶上床,便替她脫了鞋子,拉過薄被,又要給她捶腿。盧老夫人攔住她,歎道:“這不是你做的活,快住手!坐得離祖母近些,祖母有話跟你說。”
  文怡笑道:“孫女兒侍候祖母,是天經地義的事。”說著就抬過板凳,在床前坐下。
  盧老夫人想了好一會兒,才道:“方才你也聽到了……這顧氏族裏……不是一汪靜水,咱們祖孫倆雖想過自己的小日子,卻耐不住別人尋事。六房雖斷了香火,卻是嫡系後人,我頭上又有誥命,平時別人不把我們放在眼裏,遇了事,卻難免要找上門來……”
  文怡聽得有些黯然,低聲道:“祖母別理會就是。任憑誰家得了勢,也沒道理找孤兒寡母的麻煩!祖母一概推說不知道、不想管,他們又能如何?”
  盧老夫人歎了口氣,道:“話雖如此,實際遇到了會如何,卻是難說。”她看向孫女:“我跟你說這話,是要提醒你小心,顧氏族中,並非鐵板一塊,因長房族長長年在外,又未能帶攜族中後輩,族裏有異心的人,不是一個兩個。這種煩心事,本不與我相干,但我最怕你會被攪和進去。往後你要記得,除卻祖母,族裏其他長輩要你做什麼事,你只拖著,千萬別明言答應!哪怕是對你四伯父四伯母,還有十五叔十五嬸,也是如此!”
  文怡心中一驚,咬咬唇,鄭重應下:“孫女兒記住了。”
  盧老夫人這才放緩了神色,又道:“聶家……我是看不慣的,也改不了了。但他們對你還過得去,你遇事多向他們求助,也是好的。到底是骨肉至親,只怕比一脈相承的族人……還要可靠些……”
  文怡心裏卻有些不一樣的想法,她小心看了看祖母,方才大著膽子道:“孫女兒如今什麼事都不懂,自然要多向舅舅、表哥請教,可是等孫女兒學會了,就不能再事事求他們家幫忙了!總是依靠別人,終非長久之計。舅舅和大表哥還有自家的事要顧呢!”
  盧老夫人面露訝色,忽然明白了什麼:“這些天你總是向人請教農桑之事,難道……”
  文怡微微紅了臉,低頭道:“孫女兒知道,這於閨閣中略嫌驚世駭俗了,但孫女兒……真的怕了,寧可被人笑話幾句,也不希望將來事事要依靠別人。孫女兒……只不過是年紀小些,懂的事少些,如此而已,可只要我學會了,絕不比別人差!男孩子能支撐家業……孫女兒也能!”
  盧老夫人想起她的那個“夢”,又記起聶家買地之事,沉默下來,半晌,才歎道:“你先出去吧,待祖母……好好想一想。”
  文怡不安地抬頭看她,見她閉上了眼睛,不發一言,只好行過禮,退出房間去。待她關上門,盧老夫人便睜開雙眼,眼圈一紅,喃喃低語:“終究……是我老太婆無用,連累了孩子……”
  文怡出到正屋簷下,不停地回頭看向裏屋,心裏七上八下的,不知道方才那一番話,是不是太過直白,惹祖母生氣了?
  “小姐?”紫櫻叫她一聲,她回過頭來,勉強笑笑:“什麼事?”
  紫櫻指了指身後:“雲妮兒來找小姐,說有話要跟您說。”
  文怡看過去,果真見到秦雲妮戰戰兢兢地立在那裏,手裏抱著一個包袱,沖她行了個禮:“大小姐。”
  文怡勉強擠出一個微笑來:“不必多禮,你這是……要走了?立時便要出發麼?!”
  雲妮搖搖頭,忽然跪倒在地,紅著臉將包袱呈上:“這是送大小姐的,您是大好人!我這輩子都會記得您的大恩大德!”
  文怡一呆,望向那包袱,心情忽然複雜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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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章 雲妮送禮
更新時間2010-12-29 19:03:49  字數:4351

 文怡愣了一會兒,方才道:“快起來吧,你用不著謝我,不過是公平買賣,你家不曾占了我家的便宜,我對你家也說不上什麼恩德,趕明兒你跟家人離了此處,便再不會見到我了,何必說什麼記一輩子的話?”她巴不得一輩子都不再跟秦家沾上關係呢!
  雲妮卻睜著一雙大眼道:“不是的,我娘說,您是大好人,不然也不會花那麼多銀子買我們家的房子。有了這筆錢,我們可以舒舒服服地趕路上京城,我也可以一直陪著娘和弟弟,不用給人做丫頭了!”
  文怡暗暗將“上京城”這句話記下,強笑道:“你家的房子本來就值這個價錢,我原不忍心叫你骨肉分離,又恰好需要一間房子,才多管閒事罷了。你快起來吧,你就算跪上半天,我也不會多給你一分銀子。”
  紫櫻沖雲妮瞪了一眼:“聽見沒有?快起來吧!叫人看了不象!”
  雲妮傻笑一下,站起身來,又將包袱遞上:“送給您的!”
  文怡也不在意:“你拿這個來做什麼?你家又不富裕,有東西帶著路上使好了。”
  雲妮搖搖頭,憨憨地道:“這個不是賣錢的,也沒法帶著上路,是我做的幾樣東西,拿來孝敬大小姐,您別嫌棄。我娘教過我,別人幫了我的忙,我應該要送謝禮的。您幫了我,叫我娘不把我賣掉,我心裏感激您。我沒什麼好東西,只能送這些。”說罷打開包袱結,露出裏頭的四個拳頭大的小瓷罎子,還有兩個成人小臂粗細的竹筒,半尺來長,一端用油布封了口,竹筒底下又是一個包袱,裏頭似乎是軟軟的東西。
  雲妮道:“這幾個小罎子裏是我做的醬菜。翠花跟我說,大小姐愛吃咱們村裏的醬菜,我做這個最拿手了,人人吃了都誇的!小姐也嘗嘗,若是喜歡,我教這位姐姐做,讓小姐天天都能吃上!還有這兩個竹筒,裏頭是我自己學了釀的果酒,是用山上的果子釀的,一共六種果子!這是我姨媽家裏的方子,聽說每天喝一點,對身體很有好處,還能延年益壽呢!若不是我弟弟年紀太小,我娘說他喝不得這個,我還想給他喝呢!小姐您嘗嘗?蜜水兒一樣,很好喝的!”說罷將包袱往腳邊一放,抓起一個竹筒開了封,就送到文怡面前。
  文怡只聞得一陣甜香味,夾雜著濃郁的水果香氣,倒是討人喜歡得緊。只是這既然是酒,自然不能真當成是蜜水,她看了紫櫻一眼,紫櫻忙接過竹筒,笑道:“小姐從不吃酒,讓我來嘗嘗好了。”說罷便去廚房拿了一個勺子,舀了一口嘗了嘗,笑道:“果然蜜水兒一般!酸酸甜甜的,喝下去後,才能嘗出一丁點兒酒味。倒是覺得這果酒淌過喉嚨後,胸口便暖暖的,舒服得緊。”
  “是吧是吧?!”雲妮聽得高興,“天王頂上的蕭爺爺,是我們太平山幾個村子唯一的大夫,他每次到我們村裏,都要向我討這個,他還說這東西對身體很好,年紀大些的孩子和老人都能喝!”
  文怡心中一動,問:“這位蕭爺爺,醫術很好麼?怎麼我來了這些天,都不見他到村裏來?”
  雲妮困惑地道:“我也覺得奇怪呢,往常他每旬來一回的,如今卻有一個多月沒來了……不過上回來大小姐家幫工的幾位叔叔伯伯曾說過,他到別的村子去過,大概過幾天就會來了。不知道他能不能趕在我們家離開前來一趟?我還擔心弟弟路上吃不了苦呢。”
  文怡又再問她一遍:“這位蕭爺爺醫術很好?”
  “應該很好吧?”雲妮有些遲疑,“我們村裏的人生病,他都能治,但縣城裏的人家卻從不請他去看,嫌他是個鄉下大夫。我娘以前是抱著弟弟去城裏看病的,從不找蕭爺爺,後來沒銀子了,才請他來看。弟弟吃了他的藥,好像就好起來了,以前怎麼也不見起色的。”
  文怡心中有數,這位蕭老大夫,想必有點本事,只是因為常在鄉下行醫,所以平陰城裏有些家底的人家就看不上眼。她想到自己祖母的病,平陽一帶的大夫,都看過了,只有王老太醫的方子最有效,可是王老太醫卻不是輕易能請到的,不知道這位蕭老大夫有沒有辦法?
  她又看了看那竹筒,有些心動:如果這果酒當真對老人的身體有好處,那祖母秋冬季節喝一些,是不是能少發幾回病?
  想到這裏,她便問雲妮:“這果酒冬天能喝麼?老人家喝起來有沒有忌諱處?”
  雲妮眼露不解:“冬天為什麼不能喝?當然可以啦,溫了喝還更暖和呢!我姨媽沒說喝這個有什麼忌諱,只說老人家喝是很好的,蕭爺爺也常喝。他都七十多歲了,身板還硬朗得很呢,常年上山下山的,走得比後生還利索!”
  文怡更心動了,咬咬唇,小心地問:“這個釀酒的方子……是秘方麼?能不能外傳?”
  雲妮笑道:“大小姐喜歡?那我教您!雖然有些麻煩,但您這麼聰明,一定能學會!”
  文怡暗暗松了口氣,看著雲妮也少了幾分戒備,多了幾分親近,想到她小小年紀,就差點被親母賣為奴婢,只為了給弟弟籌集認親的路費,說來也是個可憐人罷了。她的語氣放軟了許多,微笑道:“那就多謝你了。”
  雲妮忙擺手道:“您不用謝我,這算什麼呀?我才應該謝您!”又從腳邊的包袱裏翻出另一個包袱來,紅著臉打開道:“還有這個……是我自己做的……料子是細布……您常穿著綢緞衣裳去田裏,要是弄髒就太可惜了,這是全新的,沒上過身,您別嫌棄……”
  文怡看那包袱裏整整齊齊地疊著一件豆綠底灰色碎花的夾衫和一條青碧色的裙子,針線略嫌稚嫩,卻還算細密,正是用柔軟的棉布做的,不由得有些訝異:“你這麼快就做出一身衣裳來了?!”不可能吧?!
  雲妮臉紅紅地道:“這原是給翠花做的……您別生氣,因做得小了,她……她穿不下,我就打算留著自己穿……”
  紫櫻抬起手指戳了她的腦門一下,又好氣又好笑:“給別人做的衣裳,別人不要了,你拿來送我們小姐?!你倒老實,一問就把實話都說出來了!”換了別人,肯定要尋個藉口的。
  文怡笑笑,倒不在意,只是說:“多謝了,只是你們倆的身量都比我高些,只怕我穿不了。衣裳你拿回去,醬菜和果酒我收下了,你若這幾天還未走,就教教我釀酒的法子吧?”想了想,回房間尋了個香囊出來,遞給她道:“既然你送我東西,我也該還禮才是。這是我自己繡的香囊,針線還罷了,用料卻都是上等的,裏頭分了兩個小囊,一個裝的是香料,聞著能安神,能驅趕蚊蟲,另一個裝的是銀子打的花錢和錁子,討個吉利用的。你拿了去,若是路上一時缺了錢使,把它賣了還能值上一兩幾錢銀子。”她怕雲妮小戶出身,未必真能明白這只香囊的價值,特地把話說明白了,也算是一份心意。
  雲妮見那香囊上繡的花樣十分精緻,正看得入迷,聽說是文怡自己做的,忙鄭重地接過道:“我不會把它賣掉的!這是小姐給我的回禮!”拿到鼻下聞了聞,笑了:“真香!這個真能驅蚊蟲麼?我弟弟總是被蚊蟲咬,手上臉上都是紅包包,又癢又痛,晚上也睡不好覺,有了這個,他就不怕了!”
  文怡心下暗歎,卻又不能說什麼,畢竟是別人家的私事,只好沉默地微笑著。
  雲妮聞了好幾下,忽然道:“這味兒有些熟,我好象在哪兒聞過……”紫櫻笑著抱起地上的包袱,道:“聞過也不出奇,這裏頭裝的是曬乾了的零陵香,又另配了幾樣藥草,那都是山野地裏長的東西,想必你見過。”
  雲妮恍然大悟:“這麼說來,翠花曾帶我到山裏頭一個小穀中玩過,那裏就長了一種香香的草,她說那草開的花就像是小鈴鐺似的,就叫它鈴鈴香,難道這荷包裏裝的就是它麼?!”她又驚又喜:“大小姐,您認得這個,我帶您去瞧瞧,若真是它,我就摘一大包隨身帶著,弟弟以後就再不怕蚊蟲咬了!”說罷拉起文怡就往外跑。
  紫櫻驚得目瞪口呆,奈何懷裏抱著一堆東西,不方便追上去,只好跑進廚房放下,又把衣服往自個兒房間裏一扔,便忙忙追上去,誰知才出門就撞上了迎面而來的張嬸,兩人雙雙摔倒在地,張嬸腳脖子一痛,便破口大駡:“趕著投胎呢?!姑奶奶不發威,你真當我是病貓呀?!”紫櫻知道是自己一時心急沒留意把人撞了,只得忍住氣,扶她起身進房,找了藥出來扔給她,才迅速跑出院門外張望,卻只能看到一堆人擠在一處,哪里還有文怡的蹤影?
  文怡被雲妮拽著跑出幾十尺,便忍不住道:“你別急,慢慢走也是一樣的!”雲妮醒過神來,住了腳,有些驚惶地道:“對不住……大小姐,我一時心急……”
  文怡平了平氣息,歎道:“你忽然拉著我跑出來,倒叫我不知該說什麼了,你好歹叫我知道要去哪里才好。若真象你方才說的,是在山裏的一個小穀,那我就不能一個人去了。”
  雲妮忙道:“很近的,真的很近!在山下看不到,但上了山很快就能到了!”她怕說不明白,就往山上一指:“瞧,就是那裏,有三棵紅楓樹!就在那樹下,有一條小路,沿著一直走,走到盡頭就是那個小山谷了!瞧著好象很遠,其實很快能到了!”
  文怡順著她手指的方向望去,果然看到西南坡邊上,佇立著三株高大的紅楓樹,在一片青綠樹林中格外顯眼,那裏離聶家的溫泉地不遠,隱約還能看到人影出沒,倒不是什麼偏僻之處,怎的沒聽聶家的人提過?
  她稍稍放下心來,對雲妮笑道:“果然不遠,只是我如今還有事呢。你若有空閒,就找翠花一起過去,摘幾根回來給我看,我就知道是不是了。”
  雲妮有些失望,但還是乖乖應了,想了想,又道:“那裏還長著別的草呢!翠花有時候會在那裏摘些藥草回來,私底下賣給蕭爺爺。”頓了頓,紅了臉抿嘴偷笑,“她說那是在存私房錢……少時兩三文,多了有十來文,存起來,趕集的時候,就偷偷買朵絹花戴,或是弄盒香粉擦……我也陪著她摘過……換了錢就給弟弟買好吃的……”
  她笑得歡喜,文怡卻暗暗替她心酸,勉強笑問:“是麼?她真聰明,摘的都是些什麼藥草?”
  雲妮歪著頭想了想:“我不認得,有一回蕭爺爺在時,好象說過其中一種是什麼……紫苑?還有……白樹什麼的……”
  紫苑?白術?文怡心下一動:這兩樣藥草,都是祖母常吃的藥方裏有的藥材……她忙問:“還有別的麼?”
  雲妮又苦想起來,文怡正等著她的回答,忽然聽到不遠處一聲尖叫,接著便是翠花大叫的聲音:“娘!疼死了!只是一個盤子罷了!我又不是有心的!”接著是翠花母親的叫駡:“一個盤子不要錢呀?!我怎麼就生了你這個敗家的丫頭!”在她的叫駡聲與翠花的大呼小叫中,夾雜著藤條的呼呼作響。
  雲妮聽得心驚膽戰,直跺腳道:“了不得!翠花一定惹她娘生氣了,她這麼大還沒挨過打呢!我得去勸一勸!”跑出兩步,又停下來,猶豫地看向文怡。
  文怡只好道:“你去吧,若是瞧著她母親打得狠了,就請她祖母來勸。你最好別多說什麼。”翠花既然從沒挨過打,她母親忽然下狠手,十有八九跟方才翠花將自家討了秦家房子的事嚷出來有關。這時候雲妮要是說了什麼不該說的話,那才是火上澆油呢。
  雲妮大力點頭:“我不會上前攔的,頂多就是拉著翠花逃跑!”說罷扭頭去了。不一會兒,文怡便看到翠花哇哇大叫著從村子這頭跑到那頭,身後還跟了氣喘吁吁的雲妮,翠花娘手執藤條,歪歪扭扭地跑在後頭,一路追一路上氣不接下氣地罵。幾個農婦攔下她好言相勸,她漲紅著臉不說話,等到一個農婦拉著翠花過來給她賠罪,她忽然揚起手中藤條打過去,翠花尖叫一聲,慌忙調頭拉著雲妮又跑了。
  文怡看得目瞪口呆,倒是覺得又好氣又好笑。因見村民們從四面八方趕過來,有的看熱鬧,有的上前勸和,她被擋住了道路,又不好意思擠回家去,只得退到村子邊上,轉身去眺望地裏的情形,忽然想起方才雲妮所說的話,便有些心動:那位蕭老大夫,不知醫術如何?那個小穀裏,不知會有幾種對祖母的病有療效的藥草?
春有百花秋有月
夏有涼風冬有雪
若無閒事掛心頭
便是人間好時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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