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那麼輕輎輓輍，林小姐，今天就先到這裏了。」
秋依涵直起身銝銇銈銜，將滑下鼻梁的塑膠框眼鏡推了回去，微微一笑孵寞寡寣，謹慎地將林小姐簽好的文件全部收回牛皮紙袋裏，準備帶回銀行。
她所服務的茂通銀行蜒蜮蜷蜞，位於臺北市的士林地區，與天母、陽明山等地有地緣關係嫢孷孵寞，是頗懂得拉攏黃金檔客戶的銀行，公司還特別為這一帶的富豪級客戶設立了存款賬戶與理財專戶，還提供專人到府上辦理手續、收發文件等工作，專門為這些想存款、投資，但又不想出門的富豪、富太太們跑腿。
銀行裏堪稱美女級的職員不少，為什麼是外表毫不出色的她雀屏中選？她想，大概是覺得她個性老實不會動錢的手腳，長得又很安全吧！
如果是銀行裏的美女職員外出跑案件可能會被騷擾，所以派她來是最保險的。
「唉，依涵，妳先別急著走，留下來陪我喝杯茶嘛！」熱情又寂寞的富家太太拉住她。
秋依涵的外表雖不出色，但卻頗得這些富太太的緣，大家總喜歡找她聊天。她們總說和她談話很舒服，大概是因為她嗓音好聽，還有一雙看來很溫和的眼睛吧！
她明白大家的寂寞，所以只要時間不是太長，她都願意當個好聽眾。
「依涵，告訴我，妳有男朋友了嗎？」林美茱瞅著她，眼神熱烈得過火。
「欸？」那眼神讓秋依涵背脊發冷。
她見過幾次那樣的眼神，通常露出這種眼神的人都是想——
「我有個兒子還沒結婚，妳要不要和他見個面看看？」
果然！秋依涵苦笑。
「呃……林小姐，我外表並不出色，我想令郎應該不會……」
明明已經結婚，兒子也不小了，但林美茱還是很堅持要人喊她林小姐，不准喊她林太太，否則便會生氣。
「錯！他會和我一樣滿意。」林美茱露出笑容，斬釘截鐵地說道。「依涵啊，妳別妄自菲薄，妳雖然不能說頂漂亮，但溫柔又善良，比起妳那些濃妝豔抹的同事好多了，以前我每次去銀行她們都一直巴結我，弄得我煩死了，還是妳比較好，樸素端莊、安分守己又不愛慕虛榮。」
林美茱看著她的滿意眼神，頗有婆婆看媳婦的意味。
「林小姐，謝謝妳的誇獎，但是我同事她們是想好好服務妳，不是巴結啦！」
「唉，妳不懂！人的眼睛是不會說謊的，不管是什麼樣的人，我一看眼睛就知道啦！」林美茱嘴一撇，興奮地轉移話題。「我跟妳說，我兒子真的很帥喔！雖然他現在有女朋友，但我不喜歡那個女孩，她太愛玩了，我怕她以後會拋夫棄子離家出走。如果是依涵的話我就不擔心了，妳一定是個相夫教子的好妻子、好母親。」
「啊？！」有女朋友了還要她去跟他相親？
這不是擺明要她去當人家的「第三者」嗎？她、她才不要呢！
「要不要我拿照片給妳看？」說著，林美茱當真準備去拿兒子的照片。
「不不，不用了！謝謝妳，林小姐。因為我目前還不想結婚，也沒打算相親，所以——真是不好意思，辜負了妳的好意。」
「不想結婚沒關係，等見過我兒子後妳就會想結婚了。」林美茱很有自信。
「這個……」秋依涵尷尬地苦笑。
前幾個試圖要為她介紹物件的人，也是這麼說的。
記得之前有位富家太太，一直想把她介紹給她的兒子，有回她去她家，正好遇到她那位「英俊出色」的兒子，一見之下當場差點嚇昏。
原來所謂「英俊出色」的標準是這樣衡量的啊？
肥滋滋、油膩膩的豬頭臉、像神豬一樣圓滾滾的身材也就算了，如果他真的是個好男人，外表如何倒也不重要，可怕的是，他竟有一雙色瞇瞇的眼睛。
不管是她自認或者公認，其實她都不是個美女，但他卻能用那雙饑渴的眼睛將她生吞活剝，想必是來者不拒吧？
她無法想象要是遇上真正的美女，他的反應會是怎麼樣？
這麼一想，她便覺得好可怕。
所以她一辦好事就找了個藉口開溜，幸好之後也沒再見過那個人，否則她真不知道該怎麼辦。
而現在，她又想開溜了。
「妳覺得怎麼樣呢？」林美茱的眼中綻放出星星般的光采。
「呃，我……我目前真的還不想結婚！啊，時間不早了，銀行的公務車還在外頭等我，我得趕回銀行去了，再見！」秋依涵飛快起身，一溜煙地往外跑去。
「改天有空記得再來哪，我介紹我兒子給妳！」林美茱對著她的背影大喊。
而秋依涵的回答是——跑得更快。
「啊，好累！」
吳恩帆大聲歎氣，雙手往後一攤，躺在皮椅裏，毫無精神地唉聲歎氣。
「姑媽，我已經看了三個小時的文件，應該夠了吧？」他悶到快瘋了。
「是『只』看了三個小時！而且在公司裏，請喊我吳經理。」
吳翠雲笑著拍拍他的腦門，要他繼續努力。
「是魔鬼經理吧？」吳恩帆低聲咕噥。
他真倒楣，怎麼會淪落到這裏來呢？
他「才」二十六歲，去年剛拿到學位回國，心性不定的他打算多玩幾年再收心工作，現在的他，一點都不想理公司的事。
偏偏他那頑固的老爸嫌他墮落，硬逼他到公司來，說什麼好提早進入狀況，還把他分派到人稱「鐵娘子」的嚴厲姑媽的部門裏，存心要斷他活路——快活之路。
幸虧姑媽雖然對誰都嚴厲，但從小就是特別疼他，想凶他也凶不起來，所以，他雖然是掛名在姑媽的部門裏工作，其實還是跟自由之身沒兩樣，依然可以常常蹺班出去約會玩樂，姑媽事後知道頂多嘮叨個兩句，也不會真的罵他。
只是三不五時得到公司做做樣子給老爸看，讓他覺得有點煩。
「你說什麼？！」吳翠雲手插腰假裝生氣。
「啊，我是說——姑媽妳看起來好累，我去買杯咖啡給妳喝好嗎？我正好也想喝。」
「你當姑媽是三歲小孩嗎？你想假借買咖啡的名義開溜對吧？我可不是被騙大的。」
「才不是呢！我是真的想去買姑媽愛喝的拿鐵孝敬妳，姑媽竟然不相信我。」吳恩帆難過地低下頭。
吳翠雲心軟了，問：「你發誓？」
「我發誓！等會兒姑媽一定會喝到香噴噴的雙倍牛奶拿鐵，我保證。」
「那好吧——」
「我先走了！」
話還沒說完，他已欣喜地抓起扔在椅背上的西裝外套，飛快地沖出門。
「這小子不會騙我吧？」見他好像飛出籠的小鳥那樣，吳翠雲這才擔心自己是不是被騙了。
十分鐘後，她的秘書按內線通報。「經理，外送的咖啡到了。」
「外送的咖啡？」吳翠雲一頭霧水。誰送來的？要送給誰？
她疑惑地走出去，外送人員看見她便對她說：「您是吳經理嗎？我是樓下咖啡店的店員，剛才有人點了一杯雙倍牛奶拿鐵，要我們送上來給您。」
「什麼？！」吳翠雲這才發現，自己真的被騙了。
那混小子！這麼聰明卻又這樣狡猾，但就是不肯認真上進，真是浪費了他那顆靈活的腦袋瓜子！
「我是。交給我吧！」她歎了口氣，伸手接過咖啡。
幸好那臭小子已經付過帳了，否則她真的會氣到吐血。
「妳說什麼？！」吳恩帆佇立在人行道上，手握超薄型手機，惱怒地質問。
他一逃出姑媽的魔掌，立刻打電話給女友。
他的女友艾蓮莉上個禮拜出國採購時裝，算算時間也差不多該回來了，因此他想打電話問問她幾時回來。
沒想到她竟然說——
「對不起，我暫時不回去了。」
「妳說不回來是什麼意思？」
吳恩帆臉色驟變，一個字一個字的詢問，緊繃的語氣正是暴風雨前的預兆。
他與艾蓮莉是青梅竹馬，兩人都是富豪之後，小時兩家交好，所以他們常玩在一起，後來大學時期出國留學，又正巧在同一個城市，兩人就順理成章開始交往。
但是交往這八年下來，真正的甜蜜只有剛交往時的那段「蜜月期」，之後因為兩人個性的關係，三天兩頭吵架便成為家常便飯。
他們個性都很倔，又都是在家被嬌寵的大少爺和千金小姐，脾氣可是一個比一個大，稍有不如意就大吵大鬧，不然就是冷戰嘔氣。
不過，不知道是孽緣還是天作之合，他們總是前一秒吵架後一秒和好，有時甚至會嘔氣一個月不連絡，但最後不知怎麼的，到頭來還是會兜攏在一起，好像怎麼都分不開似的。
他們其實已有默契將來會結婚，但就是改不掉愛吵架的毛病，朋友都笑他們是互相來討債的。
「妳跟我說要去巴黎買時裝，一個禮拜就回來，現在為什麼說不能回來？！」
她想多玩幾天，他不是不能體諒，但這種事一而再、再而三地發生，他實在忍無可忍。
她到底把他當什麼？
「唉喲，就是——臨時有人找我去走秀嘛！我去了巴黎，跟當地幾個朋友吃了飯，正好朋友介紹新朋友給我，那人是時裝雜誌的總監，他說我很上相，適合走伸展台，正好這幾天有個服裝秀，他就力邀我參加，我拗不過他，又想說機會難得，就答應留下來了。」
艾蓮莉雖然是富家千金，但因為她愛漂亮又喜歡出鋒頭，所以一直在兼職業餘模特兒，走秀或是拍些平面照片只是玩票性質。
「真的是碰巧認識的嗎？是哪個朋友介紹的？馬莎？麗坦？我打電話去問問她們。」他威脅道。
第一次或許會相信是巧合，但連續幾次下來，他已經不再相信她說的話了。
果然一說要對質，電話的另一端立刻悄然無聲，她總是任性地做事，事後才撒謊騙他。
以前就曾為這種事爭吵過無數次，但她從來沒想過要改。
「果然！妳又說謊騙我！」吳恩帆十分惱火。
謊言當場被人戳破，艾蓮莉惱羞成怒，原本還有一絲羞愧的她怒氣揚起，大小姐脾氣再度發作。
「沒錯！我本來就是來法國走秀的，就算是騙你的那又怎樣？誰教你老是反對我去走秀！你明知道躍上國際舞臺一直是我的心願，卻老是阻止我往這方面發展，我不先騙你，你會讓我去嗎？」
「我不是反對妳去走秀，而是不喜歡妳去沾惹那個圈子，那圈子有多複雜妳不瞭解，我怕妳會上當吃虧。」
他有個朋友就是這圈子的人，經常抱怨這圈子的黑暗與冷漠，明爭暗鬥也就算了，還會互相陷害，而有些名模私底下是富豪的玩物也非空穴來風。
雖然艾蓮莉活潑大方，但還不夠精明，他怕她會連骨頭都給人吞了。
過去艾蓮莉就常為了這種事跟他爭吵，但他總是苦口婆心地勸她，沒想到她還是不肯死心，現在竟然還夢想到國外去發展。
「說得好聽，誰不知道你是嫉妒！」艾蓮莉是有些得意的，這男人很愛嫉妒，不就是因為離不開她嗎？哈！
「隨妳怎麼說！反正下禮拜就是情人節了，我限妳情人節之前回來，否則我們之間就玩完了！」
吳恩帆吼完後，隨即火大地合上手機，甩了甩帥氣的褐色短髮，惱怒地踩著重重的步伐離去。
一個禮拜後——
「妳真的不打算回來？」
眼看著明天就是西洋情人節了，他下達最後通牒的女朋友，居然還在法國。
「人家真的沒辦法嘛！」艾蓮莉不曉得他這回是真的生氣了，還在電話那頭撒嬌。「明天就要正式表演了，這幾天一直都在彩排，我怎麼走得開？」
「我說過要妳別去走秀，馬上回來，妳為什麼就是不聽？！」那圈子真的不適合她，她為何偏要向虎山行？是想出名想瘋了嗎？
艾蓮莉本來就不是順服溫柔的女人，被他這麼一凶，火氣立刻飆了上來。
「你要我別做什麼，我就不能做嗎？你當我是誰？你又以為你是我的誰？我不是你家的傭人，我有權做自己想做的事！」
吳恩帆是想勸她，不是真的想跟她吵架，便柔聲說道：「我是為妳好——」
「你是為我好嗎？你只是自私的不希望我有自己的事業吧？你怕我一旦成名變成大紅人，便會失去我，所以你自私地想綁住我！」此時的艾蓮莉一心只想成名，誰阻擋她，誰就是罪人。
「妳——妳是這麼想我的嗎？」
他或許真有一點私心，不希望與她長期分隔兩地，但也是真的為了她好，不希望看到她受傷害，她不僅不瞭解他的用心，還用這種口氣質疑他。
「好！妳要這麼認為，那就這麼想好了，反正我說過明天之前妳不回來，我們之間就完了，妳自己選擇吧！」
吳恩帆摔了電話，抓起外套立刻出門，他要到外頭找朋友一吐怨氣。
按下電梯的下樓鈕，他等待電梯下來。
當電梯的門一開啓，他邁開腳步準備走進去，卻發現裏頭有人。
是她？！又是那個他不想看見的人，他忍不住閉上眼直呼倒楣。
他最近不知走什麼楣運，老是撞見她，心情已經夠差了，還來傷害他的眼！
他瞪著敞開的電梯，遲遲沒有動作，猶豫著要不要為了省時間跟她搭同一班電梯。
而電梯裏的人也瞧著他——隔著那副可怕的眼鏡。她耐心地按住開門鍵，等他走進來。
「呃……請問，你要搭嗎？」又等了一會兒，她問道。
她有著與本人完全不符的柔美嗓音，輕輕細細柔柔的，像微風吹過樹梢時響起的窸窣聲，有一種令人感到身心安定的奇妙音律。
閉起眼睛聆聽會感覺很舒服，但一睜開眼，她的聲音就是跟那張臉搭不起來。
電梯到底要搭還是不搭？吳恩帆天人交戰地想著。
不搭，難不成要走十八層樓梯下去？
如果不搭，他要如何說明自己站在電梯前，卻不想搭電梯？
那簡直像笨蛋一樣！
下一秒，他做了決定。
悶不吭聲地跨進電梯裏，迅速轉身背對她，當作沒有她這個人的存在。
又遇見他了，好開心喔！秋依涵雙頰紅通通的，按捺不住此刻興奮的心情。
她有一個不為人知的小秘密，那就是她暗戀和她住同一棟樓的他——但她甚至連他的姓名都不知道。
不過，她還是好喜歡他，只要看到他的笑容，她就好像撿到寶一樣。
記得她搬進來不久，有一回碰巧在電梯裏遇到他，當時他不知在跟誰講手機，爽朗地笑著，瀟灑地踏進電梯裏。
她當場被他那開朗熱情的笑容電到，從此禁不住受他吸引，只要兩人有緣搭同一部電梯，她就會克制不住地偷看他。
她從來不敢冀望他也會喜歡她，只要能像現在這樣靜靜地看著他，她就覺得好滿足、好幸福。
可是……最近不知道為什麼，他很少笑了。
吳恩帆不用轉頭也知道，身旁那很土的女人，視線又像蟲子一樣牢牢地黏在他身上。
她幹嘛老是偷看他啊？他不知道自己究竟哪一點吸引了她！
女朋友不肯回來，他心情已經很差了，遇到她又讓他更惱火。他猛然轉頭，準確地逮到她來不及逃開的慌張視線。
「能否請問一下，妳在看什麼呢？」他冰冷地問。
他沒有溫度的眼眸直勾勾地瞪著她，等著她說一個好藉口來說服他不該發怒。
「我……」對於他的質問，秋依涵無法回答。她臉頰緋紅，低著頭，久久不敢開口說話。
當！電梯到達一樓，門開啓。
秋依涵還絞著小手站在角落不敢移動，吳恩帆也故意不出去，斜眼瞧著她，勾起唇冷笑著。
「電梯已經到了，妳不出去嗎？」
他假裝好意地按著電梯的開門鍵，其實是存心要看她笑話。
「啊……好，謝謝……」
她小聲地說道，低著頭，羞愧地快步走出電梯。而吳恩帆也跟在她身後走了出去，冷眼看著她。
她今天換穿深藍色的套裝，但還是一樣沉重老土，吳恩帆心想：就算她長得不夠迷人，但好歹也是個女人，怎麼會把自己搞成這樣呢？
她跟他的女朋友艾蓮莉比起來，真可說是世界上差距最大的兩個女人。
要是崇尚美貌的艾蓮莉看到她，一定會當場昏倒。哈！
等等！如果艾蓮莉看見她……
吳恩帆猛然煞住腳步，突然有個好點子蹦了出來。
艾蓮莉是個驕傲又愛面子的女人，如果她知道自己的男朋友「移情別戀」，而且還是跟一個比不上她的女人交往，一定會覺得羞辱、憤怒又緊張。
那時，她一定會立刻趕回來求和，而他也會寬宏大量地「原諒」她，雖然他氣歸氣，但還是很在乎她的。
至於怎麼讓遠在法國的艾蓮莉知道？這根本不是問題！
艾蓮莉交遊廣闊，到處都碰得著她的朋友，不用他敲鑼打鼓大肆宣揚，他「另結新歡」的消息也能很快傳入她耳中。
等她緊張兮兮地趕回來，他們就能前嫌盡釋，破鏡重圓。
對，沒錯！
太好了，這真是個絕妙好計！
望著秋依涵愈走愈遠的背影，他的眼中透出算計的光芒，嘴角狡詐地勾起。
別怪他無情，反正這女的本來就愛慕他不是嗎？
給她一個接近他的機會，也算滿足她那永遠不可能實現的心願，她應該感激他才對呢！他惡劣又自以為是地想著。
事不宜遲，吳恩帆立即快步跑上前去。「妳，等一等！」 |
發表於 2011-4-28 00: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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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1-4-20 16: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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