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後由 zoe92130 於 2010-10-31 00:18 編輯
第一章
人在四京,未臨隆昇,枉住西京;人至西京,未臨隆昇,枉來西京。
正因為如此,這問位於西京城中的隆昇客棧,一年四季都是高朋滿座,而客棧外頭,更是永遠見得到那排成長龍似的等待人潮。
此刻的隆昇,可說是吃者吃得暢快淋漓,等者等得甘之如飴,還不忘私相授受進隆昇吃飯的規矩。可怪的是,在這一片和樂融融之際,卻聽得客棧內傅來一道冷冷的女子嗓音--
“能麻煩你把話說清楚點嗎?”
這嗓音,雖比尋常女子稍低,卻也輕柔徐緩,讓人聽了後心中留有一絲餘韻。只不過,此刻那語氣中極力隱忍的不耐,卻是那般明顯。
話聲甫落,原本人聲吵雜的隆昇客棧突然變得一片寂靜,所有人的視線全望向客棧中一名身材高挑、紮著頭巾、身穿廚師服、手握鍋勺、長栢清秀異常的女子,與她身前那名穿著華服、舉著筷子、嘴張到一半且一臉愕然的拌男子。
一傻子。吃飯就吃飯.啜話那麽多幹嘛?
“唉,又一個不懂裝懂,專說苗大妹子不愛聽的話的馬屁精……
頃刻,在女子瞪視著胖男子之時,四周響起一陣又一陣的低聲議論,聲聲都指向那名胖男子。
“我說……姑娘妳做的這道……這道糟鴨信,就、就一名女廚師而言,真是雖能可貴地做到了……完美無缺……”望著隆昇客棧首席主廚苗貝南澹漠的神情,再聽著四周的冷言冷語,胖男人不禁結巴起來。“這、這有什麽不對嗎?”!
是啊,對主廚稱讚她菜做得好,這不是很理所當然、利人又利己的一件事嗎?
“這道菜完美無缺?”再度聽到“女廚師”與“難能可貴”兩個字眼,苗貝甯的艱眸不禁眯了起來。“你說說,究竟哪裡完美無缺了?還完美無缺到讓你非要把我從那個忙死人的廚房裡喚出來?”
“我……這……”
明明說的是溢美之辭,可胖男人此刻卻覺得自己剛才彷彿說了“糟透”之類的字眼,一時間分不清東西南北,只能傻傻地望著眼前一臉不耐煩的女子,半天都說不出話來。
“就是,這道糟鴨信哪稱得上完美無缺?分明就還差那麽一點點哪!”
就在苗貝甯輕哼一聲,轉過身正想走回廚房時,突然,由角落裡傳出一道字正腔圓、渾厚卻又傭懶的磁性嗓音。
“聽見竟有人敢在這當口撒野,撒野的對象還是那女人看了疼愛、男人看了憐愛的帥妹妙廚苗貝甯,客棧裡原本看好戲的人們忍不住紛紛開口--
“你這人懂不懂吃啊,不懂就別廢話!”
“你厲害,你去煮啊!”
“就是啊,你真那麽行.去煮煮看啊,就怕你煮出來後,成了真真切切的狗不理……”
“這麽快就放大絕啦!”就見那名出聲男子好整以瑕地輕搖摺扇,懶洋洋地開口,而後啪地閤上摺扇,指向他自己桌上那道糟鴨信!
“話說這糟鴨信本是江府名菜,‘糟’字原意指的是酒滓,用在料理當中,則專指以酒彧酒糟漬物,一般大夥兒熟知的糟魚、糟醃、糟腸、糟舌、糟掌、糟心,糟脾、糟豬尾、糟牛鞭、槽肺片,糟蹄子皆是採此古法。不過呢,在這種種糟物之中,就屬這以鴨舌製成的糟鴨信最為引人入勝,講到這裏,各位看倌可要聽明自了,這道菜聽著簡單,可無論做起來彧是吃起來,都是大大的有學問……”
客棧內外,一下子全靜了下來。
因為男子那連著說下來、幾乎連氣都沒喘的長篇大論,竟足足說了一盞茶的時間都沒有停歇!
其描述之生動,研究之透徹,簡直令大夥兒目蹬口呆,完全忘了本來在做些什麼。
除了苗貝甯。
因為她正在思考這傢夥究竟是什麽來頭,怎會知道得這樣多、這樣細,還講述得頭頭是道,沒半點停頓?難道他都不用換氣的?
老實講,苗貝甯知道這名男子的存在,即使她想不知道也難--
畢竟誰能不注意到一個連續五天都坐在同樣的位子上,還叫了同樣五道菜的怪客?
“就像我說的,這位大妹子倣的糟鴨信,放眼天下確實可說已是妙極,只不過呢……”又過了半盞茶的時間後,男子總算放慢了講話的速度,可他的冒頭卻微微地皺了起來。
見男子競在最緊要之處賣閃子,一旁的人全琪地一聲嚷開了--
“只不過什麽,你快說啊!”
“是啊,話講一半算什麽啊!”
“你倒是說啊.苗大妹子的這道糟鴨信究竟怎麽了?”
此時,卻見苗貝甯冷眼一瞪。“吃你們的飯去!不想吃的就上對街馮茶去,那麽多話幹嘛?”
一聽到苗貝甯冷冷的斥責,食客們全乖乖地摸摸鼻子繼續吃飯,畢競他們全都是沖著她的人及那一手好手藝來到隆昇的,萬一她一生氣又開始摔鍋丟碗,可不知多久以後才有機會再吃到她做的販菜……
更河況西京人全明白,這苗大妹子除了性子直一點、脾氣大一點之外,不僅手藝一等一,心腸更是一等一--她每月初,都會特地燒上堆好菜讓貧苦人家盡情享用,還將連皇上都得命人排隊才能買入宮中享用的精緻菜餚,定下那樣平民化的價錢,讓大夥兒都吃得起。
這種種作為,讓他們對這位“帥妹妙廚”更是萬分愛戴。
“只不過怎麽了?”待所有人都乖乖低頭吃飯後,苗貝甯握著鍋勺走到男子身旁問道,壓根沒管有多少人正豎起耳朵等著聽那關鍵性的回答。
是的,苗貝甯要聽他的“只不過”。
因為這人的一番高談闊請,句句說到了重點,而且從頭到尾沒提到“女人”這兩個宇!
光憑這兩點,就足以讓她在廚房外頭多站一會兒。
“妳非要我講得那麽明白嗎?”可怪的是,聽到苗貝甯的話之後,男子竟似笑非笑地望著她,在她皺起眉頭時才霍地站起,俯身至她的耳畔道:“女子癸水之日,味覺目不比平日,而脾氣嘛,更是……”
男子的話,讓苗貝甯向來沒太多表情的臉龐微微嫣紅,一半是因為氣,一半卻是羞。
該死的,他競連這話都說得出口……
其實由男子剛剛的一番話中,苗貝甯就瞭解到,這傢夥真的懂吃,否則也不會“說”得那樣一口好菜!
可他的舌頭也未免太尖了,才不過吃了五天,就能由她菜中那尋常人幾乎辨別不出的咸澹差異得知她的味覺受到影響,並推斷出她的月信來潮……
“你叫什麽名字?”半晌後,頂著一張嫣紅俏瞼,苗貝甯望向那名極可能擁有“絕對味覺”天賦的男子,咬牙問道。
“北堂彧。”男子輕搖摺扇,臉上漾起淺淺的微笑。
“掌櫃的。”苗貝甯回身呼喚站在不遠處的客棧掌櫃。“這傢夥今日的單算我帳上。”
是的,她決定為北堂彧買這帳,就為了他能說出旁人無法輕易道出的重點--她菜色中的優與劣。
人們都說她的菜好,她明白,也感謝,可其實她心裡最想知道的,是自己究竟還有哪不足?畢竟只有不斷地鑽研、不斷地玫進,她才能真正戎為一名貨真價實,令人打從心底佩服的大廚,而不是因為她是名罕見的女廚師,因為她是名妙齡女子,才……
“不急。”可末待掌櫃應,苗貝甯便聽得身後傳來一個滿含笑意的慵懶嗓音。“在下從下個月起便將在隆昇拍板說書,大妹子的帳盡可一月一結,就算半年一結也行得……”
一年後
“北堂大學問今天說啥呢?”
“說儒林軼事哪,今兒個該說範某中舉了吧……”
“呦,老劉,你也來了,吃過苗大妹子的新菜了嗎?”
“這不就特地從東京趕來了嗎?可就怕派不上座啊……”
未到午時,隆昇客棧前已熱鬧滾滾,後頭的廚房更是忙得不可開交。
“這湯味道澹了!”
“這蹄膀太油了!”
就見苗貝甯在大大的廚房內來回巡視著,最後停在一個廚台前,快閱讀過功能表及點菜名單後,頂著大火便熱炒了起來。
菜一道道盛盤,一道道瑞走,儘管苗貝甯瞼上的汗水不斷滴落,但她依然身手俐落地站在廚台前,雖不見一絲疲態,可眼下卻有徹徵黑暈。
終於,過了最忙碌的用餐時間,她總算得了個空轉身渴口水,打算稍稍喘口氣,眼角餘光卻瞄到一隻手正偷偷伸向她剛盛好盤的熱菜上方!
“你又幹嘛?”一舉起鍋勺,苗貝南毫不客氣地敲向那隻修長大手,
但被人戲稱為北堂大學問的北堂彧動作比地更快、一下子就將捏到的菜丟入口中,咀嚼兩下後,眼眸一轉,瞄向她。“鹹了點,妳該不會又……也是,這個月也該到時候了。”
“閉嘴!”瞼龐倏地嫣紅,苗貝甯轉過身雲沒好氣地斥道,“有空在這裏偷菜吃,不會快去準備準備!”
該死,這個窮酸書生就非得每回都把話挑明瞭說是不?
女子月信來時本就不太舒服了,她競還倒楣到身旁平白無故鄉了個人--而且還是個男人--每個月都不忘來提醒她!
“準備?”只見北堂彧悠哉地煽著手中摺扇,一瞼的不以為然。“一向張口就來,而且每回都博得滿堂彩的我,還用得著準備嗎?”
狂,簡直狂得令人無言以對。
如果這世上真有人能用話將人活活噎死,一定就是這個男人;可儘管他的話句句噎人,最讓苗貝甯無奈的卻是--她一點也無法反駁!
因為她確實曾聽過他說書,而且還不只一次。
從一年前開始,北堂彧便常駐在隆昇客墁之中,每隔一日拍板說書,不到半個月便風迷了整座西京城,以及城中所有的待嫁女兒。
若憑良心講,苗貝甯也不得不承認,北堂彧確實不難看--高大的身材、長長的腿、濃眉大眼,雖然總是一身窮酸書生以的藏青色長袍,手中要不就拿著竹板,要不就拿著摺扇,可那模樣就是莫名的有股氣勢……
當他開口之後,那每一字每一句約字正腔圓、口若懸河不說.那每一段每一回的一內容活潑生動,引人入盛不說,就聯手中那兩片竹板在他的舞弄下,也彷若有生命似的,既能鼓動出幹軍萬弓的雄肆,也能描繪出明月清臣的輕靈……
不過也僅於此。因為除了那張嘴之外,他什麽都差勁!
就像他看似說得一口好菜,實際上卻連最基本的水煮一蛋都能煮失敗……
“對了,我說大妹子啊。”北室彧突然望向苗貝甯:“我在這隆昇也整整一年了,天天吃妳的霸王菜也吃得有些……”
“你要走了?一他突婦其來的話語讓苗貝甯愣了愣”
沒錯,北堂彧確實吃了她一年的霸王菜,因為那是她給他的回饋。
這一年來,每回她有新菜問世時,她總會先將他叫來品嚐、品嚐,畢竟他雖然只會說得一嘴好菜,可每回的評點之語,卻也總是字字珠璣,讓她不想佩服都難。
儘管有時不免懷疑他的來歷,可她卻只知道北堂彧這多年來就是個流浪說書人,向來苦無定所、行無常向,哪兒有好吃約就往哪兒去,吃膩了,吃倦了,就繼櫝往下一個未知邁進。
如今,他言下之意是否表示……
“怎麽,捨不得?”瞄了眼苗貝甯微愣的模樣,北室彧的嘴角揚起古怪的弧度。
“呸!”見著北堂彧曖昧的神情,苗貝甯背過身去輕啐一聲,瞼頰卻不知為何微微地發熱,“我巴不得你趕緊走!”
“看樣子要讓大妹子失望了,因為我不過是想給抹子妳提個意見……”北堂彧呵呵一笑,搖頭晃腦地攝著摺扇。“婦果不麻煩,改明兒起,在下的霸王菜能換幾道新菜色嗎?”
“你……出去!”
根本連“作夢”之類的話都懶得說了,苗貝甯舉起鍋勺指著北堂彧然後望著他聳聳肩,瀟灑至極地作了個揖之後,便大搖人擺地晃出廚房,走到前聽去接受他的滿室彩。
瞼皮簡直比三塊豬皮疊在一起還厚!
怎麽就沒人看出他那故作瀟灑、實則尖酸刻薄的死德行,還一天到晚”北堂大學問”來、“北堂大學問”去的……
“小苗、小苗,風夫人來了,在梅字號房!”
正當苗貝甯咬牙切齒地想著時,突然,身後傅來掌櫃那暗藏著一股興奮之情的呼喚。
“是嗎?”回過身去,苗貝甯望著眼埋充滿愛慕之意約掌槓,瞭解地笑了笑,“風夫人今兒個還是老樣子?”
“沒錯,不過加點了一道甜湯--芙蓉金棗燉百合。”
“沒問題。”苗貝甯點點頭,走回廚台前,在眾黟計興奮的低語聲中笑斥這群大大小小的男人,“還聊?趕緊去準備著,你們總不想讓風夫人久等吧?”[o.zar82
“當然!”
整齊劃一的應答聲響起,廚房裡的戰鬥力直沖最高點,所有的人莫不小心翼翼,生怕在自己負責的環節上出任何一點差錯,造成風夫人用餐不快。
老實講,這樣隆重的態度在向來見慣了皇親國戚、名人雅士的隆昇客棧裡可下多見。
西京人都知道,隆昇的待客之道,向來是本著一飯桌之前人人平等,皇子用餐與庶民同席”的規矩,可獨獨這位風夫人卻是個例外!
她不僅每回都可享受到包廂用餐的特殊待遇,而且客棧上上下下,由掌櫃到夥計,一個個都將她奉為上賓,一點也不敢怠慢。
其實不僅是在隆昇人的眼中,應該說在西京城中,風夫人也絕絕對對是名奇女子--
不知姓啥名啥、不知來自何方,可卻擁有彷若永遠二十五歲的風姿綽約、彷若永遠帶著傷淒之色的絕美容顏,彷若永遠含著霧光的矇矓眼眸,就像是個永遠得不到真愛的“憂湯黑寡婦”!
是的,西京城民私底下常以“黑寡婦”稱呼她;傅言她前後嫁過四位夫婿,可每位都不得善終,並且都在死後留給她一大筆遺產,令她可以不事生產地過著貴婦人的生活。
儘管如此,西京城的男人依然對她著迷,著迷於她的神祕、她的淒豔,她那勾魂專魂的哀傷回眸……
對於這些傅聞。苗貝甯通常是聽聽便罷,而讓她之所以也對風夫人另眼看待的原因,不僅因為風夫人是隆昇的幕後金主,更因為她那一口與北堂彧相當的絕對味覺--只要菜端到她面前,輕嚐一口,便可得知菜中所有乾坤的驚人天賦!
而這項天賦,正是自小被喻為擁有“櫥皇之手”的苗貝甯,此生唯一的缺憾,所以她只能不斷地學習、不斷地創新、不斷地嘗試各種食材、不斷地精進廚藝,才能彌補這天生的不足,朝著可以挑戰“天下食經”中那一道夢幻名菜“珍瓏”的資格邁進……
“小苗,風夫人請妳上樓一敘。”
正當苗貝甯完成了工作,在一旁專心地削著薯皮鍛練手感時,掌櫃的聲音再度響起。
上樓一敘?
“好。請告訴風夫人,我一會兒就上去。”
雖然有些納悶,但苗貝甯還是點了點頭。她放下手中的刀,洗過手後,雙手在圍裙上隨意地抹了抹,便走上樓去。
“風夫人。”敲開梅字型大小房門,苗貝甯對坐任其中的女子點了點頭。
雖然已不是第一回看到風夫人,可苗貝甯依然對她那一身揉雜著矯弱、嫵媚、神祕、清冷等特殊氣質的摸樣驚豔。
這世上,若真有人能令所有男人癡迷、令所有女人鏃護,那當真非風夫人莫屬了……
“大妹子,妳說我該怎麽辦啊……”才望見苗貝甯,風夫人一語未竟,眼圈兒便紅了。“我每回一出遠門就想念妳的菜,弄得每回在外頭都待不久……”
“這……我……”那話明明怎麽聽怎麽不對勁,可望著風夫人我見尤憐的模樣,同樣身為女人的苗貝甯心中竟升起一股想安慰地,卻又不知該從何安慰起的慌亂。
“看看我,讓辣子為難了。”望著苗貝甯不知如何是好約模樣,風夫人緩緩站起身,牽著她的手到一旁坐下。“話說回來,妹子妳這回的新菜可真令我佩服了,那一錢的番紅花用得當真是絕頂……”
“聽到風夫人的點評,苗貝甯的精神全來了,當下專心地聆聽她雖不引經據典,但絕對切中要害的心得。
就在風夫人與苗貝甯興高采烈地討論之時,突然一陣敲門堅響起,繼而是掌櫃的輕聲細語:“不好意思,風夫人,皇上讓人點菜束了。”
風夫人愣了愣,輕歎一口氣。
“那就去吧。”她惋惜地放開苗貝甯的手,但才剛放開,又突然一握。“妹子,妳看看我,請了妳來竟忘了說最重要的事……”
“風夫人請說。”苗貝甯連忙說道。
“妳這身子可得好生照顧著,特別是這幾天要好好的補一補,女人家就是這麽麻煩,我明白的,埃……”
不會吧……聽著風夫人的話,苗貝甯的臉龐幾乎要抽搐了。
為什麽全天下的人都知道這事兒啊?不,不是全天下,其實只不過是那個豬頭北堂彧,以及這個嬌柔的風夫人罷了……
可為什麽都讓她遇上了?
遇上也就算了,可這兩個人,為何都這麽該死的不懂什麽叫“心領神會”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