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三個月前——
龍圖璧今年二十四歲了,他的母親曾經是龍疆國第一美女,而他天生是個幸運兒,不僅秉承了母親的美貌,還有父親修長挺拔的身材,在龍疆國的皇族中,他一直是風雲人物,人稱「玉王爺」。
但是一個男人如果僅有外表得體,那是遠遠不夠的,好在龍圖璧做為龍疆國的話題人物,可供人談論的並不僅僅是外表,還有他的才能。
他在十二歲的時候第一次上戰場,於萬軍之中取得上將首級,因此聲名大噪。十八歲時,他出使海外四國,不僅帶回了各國的珍貴特產,也帶回許多優秀人才,將本就強大的龍疆國再次壯大。
因此,雖然龍圖璧不是當今皇帝的兒子,但是在龍寧南沒有子嗣的前提下,將他列為第一王位繼承人,也是順理成章、無可非議的。
只是,這位在龍疆國舉足輕重的玉王爺,現在卻陷入很大的煩惱中——關於他的婚事。
二十四歲還沒有成親,這在龍疆國算是超過適婚年齡了。這也怨不得他,只怪他那位皇帝叔父,在他四歲的時候,為他與天星官苑大人的女兒苑芷幽定下親事。原本說好在女方十八歲的時候成親,但就在苑芷幽十七歲時,苑大人病故,她堅持要守孝三年。
一轉眼,三年之期將屆,這幾日,龍疆皇帝一直催促龍圖璧快點準備迎娶苑芷幽事宜,但是他卻遲遲沒有動作。
歸根結底,在於苑芷幽這個人,讓他很頭疼。
他從沒見過她,即使兩人定親已經二十年。深居簡出的苑芷幽,從不參加任何貴族小姐的活動,頗為神秘。即使她後來女承父業,做了龍疆的天星官,也只是一天到晚在她的天星宮裡待著。因為天星官身份特殊,不必參與朝政,所以滿朝文武都沒有見過她。
然而,關於她的故事,龍圖璧可沒少聽說。
據說苑芷幽相貌平平,但是脾氣很壞。身為苑大人的獨生女,在家嬌生慣養、好吃懶做不說,而且貪好男色,在其父去世之前就已經和家中一些小廝不清不白。苑大人去世之後,雖然她改搬到天星宮居住,然而天星宮中卻沒有一個侍女,只有侍衛和太監服侍她,這不得不惹人非議。
如果硬要他娶這麼一個老婆,他寧可終生不娶。
但每當他和皇帝有意無意地提起「退婚」這個話題時,向來很疼愛他,對他百依百順的叔父卻總是態度堅決的說——
「圖璧,很多事情不能道聽途說。你沒有見過芷幽,她是一個秀外慧中的女孩,孝順父母,而且很有頭腦,做你的妻子絕不會委屈了你。」
龍圖璧沒辦法,後來只好先避談這個話題。只是他心中依舊認定:無風不起浪。苑芷幽若真是個清清白白的姑娘家,怎麼可能會被人說得如此不堪?更何況,一個雲英未嫁的姑娘,多少會有不便,身邊為何連個侍女都沒有?
男人,能伺候周到嗎?或者……根本是另一種伺候?
一想到這裡,龍圖璧就有些不舒坦。不過叔父有句話他也認同——凡事不能道聽途說,應該眼見為憑。
那麼,成親之前,他應該有權利見一見自己這位素未謀面的妻子吧?
天星宮位在龍疆皇城地勢最高的地方。這裡又叫通天宮,是天星官與天神對話之所在,也是龍疆國中歷來最神秘的地方。
苑芷幽正在宮中的通天池邊,用一根木劍插入水中,靜靜地凝視著水中一圈圈綻開的漣漪,秀氣的長眉微微堆蹙在眉心中打了個結。
沒多久,漣漪平復,清澈的水中倒映出一張清麗如白蓮般的秀雅面容。
「小姐,卦象如何?」在她身後,手捧銀盤的青衣小廝試探地開口詢問。這小廝倒也奇怪,雖然是男子打扮,但是身形嬌小纖瘦,嗓音清脆明亮,脖子上連喉結都沒有,原來「他」竟是個女扮男裝的小姑娘。
見苑芷幽沒有回答,迎梅又試著叫了主子一聲,她這才丟開木劍,淡淡地說:「能如何?十年了,每次的卦象都是一樣。」
她輕歎口氣,歎息中儘是幽怨和慨歎。「龍吟九霄,風雲突變。難道我這輩子都要和這八個字糾纏不清嗎?」
「小姐,會不會是您錯解了卦象?」迎梅好意勸慰,「姑爺是王位繼承人,將來有朝一日登基為帝,小姐跟著就要做皇后了,到時候當然是『龍吟九霄、風雲突變』啦,咱們苑家,還從來沒有過這麼大的福氣呢!」
「住口!」苑芷幽陡然喝止了丫鬟的話。「我們苑家在龍疆國世代為官已有百年,最高不過三品。並不是祖上無能可做一品大員,而是深知爬得越高會跌得越慘的道理。妳以為這個皇后娘娘這麼好當的嗎?
「自從高祖皇帝先後滅了阿蓮圖國、普魯圖國和鮮於國之後,我們龍疆看似安定壯大,但是妳可知道要降服土地易,降服人心難。龍疆皇帝的位置不是什麼人都可以坐的,聽說這兩年,月陽國一直暗地派刺客來我們龍疆國,若是做了皇后,將來可能落個死得不明不白的下場,我寧可做個平民百姓。」
迎梅恍然大悟地點點頭。「哦,難怪小姐您讓我去外面散佈那些關於您的不實謠言。我就說嘛,咱們小姐明明是冰清玉潔的人,為什麼要那樣詆毀自己,原來您是不想當未來的皇后,才……」
苑芷幽一揮手,抬袖掩住了丫鬟的口,嗔怒道:「迎梅,有些事,妳心裡明白就好,幹麼非要說出來?萬一隔牆有耳,我這一番心血不就都白費了?」
她移開手,迎梅連連咳了幾聲。「我曉得了,小姐,可是……姑爺那邊豈不委屈?而且,小姐也很可惜啊!聽說姑爺是個特別了不起的人物,我卻連見都沒見過……」
苑芷幽蹙眉道:「一口一個姑爺,說得好像我已經嫁他了似的。我聽說他現在正為怎麼和我退婚而頭疼呢,所以妳也不必替他抱屈。他是個聰明人,自然不願意被人當笑柄,娶我這樣『輕浮』的女人為妻。」
迎梅楞了好一會兒,又說:「小姐,可是……萬一姑爺是個好人,您不嫁他,不是白白錯過了一樁好姻緣,耽誤了您的一生幸福?老爺在天有靈,也會為小姐抱憾的。」
「女人一定要嫁人、有了美滿姻緣才叫一生幸福嗎?」苑芷幽轉身走回房裡。「若是所嫁非人,還不如一生孤獨。」
「可是小姐……」迎梅追進來還要開口,卻被她回頭瞪了一眼。
「妳這丫頭今天太多話了,我是不是應該把妳趕回府裡住,不要賴在我這,好讓耳根清靜些。」
「奴婢再也不敢了。」迎梅連忙閉了嘴,退後一步垂下頭。
忽然,苑芷幽止住腳步,警覺地向四周張望了一下,然後低聲說:「是不是有人來了?叫門口的守衛機靈點。」
她自幼習武,雖然內功不算深厚,但天生耳力驚人,總能先別人一步察覺周圍動靜。她日日夜夜又都和天象打交道,對於環境任何一點變化都十分敏銳。今天夜空中傳來的風聲比起平日似乎尖嘯了許多,好像有人正在以極快的速度向這邊靠近。
這小小的天星宮,既沒有傾國財富,也沒有寶藏秘笈,除了偶爾來宣旨問卦的太監外,不會有人來。
今夜,卻有人企圖潛入,會是誰呢?
她一閃身,先進了屋裡,稍後從外面通知護衛的迎梅,也被她一把扯了進去。
來的人正是龍圖璧。
他幾次要見苑芷幽,但是都被她拒絕,說什麼已是未婚夫妻,婚前應當避嫌。
他向叔父透露要見她一面,叔父也都是呵呵地笑說:「急什麼?成了親,洞房花燭夜還怕你看不夠?」
難道這苑芷幽是三頭六臂的妖怪不成?怎麼就見不得?
再加上他之前聽來的關於她的種種傳聞,令他實在放心不下,所以他今夜決定冒險,夜探天星宮,一窺究竟。
天星宮雖然神秘,但是沒有貴重的財物,因而守衛算不上嚴密,對於龍圖璧這樣武功高強的人來說,進出這裡和在自己家的後花園閒逛沒什麼區別。
天星宮前後共有三座宮室,第一座位於最南端,是放置祭祀器皿的地方;第二座位於中間,是天星宮的核心,也是向上天問卜、傳達天上人間聖命的所在;第三座即是天星官的居所,緊挨著通天池。
龍圖璧沒有半點耽擱,足尖在屋頂的瓦片上輕點幾下就縱身掠過前兩座宮室,直奔最後一座。
一路上,他零星看到幾個護衛,正如傳聞所言,他沒有看到任何侍女出入。
到達第三座宮室門前,他遲疑了一下,因為宮內一點燈光都沒有,漆黑得讓人連窗紙的顏色都看不清楚。
她睡了嗎?若是已經睡熟,他該怎麼辦?潛入房中,站在床邊,將她看個清楚?還是把她叫起來,好好暢談一番?
可是又該怎樣談呢?問她究竟是個怎樣的女人?是否真心願意做他的妻子?能否安份守己地和他過一輩子?
這一大串的問題從腦海中湧現出來,龍圖璧忍不住被自己幼稚的想法逗笑了。但若教他無功而返,他也不太情願。
當年面對千軍萬馬時他也不曾如此進退兩難過,怎麼區區一名女子就把他難住了?
就在他還在思考著要怎麼做時,屋內忽然有動靜傳出來了——
那是一個女子的聲音,很柔媚,能媚到骨子裡的那種,但是所說的每個字、每句話,卻讓龍圖璧像是掉進了冰窖裡一樣,他也是個血性漢子,這種女子的嬌啼,亦曾在耳邊聽過——
「哎呀,你輕些,那麼粗魯幹麼?」
「會痛,你就不能憐香惜玉嗎?」
「你太不中用了,我真是高估了你。」
「再用點力氣嘛……」
屋內,迎梅努力用手摀住嘴,雙眼睜得大大的,目瞪口呆地看著小姐在窗邊故意用嬌滴滴的嗓音,說著那些讓她臉紅心跳的話。
我的老天爺,我的菩薩,她家小姐那麼矜持冷情的人,從哪裡學來這些詞句的?還說得臉不紅氣不喘的,若不是她在她身旁親眼目睹,她還真的以為小姐的房中藏了個男人,而小姐正和那男人……
羞、羞死人了!
苑芷幽雖然口中說著男女床笫之間的淫詞浪語,但是一雙明眸始終炯炯有神的透過窗縫向外張望。
她知道有人來,而來人的功夫不低。這樣一個人物突然深夜造訪,沒有進屋,沒有行動,顯然是要探聽她的事情。
是龍圖璧派來的人吧?來探查她是否真的是輕浮放蕩浪女?那好,她就要演一齣好戲給對方看看。
幸好她爹在世的時候,整天和幾個姨娘廝混,「耳濡目染」之下,她對男女之事也算是知道了個大概,只要對方不進屋內,這裡面的玄機是不會被發現的。
就在此時,她忽然覺得窗外有人影晃動,顯然是來人已經逼近到了窗邊。
不好!難道她沒有騙過那人,對方真的要進來「驗明正身」嗎?
她一伸手,拉過旁邊始終捂著嘴,不敢出聲的迎梅,抬手扯下迎梅的髮簪,將她的秀髮揉亂幾分,又扯下了她的腰帶,故意將她的外衫前襟扯亂。
「小……」迎梅嚇得不知所措,壓根兒不明白主子到底在搞什麼鬼。
「噓——」苑芷幽露出一個詭異莫測的笑臉,食指點在她的櫻唇上,悄聲道:「好丫頭,幫我一個忙,出去之後,什麼都不用說。」
接著她竟將房門拉開,將迎梅一把推出門去。
迎梅和龍圖璧都沒有想到苑芷幽會來這一招,所以龍圖璧壓根兒沒來得及躲避,就在月光之下和迎梅打個照面。
他驚詫地瞪著面前這個身材有點圓潤的女孩兒,接著瞇起了眼。她,就是苑芷幽嗎?
果然姿色平庸不說,居然還穿著男子的衣服,頭髮散亂,神情驚惶,像是個被捉姦在床的浪蕩女。
他忍不住重重地哼了一聲。這就是叔父為他千挑萬選的大家閨秀?
好一個大家閨秀!
好一個孝順父母的官家千金!
好一個頭腦聰明的未婚妻!
他再多看一眼,就是自取其辱!
二話不說,他轉身騰空掠上屋簷,瞬間連影子都銷聲匿跡。
嚇壞了的迎梅一屁股跌坐在地上,手捂著胸口,自言自語的道:「那位、那位公子,到底是誰啊?」
屋內的苑芷幽這才緩緩現身,斜靠著門框,回想著剛才和迎梅對視的那個年輕男子,不禁唇角一挑。「若我沒有猜錯,他,就是龍圖璧。」
迎梅大驚失色。「是姑爺?」
苑芷幽糾正她的用詞,「是以前的准姑爺,以後……大概和我再無瓜葛了吧?」
這也是她第一次見到龍圖璧。雖然是在深夜中從門縫匆匆偷窺了一眼,但她不得不承認,龍圖璧的氣質、相貌、武功、膽色,無不是萬中選一,也難怪她一直聽到傳聞說,皇城中有不少名門閨秀都傾慕於他,若非她十年之中一直占卜出這個人的凶卦,她大概也會為他傾倒吧?
好在,這個人就要和她斷絕一切關係了。
佛家有云:空即是色,色即是空。慾望和美色的確是許多禍亂的根本。
她還是安安靜靜、平平淡淡的過自己安穩的一生,那才是真正的幸福。
龍寧南凝視著自己手邊這張請調書,好一陣之後,才抬起頭,笑對著站在自己面前,一臉冷峻的龍圖璧說:「圖璧,這是怎麼回事?好端端的,為什麼要調到邊疆去?」
龍圖璧面無表情的說:「陛下應該知道,雖然高祖皇帝和月陽國定下了不戰協議,但是月陽國始終沒有放棄野心。我近來得到不少線報,說月陽國正在蠢蠢欲動,而且可能秘密派一支人馬,要從原普魯圖國的境內悄悄潛入龍疆國,因此我想坐鎮邊關,先把這批人抓住再說。」
龍寧南卻淡笑道:「想法是好的,但是這種事完全不需要你親力親為,交給邊關的尤將軍去辦就行了,你還要準備婚事呢。」
「陛下,事關重大,個人私慾先放在一邊,只請陛下准我去邊關。」
龍寧南的笑容收斂了幾分,望著他問道:「你該不會是不想成親,故意找借口吧?」
龍圖璧的臉上泛起一抹淡淡的譏諷神色。「陛下,如果我說這門親事我退定了,陛下會怎樣?」
「朕不准。」他眉峰一沉,「這門親事,是朕在十來年前就給你定下的——」
「我們不能背信棄義,是吧?」龍圖璧頗為無奈地打斷叔父的話。「但是陛下,我覺得這關係到我一生的幸福,是否該由我自己做主呢?那個丫頭……與我不和。」
「你們又沒有相處過,怎麼知道你們會不和?」龍寧南笑道:「好了,圖璧,別抱怨了,朕保證,你若見到她,會很驚喜的。若是你到時候覺得她不夠美、不夠嬌,朕准許你另娶側室,但是苑芷幽,你必須先娶為正妃。」
龍圖璧暗暗冷笑一聲。「驚喜,我已經夠驚喜了。」他揚起頭,斬釘截鐵地表示,「我是絕對不會娶她的,陛下最好還是斷了這個念頭吧!哪怕我一輩子沒有王妃,也不會要那個女人!」
聞言,龍寧南也怒了,見他居然甩袖要走,立即起身喝道:「圖璧!你站住!」
龍圖璧無奈的停下腳步,龍寧南也已經下了書案,來到他面前。
面對著這張年輕氣盛的俊美臉龐,他輕歎口氣。「好吧,有個秘密,朕一直沒有告訴你,既然你如此堅決,朕只好先說了。你過來。」
龍圖璧不知道這時怎麼會冒出個秘密來,難道這秘密還和自己的婚事有關不成?
他只好跟著皇上,一路走進側殿,龍寧南小心翼翼地從一個箱子內取出一張泛黃的紙,顯然年頭很久了。
將那張紙攤在龍圖璧面前,他正色道:「當年你父親過世得早,所以朕僥倖坐了這個皇位。大概是上天認定這皇位其實不該是我來坐,所以朕至今未有子嗣。全龍疆國的人都知道,你是朕唯一的皇位繼承人,所以在十幾年前,朕就命人給你批了八字,八字中說你一生貴不可言,但也會有個大劫。」
他指著那紙上的字,緩緩說道:「這就是你的劫數。」
龍圖璧看著紙上清晰的八個字——龍吟九霄,風雲突變。微一蹙眉,問:「這是什麼意思?」
「批字的相士、術士、星官,朕找了好幾個,最終批出來的都只有這八個字,到底代表什麼意思,誰也說不出個所以然,這大概就是天意難測吧?」龍寧南慨歎著,一手輕輕搭在龍圖璧的肩膀上。「這八個字被批出之後,朕一直惴惴不安,到處尋找破解之法。
「後來有人建議朕,一定要找個八字和你最為契合的女子做你的妻子,才有可能化解你的劫數。你的主命星是日帝星,那女子的主命星就是月後星。朕於是叫戶籍官查遍了龍疆國所有在那幾年出生的女嬰,只有苑芷幽符合這命格。」
說到這裡,龍圖璧算是聽明白了,他忍不住笑了出來。「陛下,這麼愚蠢的說詞您也相信?什麼主命星、日帝星,我以前怎麼從來沒有聽說過?難道我這輩子是平安還是倒霉,還要看我妻子是誰決定?就算是好了,我也不會娶苑芷幽那樣的女人!」
龍寧南心急的一拍桌案。「圖璧,是不是朕把你慣壞了?朕苦口婆心和你說了這麼多,你居然一點都不體諒!你是龍疆國日後幾十年歲月平安穩定的根本,不管你願不願意,朕不能對不起龍疆國的列祖列宗!你必須娶苑芷幽,三個月之後就成親!朕警告你,你若是再提退婚的事情,朕……就把她直接送到你的王府去!」
龍圖璧聞言一臉鐵青,但是皇帝的臉色比他更難看。說到底,龍寧南既是他的長輩,又是一國之君,於公於私,他都不能忤逆他的意思。
只是一想到昨晚自己所聽所見,他就忍不住要對苑芷幽這三個字作嘔。那些算命測字的江湖術士,難道是苑家暗中買通的騙子嗎?為了讓自家的女兒能有朝一日登上後位,光耀門楣,所以聯合起來對皇上撒下這麼一個漫天大謊?
哼,只怕是的。
此後,龍圖璧一反以往優雅矜持、難以親近的性格,突然間變得放浪形骸起來,每天夜裡,都有人見他出入酒肆妓館,與許多妙齡女子恣意調笑,甚至還將青樓花魁帶回王府中留宿。
他性格大變,立時引得朝野及整個皇城議論紛紛,而龍寧南更是極為震怒。他知道這是侄子反抗自己為他所安排的婚姻刻意採取的手段。
在宣召龍圖璧,將其訓斥一番之後,龍圖璧絲毫沒有改過之意,甚至還變本加厲,買下一個在路邊賣身葬父的少女,以側室之姿納入府中。
聽聞這些消息後,唯一暗自竊喜的只有苑芷幽。
可以說龍圖璧的反應比她預想的還要「好」上許多。她明白,龍圖璧此番做法是在向自己示威,其意是:妳能玩,我比妳還玩得起。
看來,她過悠閒日子是指日可待了,再過不了多久,陛下會像當初為他們賜婚一樣,下旨解除他們這樁荒唐可笑的婚姻。
她默默地等待著,十餘天之後,皇帝召見她的旨意果然傳達下來,她滿心歡喜地奉旨入宮。
龍寧南是在後宮的正殿踏月殿見她的,這裡現在屬於皇后,而皇后已纏綿病榻許多年,據說每次皇上下了早朝,都會先到皇后這邊來探望一個時辰,而外界一直有傳聞說,之所以皇上至今沒有子嗣,很大的原因便是他和皇后夫妻情深,在皇后病重之後,極少臨幸其它妃子。
以前苑芷幽只當這說法是民間少女的浪漫幻想,但是今天,當她在踏月殿親眼看到皇上手持毛巾,溫柔地為皇后擦汗時,她也不禁心生感動。
她幾步走上前說:「陛下,讓我來做吧。」
龍寧南回頭看了她一眼,笑道:「不,這事雖小,但是朕做了十幾年,毛巾要多熱、要擰得多濕多干、下手的輕重如何,朕比妳清楚,妳還是先在旁邊坐一坐。今天不是朕要見妳,是皇后要見妳。」
這番話出乎苑芷幽意料,她和皇后沒有任何交情,連皇上也只是見過幾次面而已。於是她悄悄將目光投向床榻上的皇后。
皇后因為病了許多年,形容枯槁,看不出原本曾有的傾國麗色,只是一雙眼睛久久凝視著皇上,那眼中盛滿的溫柔令人動容。
苑芷幽不禁思索,原來在帝王之家,也可以有白頭到老、患難與共的真情。
待他們兩人又小聲說了一陣子的話後,龍寧南這才笑咪咪地轉過身來對苑芷幽說:「妳在這裡陪陪皇后吧,朕還有公務要處理。」
她忙起身相送,皇后卻柔聲叫住她,「芷幽,不用去送陛下了。來,到我身邊坐下。」
旁邊有宮女搬了張團凳到床前,苑芷幽依言走近,屈膝行禮後坐下。
皇后伸出一雙枯瘦的手,輕輕握住她的柔荑,溫柔地打量了她好一陣,才微笑道:「真是個好姑娘,生得這麼標緻,這下子我也放心了,圖璧那孩子也算是有福氣。」
苑芷幽心中立刻緊張起來,她本以為龍圖璧近日鬧得這麼大,陛下是會站在她這一邊的,但是聽皇后這口氣似乎……她要倒霉了?
皇后又輕歎道:「我知道外面現在有些流言蜚語,妳不要太計較,圖璧那孩子向來做事很有分寸,他不會亂來的,只是他心思比較深,有什麼心裡話從來不和人說,妳日後做了他妻子,多開導開導他,夫妻之間沒有隔夜的心結,更何況你們還有一輩子要過。以妳的聰慧,應該明白我的意思吧?」
「我……明白。」她咬了咬下唇,一臉無奈的應道。
「日後若是有什麼為難的,或者圖璧欺負了妳,記得來告訴我,妳可以把我這裡當做妳的娘家。」
皇后說得越是耐心誠懇,苑芷幽的心就冷得越快,沉得越深。
最後皇后還從放在枕邊一個描金的烏木盒子裡取出一對黃金打造的手鐲,親自套在她手腕上。
「這對手鐲,也算是龍氏一族的傳家之寶了,是當初我嫁與陛下時,先太后贈與我的,如今我轉贈給妳,望妳能為龍氏開枝散葉,多子多孫。」
說到這裡,兩個女人的臉都紅了。皇后臉紅,是因為想起少女時代嫁給丈夫時那洞房花燭夜的甜蜜旖旎,而苑芷幽臉紅,是心急煩躁卻無從發洩導致的漲紅。
難道她要被這一對金鐲子套牢,真的逃不掉了嗎?
從踏月殿出來,苑芷幽沒有了來時的興奮莫名,垂頭喪氣得像是被人澆濕了羽毛的鵪鶉,只想找個角落蜷縮起來。
因為太過消沉,她連對面走過來的人,都沒有注意到,直到引領她出宮的太監忽然止住了腳步,恭敬地高聲叫道:「玉王爺,奴才給你您請安。」才喚回她的注意力。
她渾身一震有,眼角餘光偷瞄到不遠處一個銀灰色的人影正向這邊走來,銀灰色袍子……只有王爺才會這麼穿。
天,冤家路窄,難道要在這裡和龍圖璧正式碰面?
她沒考慮太久,一閃身,躲進了旁邊的花叢密葉當中。
龍圖璧也是來探望皇后的,此刻淡淡地點點頭,眼光追隨著忽然消失的那道麗影,疑惑地問那名太監。「你剛才和誰在一起?」
太監嘻嘻一笑,巴結的靠過來低聲說:「你想想,咱們全龍疆國,有哪家姑娘見了您會躲的?」
他還是不明白,蹙眉道:「把話說明白了。」
太監不敢再賣關子。「是苑姑娘。」
「苑芷幽?」一提到這名字,龍圖璧就渾身上下要冒火,惡狠狠地朝苑芷幽消失的背影瞪去,冷冷地哼了一聲,「不見最好!」
說罷,他連再多一眼都懶得看,抬腿就向踏月殿走去。
而這交錯而去的兩個人卻都不願意相信,此後他們的緣份會被月老的紅線綁得更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