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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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央央,快來!」

  十八歲的芃芃站在樹下對她猛招手。

  曲央推推近視眼鏡,抱著參考書,轉頭,淡笑,藍色校服裙襬被風刮起一角。

  這裡是敬莊高中,相當出名的私立中學。

  能進來敬莊的只有兩種人,一種是功課很棒,學校用高額獎金吸引他們,好創造升學率,方曲央屬於這型學生。

  另一種是非常非常有錢的學生,他們根本不必在意成績,反正三年後,大部分會出國唸書,孫芃芃屬於這類。

  孫芃芃是老師眼中的頭痛人物,她的裙子一定比學校規定的更短,她的頭髮一定比規定更長、更花俏,她永遠在制服上和老師玩抓迷藏。她曠課、她和老師大小聲、她吵架打架無所不能,她的功課從沒拿過及格邊緣,既然如此,為什麼學校不輔導她轉學?

  很簡單,她爺爺是校董,全校老師在開除她之後,可能面臨的是自己被開除。

  「央央,別去圖書館,我這裡有兩個現成的家教老師,想考滿分,有他們就搞定。」芃芃拍拍身旁的紀驤和晏子翔。

  方曲央不喜歡被喚作央央,可孫芃芃哪裡是你說不,她就不做的女生。

  她搖頭,微笑。

  曲央沒見過像孫芃芃那麼美麗卻沒人緣的女生。

  芃芃相當漂亮,不論是外貌或身材都是上上之選,她是那種走在路上會被星探一眼發掘的女生。曾經,曲央問芃芃為什麼不走演藝路線。

  她回答:「你怎麼知道我不想,要不是爺爺老古板,台灣第一名模哪是林志玲?」

  芃芃在班上受排擠,同學用異樣眼光看她,大家說她是花蝴蝶、是公共廁所,她聽見了,性格地不加解釋,由著大家誤會。

  曲央問芃芃:「為什麼想和我交朋友?」

  嚴格說,芃芃和曲央搭不在一起。

  曲央是好學生,功課品德是老師同學心目中的模範人物,和芃芃有著天壤之別,同學看見她和芃芃走在一起,向老師報告,她還被老師叫到辦公室好好輔導。

  芃芃回答:「全校只有你一個人。」

  「我一個人怎樣?」曲央被她弄迷糊。

  「你一個人不會用輕蔑眼光看我。」

  她笑了,回答:「沒人有權利看不起誰。」

  這句話,不單單讓芃芃親近她,也讓紀驤和晏子翔把曲央當成朋友。

  紀驤和晏子翔二十二、三歲上下,模樣很像大學生,但沒在學校唸書,她不知道他們做什麼,只曉得他們有錢、聰明、世故,還有一點小雅痞。

  他們是怪胎吧!她這樣想過。

  怪胎們長得相當帥氣,一百九十公分的身量常讓人抬頭,逼得曲央不得不仰人鼻息。

  他們都是濃眉大眼,同樣一副高高在上的驕傲姿態,也同樣地讓女生心中小鹿亂撞,差別只在於,晏子翔斯文風流,幽默、擅長和人裝熟,而紀驤顯得冷僻,他不太說話,孤傲嚴肅,誰見了,都不自覺保持距離。

  當三人在一起,常常是晏子翔和芃芃聊得開心,紀驤則沉默地待在旁邊。

  有次,曲央無意間提起,世界有錢人真多,芃芃是一個,紀驤和晏子翔又是一個。

  芃芃做出神秘表情,湊到她耳邊說:「央央,我偷告訴你,他們和我不一樣,我很廢,所有的錢都來自家裡,他們花用的每分錢,都靠自己。」

  大學生能做什麼養活自己,而且養得這麼了不起?曲央想不出來,搖頭算了,不關己事。

  下秒鐘,芃芃捺不住性子又說:「他們很厲害哦,惹火他們,被卸成八塊,不稀奇。」

  這是什麼說詞?好像台灣是沒法律、沒人權的第三世界。

  對於芃芃的神秘,曲央不當一回事,只提醒她,該用功了,免得又考出滿江紅。

  芃芃聳聳肩,無所謂,反正不會被踢出校門,她只要安安分分把最後一個月的高三生涯混完就成。

  「央央,快點,我們去吃飯慶祝兩個大帥哥凱旋歸來。」等不到曲央回答,芃芃直接跑到她面前,勾住她的手,往樹下帶。

  對了,紀驤和子翔常搞失蹤,每次回來,芃芃就嚷著要他們請客,說他們賺大錢,自然該給她小甜頭,而他們每次都順從她的心意。

  就這樣,一頓飯不花超過三十塊的曲央,也跟他們去過幾次高級餐廳,吃過昂貴的松露、法國餐和帝王蟹。

  曲央有沒有因此羨慕芃芃?

  並沒有,她很明白,每個人有每個人的命,有的人天生運氣好,不需要努力就擁有錦衣玉食,而她是流下汗水才能得到收穫的女生。

  「我要上班。」

  「又上班?真無趣!吃飯才有意思,我們走啦!」芃芃驕縱慣,不會站在別人立場著想。

  「不行,我沒事先跟店長說,臨時缺席店長很難調度人手。」曲央向她說道理。

  「討厭,央央不去,我也不去了啦!」芃芃嘟起嘴,跺腳,不依。

  晏子翔走到兩人中間,看看芃芃愛嬌的表情,笑問怎麼了。

  「央央要去打工,不跟我們玩,無聊。」芃芃勾起子翔手臂,頭靠上他的肩。

  子翔揉揉她的發。「又不是每個人都像你,不必打工賺錢,就有安穩日子過。」

  「不管、不管,我想和央央一起嘛!」

  曲央無奈,芃芃總在兩個大男生面前無限制撒嬌耍賴,怪的是,他們也老由著她、順從她。

  「你常黏央央,不怕同學說你是同性戀?」晏子翔開玩笑。

  「對啊,我是同性戀,我就愛和央央黏在一起,不行?」

  仰頭,她拉長姣好的頸項,半噘嘴,小小的紅唇向天。

  好怪,芃芃這動作常讓她想聯起駱賓王的詩——鵝鵝鵝,曲項向天歌,白毛浮綠水,紅掌撥清波。

  芃芃的確是只美麗天鵝,和她相較,央央簡直是醜小鴨,她的眉毛不夠細,她的鼻子不夠挺,她的嘴唇不夠紅艷,她的身材不夠高挑纖細。

  真要找出曲央的優點?好吧,她的眼睛很美麗,明明黑白分明,卻暈上一層淡藍憂鬱;雖然她皮膚白皙細緻,但明顯缺乏血色,不像芃芃腮邊銜著兩團紅暈。央央清麗但不夠美艷,若芃芃是璀璨鑽石,她了不起是溫潤、不起眼的珍珠。

  「這樣啊!」子翔轉臉面對曲央。「央央,你可不可以……」

  晏子翔沒問完,曲央篤定搖頭,她不認為,寵溺芃芃是正確。

  「你在哪裡打工?」始終保持安靜的紀驤突然發聲,嚇了曲央一跳。

  曲央偏頭看紀驤。

  說不上原因,面對他,曲央總是臉紅心跳、呼吸急促,她的理智當機,內分泌作不出適當反應。曲央不理解這情形,她以為自己生病了,但病況往往在紀驤離去時解除。她真對紀驤過敏?不,她喜歡看見他,喜歡不時偷瞄他,他怎會是她的過敏源?

  「學校對面的7-11。」話出口,曲央立即後悔。

  她幹嘛回答?回答不就代表她要紀驤替自己解除難題,然後她就能和他們快快樂樂用餐去?不想這樣的,真的不想,她不想沾芃芃的光,不想過芃芃的生活。

  紀驤拿出手機,撥了個號碼,不到三分鐘,他對曲央說:「事情解決了,我們走吧!」

  他執意寵溺芃芃,誰都不能反對。

  他望曲央,曲央望他。真狂妄的男人,誰給他權利命令別人?

  曲央對自己說,我不想去、我不要去,我是獨立個體,不須被安排規定。

  她提醒自己,她有多驕傲,誰都不能勉強她為芃芃改變決定,但同樣的話說過三次,她還是屈服在紀驤一瞬不瞬的眼光下。怎麼辦,她對他失去免疫力?

  歎氣,她低頭。

  芃芃見曲央妥協,樂得勾起曲央手臂,走往轎車方向。

  大學聯考,成績優異的曲央考上醫學院,芃芃連半間大學都沒撈到,她借口補習,其實無心,她偷偷跑到模特兒公司應徵,期待被錄取。

  芃芃告訴家裡,為唸書方便要和曲央搬到補習班附近,校董爺爺知道曲央是學校的金字招牌,芃芃和她在一起,只有更好不會壞,便點頭答應。

  至於曲央,她是直到芃芃找到家裡時,才曉得芃芃的算計。

  芃芃的自作主張,曲央很無奈,但她開出優渥條件,讓曲央遲疑。

  她說曲央不必負擔房租水費電費,而且公寓離學校很近,步行能到,無形中又省下一筆交通費,這條件對窮學生有著莫大吸引力。

  於是,曲央徵求父母同意,整了行李,就和芃芃坐出租車,搬進她口口聲聲說的高級公寓。

  公寓高不高級?

  當然,能讓富家女誇口的公寓肯定了不起,只是曲央沒想過公寓居然有兩百坪大,更沒想到,裡面還住兩名室友——晏子翔和紀驤。

  公寓說大,倒還好,光紀驤和晏子翔的工作室便佔去近百坪,其餘的空間分成客廳、廚房和四間臥室,曲央的房間是最小的,也有衛浴設備和十坪左右的活動空間。

  工作室是她和芃芃的禁制區,芃芃鬧過幾次,硬要進去參觀。

  這回,寵她的兩個男生不放任,芃芃只好背著他們試幾回,想趁他們不在時溜進去探險,可惜工作室門鎖是最高科技的指紋鎖,她想盡辦法,都沒成功。

  時序匆匆,曲央已是醫學院大四學生,芃芃也在模特兒界裡闖出一點名聲,從平面模特兒到舞台走秀,偶爾還應邀上電視台為某些活動打廣告。

  雖然芃芃的工作算不上一帆風順,但她的名氣響亮,因她常出現在媒體,名字會和某些小開牽扯一起。

  這兩個星期,紀驤和晏子翔不在家,芃芃說他們去出任務。

  任務?他們是警察還是特務?

  芃芃語帶神秘說:「他們是007呀!」

  曲央沒當真,笑笑帶過。

  四年,曲央和紀驤、晏子翔成為貨真價實的朋友。

  她本是個有內涵的女孩,什麼話題都能帶出深刻想法,幾年的談天經驗,讓他們談出友誼。

  早上十一點,曲央背著一大袋原文書進門。

  期末考剛結束,同學紛紛討論到哪裡聚餐,曲央沒加入討論,她急著把行李整理好回家。

  她要回去幫忙爸媽,曲央的父母親在菜市場裡賣古早味大餅和糕點,越近過年生意越忙,她得幫忙蒸年糕、發糕和各種糕類,好在過年期間多賺一些。

  一進客廳,曲央看見紀驤坐在沙發,對著報紙生悶氣。

  「你回來了?」她走近他,瞄一眼報紙,就曉得他在氣什麼。

  是芃芃和當紅偶像男星呂捷的緋聞,新聞已炒了四、五天,要不是他不在台灣,就是工作太忙,否則不會到現在才知道。

  紀驤沒答話。

  很正常。曲央聳聳肩,不是他偏好潑冷水,而是他習慣保持緘默。

  曲央知道他和子晏都喜歡芃芃,也知道他們為了不影響友誼,約好誰都不多話,他們耐心等芃芃長大、定心,再把選擇權交給芃芃,由她決定和誰在一起。

  曲央曾批評他們的約定很畸型,還問萬一芃芃誰都不選,直接愛上別的男人,他們怎麼辦?

  她記得當時紀驤擺出臭臉回應她的假設,子翔則胸有成竹地說:「芃芃再找不到比我們更好的男人。」

  的確找不到了,曲央同意子翔。

  「在演藝圈,鬧緋聞也是工作之一,真真假假,沒定。」曲央刻意輕描淡寫,這種事太多次,多到她分辨不來芃芃的心思。

  終於,紀驤開尊口:「她沒開機。」

  「她也沒回家,芃芃大概怕住處曝光,攪得我們不安寧。」

  從新聞出爐前一晚,芃芃就失去聯絡,不過,她有打電話報平安,要求曲央轉告孫爺爺奶奶,孫爺爺氣壞了,嚷著要和芃芃切斷祖孫關係。

  「她沒聯繫你?」

  「有,她說她很好,目前躲在中部山區,要我們別擔心。」曲央拍拍他的手背,語重心長。「如果你真的愛她,早點讓她明白,別錯失良機。」話講得心酸。

  曲央心知肚明,除了朋友,她沒有其它選擇性。只是朋友……朋友呵……曲央垂眉,光是朋友,她怎甘心?

  壓壓兩鬢,曲央痛恨自己當雙面人,她怎能一面鼓吹紀驤主動追求芃芃,另一面為自己心疼?

  因為啊,她喜歡紀驤,非常非常。

  是的,她喜歡他,上大學之後,曲央終算弄懂。

  她不再以為胸口的急速跳動是疾病特徵,她明瞭眼光不自主追隨他的背影,那是愛慕暗戀,不是眼睛生病,以至於找不到正確焦距。

  她愛他,即使瞭解兩人中間缺乏可能性,還是愛得小心翼翼,不教他知悉;她愛他,雖然清楚他的感情不會在自己身上尋求寄托,她還是義無反顧。

  怎麼辦呢?

  恐怕沒辦法,所有人在愛情前面,智商自動調降二十分,愛情呵,是一個願打、一個願挨的愚笨行為。

  紀驤盯住她,搖頭,他不能主動告訴芃芃。

  曲央點頭。她懂,因為友誼,和晏子翔的交情絆住他的作法,那是男人間的義氣。

  男人很笨對不?面對愛情,哪還照管得到義氣,更何況,讓別人捷足先登會比較好?

  曲央聳聳肩,男人是種既單純又複雜的動物。不想了,忖度是件很累人的事。

  「吃飯沒?冰箱裡有冷飯,我去炒飯,你坐一下,馬上好。」

  曲央忘記該回家幫忙,一心想著,可憐的紀驤需要安慰,她安慰不來他的心,至少能安慰他的肚皮。

  起身,她聽見一聲長歎:「為什麼芃芃不是你,安安分分唸書、生活?」

  就因為芃芃不是她,他才會愛上芃芃啊!暗暗地,曲央對自己說。

  進廚房,她從冰箱拿出雞蛋、蝦仁和高麗菜。

  冰箱的食材都是她買的,芃芃從不在家用餐,她有數不清的飯局應酬,再不,她寧願叫外賣,也不肯下廚作菜。

  這半個月,紀驤和子翔不在,她常煮兩杯米分四餐,第一餐炒個小菜配白飯,第二餐做炒飯,第三、四餐加入地瓜絲熬稀飯,有肉鬆、花瓜,扒扒就算吃飽一頓飯。很行吧,她是生活大師,從不搞浪費。

  曲央把高麗菜放到砧板上,剁剁剁,幾個利落刀法,切出完美細絲,許是切得太專心,停下刀,抬頭時,她被一個高大陰影驚嚇,手上的刀子筆直往下掉。

  眼見菜刀就要剁上她腳板,紀驤彎腰、抄手,一把菜刀竟讓他穩穩抄回砧板中央。

  驚魂未定,曲央壓住胸口,連退三步,看看紀驤,再看看安然無恙的腳板,半晌說不出話。他、他……真的是007?

  紀驤很糟糕,他不會把受驚嚇的女生摟在胸口安慰,也不會說幾句話,打破嚇人氣氛,他啊,不體貼、不浪漫、不溫柔,他是個不及格男生。

  「我、我……」

  「你沒事了。」他接話。

  就這樣?果然,很有「紀驤」風格,他一向不廢話。

  「你學過武功?師承武當還是少林?」她亂問。

  他沒答。

  賓果,她又猜對,他要是回答無厘頭問題,就不是紀驤。

  訥訥地,她把刀子洗淨掛回刀架,捧起洗菜籃到水龍頭下沖洗,才想要找個話題沖淡尷尬,紀驤居然開了口。

  「我練過一點武術。」

  那算解釋?

  心嗆兩下,不因為他不像紀驤,而是因為不愛解釋的男人對她作解釋……倏地,甜滋滋的味道湧上心田,沒有楓樹,她聞到楓香味。

  咬咬牙,她假裝沒受到震撼,假裝一切自然、假裝他本來就習慣解釋,假裝……不對,她的快樂不是假裝出來的。

  拿起鍋鏟,她問:「你學武術有比賽過嗎?」

  鄭重聲明,只是隨口問問哦,她不期待他回答。如果他回答了,只是代表他今天心情很好,或者吃錯藥。

  舔唇,曲央彎腰打開瓦斯爐,表現出忙碌,刻意讓他瞭解,她只是隨便問問,愛答不答,無所謂。

  「沒有。」

  他……又又又回答!她該去翻農民歷,看今天是什麼了不起的吉日。

  在熱鍋同時,她回眸朝他微笑。

  「那我要小心一點,千萬別惹火你,否則你不開心,隨手一招,把我摔出窗外。」這話純粹玩笑。

  「我不亂打人。」他嚴肅看待她的笑話。

  「我只是開玩笑。」轉回鍋子前,她沒發現自己嘴唇咧到腦袋後面,沒發覺飛揚的心情不自覺帶動飛揚歌聲。

  揮動鏟子,她忘記紀驤站在後面,一首悲傷的歌讓她唱得精彩淋漓——


  人生有許多難關要過 自古是情關最讓人難受

  也許我命中注定情海中顛簸

  為你我付出這麼的多 卻讓我痛到有苦不能說

  因為我愛你就像那飛蛾撲向火

  請你告訴我愛上你是一個錯 別讓我失魂落魄著了魔

  詞曲 陳國華


  曲子唱完,香噴噴的炒飯端上桌,連貢丸也滾過幾滾,加入芹菜,插入湯匙,這是兩人份午餐。

  他拿來碗筷,添滿,面對她坐下。

  他張嘴,她以為他會誇兩聲好香,沒想到他說得是完全不搭的句子。「這首歌太悲傷,你別唱。」

  「什麼?」她沒弄懂。

  「剛剛你唱的歌,太悲傷,以後別唱了。」

  曲央愣一下,才接上他的邏輯,那是他的含蓄關心?

  半瞇眼,她隨口回話:「你怎麼知道,我不是悲劇性人物?」

  她無心,他卻入了意,表情凝重,鄭重說:「你不是。」

  他生氣?今天他怪怪,惹得她也不正常,曲央轉開話題。「吃飯吧!」

  他同意,端起碗,她做的菜一向色香味俱全,一入了口就停不下來。

  他像飢餓了幾百年,沒幾分鐘就把碗裡的飯掃光,接下來進攻盤裡的炒飯,曲央看著盤中炒飯魔法似消失。怎麼啦,他很久沒吃東西?

  對。出任務兩星期,紀驤戰戰兢兢,嚼進嘴裡的食物全是垃圾,好幾次,異國星空下,他發覺想起芃芃的次數和想起央央的家常菜一樣多。

  曲央捧在手中的飯一動未動,在他把貢丸湯灌進食道時,她想,他肯定遭到老闆不人道對待。曲央莞爾,把自己的飯推到他前面。

  他用眼神詢問她,她輕聲說:「我不餓。」

  她尾音未結束,他已經端起碗,又是三口兩口,一堆飯下肚。

  「如果還餓的話,我馬上淘米下鍋。」

  「不必了,我要睡覺。」說話同時,他推開椅子。

  曲央點頭。每次他出差回來,吃飽飯就睡上二十四到三十六小時,這點,她很有經驗。

  「紀驤。」

  她喚他,他停腳。

  「快過年了,我要回家幫忙,有事的話,可以打電話給我,我把電話號碼和住址放在客廳桌上,嗯、呃,我的意思是如果子翔或你臨時有事……」她結結巴巴。

  「哦。」他打個哈欠,回答敷衍,然後進入房間。

  笑容攀上,曲央的開心全寫在臉上。紀驤說了什麼?

  沒有啊!那曲央怎麼快樂得像中了大樂透?他沒說會打電話給她,也沒說要找她吃飯,她到底在高興什麼?

  突地,大腸小腸紛擾的爭執聲鬧上耳朵,曲央摀住嘴、壓住胃,想起自己說的「我不餓」,忍不住笑彎腰。

  她……真是無可救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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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雪白病床,陶瓷美人半倚在男人身上。

  淡淡的粉紅映雙頰,輕巧淚珠滾下,若非醫護人員站在旁邊,若不是點滴瓶滴滴答答落下藥水,你會以為自己誤闖天堂。

  女人是那麼美麗,即使生病,仍乾淨清純得像個天使。

  她兩彎柳眉畫滿純真,小巧鼻樑刻著嬌憨,菱形紅唇令誰看了都想嘗鮮。這麼完美的女人生病,著實讓人心疼。

  身後男人支撐起她,濃濃雙眉布起寒霜,薄唇抿成直線。

  他沒有女人的笑容、沒有女人的快樂,更沒有女人的安閒自得,他冷漠得讓週遭不敢出聲招惹。

  「紀驤,你生我的氣嗎?是啊,我對你真壞。」女孩扳動他的手指頭,一根一根輕劃,軟軟的聲音像粉紅棉花糖。

  「你沒對我不好。」紀驤心中五味雜陳,他沒有夢想成真的快樂。

  「你用盡心思對我,我卻沒有給你相等回報,若有來生,我保證,一定償清欠你的情債。」她信誓旦旦道。

  淚水滾滾,不甘願吶!她的人生太短暫,她還有大好青春,為什麼轉眼不見?

  她後悔把紀驤推開,後悔不珍惜他的愛,芃芃捧起他的手,痛恨自己到現在才明白,他是最疼愛自己的男人。

  扯扯唇,紀驤無話可答。

  「告訴我,為什麼?」芃芃歪著頭望他,憨甜的笑容掛上兩串晶瑩剔透。

  「什麼為什麼?」

  「為什麼你還肯收留我?」

  「為什麼不收留你?」他不懂她的問題。

  從以前到現今,一向是她在前面跑,他在後面追,當她遇上困難,轉頭找,他一定在她看得見的地方,收納她所有困難和悲哀。

  這是他們相處模式,從未改變。

  他的理所當然惹紅了她的眼,她低喃:「你為什麼要那麼好?」

  他好嗎?倘若夠好,她怎投入別人懷抱?他夠好,為何她多年音訊縹緲,教他忘記思念味道?

  「對不起,我不該離開你,原諒我吧!」女孩哽咽。

  「我沒有氣你,何來原諒?」

  他的回答讓芃芃好開心,他沒變,半點都沒變。

  多年來,她習慣在他身上予取予求,她知道有他在,所有事皆能獲得解決,安全……磨難過去,他會給她無限安全。

  紀驤觸觸她的發,輕語:「別想太多,先休息。」

  「不睡,要是睡著了,再醒不過來,怎麼辦?」噘嘴,她憂心忡忡。

  「別詛咒自己。」他不要她死,他希望她健康開心。

  「我不過陳述事實。」

  這個病沒救了不是?特效藥還在科學家的實驗中,未見世。

  「乖,休息一下。」

  紀驤把她放平,拉起棉被蓋到她頸下。

  「你要離開?」大眼睛望她,不說擔心,擔心滿溢。

  「公司有事要處理,我弄完,馬上回來。」

  紀驤說謊。事實是,他要趕緊找到央央,多日不見,他不曉得她在做什麼,更不知道她做何打算,她還生氣?

  「會很久嗎?」芃芃不安,看看窗、看看門,她不想一個人待在醫院。

  「不會,你睡醒,我就回來了。」他承諾保證,手壓上她眼簾,她合作閉眼。

  轉身,他未出門,芃芃輕喚:「紀驤。」

  「什麼事?」他折回她床邊。

  「你會一直陪我,直到我死掉?」

  紀驤苦笑。他有選擇權?能選擇的話,他要她病好、要她幸福安康。

  芃芃喟歎:「不要苦笑,我要聽答案,我很害怕,真的很害怕,我沒有像表面上這麼勇敢,我不要一個人孤伶伶……」

  芃芃知道這種行為很自私,可是不管了,她只剩下幾年或更短的生命,即使自私,她都不要孤獨。

  「你會嗎?會一直陪我?」

  「我會。」只猶豫一下,他說得斬釘截鐵。

  病房外,央央的五指在門把上停置,紀驤的答案讓她心涼半截。

  我會……他說「我會」……

  她徹頭徹尾大輸。幾年辛勤在成績單出爐那刻,她看見不及格紅字。

  還是不夠……她的努力始終不夠……

  抿唇,抑制淚腺,緩緩地,她把門帶上,不發出半點聲響。

  雙肩垮、心下墜,直墜入無底深淵,抬頭,長廊在眼前,突然間,疲倦湧上,雙腿綁了千斤鉛塊,教她舉步維艱。

  結束了,她像最後一搏的賭徒,投資所有,幻想成功,然後在開盤那刻,明白自己走入末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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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家好,我是惜之。

  這個系列又完成了,真快,當它們還在我腦袋瓜裡時,我光想到要把它們一個個擠出來、寫成故事,就覺得是不可能的任務,沒想到,時間飛逝,它們漸漸成形,男女主角有憂、有喜、有甜、有心酸,在現實人生中碰不到的情況:主角們一一替我經歷,於是,我分享了他們的喜怒哀樂,再次,我覺得能寫小說是我人生中最美好的事,如果你也喜歡寫小說,動筆吧,有開頭才有結局。

  剛開始寫小說時,我根本不敢想像會有人想要我的作品,最慘的是,我那時候尚未擁有電腦,每個字都是我在稿紙上慢慢刻出來的,當寫得煩了、謄稿累了,我就下斷鼓舞自己,寫下去,不是為子會不會成為文字工作者,而是為了對自己交代。

  所以,正式出書前,我寫過很多本派不上用場的稿子,如今再回頭看,作品的確是不成熟,但也是那些不成熟作品堆砌出今日的惜之,因此,如果你有心寫作,就把每一次的退稿當成歷練,不怕失敗、不要妥協,總有一天,努力的你,一定會看見成功的明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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