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她的名字叫花花。聽起來像是綽號,但這兩個字真的是她的名字。她姓花,名花,但是她的長相根本和花扯不上任何關係。不很特別的一張小臉?說漂亮是抬舉她了,說不漂亮又太委屈,反正就是一張平平凡凡的長相,沒什麼特別突出的地方,硬是要挑一個地方來稱讚的話,應該是她的臉上總是帶著淺淺的笑。
因為總是笑著,所以看起來像是一個和善、好欺負的傻大妞,但多半時候那種微笑的表現對她來說是無意識的狀態!
她只是覺得臉上帶著微笑的話是比較有禮貌的罷了,並不是真的因為感覺到愉悅或快樂所以才微笑的。
不太認識或是剛開始認識她的人,經常被她那張總是微笑著的臉給騙到,然而慢慢認識之後,就會開始有人在背後這麼形容她:笑得很假的雙面人,或者是做作得令人噁心的千金大小姐。長得不怎麼樣的她竟然能夠成為大家注目的焦點,並不是沒有原因的。在那些自訓為平凡人的眼中,像她這種生長在富裕家庭的小孩大概就跟外星人一樣,他們經常用一種好奇兼批判的眼光瞧著她!
看她提什麼牌子的新款包包,包包裏面又藏了哪些新上市的化妝品,或者吃一頓飯到底要花掉多少錢……之類的,彷佛她的一舉一動應該全部被攤開,擺在放大鏡下面讓他們來檢驗。
到底這些人憑什麼對她的生活指手畫腳?難道就因為她含著金湯匙出生,所以一生下來就得被迫烙印上富家女的原罪?
真是有夠荒謬。
由於經常接收到的都是這類充滿惡意的窺視目光,於是那個不自覺微笑的習慣就變成了她自我保護的屏障,經常性地出現在她的臉上。
笑得很假的雙面人也好,做作得令人嘿心的千金大小姐也罷,她知道不管自己再怎麼抗議,那些惡意的眼神還是會繼續,只因為她是新莘集團的千金,在他們眼中,她就是個異類。
由她祖父花岳白手起家的新莘集團,一開始只是個專門製造傳統青草茶的小工廠,隨著業務的開拓,汽水、果汁,咖啡……等等飲品的新商品開發,讓新莘集團在飲料界慢慢佔有了一席之地;當她的父親接棒新莘集團的營運之後,新莘集團更是多角化經營地跨足到糖果餅乾零食業,讓新莘集團的聲譽在七、八十年代風光一時。
俗話說:富不過三代,他們花家已經整整富了兩代,果不其然傳到她這一代的時候,家運似乎真的漸漸在往下走。
連續幾年的景氣低迷,民間的消費緊縮使得休閒零嘴以及飲品的市場大幅度地萎縮,今年他們新莘集團的年營業額跟去年比起來,狠狠下降了三成左右。
在家人的面前,扛著新莘集團重責大任,每天辛勤工作的父親總是笑笑地要他們別太擔心,因為景氣迴圈是很正常的事,或許下個年度的銷售量就會回升了,或許下一項新產品開發出來之後,會造成市場轟動也說不定……這種充滿信心的喊話,花花卻覺得父親似乎愈講愈是無力。
市場上各種傳聞不斷,像是:商品的包裝毫無新意、口味老派落後,甚至在網路上被評為只有老人家才會去買的商品……
這些就算了,前陣子當他們新莘集團的年營業額在報章雜誌上被披露之後,他們新莘集團在市場上的聲譽好像突然間整個下滑,不僅退貨變多了,各方的訂單數量也愈來愈少,因此,父親臉上的疲憊也就一天比一天更加嚴重。她是一直被養在溫室裏的花朵,新莘集團的業務她什麼都不懂,在爺爺與爸爸、媽媽的寵愛之下,她幾近無憂無慮地成長著,無論是哪方面的需求,長輩們總是供給她最好的,並且捨不得她受到任何委屈,將她嬌嬌慣慣地養大成人。
花家第三代就只有她這麼一個獨生女而已,現在家族企業面臨到如此艱難的狀況,她認為應該是自己挺身而出向家人報恩的時候,但是什麼都不會的她,到底能幫上什麼忙呢?
直到前些天―
爺爺特地支開母親將她喚到面前,迂迥地問她目前是不是有喜歡的人,聽她笑著回答說沒有之後,爺爺握住她的手,低下頭歎息個不停。
桌上有一份資料,上面有幾個男人的照片和資料,她翻閱了一下,發現這幾個人都是目前商界有名的二世祖公子哥兒。
爺爺臉上那萬分不舍的表情讓她突然間明白了一些事情!
她們家的事業真的已經危險到這種程度了嗎?連從小疼她至極的爺爺都不得不選擇走這一步了,可見他們新莘集團的前景真的是暗淡無比啊!她鎮定地翻看著那些資料,心裏其實已經做好了決定。
為了親愛的家人,她願意犧牲自己的婚姻,但是,以他們花家現在這種搖搖欲墜的狀況,不太可能有人願意主動來招惹吧?
而且,她又不是什麼國色天香的大美人……
也就是說,她得主動出擊。
不僅要犧牲掉自己的婚姻,就連尊嚴也要一併忘掉才行。
她們新莘集團果然是老派的企業了,難怪只能用聯姻這麼老掉牙的方法來拯救,但其實這種事情在政商界是非常常見的,她也早就見怪不怪了。
如果到最後真的只能用這種方法才能讓她的家族得救的話,她也只能奮不顧身勇往直前了。
在那些檔案之中,她看到一個有些眼熟的人―
那人跟她是同一所大學同個系所的大四學長,她剛入學時就聽過一些關於他的傳言,因為同樣都是大企業的後代,還曾經有同學厚著臉皮來問她,看看能不能透過她的關係去認識那位元學長呢!然而她和那人根本就不認識。倒追男人的方法她一點都不懂,但既然事先還有一點點選擇的權利,那麼她希望找一個和自己相差不會太多的人。
楊均聿,T 大企業管理系四年級。
目前,無女友。
花花下定主意後向爺爺點了點頭。
就是他了。
“外頭的天空黑漆漆的,看起來似乎就快要下雨了。”剛提醒完天氣的事,李盈玉應了一聲之後就往外沖,隨即,楊均聿也沖了出去。
看到這個情形,花花忍不住歎了口氣。
爺爺給她的資料上面注明著均聿學長是沒有女朋友的,她當初會選擇均聿學長也是看在這一點的份上!倒追沒有女朋友的男人應該會比倒追有女朋友的男人來得容易吧?她單純的腦袋瓜是這麼想的。但可能調查的人出了點錯,均聿學長現在雖然沒有“交往中”的女朋友,但是他有一個喜歡得不得了的物件,也就是盈玉學姊。
均聿學長一天到晚追在盈玉學姊屁股後面跑來跑去,他的眼裏只有盈玉學姊一個人而已。
從跑腿幫門口探出頭,往李盈玉和楊均聿消失的那個方向看過去,花花忍不住又歎了一聲。
哎喲!看來她混進跑腿幫裏來的事,最後是白忙一場了。
“喂!”
“是。”花花拉直身體轉過頭。原本以為是要教她櫃檯業務的小妖學長在喊她了,但回過頭,看見的卻是個陌生人。
而且,還是個超級養眼的大帥哥。
“妳是這裏的員工?”
“呃嗯!”花花微笑著點了點頭。
雖然她才剛混進跑腿幫一、兩天的時間而已,但是她現在的確已經是跑腿幫的一員了。
“均聿在嗎?”男人的眼神往跑腿幫內部瞥了瞥,接下來就移回到她的臉上。
很少被這麼帥的男人盯著看,花花一緊張,忍不住就結巴了起來,“均聿學長他、他出勤去了……”
“出勤””楊均韋忍不住笑了出來,“是嗎?我以為那傢伙只會跟在女孩子的屁股後面團團轉而已。”
楊均韋突然這麼一笑,花花感覺眼前似乎閃過了一陣強烈的光芒。
她只聽說過美人回眸一笑百媚生,從來沒有聽說過帥哥的笑臉也會形成同樣的效果。
花花往後踉蹌了一、兩步,因為眼前這位帥哥的笑臉實在是太過耀眼了,她腳軟地差點要站不住了。
“妳幹嘛?”楊均韋訝異地望著女孩倒退兩步的怪異舉止,“我笑起來很嚇人是嗎?”
“沒、沒有……”花花傻愣愣地望著楊均韋那持續的笑臉,不自覺又後退了一步。
“嚇到妳了?”楊均韋勾起唇角,臉上的笑意更深了。他很明白自己的長相對女性有什麼樣的殺傷力,但一般的花癡女孩看到他尖叫完之後,總會不由自主地想貼上來,眼前這小傢伙卻一連倒退了兩、三步,且一副腿軟站不住的樣子,他該不會真的嚇到她了吧?
楊均韋長腿一跨,將剛剛她退開的距離一口氣全都補了回來,“喂!我看起來真的這麼恐怖嗎?”
奇怪,這樣逗著她玩,怎麼有種好懷念的感覺?
“沒有、沒有!”花花慌忙地拚命搖頭。
男人又靠得更近了,那股震撼原來是會隨著距離而倍增的。花花開始覺得有些暈眩了起來。
她以前從來沒有這樣過,不過就是個長得稍微帥一點的男人嘛!為什麼她看了之後,竟然會有種光芒萬丈的感覺?
真奇怪……
這兩天她都有近距離地跟均聿學長說到話,人家均聿學長也長得很帥啊!
為什麼她看到均聿學長的時候就不會腿軟,看到均聿學長的笑臉時,也不會覺得眼前閃過強烈的光芒呢?
“到底跑哪兒去了?花花學妹……”碰巧這個時候,姚立名推開玻璃門尋了出來,解救了她的窘境,她像是找到避風港般馬上躲到姚立名的身後。“真是的,怎麼一下子沒注意而已,妳就到外面亂亂跑啊?”
“對不起啦!”花花垂下臉低聲道歉,然後她從姚立名的背後,怯怯地探出頭來看了一眼那個男人,和他之間隔了一個屏障之後,感覺似乎安全了許多。
但這時男人已經收起笑臉了。
花花小聲地指著他,向姚立名報告道:“小妖學長,那個人是來找均聿學長的。”
“哦?”姚立名朝對方點了點頭,“不好意思,均聿學長剛剛外出了,請問有什麼事?需要替你留話嗎?”
“沒關係,既然他不在,我之後再找他就行了。”楊均韋朝那個突然冒出來的大男孩揮了揮手,像在趕蒼蠅似的。
看到花花一溜煙地躲到姚立名身後去的動作,楊均韋的眉頭微微皺了起來。
令他皺起眉頭的原因其實並不是那女孩竟然怕自己怕到要躲到別人身後去,而是女孩的名字,花花。這個名字,他似乎有點印象……
姚立名聳了聳肩,既然對方都這麼說了,那這裏應該就沒他們的事了。
他轉頭望向那個新來的小傢伙,帶點責備意味地念了她幾句,“花花學妹,快點進來,我有很多櫃檯業務的事情要教妳,妳如果再亂跑、偷懶的話,學長要生氣了!”
“是。”花花充滿歉意地垂下了頭。
她應該要乖乖跟小妖學長進去才對,但是,現在的她好像沒有繼續待在跑腿幫的理由了。
因為均聿學長已經有了很喜歡、很喜歡的人,那麼她混進跑腿幫裏就一點用處都沒有啦!
現在她應該要考慮更換目標才對,而且,必須找個理由離開跑腿幫。
可是這裏的學長、學姊人都好好喔!
身為獨生女的她,第一次感受到擁有哥哥、姊姊的感覺,他們不單單是疼愛她而已,當她犯迷糊做錯事情的時候,也會板起臉來責備她,就像剛剛小妖學長那樣,而她一點都不討厭那種被責備的感覺。一想到這些,她就捨不得離開這個充滿人情味的地方……
“快點進去吧!”姚立名不耐煩地催促著。
“嗯!”花花點了點頭,跟在姚立名身後準備走回跑腿幫。
“喂!”
“是。”花花停下腳步,轉頭望向身後那位帥到令她腿軟的男人。
“妳的名字叫花花嗎?”
“呃……”花花微微愣住。一般人通常都會覺得花花應該是她的昵稱,這位帥哥怎麼一猜就猜中是她的名字呀?
“妳是花家的人嗎?”
“欽?”花花更是心下一驚。
她雖然沒有向同學隱瞞自己的家世,但是跑腿幫裏面的人應該都不知道才對,而這個陌生的男人她以前從來沒見過,為什麼他會知道她的事情?
“花家的人怎麼會到跑腿幫裏來打工呢?”
楊均韋最後這個問題讓花花驚惶失措了起來。
以她的身世,的確不太需要到這種地方來打工,這個男人未免也太厲害了吧!竟然看穿她混進跑腿幫裏來是別有居心的……
不想讓跑腿幫裏剛認識的這些學長、學姊討厭自己,花花隨即沖到楊均韋面前,抓住他的手搖晃個不停。“我不是、不是啦……”
“不是什麼?”楊均韋瞪著她,然後甩開了她纏上來的手。
“花花學妹,怎麼了?”姚立名也停下了腳步,回頭望著他們。
“沒事!我們快點進去吧!”花花尷尬地轉身,推著姚立名回跑腿幫總部裏去。
“那人到底是誰啊?花花學妹,是妳認識的人嗎?”
“不是,我不認識他啦!”
那人是來找均聿學長的,跟她一點關係都沒有啊!
“那他剛剛為什麼說妳是花家什麼的?到底妳們花家怎麼啦?花花學妹,妳是不是有事情瞞著我們啊?”
“沒有啦!”花花直覺地猛搖頭,然後彆扭地轉移開話題,“小妖學長,你剛剛不是說有很多事情要教我嗎?來吧!快點、快點……”
趁著姚立名向她解說櫃檯業務的時候,她偷偷往門外瞥去,發現剛剛那個男人依然站在門外遙望著她,且臉上的表情整個沉了下來,她嚇得整個背轉過身子,逼自己無視那惱人的視線。他到底是誰?該不會是事先知道她的目的,然後特地前來踢爆她的吧?但仔細一想又不太對,那人剛剛一開始是問她:均聿在嗎?他是來找均聿學長的,不是來找她的。
那人跟均聿學長是什麼關係呢?
雖然很好奇,但總不能現在沖出去問他吧!
萬一又被他追根究柢地盤問她為什麼要到跑腿幫來打工的話,她根本就答不出來。
楊均韋在跑腿幫門外站了好一會兒,直到那個女孩完全背對自己為止。他原本只是抽空到這裏來找弟弟均聿聊聊有關他大學畢業後的升學問題,因為沒有事先和弟弟約好,撲了個空也是無可奈何的事,但沒想到卻在這裏遇見一個好像不應該在這裏出現的人―
花花。這個名字他是真的有印象。前陣子新莘集團的花耘花總裁曾親自到他辦公室來拜訪,對方一直非常希望能夠和他的連鎖超商合作。
但是那個合作案已經談了很多次,最後都被他的工作團隊評估為不適合,理由是新莘集團的商品銷售量並不符合他們超商所訂定的標準。
說實話,新莘集團所生產的飲料和零食,過去的確風光過一陣子,但現在的市場跟幾年前比起來變了很多,民眾的口味隨著時代的變化一天天求新求變,新莘集團的商品已經失去市場競爭力了。
而他們連鎖超商要求的是快速流通,擺在架上久久才能賣出去的產品,跟他們的經營理念不合。
就算已經如此明確地告知對方無法合作的原因了,花耘還是執著地向他低頭請求著,期盼能夠和他合作。
換作是其他人的話,他早就下逐客令了。
但偏偏花耘的父親,也就是新莘集團的創辦人花嶽,和他爺爺是昔日的同鄉故友,兩位老人家鐵一般的交情就是他無法板下臉來狠心逐花耘出去的最主要原因。
對方一直提出新的合作案來讓他們審核,他拖拉著與之周旋了數次,幾乎每次都以同樣的結論回復。但對方卻不肯死心,一次次的失敗過後,又一次次提出新的嘗試。是否該給爺爺的舊識故人留一點餘地,他還在斟酌當中,但如果選擇顧舊情的話,很可能就得犧牲一些自家集團的利益,這個新莘集團最近真的很讓他為難呢!
而眼前這個花花小妹妹―
小的時候他曾經見過她好幾次。
第一次是在她滿月的那一天,花家在亞太大飯店席開六十六桌的滿月宴,爺爺帶著八歲的他一同出席慶賀。
印象中他好像有抱著花花小妹妹照了張相的樣子……
後來他還跟爺爺一起去花家拜訪過幾次,但那些記憶卻模糊掉了,印象最深的就是亞太大飯店的那滿月宴。
隔沒幾年,他爺爺過世了,與花家之間的往來也就不再那麼密切,剩下的只有上一輩的舊情分而已。
楊均韋走回自己車上,在開車離開之前,又望了跑腿幫總部一眼。沒想到小時候那個可愛得不得了的花花小妹妹,長大之後容貌跟花一點都扯不上邊,真是可惜了那個好名字。更沒想到的是竟然會在這裏見到她。
楊均韋一邊為自己的記憶力良好感到驕傲,一邊又對花花為什麼在這裏出現感到疑惑。
以她貴為花家千金大小姐的身分看來,應該不可能為了缺錢這種理由到外面去打工吧?
瞧她剛剛身上穿著的那套衣服,應該就要花費平常的學生打工好幾個月的薪水才買得起。
那麼重點來了― ― 為什麼這個花花小妹妹會在弟弟均聿創立的跑腿幫裏打工呢?
且一被他詢問之後,就驚嚇地慌亂不已。
學生打工的目的不外乎就是賺錢,尤其弟弟均聿創立的這個跑腿幫,成員多半是家境清寒的窮學生。
為了賺取學費和生活費,他們不辭辛勞地以自己的時間或者是特別的專業去換取金錢,但他猜想花花小妹妹絕對不是這種情況。也就是說她是別有目的的。特地紆尊降貴地混進跑腿幫裏去,目的到底是什麼呢?對於這一點,雖然有些好奇,但這並不是日理萬機的他應該要關心的事。
楊均韋插進車鑰匙,啟動引擎,毫不留戀地開車離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