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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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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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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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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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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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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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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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第一次見到單詠初,讓薛仕愷想起他小時候養過的一隻小狗。

  肥肥的身子小不隆咚,漆黑的眼睛又圓又大,很可愛,被人用紙箱丟棄在路邊,放學的他發現了,將它撿回家。

  才剛長出牙齒的它看起來很害怕,縮成一團直發抖,偶爾還會發出細微的低嗚聲,卻只要他們一接近,它就會抬起頭討好似地張大眼睛,胖胖短短的腿拚命攀上紙箱邊緣,竭力表達它的熱情與誠摯。

  望向那抹藏在母親後方的身影,薛仕愷忍不住莞爾。

  紮著馬尾的小女孩自長輩介紹完後就安靜地站在那裡,從她不自覺地縮在母親身後的舉止,她的不安與惶然是如此地顯而易見,但那顆小腦袋仍勇敢地探了出來,臉上示好的笑不曾放鬆,僵揚的唇角簡直就像被釘子釘牢了角度。

  要笑,笑……笑容滿面才會人見人愛!單詠初拚命提醒自己,視線緊盯著和母親說話的中年男人,晶燦的眼滿是渴切與期待。

  今天是她和媽媽第一次和薛叔叔的兒子見面,媽媽說只要那個哥哥不反對,媽媽和薛叔叔結婚後,她就會有爸爸和哥哥了。

  薛叔叔對她很好,能夠擁有爸爸和哥哥的未來更是讓她既興奮又盼望,每天數著月曆希望這一天趕快到,但當這一刻真的來臨時,她又害怕了,好多不好的想法佔滿了腦海。

  雖然薛叔叔和她已經很熟很熟了,知道她的個性,但要是他厭煩了她的怕生膽小呢?還有薛叔叔的兒子……

  單詠初悄悄地看向對面的大男孩,沒料到會對上一雙帶著玩味的黑眸,她驚駭地屏住呼吸,清秀小臉倏然脹紅。

  怎麼辦怎麼辦怎麼辦?不知所措的她直覺就想躲回母親身後,但憶起這個人很可能會成為她的哥哥,又好怕這場婚事會因為她的表現太不討喜而搞砸,她抿緊唇,不准自己縮回去。

  這個哥哥雖然長得比她想像中還要高,但看起來人很好,她不能怕他,不能怕他……她深呼吸,鼓起勇氣直視他,用力擠出笑。

  看到那嘴角都快咧到腮際的僵硬笑容,薛仕愷先是愣了一下,笑聲驀地衝上喉頭,他趕緊用輕咳掩飾。

  剛剛她媽媽說她……才小學六年級是吧?年紀那麼小,學大人裝什麼客套?他可以理解她是想在初次見面留下好印象,但那比哭還難看的表情對要拉攏彼此間的關係而言,真的沒有幫助。

  不忍心打擊她的努力,薛仕愷斂回視線,沒再增添她的壓力。

  「仕愷,你有什麼想法?盡量說沒關係。」聽到那聲輕咳,身旁文質彬彬的中年男子望向他,溫和的笑臉上滿是掩不住的緊張。

  打從雙方一碰面,父親拿手帕拭汗的動作就沒停過,反覆結巴的話像陷入無限循環,要是父親在法庭上是用這種方式幫人打官司,他跟別人合夥經營的律師事務所絕對老早就關門大吉了。

  整個狀況都讓薛仕愷覺得有趣極了,要不是怕父親誤會他的意思,他實在很想放聲大笑。拜託,不是說今天只是大家輕鬆吃個飯嗎?怎麼只有他以平常心看待,其它人全表現得像是要赴鴻門宴似的?

  薛仕愷看向父親,再看向鄰近父親而站的女子,很欣慰地發現和那小女孩有著極像面容的她,態度自然,溫柔帶笑的臉上只有些微的緊張,比他父親和那小女孩的反應好上太多。

  這次見面之前,他心裡已多少有數。

  自從母親在一場交通意外過世後,近十年來,這是他第一次從父親口中聽到異性的存在,即使只是偶爾不經意地提起,也足以讓他察覺到這個女人在父親心裡所佔據的地位。

  父親是個謹慎務實的人,會決定走到這一步,絕對經過無數的評估和考量,對方的人品和個性他根本不需要擔心,當面見到,更證明了父親的眼光是值得信任的。

  見父親又在拭汗,薛仕愷好笑地挑起一眉。真是的,老爸以為他會像連續劇裡演的番石榴戲碼,當場瘋狂大喊他沒辦法接受嗎?

  他一個男人獨自將他這個兒子帶大,這份堅毅和耐心只讓人感到敬佩,哪還會不知感恩地去譴責他的不是?更何況他也已成熟到足以明白如今不再是他依賴父親,而是父親在依賴他,當有朝一日,他必須為了讀書或是工作離開家,孤單一人的父親又要如何面對空寂的屋子?

  父親能找到一個陪他共度餘生的伴侶,是件值得慶祝的事。

  略清喉嚨,薛仕愷正要開口說他沒有任何意見,視線卻被攫住,來到嘴邊的話頓時停止--

  單詠初帶笑的小臉已經僵到有如蠟像,張大的眼直望著他,裡面閃爍著急切哀求,眨也不眨,像是只要她微微一動,他就會因此否決掉她們母女。

  「薛叔叔很重視他兒子,就像媽咪重視你一樣,如果那個哥哥不接受我們,你也別太失望哦。」

  單詠初想起今天出門前母親柔笑對她說過的話,胸口悶得讓她喘不過氣來。

  對於薛叔叔能不能成為她的爸爸,她其實沒那麼在意的,只要有媽媽陪著她,她就已經很滿足了,但她知道,媽媽很喜歡薛叔叔,而且媽媽辛苦夠久了,她需要一個像薛叔叔一樣的男人保護她。

  拜託,她媽媽真的是個很好很偉大的媽媽,他可以不喜歡她沒關係,她會很安靜很安靜,讓他感覺不到她的存在,就算是不准她住進他們家裡她也無所謂,但不要拒絕她媽媽,千萬別將媽媽好不容易才等到的幸福就這樣搶走,拜託拜託……

  她有滿腔的話想求薛仕愷,卻又怕沒有資格說話的她一開口反而會弄巧成拙,單詠初只能一直看著他,像這樣就能將心裡的想法傳達出去似地看著他,然後拚命地在心裡祈禱。

  那雙早熟的眼裡承載了太多的期望,薛仕愷心口驀然一緊,同時也發現兩位長輩雖刻意裝出輕鬆的姿態,但不曾自他身上挪開的眼神已透露出他們的緊張,突然間,他恍然大悟--

  他不敢相信,他們竟然將決定權完全交到他手上!

  震驚之餘,薛仕愷只感到啼笑皆非。原以為他只須置身事外地享用大餐,還有父親和小女孩手足無措的困窘反應可以愉悅心情,結果,卻在不知不覺間被推舉出來擔負起決定在場四人未來命運的重責大任。

  難道只要他一句「恕不奉陪」,這個新家庭的准預備成員就要當場解散?

吞下低咒,他拿下眼鏡揉揉眉間,沒人知道看似思考該如何回答的他,其實最想做的是翻眼大吼:「你們瘋啦?!」

  要結就結啊,幹麼把事情推給他?正值高三的他忙得很,要補習、要考大學、要玩樂,他們竟好意思不經他的同意就把他推出來當爐主?好!既然他們如此看重他,他若不善加利用一番,豈不是太辜負他們的好意了?

  「有什麼想法?」黑眸閃過一抹燦光,薛仕愷刻意重複父親的問句,好整以暇地將眼鏡戴回,視線緩緩掠過在場眾人,唇角勾揚。「當然有。」

  語音甫落,氣氛當場冷結成冰。

  「沒、沒關係,你覺得有什麼不妥的,儘管說。」受到打擊的薛父仍露出溫和的笑,鼓勵他暢所欲言。

  嫻靜優雅的單母把心裡的難過掩飾得很好,靜靜地不發一語,揚笑的麗容看起來溫柔又堅強。

  最沒用的該算是單詠初了,整個人傻站原地,臉白得像紙,嘴張得圓圓的,震驚不已地看著他,淚水迅速湧上那雙盈滿自責的眼。

  呃,玩笑開太大了。看到她那再明顯不過的反應,薛仕愷暗叫不好。問題是她自責個什麼勁啊?難不成她還以為他會反對全是因為她?拜託!一個沒他肩膀高的小女生,失心瘋的人才會把她當成假想敵。

  怕下一秒她真嚎啕大哭了起來,薛仕愷趕緊補上故意頓住的語句--

  「我唯一的想法就是--這不是我們第一次的家庭聚餐嗎?你們不會打算在路邊就直接結束吧?我餓死了,進去坐著好好聊吧,爸、媽,快點。」

  丟下催促,薛仕愷沒看他們就逕自走向餐廳。

  須臾,身後傳來驚喜抽氣聲和父親略帶哽咽的安慰聲,不用回頭,也知道他那聲已表達接受的稱謂,定是讓他們開心又欣慰地擁成了一團。

  要他一個大男生和他們在那裡肉麻兮兮?想都別想。薛仕愷輕哼了聲,想到往後生命中將會多出兩名家人,唇畔揚起一抹笑。

  原該自有意識就熟悉彼此的親暱稱呼,要套在兩個完全沒有血緣關係的人身上,若說沒有任何感覺是在自欺欺人,但心裡波動的情緒連他自己也厘不清。

  唯一可以確定的,他沒有排斥,也沒有預設立場,有的只是自然而然的期待。

  他的新媽媽,和害羞膽小的新妹妹,歡迎!

  到戶政事務所登記後,再加上一場告知雙方重要親友的聚餐,一個嶄新的家庭就此誕生。

  過程很簡單,但現實生活中隨之而來的調適與相處,絕非「簡單」兩字可以涵蓋。

  以往薛仕愷晚歸,只要傳通簡訊叫父親自行解決晚餐即可,現在他得規規矩矩地提前打電話跟繼母報備,免得辜負了她的一番好意與愛心。

  陽台被他列成禁地,有心理準備是一回事,當看到有著蕾絲花邊的女性內衣褲在眼前飄揚又是另一回事,那種尷尬和錯愕他可不想再來一次。

  原本只專屬於他的浴室變成他和詠初共享,在經歷過教訓後,當他看到某幾天才會出現的小貓袋時,他不會再愚蠢到當成是她忘記帶走的東西而好心送去,害得詠初面紅耳赤,支吾半晌還說不出那裡頭裝的是生理用品。

  就這樣,磨合、困窘、調整,大家都在努力適應自己的新角色,但,衝突的狀況總是難免--

  盯著眼前的盤子,薛仕愷思忖著該怎麼處理。說衝突是過於危言聳聽了些,但他若不想忍下,將場面弄擰是絕對避免不了。

  怎麼辦?為了幾片西紅柿毀掉這段日子大家共同營造出來的和睦融洽,傳出去簡直就像為了一條牙膏離婚一樣可笑,只是--

  「仕愷,快點吃啊,這都是媽媽早起辛苦準備的。」薛父笑道,綻出亮光的眼神卻是違反輕鬆語調的緊迫盯人。

  這已是父親第二次催促他了,連繼母和詠初都察覺到不對,紛紛朝他看來,他頓時成了餐桌上的焦點,但懸在半空的叉子就是落不下去。薛仕愷覺得頭很痛。

  說實在的,為了維繫家庭和諧他非常地盡心盡力,除了像補習這種不可抗力的因素外,他極少在晚餐缺席,好讓繼母和妹妹可以感受到他的歡迎及付出--有時他還真恨自己心思幹麼這麼細膩,娶老婆的又不是他。

  早上他也會比平常提早半個鐘頭起床,因為繼母會準備豐盛美味的早點,他不能再像以前那樣利用搭公車的時間將早餐解決。若是早起能換來父親欣慰的笑容和繼母感動的表情,沒問題,就算他每天都熬夜唸書到凌晨一點,也不在乎犧牲那一些些寶貴的睡眠時間。

  但,西紅柿?看著那幾片他剛剛從三明治裡挑出的艷紅色澤,薛仕愷擰眉。他恨透西紅柿,他就是不愛吃西紅柿,當小時候曾經差點被西紅柿噎死,會把它列為拒絕往來戶也是無可厚非的吧?

  或許父親認為只要眼一閉、用力一吞,沒什麼大不了的,還能克服心理障礙,是男人就該有這種氣魄與豪邁,哪有那麼困難?

  但這並不只是克不克服障礙的問題,而是他願意為這個新家庭付出多少。退讓了,代表他連真實的自我都不曾保留,只是這樣的無謂讓步,這樣的虛假客套,對繼母她們來說真的是必要的嗎?

  然而,他若不願委屈自己,難道真要讓可笑的西紅柿成為第一次爭吵的導火線?

  陷入兩難,薛仕愷暗暗咬牙。要表達熱忱和接納的方式有很多種,為什麼一定要逼他吃掉西紅柿?!

  「仕愷,你如果吃不下沒關係,趕快去學校吧。」見狀況有點僵,單母打圓場,給了他台階下。

  「不浪費食物是我們家的好習慣。」薛父朗笑接話,硬生生將兒子剛接到的台階給拆了,用眼神示意他趕快吃掉。

  薛仕愷決定好該怎麼做了。他是真心想接納繼母和詠初成為家人,也希望他們能像真正的家人一樣自然相處,而不是將彼此的關係建立在這種如履薄冰的偽裝上。

  結果他還沒來得及開口,囁嚅膽怯的聲音已搶先一步發出--

  「我、我、我很喜歡番、西紅柿,可以給、給我嗎?」

  薛仕愷詫異地望向聲音來源,看到坐在他旁邊的單詠初甚至沒等他回答,就忙著將他盤子裡的西紅柿叉到她的盤中。

  這突如其來的舉止讓在場眾人全愣住了--包括她的母親--因為詠初一直是安靜的,帶著僵笑靜坐一旁、乖乖地聽他們對話是她的招牌形象。

  詠初這是在幫他解圍嗎?還是真如她所言她愛死了西紅柿?轉念間,薛仕愷立刻否決了第二個猜測。雖然瞭解不深,但他知道乖巧內向的她不可能會做出這種沒禮貌的行為。

  感動及歉疚在心頭撞擊,薛仕愷不知自己該道謝還是該道歉。他竟讓這個貼心的妹妹感到不安了。

  「詠初,你……」你沒必要這麼做。意識到這麼說不妥,薛仕愷隨即輕快地轉了語意:「你那麼喜歡西紅柿啊?」

  雖然心疼她出言相救的勇氣,但說得太明,只會讓場面更尷尬,使得她的努力白費,倒不如就這麼順勢裝傻,讓她完成她的英勇事跡。

  「嗯、嗯。」塞了滿口西紅柿的單詠初沒辦法說話,只能拚命點頭,看到剛剛那張略顯嚴肅的俊容已流露出笑意,再瞄到繼父臉上也露出寵愛的笑,懸在半空的心終於落了下來。

  她好怕他們兩個會吵起來,好怕因為她和媽媽的加入而害得他們父子倆不開心,來不及細想,那些話就脫口而出了。

  只是,她用的方法好像不是很好,但一時之間她也不曉得要怎麼辦,還好哥哥沒罵她亂拿他盤子裡的東西。單詠初暗暗地吁了口氣,再度漾起笑,繼續吃她的早餐。

  褪去了擔慮,加上覺得自己成功地化解了一場紛爭,那抹笑完全發自內心,讓只給人清秀文靜印象的她,變得俏皮又可愛。

  薛仕愷注意到了,一方面驚訝於她能笑得如此燦爛自然,一方面也更深刻地體會到,在她之前所揚起的笑容中,所隱含的真正喜悅微小到什麼程度。

  一思及此,那張俊傲的年輕臉龐因思忖而變得成熟內斂。

  單母將這一切看在眼裡,她沒多說什麼,只是輕淺地勾起了笑。

  那天晚餐出現了一道西紅柿炒蛋,被單詠初端到面前,不停筷地吃了個盤底朝天。

  隔天早餐,一杯顏色鮮紅的西紅柿汁取代了牛奶,又被單詠初討了去,喝掉兩大杯西紅柿汁的她撐到差點走不動。

  到了晚上,莫扎瑞拉起司搭配西紅柿的這種意大利前菜居然出現在一般家庭的餐桌上,讓薛仕愷瞪它瞪了好久,懷疑自己看錯。

  要不是繼母的笑仍是那麼溫柔,他真會忍不住以為她是想藉由這種方式把他逼出家門了。

  就這樣,西紅柿成了他們家餐餐不可或缺的要角,而托了單詠初的福,討厭的西紅柿他一口也沒吃到,但累積心頭的愧欠感卻越來越深,像是在督促他去做點什麼似的,好讓那抹愉悅開心的笑能在她的臉上停留更多時間。

  星期天下午,唸書念累了的薛仕愷邊伸懶腰邊走向廚房,拿了飲料正要回房間,瞄見窩在客廳沙發前的嬌小身影,他略一遲疑,又從冰箱多拿了罐冷飲,轉向客廳走去。

  「爸跟媽呢?」將冷飲放在她面前,薛仕愷隨口問道,舒服地攤坐在沙發上。

  沒料到他會過來,單詠初嚇了一跳,明明坐在地板上的她跟他之間的距離就算伸手都碰不到,她的身體和心神還是不由自主地整個繃緊。

  「他們出去了……謝謝。」短短幾個字,她越說越小聲,整個臉還紅透。

  看到她的反應,薛仕愷哭也不是笑也不是。他這算示好還是在折磨她?瞧,她就像隨時會跳起竄逃的小動物似的。

  如果是之前,他會乾脆回房,免得相對無言,兩人都痛苦。但想到這幾天受她幫忙,他只好再做嘗試,繼續和她培養感情。

  「你在寫作業?」見她點頭,他又問:「要我教你嗎?」

  教她?單詠初驚訝地抬頭,對上他釋出善意的溫和目光,不知所措的她又飛快地低下頭,視線緊盯著作業本上的字。

  「不、不、不用……我、我會寫……」聽到自己不成句的回話,單詠初好懊惱,頭更是低得快埋進本子裡。

  你這膽小鬼!哥哥又不凶,你幹麼不敢看他?還悶不吭聲的,要是哥哥以為你討厭他怎麼辦?快點啦,跟他聊天,問他準備考試辛不辛苦啊,別不說話!她不斷對自己喊話,但,千斤重的頭就是抬不起來。

  薛仕愷裝作沒看到她防備似的反應,努力找話題繼續和她閒聊,得到的除了點頭、搖頭和聲若蚊蚋的輕應,兩人獨處甚至讓她連對他擠出僵笑的禮貌都省了,到最後,他也無言了。

  國小六年級離他很遠,小六女生的彆扭心思更是完全不在他的理解範圍內。從第一次見面,他就覺得她膽小又怕生,這些日子以來的相處並沒有多少幫助,只要他靠她太近,那瞬間繃得僵直的反應完全將她的抗拒和緊張昭然若揭。

  誰說兄妹一定要感情好到形影不離?無所謂,既然她那麼排斥多了一個哥哥,他也可以保持距離和她淡然相處,他一直都是抱持著這種順其自然的想法。

  後來,是她挺身而出為他吃掉西紅柿的舉止讓他開始反省自己。是否他遺漏掉了某些她釋放出來的訊息?是否她其實是努力想和他打好關係,卻被害羞天性築起的牆給擋住了?

  事實證明,那抹燦然的笑靨應該只是曇花一現,他盡力了。

  不知是情緒還是天氣所致,薛仕愷突然覺得煩躁了起來,直至此時他才發現,在這種氣溫三十多度的炎夏,她竟然連電風扇都沒開。

  「覺得熱就開冷氣,別苛待自己。」他起身取下壁掛的冷氣遙控,按下開關後,放到她伸手可及的地方,覺得自己仁至義盡的他,宣告放棄。「我回房去唸書了。」

  腳步聲遠去,直到聽見關門聲,單詠初才抬起頭來,從茶几下拿出一台小小的掌上型電風扇,怔怔地看著扇片交織成一片圓。

  弱風吹動了髮絲,卻吹不走滿腔的煩悶及自我厭惡,她趴伏茶几,沮喪地將臉埋進臂彎裡,握著電風扇的手收得好緊。

  她真的很想表現得大方開朗,但舌頭和身子就是不受控制,害她反而像個孤僻又難搞的任性小鬼頭,讓人只想皺眉。

  結果哥哥還是對她那麼好,還幫她開冷氣……她側過臉,看到牆上徐徐送出涼風的冷氣出風口,葉片正規律地擺動,方纔他說的話浮現耳旁--

  別苛待自己。

  心陡然一緊,她咬緊唇,胸口滿溢的紛雜情緒讓她想笑又想哭。

  知道媽媽賺錢很辛苦,節省對她來說已成了種習慣,別說冷氣,只要家裡只有她一個人在,她連電風扇也捨不得吹。

  如今,多了人疼她,問她功課會不會寫,要她奢侈地吹冷氣,她好感動好感動,只是……散發著幸福光采的小臉黯了下來。

  怎麼辦?她好怕不長進的自己會讓哥哥和爸爸對她失去耐性,就像舅舅和其它親戚一樣,剛開始會微笑安慰她慢慢來,但到了後來,都覺得對她視而不見反而對大家都好,才不會每次都把場面搞僵。

  她不怪他們,她只氣沒用的自己為什麼讓他們失望。而現在,她好不容易有了那麼好的爸爸和哥哥,她真的很希望別又落入相同的狀況裡。

  察覺到自己的消極,單詠初振作起精神,倏地坐直身子,充滿鬥志的小臉信心十足。

  她要努力,更努力!

  目標一,能夠直視爸爸和哥哥的眼睛,說出她的感謝而沒有結巴。

  目標二,能和他們聊上十分鐘……呃,五分……不不不,還是先三分鐘就好,而且她至少要講十句話,而不是光只有他們說、她聽。

  目標三……單詠初停住,猶豫了下,決定先設定兩個目標就好。要是這兩個目標都達得成,這麼大幅度的進步連她都想替自己拍拍手了。

  她可以的,為了不辜負爸爸和哥哥對她的好,她可以的!

  杏眸發出晶亮,她用力扯出大剌剌的笑,默默地對自己信心喊話--

  單詠初,加油!努力努力努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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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夜色覆蓋了城市,橘黃的燈光自咖啡廳透出,融合著醇郁的香氣,溫暖了人心。

  一對男女坐在落地窗前的位置,戴著眼鏡的男人溫文爾雅中隱帶剛毅,輕鬆靠坐沙發的姿態散發出一股從容的男性魅力,支在扶手的手輕托下頷,蘊笑凝視對面的女子。

  女子清秀妍麗,長髮襯托出她優雅的氣質,唇畔那抹甜美的笑花使得她像偷溜到人間的頑皮天使,她捧起馬克杯輕啜,放下時,唇上染了圈小白沫的她嬌憨得讓人只想為她吻去那抹痕跡。

  隱於鏡片後的俊眸閃過一抹光芒,男人表情未變地遞過餐巾紙,沒讓她察覺到他心裡正灼然而生的慾望。

  女子嬌俏地輕吐舌尖,接過餐巾紙將那一圈痕跡拭去,邊聊著天,一邊叉起男子餐盤裡自潛艇堡中分解出來的西紅柿切片送進口中,放佛早已習慣這麼為他湮滅挑食的證據。

  他們相處的方式親密又自然,雖然沒有任何的肢體接觸,但只要投去一眼,籠罩著他們的甜蜜氛圍會讓沉浸在愛河的人也發出會心一笑。

  「搬回來吧。」在她喝完最後一口咖啡時,男子像是不經意說出,然而未用問句的方式,流露出不著痕跡的命令與霸道。

  女子臉上的笑容幾不可見地微微僵凝,眼簾隨著放下馬克杯的舉止垂斂,讓她得以掩飾內心的波動,再抬起時,那雙美眸已成功地回復到只有嗔笑交雜的無奈眸色。

  「不是說好不提這個我才答應和你吃飯的嗎?違反協議,薛大檢察官您打算怎麼判決?」她略帶埋怨地戲謔道。

  「用餐時我沒提。」男人笑得從容,輕鬆地為自己排除罪嫌。

  女子好氣又好笑地瞪著他。「好,我曉得了,以後我會強調從碰面到結束都不准提,這樣總可以了吧?」

  男人不置可否地揚了揚唇,起身去結帳。

  看著他站起,她的視線一直緊隨著那抹偉岸挺拔的背影,在他面前燦然綻放的笑,因心口揪擰染上了些微的惆悵。

  只有在他看不到的時候,她才會放任自己用這麼貪戀的眼神看他,不然,她怕她的心思無法在他面前遁形。

  深吸口氣,把所有情緒都隱藏在無害的笑容之後,她才起身跟上他,一起離開咖啡廳。

  不用指引,也不用開口詢問,有著絕佳默契的他們不約而同地朝捷運站的方向走去,一路上,他沒再提那禁忌的話題,兩人之間也保持著普通朋友之間該有的距離。

  「晚安嘍。」

  到了捷運站,她開口道別,轉身離開。

  男人噙笑目送她走下樓梯,看著她一階一階遠離了他的視線,那雙原就幽邃的黑眸變得更加深不可測,直至已完全看不見人影,他仍站在原地,只有轉為苦澀的淡笑說明了他心裡的挫敗。

  又定定站了一會兒,將今晚的她在腦海重溫,並深深地烙進記憶裡,他才邁步前往停車處取車。

  他不會知道,看似走得豪不留戀的她,自從進入了捷運站之後,麗容上的笑容已然褪去,來到月台的她無意識地看著眼前的人來人往,因他而翻騰的心湖至今仍無法平復。

  手機傳來震動,她的心也隨之一震,看到是同事來電,鬆了口氣的她同時揚起苦笑。緊張什麼?凡事掌控得宜的他,不可能會做出這種剛分開就來電補充遺漏事項的舉止。

  「喂……」她接起,才一開口,對方的興奮尖嚷完全覆蓋了她的聲音。

  「和男朋友約會被我抓到了呵!剛交往沒多久對不對?一定是!甜蜜蜜還帶著那種想動手又不敢逾距的曖昧,這種階段最可愛了,什麼時候約出來讓我好好盤問盤問?如果嫌他太君子,我也可以推波助瀾一下哦!」

  她靜靜地聽著,直至同事停頓換氣時才輕聲說到:「我們不是那種關係。」

  沒有欲蓋彌彰的嬌羞,也沒有被逮個正著的慌亂,那過於平靜的語調讓耳畔的連珠炮戛然停止。

  「……你不會還在和前男友約會吧?」須臾,對方遲疑開口。

  女子先是愣了下,想到他們的對話和相處方式,還真的挺像分手後又硬要當朋友的那種無緣情侶,不禁笑了出來。

  「別笑啦,你們到底是什麼關係?」聽到笑聲,同事才又寬心地追問下去。

  到底是什麼關係呢?女子笑容漸緩,眸光因思索這個問題變得迷離。

  理智很清楚他們的關係該如何界定,所以,她自他身邊逃開,不讓自己的心繼續沉淪,但彼此間的羈絆卻不是她說能切就能切得斷的,每一次見面、每一通電話,都在瓦解她的自制,將她拉開的努力又摧毀為零。

  總有股聲音要她正視自己隱匿已久的情感,要她跨越這條界線,只是,她不能,她也不敢。

  她只能不斷不斷地說服自己,待在界線內,維持著他們從第一次見面就加諸於彼此的關係--

  「你忘了?我之前跟你提過的,他是我哥,在士林地檢署當檢察官的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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