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意外嬌客
比嘉華……前世無緣得見的女子,傳言中她溫婉良善,賢德寬容,她多才多藝、能詩擅畫,她還得了個專一男子,是所有女子都羨慕的對象。
必關靜靜望著兩人之間的親昵,心里頭滿是雜亂無章的情緒,像是有什麼東西在里頭沖撞似地,而每個撞擊,一下一下的痛,都教她承受不起。
原來心痛就是千百頭莽牛在胸口奔騰,她深吸口氣,微微轉開視線,目光所至,她看見蕥兒眉間的酸澀,她也俯首稱臣了嗎?那麼驕傲任性的女子,也在谷嘉華面前自卑?可……誰能不在這樣美麗雍容的女子面前自卑?
笑容撐不住了,下垮的嘴角領著沉默,宣告心傷。
雲青、雲豐把谷嘉華扶下馬車,抬起頭,看見站在門口的蕥兒和關關,回家的感覺在此刻變得真實,離家數月,心心念念的全是這一畝三分地,小小的,卻是溫馨。
他們揚起笑臉,雲豐提著包袱、扛著箱籠,雲青扶著弱柳似的羸弱女子走進家門,他們身後還有一男一女,只不過這時候,誰也沒注意到他們。
必關覺得這彷佛是漫畫里的分格場景,畫面里的人物一格格放大,他們筆直走至關關眼前,猝不及防地,從口袋里掏出一把槍,對準她的腦袋,轟地一槍斃命!
打中關關腦袋的不是子彈,而是真相。
凝視著谷嘉華貼在雲青胸口的小臉,臉上洋溢著甜美笑容,那是靠在心愛男子身前才會有的笑臉。
她一直知道谷嘉華的存在,只是刻意忽略。她欺騙自己,重來一遭自會有若干改變,他再不是上輩子的他,身邊沒有一個谷嘉華,沒有對她情深意重、沒有寧願忍受無子嗣香火,也不願另尋女子傷害她的心情……雲青身邊是她——邵關關。
當她正感到洋洋得意時,谷嘉華就這樣華麗麗地登場了,然後帶著滿臉笑容,順手送她兩顆子彈,狠狠地把她的愛情打爛!
炳,她不知道該對老天爺再次感到深刻的佩服與贊嘆,還是把「人定勝天」四個字從頭到尾痛罵一頓。
她現在是不是應該推論出︰天命是無法否認、無法扭轉的?既然真命天女正式登場,那她呢?該不戰而降還是負隅頑抗?
視線往上略略抬起,雲青的溫柔、小心全在臉上,無半分遺漏,只見他望一眼懷里的谷嘉華,眼底帶上愛憐之意,哎……江山如此多嬌,可惜世間男子獨愛美貌,視覺型動物總是佔據物種大半數。
她的腦漿像被人拿木棒攪成碎濃湯,不敢大口呼吸,怕一個用力,腦袋裂成兩半,心肺炸成碎片,所以她比雲青更加小心翼翼,不說話、不移動,就這樣緊緊抓住蕥兒的手,定定站在門口。
眼角下垂,視線從雲青身上落到谷嘉華臉上,那張絕美的笑臉再次狠狠地嘲笑了她一回,她終于理解,為什麼喜歡林志玲的男人那麼多,不喜歡林志玲的女生更多。
必關苦笑同時,捕捉到谷嘉華隱藏在笑臉下對她的不豫,谷嘉華不喜歡她?
無所謂,她一樣不喜歡對方。
女人天生有強烈的第六感,能夠在一群人當中,迅速分辨誰是朋友誰是敵人,而她和谷嘉華要當閨蜜的機率是零,關關承認,理由是自己的嫉妒心,與旁人無關。
必關看著谷嘉華,雲青卻望向關關,一瞬不瞬。
他有著說也說不完的歡喜,離開那麼久,直到進了家門,方才發現思念深重,方才理解過去幾個月,為何胸口總是空蕩蕩的,像被誰刨去一塊似的。
原來遠離家門,再多的榮耀無人可談、可說、可分享,便是少了快樂得意,現在關關就在自己跟前,積了滿肚子的話,終于找到宣泄出口。
他想告訴她︰「方雲青升官發財了,他從七品縣令變成五品知府,大燕開國以來,找不出幾個人像他這般厲害,這麼厲害的方雲青,關關愛上了嗎?」
他想告訴她︰「我在皇上跟前說的每句話,全是我和你一回回做過的沙盤推演,我能得皇帝欣賞,這份功勞,我佔五分、你佔五分,我們是最好的合作伙伴。誰都不能缺了誰。」
他還想將她抱在胸口,揉揉她的頭,一次兩次、無數次地對她說︰「關關,你做的真好,救災濟貧、建築雲湖商業區、處理衙門事務、辦起幼稚園……你是我最大的福星。」
當然,他最想說的是︰「關關,我想你,很想、很想,我愛你,很愛、很愛,請你履行承諾,嫁我為妻吧!」
喝下兩大桶補藥似地,雲青激動不已,不自覺地,他松開扶在谷嘉華腰背的手,他想騰出手,將關關緊緊擁入懷中,對了,他還帶了女兒的嫁妝回來……說到這個,以後說不定他們會有好幾個女兒,嫁妝累積速度得加快。
比嘉華發現他即將松開的手臂,一個男人這副表情,她並非未經世事的小女子,怎能不清楚,雲青和眼前那個女人之間暗潮洶涌?
太晚了嗎?他心里已經有別的女人,當年的任性,害她錯過人生良緣?
望一眼雲青,他不再是當年那個稚氣、缺乏閱歷的男子,現在的他頂天立地、有謀有為,是皇上跟前的紅人,他體態軒昂、英挺偉岸,他是配得上自己的男人……也只有他,才有辦法讓自己再次重返京城的貴婦圈。
所以放手?不、她不能,雲青是她最後一根稻草,她要靠他維系驕傲與自尊,她要他,絕不放手。
腳步一個踉蹌,她軟倒在雲青身上。
雲青驚覺不對,松開的手再次支撐谷嘉華,他低下頭,懷中女子美眸微閉,嬌弱不堪,慘白的臉上滲出汗水……是路途遙遠,身子撐不住、病了嗎?
他蹙眉,將谷嘉華打橫抱起,他對蕥兒道︰「蕥兒,讓谷娘子在你房里歇下吧。」
蕥兒冷笑一聲,這女人示威的行徑這樣明顯,早不昏、晚不昏,偏偏在這時候昏倒?怎地,是擔心方家不留人?傻啊!都把她帶進方家大門了,怎可能不留?
蕥兒討厭谷嘉華的小動作,從自卑轉為討厭,眨眼不到的時間。
必關也發現了,谷嘉華的戲演得不大好,可惜男人只看得見女人的容貌,看不見女人的小動作,只要長得夠美,男人不介意被蒙騙,所以網路騙子橫行,所以男人樂意對著一張暴露照片掏錢,卻不肯對糟糠之妻多付出一點,何況,不管在什麼時代,小缸花永遠有勝算。
蕥兒低頭淺笑道︰「大哥又不是不知道,我的床小,怎擠得下兩個人?」過去她老計較床比關關小,現在卻慶幸自己的床夠小,她不想和谷嘉華擠在同一張床上。
雲青無法,只好轉頭向關關求救。
需要她的床、她的房間嗎?沒問題,她這人別的優點沒有,就是大方。
心頭分明苦澀,關關臉上卻笑得明媚風光,她點點頭接著蕥兒的話說︰「這宅子是小了點,又不能把大廳改成房間,讓谷娘子住進去,不如送到我屋子里歇下吧。」
話撂下,她瞄一眼雲青懷里的小可憐,她的眼皮微微顫著、心口起伏太激烈,著實不夠專業,假昏也昏得真一點嘛,若在現代導演會喊卡的!
听見此話,雲青瞬間揚起濃眉,就曉得他家關關心胸開闊。
轉過身子,他抱起谷嘉華往關關屋子走去,關關卻抬手攔下,口氣輕飄飄地說道︰「別急,屋子里有重要的東西呢,我先收拾收拾往幼稚園送去,再讓谷娘子搬進去。」
她這個轉身,轉得俐落飛快、不留余地。
若關關的話語表達得不夠明顯,那麼動作就夠清楚了,她擺明不讓雲青包吃包住了、擺明兩人之間的契約結束,更加擺明蕥兒不愛的事她也不愛。
兄弟交換一眼,雲豐急急搶到關關面前阻止,「你別忙,我屋子最大,大哥搬過去同我一處,空出來的屋子給谷娘子住干,你那里太小,谷娘子還有貼身丫鬟在呢,著實不便。」
必關覷雲豐一眼,輕扯嘴角,二話不說,轉回自己屋子。
心憋著、笑容撐著,關關想對自己說聲沒關系,但是……好難。
她終于明白重生的壞處在哪里,誰說未卜先知是好事情?如果她不曉得前世因果,或許還會拚搏一場,可穿越又重生,無能為力的狀況經歷多了,她豈能不知道老天爺的勢力有多強大?
和人拚,拚智慧、拚耐力,總拚得出幾分勝算,可她的對手不是谷嘉華,而是天注定。
望著關關頹然垮下的雙肩,雲青心頭發緊,關關肯定誤解了,可谷嘉華還抱在手上,人又昏迷不醒,他、他、他……他急得手足無措。
蕥兒看一眼大哥的慌心、二哥的焦慮和谷嘉華輕顫不停的睫毛,她很得意嗎?自以為攻下一城嗎?哼,未必!
蕥兒旋身往自己屋里走,方家院子就這麼大,幾個箱籠再加上幾個人,幾乎就塞滿了,有個丫頭阻擋她的道路,她便用一雙寒冽目光橫掃,那丫頭不敵,乖乖垂首讓道。
至于那個男人,她上前幾步,他卻沒有讓路的意圖,哼,他姓木名樁嗎,杵在那里就動不了了?也不看看自己有多高大健壯,身材像鐵塔一般,擠得院子都顯得逼仄。
「你是谷娘子的保鏢?」她臭著臉、抬高下巴,滿臉驕傲得讓人很想拍她。
但壯士不想拍她,反倒覺得她高傲得很有意思,于是他眉眼一彎,黧黑冷硬如古銅的臉龐,格外生動起來。「回姑娘,不是。」
不是?不是就好,蕥兒臉色稍霽,也不問他何方人氏、幾歲、做啥干啥、沒事在她家院子干什麼,她只是繞開鐵塔、往自己屋子方向走。
另一邊,雲青加快動作把「昏迷不醒」的谷嘉華抱進屋里,安頓好後,吩咐丫鬟幾句,急急忙忙想走出門外去找關關,偏偏天底下就是有這麼湊巧的事情,昏的時機湊巧、醒的時刻更湊巧,谷嘉華「悠悠醒轉」,她反手拽住雲青的衣角,柔聲道︰「方公子……」
見她醒來,雲青強行壓下心頭急迫,低聲說道︰「谷娘子先歇歇,我出去讓人尋大夫。」
「我沒事,不必尋大夫,不過是這一路上有些累了,花隱,你下去煮些熱水。」
「是。」名為花隱的丫鬟應聲出門,屋子里剩下孤男寡女、不多不少正好兩個人。
「沒事的話,你再休息一會兒,有什麼需要讓丫鬟去尋雲豐,他會幫著張羅的。」
雲青的敷衍她全看在眼里,那個女人于他如此重要?她沒有機會反敗為勝?焦慮浮上心頭,眼眶瞬地泛紅。
「方公子,我給你惹麻煩了是嗎?」
明明是試探,她卻表現出一副傷心欲絕,試問天底下有幾個男人能態度自若地拂袖而去?雲青沒辦法,因此即便心急火燎,也只能耐下性子,好好對她說︰「沒這回事,你多心了。」
「那位姑娘是方公子的妻子嗎?」
這是明知故問,谷嘉華早從雲豐口里套出消息——雲青至今尚未婚配。
確定這個消息的時候,她壓不住滿腹欣喜若狂,主觀認定雲青對自己的感情不曾停歇,因此這一路上,她逮著機會便與他話當年,卻沒想著,來到泉州,才發現有這樣一個女人存在。
「我與關關尚未成親,但我們已經約定好,等我從京城回來,便行婚禮。」他坦白回答。
比嘉華心中飛快盤算,尚未成親便住到男子家里,可見不是什麼好人家的姑娘,至少娘家肯定沒什麼助力,既然如此,她便大有可為,至少她還有父親留下的人脈、家產。
三下兩下,她分析出自己的優勢。
「真的嗎?那就太好了,我一直擔心方公子因當年之事耿耿于懷……身邊無人可以照顧。」她頓了頓,抬眸微望,欲語還休。
她很清楚這樣的表情最吸引人,每每她這樣望向沈習玉,他一顆心便會受自己牽動,至于雲青……拿下他,不過是時日早晚的問題。
即便再嫁婦不能成為嫡妻又如何?那個關關喜怒全表現在臉上,男人怎會心喜?未進門前,嘗著鮮兒還有幾分樂趣,一旦進了門,她那個脾氣怎會是自己的對手?想至此,她再添信心。
比嘉華的話令雲青有些尷尬,卻無法不往下接。「谷娘子切莫多心,過去的事在下從未掛心。」
若關關在,她會在心底OS︰小缸花姑娘,你想太多,愛情的保鮮期沒有你想得那麼久。
但關關不在,雲青更不懂小缸花的心理,只是一門心思急著想離開,但花隱尚未進門,他不好將病人丟下,于是視線頻頻望向門口。
「關關姑娘似乎不太喜歡我,方公子,如果嘉華有做不好的地方,萬望包容,我會……想盡胳法,讓關關姑娘不討厭,終究是寄人籬下,嘉華懂事的。」
言未竟、語凝噎,豆大的淚水滾下臉頰,落在棉被上頭,暈出一圈水色。
這會兒更走不了了,雲青嘆口氣,在床邊坐下,安慰道︰「谷娘子別胡思亂想,關關是很好相處的姑娘,待熟悉,你會慢慢知道。」
連蕥兒那個臭脾氣都能忍得下,要說關關不好相處,就真是過分了。
見他為關關說話,她眉心微蹙,輕咬下唇,心里不爽快,卻柔弱無助的說道︰「那就好,自家中遭遇那等事,嘉華心里頭就沒底,總是慌著懼著,怕自己不夠好,哪日,方公子就要撂下我了。」
她輕輕拽住他的衣袖,臉上無限嬌羞。
「谷娘子放心,我承諾恩師好生照顧你,絕不會違背諾言。」輕輕地,他不動聲色地將袖子自她手中抽出。
听見雲青這話,她心頭暫定,夠了,今天就做到這里,之後要興風作浪,看準時機再說。
「我明白了,方公子同關關姑娘好好解說分明吧,千萬別教她誤會了什麼才好,方才我見她,似乎神色不好。」她抓緊時機,不輕不重地往關關身上潑盆髒水,男人嘛,誰喜歡使性子、愛嫉妒的。
「別擔心,她體貼知禮,是個再講理不過的性子,你好好歇歇。」
「好。」輕點頭,谷嘉華抬起微紅小臉,嬌俏道︰「方公子可要替我在關關姑娘面前說幾句好話。」
嘴上這樣說,可雲青要是真的跑到關關面前講自己好話,事情就有得瞧,同為女人,自然比誰都了解女人。她眉開眼笑,心情好得不得了。
「放心吧,我會的。」
這時花隱「適時」出現,雲青松口氣,腳步輕快的走了出去。
門一關上,谷嘉華臉上的笑容瞬間拉下,她沉重嘆氣,那個關關在他心里分量不輕吶。
微微閉上雙眼,她靜靜回想過往。
那年,滿城赴京趕考的舉子,父親獨獨看上方雲青,他沒有家世背景,有的只是一份力爭上游的骨氣,父親多方襄助,引薦他認識京中有名儒士,助他順利考上進士。
案親是以對女婿的心態待他的。
那年初見,她便看得出雲青對自己有情,屢次發現他偷眼覷著自己,她心里頭自然是萬分得意,卻並不上心,因為那年看上自己的男子多了去。
對自己而言,雖同為十五歲,她總覺得他太年輕、無法倚仗,比起那些京中權貴子弟、比起已經闖下名號的官紳,雲青遠遠不及。
但父親竟然沒經過自己的同意,在雲青考中二甲進士後幾天,便向他提及親事。
這樁婚事令她氣急敗壞,甚至鬧上絕食,女子本該高嫁,父親是尚書大人啊,她怎麼能嫁給一個無權無勢的芝麻小官,何況他能順利就任,說不定還得靠父親的助力。
她在這廂憤憤不平、祭出激狂手段,卻沒想到,那廂,雲青居然會拒絕自己。
她不樂意嫁給他,但他的拒絕卻深深地刺傷她的自尊心。
她是誰?是谷尚書之女谷嘉華、是京城有名的才女,多少皇親貴戚上門求娶的女子,要不是父親心疼,舍不得她嫁進高門大戶受婆婆的苦,寧願女兒低嫁,求得一世平安幸福,有多少好親事在等著她呢,而他,一個什麼都沒有的男人竟敢拒絕?
于是,她恨上他了!
然父親贊他有肩膀、肯負責,為手足弟妹甘願放棄到手的好機會,有這樣品性的男子不可多得。
听見這話,她嗤之以鼻、冷笑相對。
案親說︰「不如咱們把雲豐、蕥兒都接回府吧,讓他們兄弟聚在一起,說不準他會同意這門親事。」
她擰緊雙眉,冷言問︰「爹爹認定我嫁不出去嗎?低嫁已是委屈,還要我做小伏低,連他的弟妹一並伺候下去?這種事,我不做!」
當初開出條件,不讓他與弟弟妹妹住在一塊的是她,並非父親,她都不肯受婆婆的氣了,怎會願意受小姑、小叔的氣?
案親勸道︰「你信爹爹一回,爹閱人無數,敢保證此子定非長困淺灘之物,他定會一飛沖天讓所有人都看見,而這樣的男子才能保你一世無憂。」
她不相信父親的預言,每年多少人考中進士,沒有家族背景支持,能混到四品大員的就算到頭了,哪能什麼一飛沖天?若他是個武將、在戰場上用性命換榮耀,還有可能爬得更高一些,而他一介文官,憑什麼?
于是,她口齒伶俐地反駁了父親的話。
她說︰「除非朝中有人,否則到最後沒沒無聞的進士多了,他那態度,不過是以退為進,想與父親取得更多籌碼罷了。」
當時,她看不起雲青,除了因為他拒絕婚事之外,還因為她心里有人,雲青不稀罕她,她又哪里稀罕他?
棒年,她順利嫁給沈相的獨生子沈習玉,他是京里有名的翩翩佳公子,家大業大、貌比潘安,能詩善賦、一派風流。
他的母親早死,家里幾個姨娘皆無出,他是沈家唯一的兒子,他日沈相的一切,唯有他能繼承,這樣的條件,便足夠令多少名門女子想攀上這門親事,更何況,他還有滿腹才情,曾經布下棋局令京城最有名的正覺和尚苦思不得其解,皇上亦曾贊他——棋中諸葛。
她慕戀于他,卻怎麼都想不到,最後這樁好姻緣竟是落在自己頭上。
是的,她從十一歲起,就暗暗戀著沈習玉,盼著心想事成、花開並蒂,于是拚命練字、作詩,讓自己的才女名聲四處傳揚、讓他能夠知道自己。
知道沈家上門求娶那日,她快樂得幾乎要哭出來,她寫了十首詩,每一首都以琴瑟和鳴、白首終老為結語,她相信會與沈習玉吟詩誦詞、夫唱婦隨、一世幸福,卻沒想到……事與願違。
婚後三年,膝下空虛,身為獨子的沈習玉耐不住公公的要求,納進幾個姨娘。
她苦、她怨、她恨!她豈能容許那些下作女子生下良人的孩子?
後院手段多得是,不過是幾碗藥功夫,算不得什麼,她以為自己做得天衣無縫,卻沒想到……夜路走多,終究遇到鬼。
有了新人忘舊人,似乎是婚姻里不變的定律,年輕的、貌美的、有才的、有床上功夫的……隨著公公的心急,無數女子一個個往後院抬,有了大魚大肉,沈習玉再不依戀她這盤清淡小菜。
丈夫對她益發冷淡,甚至幾度為那些卑賤女子同她發作,她幡然醒悟,深愛多年的男子竟是這副樣貌,她的心墜入阿鼻地獄,從此在痛苦深淵中,一次次沉淪。
他每一次在她心上刻下傷痕,她的心就結上一層厚繭,漸漸地,她的心變硬變狠,她可以眼楮眨也不眨地把江姨娘懷胎六月的孩子弄掉,她可以讓李姨娘的孩子剛下地,活不過三天,也可以讓剛剛懷上的王姨娘,囂張話尚未來得及講,就生下一團血肉模糊。
太多次的成功經驗讓她得意忘形,一不小心留下證據被人發現,為此,沈家鬧著休妻。
案親被請到婆家,听聞此事,父親氣得指著她大罵糊涂,然後……一口氣喘不過來暈過去了。
她真的不知道,離家不過短短五年光陰,父親的身子竟壞到這等程度。
此事鬧出來時,京城里外正到處傳著雲青受皇帝青睞,破格拔擢的消息。
听聞此事,她心中有著說不出的懊悔,父親果然會相人,知道此人必會飛黃騰達,也知道自己這副驕傲心性,只能嫁給願意把她高高捧著的男人,她怨恨、後悔,可惜事過境遷,再回不到從前。
因為父親的病,沈家暫緩休妻之舉。
但父親彌留之際,她心一橫,命人通知還待在京城的方家兄弟,她賭他們的善良,賭他們會念在過往恩情,來見父親最後一面,也賭自己的一個機會。
她賭贏了,雲青、雲豐來到父親病床前,她用眼淚催軟他們的心,用哀愁令他們願意負擔自己的未來。
那時父親已經無法開口,只好由她哽咽地把事情全盤帶出。
她說︰「爹爹念念不忘方公子,他滿心後悔,當年不該提那個嚴苛條件,斷卻兩家姻緣,他想將女兒托付故人,卻又羞愧難當……」
她哭訴沈習玉貪戀美色、迎進多房妾室,以至于膝下無子,卻怪她不賢無德,要將她休棄,父親何時受過這樣的屈辱?一口氣接不上,倒了下來……
然後,在父親閉上眼楮那刻,她終于取得雲青的承諾,他在病榻前向父親起誓,會照顧她一世。
這讓她松了口氣。
辦喪事期間,谷嘉華與沈家談條件,她願意離開沈家,但要求和離而非休棄,沈家見谷尚書因此事而殞命自覺理虧,何況他們只想把谷嘉華請出家門迎進新人,好讓沈家有後,並不貪心她的嫁妝,便同意讓沈習玉與谷嘉華和離。
京城于她,是無法立足了,人都是自私的,父親剛死,沈家現在因理虧不會聲張,但日後沈習玉娶新妻,必會將和離真相傳出去,她現在能做的,是緊緊攢住雲青這根稻草,讓自己從棄婦搖身一變,成為五品官員的妻子。
即使有個女人在眼前礙事,她也不會讓對方阻撓自己,她想做到的事,一定會做到!
抿緊雙唇,她慘白著小臉對自己發誓,也對天上的父親立誓。
假使能夠順利嫁入方家,這回她會當個好女兒,听從父親的話,把那些齷齪的、骯髒的過往全數丟掉,當個良家婦女,竭盡心力、侍奉夫婿。
「小姐。」花隱的低喚,將她的神志拉回。
「怎樣,探听到什麼?」
「蕥兒姑娘正在和方二公子吵架,那個口氣……她似乎有意于方大人,且她與方大人並無血緣關系,奴婢見她與關關姑娘交好,也許她們之間已經有默契,誰為妾、誰作妻。」
什麼,方蕥兒不是雲青的親妹妹什麼默契?難不成她們還要齊心合力對付自己?
哼,她害怕嗎?不怕!這些年見過的風風雨雨多了,不至于連兩條小蝦米都收拾不起。
方蕥兒是嗎?她有印象,不過是個驕縱任性、被寵壞的笨丫頭,既然如此,她就先挑個小的來練練手,好教那個邵關關知道,自己並不軟弱!
雲青和關關在房門前對峙。
必關寒著臉,指指貼在門上的幾個字——謝絕訪客。
「我不是訪客,是自己人。」他的臉龐貼滿暖暖的笑意,他相信自己的笑容很有力量,能推開她文風不動的雙腳。
自己人她揚揚眉梢,「你之所以遲遲不返家門,是因為谷嘉華?」
他猶豫著該不該說實話,而她笑望著他的猶豫道︰「想說謊的話,就別講,免得掉了自己的價兒。」
他嘆氣,是啊……這種事怎麼瞞得過她?他點頭。同時輕喊︰「關關。」
他眼笑、臉笑、嘴也笑,連喊人的聲音都帶著笑意。
他怎麼能夠不笑?他已經想她,想了那麼久、那麼深,好不容易關關終于站在眼前,要他控制臉部表情,談何容易?
她不應聲,依舊板著臉孔,活像被人倒了八百億。
「關關。」他又喚。
這回加上動作,他扯扯她的衣袖、她甩開,他的手搭上她的肩、她避開,他耍賴了,一把將她抱進懷里,施了力氣,不允許她把自己推開。
她很無奈,心底暗罵,他這是神經線太大條還是真覺得沒關系?在他眼里,所有女人都這般寬宏大量,可以忍受自己的男人抱著別家女人到處跑?
「關關,我在京城的幾個月里,老是夢見你。」他的聲音摻進糖水,甜得膩人。
這會兒,她被糖水給嗆著了,想繼續裝啞巴的念頭被他滿口滿眼的甜給消滅,橫過眼,她淡聲問︰「沒事夢見我做啥,不知道我忙嗎?」
見她出聲,他松開緊繃的笑臉,雲青打從心底笑出來。
肯說話就好,就怕她一口氣堵在那里,傷了身體。
他把她的身子緊緊攬進懷里,下巴在她頭頂蹭了蹭,嗅著她發間淡淡的香氣,她是個好淨的,每天都要燒水洗澡洗頭。
「都知道的,知道你多忙、做多少事,也曉得不該在夢里還要打擾你,但是沒辦法,心不肯受控制,它就是有事沒事去招惹思念,讓思念折磨得我體無完膚。」
無賴!她癟嘴。「方雲青,放開我。」
「不放!想那麼久、念那麼久,怎麼能夠輕易放手?」對于說這些甜人心的言語,他越見精練。
必關嘆氣,這叫不叫各人造業各人擔?是她一手教會他如何為愛情而努力,是她教會他,女人對怎樣的行為無法免疫,現在他把這套全用在自己身上,她卻無法出口大喊冤屈。
她認輸,火氣發到這里為止。
「你知不知道自己很臭?」她莫可奈何道。
「知道,我三天沒洗澡,全身都是汗臭味。但是忍耐一下,抱夠了你,我馬上去洗。」
她翻翻白眼,說︰「錯,不是汗臭是脂粉味。」
人工化學香,弄得她鼻子過敏、心髒過敏,連腦袋都過敏得厲害。
「我可不可以解釋成,你這個行為代表吃醋?」
他笑著推開她,看一眼她的表情,又飛快將她收納入懷,她是他最重要的寶物,不能讓她離得太遠。
「這麼簡單的事還需要解釋?沒錯,我是在吃醋。」她沒好氣橫他一眼,下回她倒在別的男人懷里,看他是吃糖還是吃醋?
「谷娘子沒說錯,你果然誤會了。」
誤會?真輕省的說詞。
不過,這話是由谷嘉華嘴里說出來的?
必關冷笑,冷意一陣接著一陣,所以已經分派好角色,谷嘉華扮演解語小缸花、邵關關演心胸狹隘的妒婦惡女?
還真是抱歉吶,她對演戲不感興趣,對于配合別人的意願更是不高。
「方雲青,放開我!」心情不爽、口氣強硬,她不配合谷小花、更不想配合方笨蛋。
「行,那你讓我進屋去說話。」
他不想退,就怕這一退,再也回不到她跟前,他不明白她為什麼又惱火,但很確定,她確實在生氣。
「我可以解釋你這種行為叫作耍無賴嗎?」
「這麼簡單的事情還需要解釋?沒錯,我是在耍無賴。」他笑咪咪地沖著她說,然後趁著她不注意,把她拉進屋里。
她皺起眉心,冷眼望他,酷酷的臉上寫滿生人勿近,但他不給冷場,急著捧起熱臉給貼上。
「關關,我回來了,有一肚子話要對你說。」
她沒回答,只是退開兩步,雙手橫胸,避掉他又想貼上來的溫情。
「你得有耐心听。」
她沒回答,但心里說話了——本姑娘是沒耐心的人嗎?對不起,她都可以花幾十年當個乖奴婢,敢說她沒耐心?
「我知道你很不耐煩。」
對,她就是不耐煩,從看見谷小花弱到必須靠在他懷里才能支撐得住的同時,她就不耐煩到極點。
背過身,往桌前一坐,她倒杯水給自己,卻沒給他倒。
雲青沒因此而氣惱,反而氣定神閑地坐在她身旁,拉起她的手、不顧她的掙扎,硬將她的手裹在自己掌心里。
「就從我上路開始說起吧,越往北邊、天氣越冷,我們凍得手腳不能動,幸而炭火準備得夠充足,每個晚上進了店,我便熬一碗濃濃的姜湯,和雲豐一起灌下肚。記不記得你在我衣服里頭縫上兩百兩銀子,幸好你預作準備,否則我們定要遭殃……上路第三天我遇見吳衛,他就是跟我回來的那人,他受托幫人送東西到京城,他走南闖北、見識廣闊,我們同他相談甚歡,便約定一起上路,誰料想得到,會在半路上遇見攔路大盜……」
他娓娓說起不相干的故事,關關只想問︰說吧,怎麼會兩個人出門,五個人回家,不過是幾個月工夫,要是給他個幾年時間,會不會重返家門時帶回子孫滿堂?
但自從听到他們與吳衛遇到劫匪那段之後,關關整個人就陷入故事情節里了,武藝高強的吳衛、臨危不亂的雲豐、對盜匪起憐憫之情的雲青……怒氣消除、理智回籠,她在腦中分析——
治安還算不差的大燕,怎會有攔路匪徒?而兩個文弱書生,怎膽敢與惡匪對抗?
一段奇遇,結識一位異人,她對吳衛心生崇拜,他和葉問是同款人嗎?而雲青和雲豐竟是錢財散盡,試圖教化身負武藝的匪類?
「……北方干旱,南方卻是澇災,地方官員非但沒及時往上報,還隱下此事,就怕自己官位不保,可眼睜睜看著百姓一天天死去,他們的心不慌嗎?」雲青嘆道。
「這叫官逼民反,昏庸縣官、糊涂知府,造反都是從他們手下開的頭,後來秦老大帶領的那些人拿了錢就跑嗎?」
「沒有。本以為進京和吳衛告別後,就不會再見面,卻沒料到竟是有緣,回程時又踫上,他告訴我們,秦老大已經進入他門下。」
「門下?什麼意思?」
「為安置他們,吳衛在京城開設了一間鏢局。」
「吳衛是個鏢師?」
「應該不是,他有一身好功夫,這些年走闖江湖南北、行俠仗義,做出不少好事,我們邀吳衛到泉州走走,本打算留他住下,但家里……吳衛說沒關系,他先到附近賃一間宅子,定下住處,再同我們聯絡。」
必關知道他沒說完的話,如果她肯和蕥兒擠,騰出屋子給谷嘉華,他就搬去和雲豐同住,把房間留給吳衛,問題是,她們兩個都排外得很,只好犧牲這位武俠奇人。
緊接著,雲青說起皇帝召見、雲豐下場考試,說京里的各種見聞,以及關關最關心的議題——
「……當時要不是谷尚書的舉薦和贊賞,憑我一個沒有背景、家世的進士,怎能這樣快等到官職?六年地方任期,踫過無數麻煩,明面上,谷尚書雖未替我謀劃仕途,但對于我的書信求助,他都樂于指點。
「谷尚書是我的恩師,當年拒絕谷家婚事,我已羞愧于心,如今恩師遭遇如此大事,我無法做壁上觀。谷娘子遇人不淑,遭夫家離棄,我豈能眼睜睜放任她一個弱女子在外受人欺凌,所以我把她帶回來。
「于我而言,她和蕥兒一樣,只是個妹妹,再無其他情感,待三年過後,她守滿孝期,我會為她覓得良緣,將她送嫁出門。關關,你別生氣,別為她與我生分,那麼我會難過,而她也會無地自容。」
他盡所有可能,細細解釋自己和谷嘉華之間的情分,他不想關關誤解,更不要令兩人之間有任何疙瘩產生。
「所以你同她說清楚了?說明使君有婦,排隊趁早,青春像小鳥一去不回頭,錯過的不會再回頭?」
必關的說法讓他大笑。「沒錯,我告訴她,我和你很快就會成親。」
「你能夠確定她對你,除兄長情誼外,沒有其他想頭?」
雲青失笑。「什麼想頭?你真以為我是唐僧,天下女人都想沾一口?」
「不是天下女人,是天下蜘蛛精,誰讓你道行高強,咬一口便能長生不老。」
他捋起袖子,把手臂貼到她嘴邊,說道︰「真有這麼好嗎?來,咬一口,我要你長生不老。」
必關推開他的手。「你不過是百年道行,我是千年修練的,不稀罕。」
見她能夠開玩笑了,雲青松展眉毛,一把將她拉進自己懷里,圈住她的腰,貼著她的頰,他輕輕搖晃她的身子。「既然你比我強,就要好好守護我,別教蜘蛛精有機可趁。」
「你以為我是孫猴子?」她往他胸前蹭了蹭,深吸一口熟悉的氣味,心隨著他放松的眉毛松下。
換言之,他對谷嘉華的情分是感恩?前世的他之所以不納妾,並非情深而是恩重?
她狹隘了,明知道計量感情多寡沒有意義,她卻阻止不了自己的幼稚,是不是因為陷入愛情的人,荷爾蒙會自動將腦力稀釋?不知道,但她就是很難不計較。
望住他的眉眼,她希望自己有足夠功力,可以望進他內心,把他的想法一條條、一縷縷抓出來細說分明。
他勾起她的下巴,輕輕地在她唇間烙下一吻,他的嘴唇對她的耳朵親昵吐息,他說︰「如果你是,你就是天底下最美麗的猴子。」
必關笑開,「這話是贊美嗎?」
「貨真價實。」他也笑開。
他望她,她也望他,兩人笑看彼此,濃濃的情感自眼底溢出。
滿了心,甜了知覺,他喜歡她在身邊、樂意她在身邊,光是她的氣息在,就能教他心安。
「關關。」
「嗯?」
「此生,絕不負你!」這話不只是承諾而是誓言,是他將用一生來維護的誓約。
回眼望他,許久,關關點頭,信了他。「我把你的話收下,不允許你反悔。」
「反悔這種事我沒經驗,更不會傻得讓自己反悔。」他亦點頭。
她加重口氣。「把丑話挑在前頭說,你若敢尋花,我便有本事問柳,你知道我的。」
「不必嚇我,我能不知道你有多大本事?」
這明明不是好話,不是賢德婦人該講的話,但他真是喜歡……喜歡她恐嚇自己的小模樣,喜歡她吃酸捻醋的小氣,這樣的她既可親又可愛,讓他想一直一直收納。
那回,他同關關說起李老板家的八卦。
李老板走到哪邊都喜歡夸耀自家媳婦多乖巧溫柔,可這樣的媳婦卻讓他時不時動手逞威風,打得鼻青臉腫,直到有一陣子,李老板臉上、身上時常帶傷出門,有人私下探問,才曉得他看上一只母老虎,用了手段硬將人給娶回去當小妾,而母老虎心里氣忿,動不動就對他拳打腳踢,李老板卻是甘之如飴。
必關听聞,搖頭嘆道︰「男人喜歡听話的女人,但如果踫上喜歡的女人,就一定會听她的話。」
他笑問︰「你的意思是男人心賤?」
她回答︰「我是在形容愛情的力量有多偉大,也多可怕,如果踫見愛情卻不想惹麻煩的話,你就該懂得繞道跑。」
他的回答是緊緊盯著她,緩聲說道︰「來不及了,我已經一頭撞上。」
是啊,他已經一頭撞上,不打算後悔、不想回頭,只想與她手牽手、一路向前,走過人生。
她不需要擔心,毋庸誤解,谷嘉華不會是她的對手,見過好山好水的自己,怎能將就小小的一畝田地?
貝起她的下巴,他笑得不能自已,笑得她的臉紅撲撲的,眼神避了開去。
「關關,今天晚上有空嗎?」他在她耳邊喃語。
「做什麼?」
「我想夢見你,希望不會太打擾。」
噗哧一聲,關關大笑,這家伙在學會談情說愛之後,也學會耍嘴皮了,她把自己丟進那個有脂粉味的懷里,用力吸一口氣,決定把別的女人氣味吸光,留下自己的馨香。
「我說太打擾了,你就不夢嗎?」
「不能,誰教你上了賊船。」
她輕咬牙道︰「既然上了賊船,我就要當賊王,誰都別想在我的船上分得一杯羹湯。」
「好,整鍋端去,誰也不給嘗半分味道。」他附和她,附和得毫不猶豫。
這天晚上,他們分別睡在兩個房間內,卻不約而同地,在夢里打擾了對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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