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驀裡亂一思千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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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嬌如醉貪歡無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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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冷香花一抹幽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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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歸舟柳掬香問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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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春南浦蝶亂蜂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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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南浦春柳暗花明

  深長形寢房中,八面軒窗皆合起,染過金粉般的春陽透過鏤花窗紙,光束斜斜而落再冉冉騰起,光中能清楚瞧見浮塵細粒。

  她被侍童領進房中,在寢房主人的授意下,得以深入其內。

  此時的她就坐在內房平榻前的胖蒲團上,即便穿著長裙,也學男子盤腿而坐,相當自在愜意。

  然,她隨意的姿態沒能維持多久。侍童利落地捲高眼前那幕金絲竹簾,簾後寬敞平榻上,那側躺的修長身形慢騰騰撐起,讓侍童在背後墊高軟枕,他半臥著,輕咳幾聲,幽微光線籠著他全身,散發如緞,面色似雪,那雙眼顯得特別深亮,讓她想起養在自個兒閨房中的玄晶玉,那是她去年及笄,大姊送給她的,她把晶玉養在泉水中,玄色越變越透,黑得發亮,就似他這雙美目。

  她有些瞧痴了,心頭懵懵的,身子麻癢,有什麼在暗處騷亂。

  她家大姊總說,看對眼、入了心,整個人就要飄飄然,想衝著那可愛的人兒笑,無端端地笑,而「飛霞樓」裡閱人無數的七十二姝說得更直白了,倘若看對眼、入了心,就覺那人不是人,是一道上等佳餚,是香噴噴的天鵝肉、是汁豐色嫩的大蟠桃,惹得人內頰津液生湧,小肚皮大打響鼓,恨不得把對方吞得精光。

  她奇異地感到肚餓。

  明明兩刻鐘前,她才在外廳吃過侍童備上的各色糕點,啃掉一大顆脆紅蘋果,但看見這男人,她心慌慌、肚空空,竟像好幾頓沒吃似的。

  大姊和七十二姝所形容的,就是這種感覺嗎?

  餓啊……好餓……

  「花二姑娘,這封信確實是我師尊南浦散人的親筆,二姑娘走了兩天路程,親自將信送達,一路辛苦了——咳……」男人一手握拳抵在嘴邊低咳起來,另一手仍扣著幾張信紙,侍童挨近要幫他撫胸順氣,他搖搖頭,再淡淡一個眼神,伶俐的小侍童便退了開。

  「公子,等會兒該服藥,盛春下去看看藥煎好了沒。」

  「去吧。」

  名喚盛春的小侍童一副少年老成樣,畢恭畢敬地退出寢房外,獨留病懨懨的主子與一臉古怪饞相的訪客。

  這一方,被當成美食垂涎卻渾然未覺的男人壓抑喉間熱氣,他深呼息,目光重新落在離自己僅有幾步之遙的少女身上,緩聲再道:「師尊自五年前離開南浦柳莊雲 ​​遊四海後,一直未有消息捎回,不知花二姑娘是何時見到他老人家?現下他人仍在江南一帶嗎?花二姑娘?姑娘?」

  盤坐在蒲團上的人兒驀地一震,彷彿被人從夢境裡發狠扯回。

  她臉熱耳熱、心熱喉熱,衝口便道:「我叫冷香。夜寒風細花冷香。我有小名,家里人都喚我小香。」略頓,又補一句。「我大姊的小名是大香,我行二,所以是小香,你喚我小香吧!」

  男人病中猶俊的冷顏明顯怔了怔,眼神定定然,似是對眼前少女多出幾分專注。

  房內一靜,他淡色薄唇忽而勾出弧度,極淺的一道。

  笑了……

  他、他笑了呀!

  其實是偏冷味的笑,有些教人摸不透,但落在花冷香眸底,男人揚唇模樣卻似迎陽緩綻的花、如紅苗兒小小的文火,讓她心窩既喜且暖,頰內泌出的津唾都快垂涎而出。

  他呼息略喘,眉目間冷俊不退,僅又勾勾嘴角。

  「我師尊和你家霜姨交往多年,是忘年的知己好友,與當年江南、江北兩位加入『飛霞樓』的花魁娘子亦有些淵源。『飛霞樓』內庇護各路女子,樓中眾女非習武自保不可,你們人數眾多,半數以上不懂武,更無武功高絕者,是以排陣對敵最為可行。」

  花冷香螓首一點,盤坐姿態改而跪起,坐在自個兒腳跟。

  「你師尊也這麼說呀!他幾年前應我家霜姨之請,替『飛霞樓』排了十二劍陣,這次他老人家到訪,竟命你那位姓餘的師弟試陣,才挺過兩刻,劍陣便被你的好師弟給破了。」

  說到最後,她語氣酸中帶嗆,男人半掩在發幕內的柳眉淡挑,目底微湛。

  「原來餘師弟也在。」

  師弟出南浦柳莊半年,就為打探師尊下落,看 ​​來是尋到人了。

  美唇抿著似笑非笑的一抹,他低咳兩聲又道:「姑娘不必惱,我餘師弟筋骨奇佳,天生的習武美材,幾盡得我師尊真傳,『飛霞樓』十二劍陣抵得過他兩刻狠攻,練劍陣的十二位也算了得。」

  「你那位散人師尊也這麼說呢!」咧嘴笑,翹挺的秀鼻和下巴很有得色。「他還從樓中挑出百來位姊妹,說是可接著練二十四劍陣、三十六劍陣,甚至是七十二劍陣,再將不同陣式分內外合圍,一旦練成,即便是江湖上成名的高手人物必也不敵。」

  他輕頷首。

  「我師尊手書一封,提的便是此事,要我為『飛霞樓』新設劍陣……」

  師尊向來玩性重,攬下的擔子只管往他這個大弟子肩上一擱,撒手又不管了。這封信中的用辭當真得了便宜還賣乖,說他成天窩在柳莊、躺得平平的沒事幹,特意找些活兒讓他消遣消遣……低嘆,髮絲拂面,他徐慢將發攏於耳後,察覺到小姑娘仍一瞬也不瞬地直盯著,還拿手背擦唇拭顎,彷彿……流了口水?

  「花二姑娘,除新設劍陣一事,我師尊尚在此信提及另一事,你可清楚?花二姑娘?」小姑娘怎麼老恍神?

  花冷香背脊陡凜,回過神,她嚥下津液,朝他綻笑。

  「隨波公子意隨波,外頭的人都稱公子是最最隨和之人,南浦散人也夸你是他最最好脾氣的徒弟,我有小名,你喚我小香啊!」

  「師尊就兩個徒弟,與我餘師弟相比,我脾氣確實稱得上好。」不過他相當懷疑師尊所謂的「誇讚」,根本是嘲弄多些,當初「隨波公子」之名便是師尊胡亂搗騰出來的。

  現下,小姑娘要他遂了她的意,隨波順流,又有何難?

  「小香……」

  「是。」那幽喚果然悅耳啊……花冷香擱在大腿上的小手忍不住搓了搓,跟著緊握成拳,頰面有兩團紅。

  她深吸口氣,脆聲笑道:「信中所提的另一事,我當然清楚,南浦散人說他可憐的徒兒徒有一顆好腦袋,身子卻破敗得可以,他雲遊四海這些年頭,主要是為了替病徒兒尋找一名陽年陽月陽日陽時所生的純陽女,這純陽女越純越佳,需得八字純陽,形貌筋骨也要朗麗健美,呵呵,說的就是我這模樣呀!」對自個兒身容相當自信,她挺胸,下巴嬌揚。

  「你曉得純陽女的用途嗎?」

  她爽直點頭。「你是陰年陰月陰日陰時所生的純陰男,很純、很純的那種,年少時練武不當傷及心脈,因而內息太虛,需要純陽女的鮮血護體調氣。」

  他將師尊的親筆信慢吞吞收妥,聲微凝道:「這並非一次便了之事,至少每隔半年都得飲一次鮮血。雖說飲血調氣,可會有怎樣的進展沒誰敢說,要是拖上你一輩子,你也讓我飲?」

  「好啊!我讓你飲。」她無一絲遲疑,答得快又明朗。

  他眉宇似有波動,目光重新落在小姑娘臉上,玄瞳深深,探究著。

  這一次,他方寸輕盪,終於將注意力攏向她的長相和身姿——

  她並非膚若凝脂、柳身柔態的女子。

  她有張小小的、溫潤的瓜子臉,膚色偏蜜,細眉飛挑,濃睫圈圍著一雙明亮大眸,眉眸間英氣卻也不失嬌麗。

  她巧鼻生得好,鼻頭微微翹的模樣很可愛,有些不可一世,而生得更好的是她那張桃唇,豐厚形綺,真如一顆小艷桃。

  一身黑紅相搭的輕便裙裝將她身形大略勾勒,只覺她骨架勻稱,個兒雖嬌嬌小小的,四肢卻屬修長。

  不可否認,她這模樣,全然符合「朗麗健美」四字,連笑都透出熱力。

  「柳歸舟……」她忽而連名帶姓喚他,蜜臉鑲光似地發亮。

  他沒答話,僅側了側首等待著。

  「你飲我的血吧!雖然世間很純、很純的純陽女並非只我一個,但我就想你飲我一人的血便好,你別去飲其它姑娘的。」

  小姑娘腦袋瓜裡轉些什麼?

  「若為幾個劍陣,你倒無須如此,我師尊既有指示,柳某定會應承下來,不教『飛霞樓』眾位失望。」

  花冷香晃著螓首,笑吟吟問: 「柳歸舟,你自個兒說,若再不飲純陽女鮮血,繼續放任身子衰敗,你該怎麼活?」

  不能活。

  他心裡再明白不過。

  沒那味純陽女血當引子護心保脈,他再拖只怕沒多少時日,而師尊更是知曉他病況,才會把這麼一名絕品的純陽女送進南浦柳莊來。

  他內心苦笑,入息的薄氣搔癢嗓眼。

  費著勁,他暗自忍下咳嗽,卻聽到那嬌脆聲揉笑又起——

  「柳歸舟,沒有我,你可難活了。你活不了,實在可惜,沒把你救活,我會扼腕至極的,所以……你就認了我這一口血,當我的人,可好?」

  依柳歸舟冷若清雪的脾性,甚少有事能往他心湖掀浪,然此時際,他呼息頓了頓,薄氣團結於胸,小姑娘眸中毫無掩飾的興然和傾慕朝他兜頭罩落,大方得教他怔然。

  好半晌,兩人就這麼對望著。

  他淵潭般的美目鎖住她率真帶豔的瞳眸,小姑娘家大抵豪放慣了,坦坦然接受他的凝注,頰紅唇翹的,彷彿真十分喜歡他。

  「當你的人,是要我跟你在一塊兒,成雙成對那樣,是嗎?」

  「是!」

  答得好爽快啊!

  瞬間已寧定下來,柳歸舟淡唇徐徐露笑,見她容如嬌花滿綻,陡又發亮的眸光黏上他的嘴,痴痴的、嬌憨嬌憨的,捨不得眨睫似的,他忽地意會到,原來,她迷上他涼淡的笑嗎?

  真是個奇怪的姑娘……他暗嘆,不禁又問:「你芳齡多少?及笄了嗎?」

  「柳歸舟,我十六快十七了呢!你呢?」朗音清潤。

  「才二八芳華呀……」他如吟 ​​一曲,似嘆似笑,有什麼正欲道出,小侍童在此時去而復返,手中托盤呈著一盅冒白煙的湯藥,緩步走近。

  「小香,你不是想知道我幾歲?過來些,我告訴你。」柳歸舟道。

  花冷香先是被他喚自己小名的語調弄得幾要筋軟骨酥,這男人尚在病中就有這等魔力,待哪天痊癒了,豈不一笑傾人城、再笑滅人國?!

  見他徐笑眨眼,她快要挺不住似地微晃螓首,跟著翹鼻微乎其微一皺,眼珠子左右溜了溜,亦眨眨眼。

  「好啊!」她大方挨近他,近到兩人僅剩一步之距,帶藥香的寬袖驀地捲住她單臂,一股綿勁將她往平榻內側拖去。

  她順勢卸力,並未驚慌叫嚷。

  喝聲而出的是另有其人。

  所有變故起於瞬息、止於瞬息,快如雷電。

  她被帶上榻,同時,假扮侍童之人潑出那盅熱呼呼的玩意兒,湯湯水水朝平榻灑落,花冷香只見一幕錦被當空翻旋,倏地兜住那些液體,有幾滴濺在榻面,隨即發出「滋滋」響聲,眨眼便蝕透軟墊,毒得很哪!

  「柳歸舟!」來人暴眼大喝,手中多出一對七寸匕,唰唰兩聲劃破錦被,眼見就要刺入柳歸舟胸前!

  三根芙蓉金針從柳歸舟身後疾發,對準那人眉心、喉間和膻中三位。

  花冷香發出的金針不及射中目標,可對方手中的七寸匕竟凝在半空不落,也沒見柳歸舟的寬袖如何揮動,那人便如飛在強風中的紙鳶,線絲陡斷,掃得他身軀往後直飛,去勢不歇,撞毀不少擺設。

  「公子!公子——」正牌的盛春小侍童破門衝入,後頭領著幾個瞧起來頗有功夫底子的柳莊家僕。

  見房內亂象,大夥兒不禁瞠目結舌,又瞥見送信來的姑娘就窩在主子榻上,主子狀似擋在小姑娘面前,然瞧他面色如金,兩頰透出奇異虛紅,倒像是想往人家軟綿綿的懷裡倒落。

  「公子,這人是個侏儒。」率先回神過來的家僕將那名被重手震昏的不速之客扳正身子,看清對方長相。

  柳歸舟點點頭。「是『五華門』的屠家兄弟之一。」

  小盛春聽了一臉氣憤。「公子,他『五華門』外表做正當營生,其實壞事全乾透了!強盜姦淫,誘拐孩童,鬧得南浦三川這兒人心惶惶,你看不過眼,這才獻計給縣太爺,將他們底細全給掀了的。偏那天官府圍『五華門』拿人時,被屠家兄弟給逃了一尾,這鬼傢伙還真有膽,敢上咱們柳莊來?」更可恨的是,還扮作他侍童模樣!

  柳歸舟面無表情,只平聲道:「把這人捆好交給官府。另外,讓幾個人到後山那條竹徑探探,怕是出事了。」

  南浦柳莊前有柳林,後有竹山,皆以陰陽五行之奇術設下機關,只留後山竹徑方便採筍人家使用,外人能摸將上來,多半是尋到那條隱匿在竹林間的小徑,就怕有採筍人家經過,與姓屠的打了照面。

  家僕們應聲,有人已動手把癱在地上的「屍體」抬走,侍童嘴巴動著,還說了些什麼,柳歸舟任那聲音飄過。

  一具柔軟身子很親密地挨著他,不是肌膚貼著肌膚那種親密,而是他能感覺到對方呼息吐納的溫息,甚至是膚孔散出的體氣。他背心溫溫熱熱,被烘暖著,耳中有些嗡鳴,他的單袖似乎自始至終都與姑娘家的一隻藕臂交握。

  這小姑娘啊,他護她於身後,而她不慌無懼,反應出乎他意料外的迅捷。

  頰畔髮絲輕晃,他徐徐側過半面,玄玉般的眼對上身後近在咫尺的麗顏。

  他看到她咧出兩排細貝般的白牙,無絲毫忸怩,意緒朗朗。

  突然,她綻笑的模樣驟變,雙眸厲瞠。

  她杏眼原就清亮,此時瞪圓了,氣勢十足。

  「柳歸舟!」

  「噗——」

  緊聲脆亮的叫喚一起,他心知不妙,真無力隱忍了,堵在胸臆間的鮮血衝喉而出,艷艷地噴了她半身。

  柳歸舟跌入闃暗中。

  有模糊錯覺,他像乘舟在黑川上,泛遊、泛遊……周遭是無盡的黑,伸手不見五指的黑,小舟從此逝,他的餘生將在此化作永恆。

  被黑暗吞噬,他並無懼意,倘若真要說,也許……或者……是有一點點悵然若失。有些事他未及嘗試,有些人未及深交,再有,他在這黑川上孑然一身,連張琴也沒帶,小小可惜了。

  「你……你幹什麼?!我家公子吐血,你做啥把自個兒也劃出一刀?是嫌我還不夠忙亂嗎?好啊!你喜歡挨疼,也沒誰攔你,你高興劃幾刀就劃幾刀,血別亂灑就成——喂喂餵!你扣住我家公子的頭乾什麼?哇啊啊——你、你你給他灌什麼?!」

  「盛春,你好吵啊! 」

  朗音微帶嬌糯,聽得出聲音的主人正笑嘆著,尤其「盛春」二字,她喚聲淡揚,音波起伏,竟有撒嬌意味兒。

  他竟無端端想笑,有種詭異的舒心暢意,黑墨墨的川面忽地興起波瀾,無人掌控的小舟朝那聲源而去,將他送出那團渾沌。

  「你、你別這麼喊我名字!」小侍童聲顫抖,努力要抖落雞皮疙瘩似的,跟著忿忿又嚷:「我家公子都這樣了,你還亂來?你放手不放?再不放手,我……我跟你單挑!」

  「盛春,乖,把這封信從頭給我讀透了。我的血寶貴得很,你家公子多飲多強健,你再吵,我拿金針扎你。」略頓,笑道:「還要脫你褲子,擰你肉肉的小屁。」

  「你你你……混、混帳!過來過來!單挑啦!咦?耶?是上尊寫給公子的信……」氣蹦蹦的罵聲陡然一緩,隨即傳出幾張信紙被「唰唰唰」迅速看過的聲音,接著小侍童態度大變。「快快!給多一點!你別小氣嘛,待會兒我幫你熬養生補血湯。那口子夠不夠大?要不要再多劃個兩道?公子、公子,嘴張大些!公子,咽下去啊——」

  「你這小屁孩子,剛才罵誰混帳?」

  「……我罵自個兒行吧!」

  又想笑了。真奇啊!

  他意識不定,旁人的聲音如亂風過耳,他沒想捕捉,卻也能莫名其妙被逗樂。

  溫稠的液體滑過他咽喉,微腥微甜,那是鮮血獨有的暖度。

  他正被人餵飲,純陽女之血原來融著奇異馨香,香味分作三段,先是溫腥味,入喉前化作暖甜,落進肚腹後,他的鼻與口舌、喉與胃袋都泛異香,他下意識拉長吐納,氣息濃馥,左胸與丹田熱呼呼。

  他飲了她的香血。

  他受形勢所逼,不得不飲。

  他受那氣味引誘,嚐過後,不能自抑。

  他只好認了她這口養命血。

  全身輕飄飄,如春日飛花,四肢百骸被烘得暖暖的。

  這一次,他睡沈過去,進入無夢的境地……

  待意識悠悠轉醒,寢房中,那一大一小、一嬌一躁的鬧聲仍在——

  「你幹麼脫公子衣服?你、你別亂摸!」小侍童緊張兮兮。

  「傻孩子,我助他運功療傷,脫衣才好辦事啊!」

  「不用!」童音氣急敗壞。「你那什麼三腳貓功夫,根本沒幾分內力能使,要不是我家公子護你,你早被姓屠的那傢伙潑得坑坑巴巴,還在這兒胡吹大氣!我看啊,你就是瞧公子生得俊,想吃公子豆腐!」

  「盛春你好討厭,知道了還說得這麼響,你家公子聽了要不好意思的。」

  「你——你——我跟你單挑到底!你下榻來,別跟公子窩在一塊兒!」氣跳跳,小子現場跳加官。

  「打一開始便是你家公子硬拉我上榻,他要壓著我,我只好由他。再說,他現下病歪歪,我也不忍拂逆他呀!」

  柳歸舟以為自己正勾唇笑開,其實僅從唇縫逸出斷斷續續的低吟,然而這小小動靜已讓在場之人將注意力全匯向他,忘記上一刻鬧些什麼。

  他睜開雙目,房中擺設已換過一批。「春」字輩的侍童有三名,陽春、逢春、盛春,陽、逢二春乖乖守在平榻前,烏亮大眼驚奇地隨著發言之人來回溜轉,愛裝老成的盛春此時竟惱得圓臉通紅,胖胖頰讓人想掐上一把,真可愛……可愛?他因這個想法心神更舒散,左胸的窒悶大大和緩。

  他垂目瞄了眼,內襦的前襟大敞,平滑胸口竟多出一隻……小手?

  那狀若無害的小手平貼著,似有情、若無意地慢揉,他一凜,感覺胸前男性的突點確實正遭她玩弄。

  枕在女子雙腿上,他忽地舉袖按住胸前那隻秀美「狼爪」,看向她。

  「柳歸舟,你可醒啦!」眸亮聲清,「狼爪」的主人又露出饞樣。

  「公子,您運氣牽動心脈舊疾,吐出好多血,郝管事已派人去尋上尊和余爺了,有他們在,能用內力護公子心脈。」盛春顯然是「春」字輩的頭兒,見主子醒來,三個小侍童同時挨近,仍由盛春開口說話。

  「遠水救不了近火。」花冷香哼了聲。

  「你、你是……狼子野心!其心可誅!」硬要擠出成語。

  哪知花冷香竟朗聲樂笑,嬌軀一撲,一把抱住病美男,惹得盛春咬牙切齒,年歲更小的陽春和逢春則瞪得眼珠子都快滾落。

  「公子啊——」

  柳歸舟無話可說,既好笑又覺無奈,只給了三個小侍童一道眼神,略揮寬袖。

  盛春儘管滿臉不願,心裡仍犯嘀咕,也僅能遵照主子意思,與其它二春一塊兒退出寢房。

  「我拉你上榻前,你已察覺來人不是盛春嗎?」他由著姑娘摟抱,動也不動。

  花冷香終於直起身子,迎向他的注視,笑盈盈。

  「我是嗅到那盅毒水的氣味,那股味兒與寢房內的藥香大大不同,才知事情有異。柳歸舟,我鼻子可靈了,咱『飛霞樓』的香料和迷香買賣,全從我那兒出貨,要分辨藥香和毒水味,當真易如反掌。」

  他徐緩眨動略澀的雙眼,面龐清冷,嘴角淡然一揚,這笑不成笑的一抹乍現,他發覺小姑娘蜜頰生暈了,便如他所預想的那樣。

  如此迷戀,毫無理由,真是對他……一見鍾情?

  一見鍾情啊……

  他將擱在胸前的那隻小手翻過來,她前臂用布條裹了厚厚一層,白布仍滲出血點,按滲出的面 ​​積估量,傷口少說也過三寸。

  眉峰蹙了蹙,他眼神闃靜。

  「我喝了你的純陽血。」

  他飲下不少,他記得。

  「你認我這口血,就認我一個,我很歡喜的。」她紅著臉,或者因為害羞,也可能是太過興奮。「柳歸舟,跟我玩,好嗎?」

  他深深看她,忽而道:「你二八芳華,我已二十有八,對你來說,我是老男人了,你仍想跟我玩?」

  花冷香抓著他一綹烏髮輕掃他優美的下顎,杏眸水汪汪。

  「我家大姊和『飛霞樓』裡的姊妹總說,看中了就得出手,不出手要後悔的。柳歸舟,我不喜歡後悔,行樂須及時啊!現下你二十有八,我想跟你玩,往後你三十八、四十八、五十八了,只要我歡喜,還是要纏著你、跟你玩,我這口血總能餵你許久許久,餵多久,我就纏你多久。」

  男人美目隱隱湛動,有什麼掩在底層,耐人尋味又難以闡明。

  沈靜片刻,他似慵懶、似虛弱地低應了聲,長睫微斂,模糊微笑。

  「你可別一直欺負盛春。」

  聞言,花冷香蜜臉鑲金,呼息一弛,手撫上他的頰面。

  她露齒笑,笑得像只偷了腥的貓,眼角眉梢盡是春風。

  「那我只好一直欺負你。」

  於是乎,她輕扣他下巴,把紅嫩嫩的小桃唇堵落,不知羞恥地玩起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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